突審的結果很不理想,葉皖因為表現突出,坐在審訊室旁聽。其實派出所的審訊室就是辦公室。受了驚嚇的小滿偎在葉皖懷裡,睡得迷迷糊糊。
據劉萬金交待,他前後賣了七個人,五個婦女,兩名兒童,但是其中沒有葉皖的妹妹。但是他同時又交待了另一個重要線索,聽人說一個名叫華蘭秀的婦女前段時間確實拐個小孩。可能已經轉手賣掉了。
情況緊急,趙凱立即拿起電話向市局報告,一連聲催著許勇和週日虎查人。許勇、週日虎二話沒說撥腿跑了出去,拉開車門就要上。
「等一下,許哥,周哥。」
葉皖向他們招了招手。
「小葉,什麼事啊?這都火上房了。」趙凱隔著窗子看到了,急得離老遠就嚷起來。
「華蘭秀是空山鄉旺林村人,她和他的老公曹保川因為偷生現在在外地。」
「你怎麼知道的?」趙凱眼睛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許勇、週日虎看著葉皖的背,滿臉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呵呵,趙隊長,你們在旺林找我妹妹的時候,那個婦女主任介紹過計劃生育情況。」
哦?趙凱思索了幾秒鐘,當機立斷:「許勇、週日虎、雲緋,立刻跟我去旺林村,費耀哲和王迎芳回縣局查一查有沒有重名的,有什麼情況立刻通知我!」
趙凱奔向警車,拉開車門揮了揮手:「葉皖跟上。」
葉皖箭步如飛,小滿一步不離。
一路上風馳電掣般駛到旺林村,在車上趙凱就通知了王所長,三言兩語介紹了案情,要他立刻重返旺林村,調查曹保川和華蘭秀家的所有親戚和鄰居,務必要找到他們下落。
到了村口下了車,已有一名派出所警察在村口相候,雙方見面沒有寒暄,直接進入主題。
「王所長現在在曹保川父親家。」
曹保川的父親叫曹萬冒,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農民骨子裡對於傳宗接代的嚮往使他成為最堅強的對手。在他的心裡,要是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被人強行刮掉,那還不如自己替死算了。
此刻曹萬冒正鐵青著臉蹲在地上,他的老伴兒坐在堂屋條凳上,手裡攥著把毛巾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天搶地:「缺德哦!哪個龜兒子說我娃在外面偷生,死了都不得安生,要被狗叨嘍,啊啊啊啊啊……」
王所長氣得渾身發抖,見到趙凱進來一聲沒吭。趙凱看了看,走到王所長身邊,低聲問了句:「不說?」
「嗯。一直在說把他抓去槍斃算了。」
我*,趙凱心頭火起,兩步走到曹萬冒身邊,直著嗓子叫道:「曹萬冒,你知道不知道,你媳婦拐了個十來歲的女娃娃賣給人家當老婆了,造孽啊!」
曹萬冒渾身一抖,王所長一直用偷逃計劃生育的事兒來問他,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他腦門冒出了汗,低著頭用手指摳著地上的土,甕聲甕氣地說:「你們警察莫哄我,我知道你們就想抓到我媳婦打胎,還編這個來哄人,一個個都是尖頭滑腦。」
趙凱一把把曹萬冒從地上抓了起來,拎到眼前猛地一頓,掏出警官證打開,送到曹萬冒眼前:「你看看清楚再說話塞!我是刑警,你聽到啷個刑警管過生娃娃地事?莫非我是專門從巴中跑幾百里地來哄你不成?莫非我與你曹家有仇不成?」
幾句話擲地有聲,理由很充分,很有說服力,曹萬冒傻了。
趙凱嗓子都喊痛了,看著形勢有所好轉,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不少,暗嚥了幾口唾沫,又說:「曹萬冒,你媳婦生多少胎,我都不得管。但是你媳婦拐賣別人的娃娃,這是大罪,我一定要抓她!要是不抓她,你兒子都要跟著進班房。」
曹萬冒嘴巴張了張,啊了半天,又蹲到地上:「警察同志,我媳婦要是坐牢,她肚子裡的娃娃怎麼辦塞?」
呃?貌似我不太清楚。趙凱頭腦飛轉,想了一會兒,正待開口,王所長接過話:「曹萬冒,你媳婦坐牢是肯定地,但是如果她肚子裡頭有娃娃,那就一定要等她生了娃娃,過了月子再進去,這是法律規定地,書上都寫了。」
「書上都寫了?」
「是滴,新華書店裡頭有的賣嘛,你明天去買一本看看,我們倒底有沒有哄你。」
曹萬冒沒吱聲,偏著頭盯著趙凱不說話,趙凱擠出一絲笑容:「曹萬冒,王所長說地完全是對滴,我是巴中市地刑警,法律我懂得很!你媳婦坐牢肯定不得影響你抱孫子。法律都規定死嘍!」
曹萬冒臉色由青轉白,慢慢站了起來,盯著趙凱:「你能保證麼?」
「我保證!」
「我兒子和媳婦住在南江縣城裡頭,開了個蛋糕房,叫啥子日日鮮。」
趙凱*在副駕駛位,渾身是汗,王所長和他們同車,負責開車,看著趙凱哈哈直笑。
「笑個錘子,看路!」
「沒得事,這裡地路我閉著眼都不得錯。」
趙凱翻了翻白眼,沒理他。
「趙隊長,你今天好有水平哦!」王所長沒話找話。
「屁水平,還不是扯話的麼。」三言兩語解決了問題,趙凱心裡要說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市裡領導水平就是高,幾句話就駭住了曹萬冒,我弄了半天他都不得跟我說。」
雲緋坐在後面,聽到後很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王所長扭頭看了看。
「雲警官,你咋地,有話說?」
雲緋咬著唇,抿了抿嘴:「趙隊長,我認為你今天的訊問方式違紀了!」
啥,違紀?
王所長一聽這話,手一抖差點把車開到溝裡。
趙凱一下子跳起來按住方向盤,一腳踩向剎車,正踩中王所長的腳背。車子「吱」的一聲停住了。
趙凱扭過頭,冷眼看著雲緋:「你倒是說說看哈,我是咋個違紀滴?」
趙凱是土生土長地巴州人,但是在外面上了大學後能夠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所以一般在單位和同事說話,還有和葉皖交流都是用普通話,今天一怒之下,巴中方言就冒了出來。
雲緋坐直了身子,眼神很堅定地看著趙凱:「首先,華蘭秀僅僅是犯罪嫌疑人,而不是罪犯,你在訊問過程中欺騙被訊問對像說華蘭秀是罪犯,給被訊問者以假象,這就同時犯了兩個錯誤:一是將嫌犯定義成罪犯,二是以欺騙方式進行訊問。」
「雲丫頭,趙隊長也是好心撒……」
「讓她說!」趙凱臉色鐵青,對王所長吼道。
「第二點,你訊問的方式和語氣有錯。訊問對像不是嫌犯,更不是罪犯。他擁有正常公民的一切合法權益。你的訊問方式不僅簡單粗暴,而且充滿威脅,這是對於公民權益的嚴重踐踏,是違憲行為!」
我的乖乖,都上升到違憲的高度了。王所長心虛之極,又感覺無比刺激,這個市局警花還真是只小辣椒。
嚴格說起來,雲緋的話沒一丁點兒錯誤。她畢業剛剛一年,在警校受到了嚴格而全面的教育,不僅系統地學習了刑偵知識,而且對於法律也研究得很深,所以她初入社會後,對於這個社會的認識還不足,對於警察這份職業瞭解更多的是熱血和憧憬,而沒有體會到警察背後背負的沉重壓力。
這些壓力,不僅來自於一樁樁案件,更來自於上上下下的目光。百姓要求警察辦案嚴守紀律,而上面要求警察辦案迅速乾淨,更有督察這一特殊的隊伍時時刻刻盯著,每位警察其實都活得很累。
雲緋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年青人,沒有經過歷練,沒有聽過受害人的痛哭,沒有嘗過死亡的痛楚,她就算不上一位合格的警察。
趙凱是位辦案經驗豐富的刑事警察,面對什麼人說什麼話,怎麼說,說多重,心裡都有底,有時候耍點小花招是非常有必要的,這能夠減輕很多辦案的難度,節約大量辦案時間,提高辦案效率。他心裡也知道,他自己做的絕對是違紀。但是如果不這麼辦,曹長冒何年何月才能開口,總不能把他抓到局裡去審訊,至於槍斃更是笑話。所以明知違紀,事情還就得這麼辦!
雲緋只想到了自己違紀,卻沒想到如果遲了幾小時,甚至遲幾分鐘抓不到犯罪分子,所引發的後果是什麼。兩害相較,當然選擇權輕的。再說了,這些違紀情節很輕,既沒有打罵,也沒有恐嚇,更沒有掏出槍或警械來,原則問題,趙凱是不會犯錯的。
車裡的空氣很沉悶,馬達低聲轟鳴,王所長一隻手掌著方向盤,悄悄點了兩根煙,遞了一根給趙凱。
趙凱悶悶地接過煙,重重地吸了幾口,搖開車窗,把煙彈出窗外,煙頭在夜裡閃著紅光,猛的亮了一下又暗下來。
「雲緋,我違紀,我承認。你要舉報就舉報吧。」趙凱裝做若無其事地樣子:「放心,我絕對不會打擊報復。該我認的,我一定認!」
雲緋說完那番話,心裡其實一直忐忑不安。得罪了趙凱,而且明顯看出王所長也對她的所作所為相當不滿,僅僅是因為上下級關係而不便開口而已。
但是她堅信自己是對的,所以心靈中充滿著力量,並且她願意幫助趙凱,她說這個的原因是為了幫助他,而不是害他。雲緋再楞,也知道趙凱是位優秀的警察。
「趙隊長,你放心,我不會舉報的。但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誤,我們是警察……」
「地球人都知道你是警察,行了吧?」趙凱沖了雲緋一句,悶悶地又從車前台上拽了一根煙點著。
「你……」
王所長從後視鏡裡看著雲緋,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淚珠兒在眼眶裡晃來晃去。心裡暗暗歎息,真是不落忍。這姑娘,真是個好姑娘,可惜太楞了。
葉皖摟著小滿,靜靜地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從趙凱進入曹萬冒家一直就在聆聽、觀察。雖然他不是警察,不懂法律,但是聽了雲緋說的話,再與趙凱說過的話相對比印證,他得出了正確的結論,就是事有輕重緩緊,做事應該直奔主題,不管末枝。
比如趙凱在曹萬冒家說的一句話,「曹萬冒,你知道不知道,你媳婦拐了個十來歲的女娃娃賣給人家當老婆了,造孽啊!」
葉皖就很生氣,這句話讓葉皖心裡特別難受,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願意聽人說。但是他知道趙凱說這話是為了嚇唬曹萬冒,所以他並不覺得趙凱做的不對。
現在看著趙凱和雲緋頂了牛,又看著雲緋紅著眼睛,珠眼盈眶,葉皖暗暗下了決心。
「趙隊長,雲警官。」
兩人均楞了一下,一時不明白葉皖這時候開口,是什麼意思。就連王所長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葉皖身上了。兩眼不停地往後瞟。
葉皖吸了口氣:「趙隊長,雲警官,你們都比我年齡大很多。我是山裡孩子,不懂法律,更不瞭解警察。但是我覺得今天你們兩人做的都對,我很感激。」
哦?趙凱和雲緋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趙隊長是為了更好地抓住罪犯,破獲打拐案子,所以使用的方法直截了當。而雲警官說那些話其實都說的很對,沒錯吧?」
趙凱板著臉,沒吭聲。葉皖想了想,又說:「但是趙隊長,你知道嘛,其實雲警官說這些的原因是關心你。」
「切,我關心他?」雲緋癟著嘴,賭氣地看著趙凱。趙凱頭腦慢慢冷靜下來,緊繃的臉不由得舒展開了。
「趙隊長,你想啊,雲警官如果不和你說這些話,回去後直接舉報,那你又知道是誰害你的呢?所以雲警官話說當面,肯定是為你好。你是男人,人家雲警官對你關心幫助,你還凶他,對不對啊?」
王所長聽得嘴角露出了笑容,這娃娃,挺會扯。
而此時雲緋的臉委曲得像個小媳婦,趙凱嘴角開得大大的,簡直要樂開了花,眉花眼笑地對著雲緋說:「雲緋,對不起哦,哥哥我錯了!」
「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對對,我就是狗,妹妹你別計較了啊,等辦完案,哥哥好好陪你喝一杯,向你賠罪。」
雲緋撲嗤一下笑出聲來,一拳擂在趙凱胳膊上,趙凱咧著嘴,終於哈哈大笑起來。
道理很淺顯,關鍵是兩人都賭著氣沒有交流。一旦說開了,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小車呼嘯著衝入夜色中,直奔南江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