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綽斜斜地臥在大帳的草絨地毯上纖纖玉指輕輕地撫摩著一張顏色已經有些發黃的羊皮地圖神色冷艷若有所思。
「皇后娘娘韓大人已經到了。」有隨侍的宮女進來通報道。
「有請——」蕭綽輕聲吩咐道。
宮女低下身子行了個禮後轉身離去。
「啪——」的一聲響起卻是烤火中跳出一併燈花來蕭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搖擺不定的蠟燭「心中卻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一年大遼景宗剛剛繼位後宮猶虛按慣倒便一道旨意下到蕭家令蕭家三女蕭燕燕入宮為貴妃。
有遼一代皇族耶律氏和後落蕭氏世代通婚每代皇后必出蕭家。因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慕漢代之強盛曾自改姓為劉氏且漢代典製出自蕭何因此改後族皆姓蕭謂代代輔佐皇族之意。蕭氏家族原有二姓原為開國初的撥裡氏乙室已氏兩大家族到遼太宗時又將母后述律一族也添入後族因此蕭氏後族其實為一姓三族即撥裡氏乙室已氏和述律氏。
後族厲任北府宰相當朝北府宰相蕭思溫就出自述律族自遼太宗朝起述律族每朝必出一人為後。當年穆宗的皇后就不是出自述律氏。不但述律氏勢力大受打擊而且穆宗的統治亦是搖搖不定。
對於蕭思溫來說為了鞏固蕭家述律一支與當今皇帝的聯繫決不能讓撥裡氏和乙室已氏兩家的女兒為後而且皇帝多病。後宮必須有一位聰明強悍的皇后來主持國政長女胡輦與次女蘇薩克已經被分別被他安排嫁與皇室的另外兩支太平王卷撒葛和趙王喜隱因此皇后之位。非蕭燕燕莫屬。
皇帝蕭思溫韓匡嗣在多年的聯盟中已經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因此皇帝一繼位就依著北人治北南人治南地舊例封韓匡嗣為燕王南京留守兼樞密使執掌重權而這邊又下旨封蕭家女兒為貴妃。
那一晚蕭思溫對著女兒韓匡嗣對著兒子。分別分析大局整整一夜。
平生次蕭燕燕感到了絕望或許是從她一出生為前家女兒開始便知道自己的婚姻必將與政治聯結在一起。厲數整個大遼國能與後族結親的門第寥寥無幾萬幸韓德讓自祖父起就在大遼厲任宰相之職是遼國極少數能有資格與後族通婚的門第。然而這一切在皇帝的一道旨意前。卻又是多麼地脆弱。
在一個象蛛網一樣密佈的政治網上沒一點的破損都會影響整張網。蕭燕燕若是抗旨則皇帝與蕭家和韓家的關係就會無可避免的破裂。一旦新帝失去蕭家和楊家的則虎視眈眈的太宗和李胡一系人馬就會對著皇位下手。那麼這麼多年來韓氏和蕭氏家族冒著生命危險所押上的兩個戀人部騰著熱血所奔走的理想都將化為泡影。
淚眼朦朧中。蕭燕燕展開眼前的圖軸那是韓德讓為她精心手繪的大遼地圖。
記得那時候兩人在草原中穹廬裡城接上星空下暢想著大遼的未來推翻暴戾地君王之後打敗入侵的宋人廢除不平等的漢胡之分——
他們的愛情從始自終和他們的政治報負和他們的熱血理想是聯在一起的。
蕭燕燕緩緩地捲上畫卷。走到妝台上。拿起了貴妃的鳳冠。她相信這是她地決定也一定是韓德讓的決定。
鼓樂盈天鸞駕待發。端坐鸞轎上的蕭燕燕接到了韓德讓送來的一封信喏大的信紙上面只有一個字「綽。」
她的眼中一片朦朧記得韓德讓說過。「你出嫁那天我要給你起個漢家女兒的名字。」那麼就是這個字了「綽。」
蕭燕燕將珠簾緩緩放下從鸞轎入宮的那天起那個嬌憨任性的小女兒蕭燕燕已經不復存在現在地她是大遼皇妃蕭綽。
蕭綽入宮同年韓德讓娶漢人大族李氏地女兒為妻遠離上京自請代父留守南京此後數年不曾回京。
蕭德入宮兩年後生下皇長子耶律隆緒立刻被冊封為皇后。
然後時間慢慢地過去她是一個好皇后好妻子好母親他是一個好臣子好丈夫。
直到高梁河一戰宋兵圍困南京城韓德讓困守城中千里之外的蕭綽如遇睛天霹靂立時擲下金批令箭舉傾國之兵前來解南京之圍。直到宋軍撤退的消息傳來時蕭綽已經如同在死亡線上走了一遭。
「原來我心中牽掛的人始終沒有改變過。」蕭綽苦笑著對自己說道。
環珮叮噹聲中南院樞密使韓德讓緩步走了進來。
「韓德讓見過皇后娘娘。」韓德讓看著端坐在帳幕中的蕭綽心中同樣是百感交集。
這個皇后本來應該是自己的妻子的可惜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他不得不看著昔日地戀人進入宮掖投入別人的懷抱。縱使這個決定是他自己作出的可是要等到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比常人能夠堅強多少他十年沒有回上京。
帳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簾子被人挑引起來一名十來歲的幼童跑了進來一頭紮在韓綽的懷中口中喚道「母后。」
韓德讓的神思終於恢復過來有些苦澀地看著這位大遼的繼承者才滿十二歲的皇子耶律緒隆。
殊奴不要胡鬧!」蕭德敏銳地察覺到了韓德讓的心態變化一面安撫著耶律緒隆一面有些感慨地對韓德讓說道「時間過得真快。德讓如果不是陰差陽殊奴應該是你的兒子呀!」
韓德讓渾身一震道「燕燕!」
蕭綽眼睛閃亮亮地看著他那一刻韓德讓覺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蕭思溫書房外的情景「朝德讓。我告訴你——我喜歡你所以你也必須要喜歡我。」
蕭綽地眉頭微皺「如今皇帝體弱多病我殊奴母寡子弱族屬雄強邊防未靖。德讓當年我們付出那樣大的代價為的就是大遼的安定。到了今天這一步你我仍然要攜手並肩作戰呀!」
說起來現在的大遼景宗皇帝並不是昏庸之主剛剛繼位時面對混亂的局面的確想勵精圖治大幹一番事業可惜他自幼身體一直不好。軍國大事除了依靠蕭思溫與韓匡嗣兩位軍國重臣之外更重要地是依靠他的皇后蕭綽。
景宗皇帝深知三家聯盟的重要性也清楚皇后蕭綽與韓德讓之間的舊情身為皇帝他要維護自己家接的利益也要維護三家的利益當時的情況正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也知道皇后蕭綽對於整個皇族地重要性。也曾經對大臣說過在書寫皇后的言論時也應稱「聯」這可作為一條法令。事實上這些年來皇后蕭綽一直是在代行皇帝職權。
韓德讓卻沒有直接回答蕭綽的話只是有些不安地答道「德讓離開京城之前才去探視過皇帝陛下。請恕我直言皇帝的身體可是越來越差了!「
「這個我又何嘗不知?」蕭綽有些傷感地回答道「當年若不是為了這個原因也未必會需要我們將整個人生都賭在一起。
假如當年景宗的身體條件許可又能力親自執政也就不用將三個家族的後人的青春都給膠結在一起到如今每個人都不快樂。
韓德讓的心中又是一痛不願再提起這個話題轉面問道「今次我們出其不意地將大宋皇帝圍引起來一雪當日南京被圍之恥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這也是我想要討教你地一個問題。」蕭綽一聽到軍政大事雙目中的神光又明亮引起來不再是原先的朦朧傷感她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後說道「即便現在大宋君臣被我們的大軍所困可是他們依然有超過十萬人的精銳元氣未傷此時若想要一舉殲敵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韓德讓點了點頭道「果然如此!這一次大宋領軍的都是聲名久著的宿將不但有平定江南的潘仲詢還有長期鎮守北疆地楊無敵若是真刀真槍地打起來勝負卻還在兩可之間呢。」
接著笑了一聲後韓德讓有些讚許地說道「不過這一次你做得很是漂亮不但在東路擊退了曹國華地進攻更迅速集結了數十萬大軍以閃擊的方式將大宋的西路軍主力圍困在金沙灘這個狹小的平原上恐怕大宋君臣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敗在一位女子的手中。」
蕭綽輕笑了一陣子受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頂很不在意地說道「現在說勝負還為時過早呢!不過能將大宋的皇帝圍在這塊兒鳥不拉屎的地方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光看他們地狼狽樣子也值得我們興師動眾一回了!「
「皇后娘娘軍前戰報!「帳外傳來了近衛的聲音。
「遞進來吧——」蕭綽坐直了身子又恢復了女主的冷靜與威嚴。
帳外聽用的近衛躬著身子將戰報送了進來按照參見皇帝的禮節將裝著戰報的小竹管遞了過來然後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德讓你來幫我將這東西拆開好麼?我總是不小心弄傷了自己的手指。」蕭綽脈脈含情地對韓德讓撒嬌道。
韓德讓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想起了當年那個倚在自己的懷中撒嬌的蕭家小女兒最終還是從她的手中接過了那小竹管拔出自己的腰間佩刀來沿著竹管上面的小缺口伸了進去用力一扭竹管整齊地被分成了兩片兒。中間露出一張捲成一小團兒的白絹來。
白絹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蠅頭小字蕭綽看了一下後眉頭又皺了起來將展開地白絹遞給了韓德讓韓德讓細細地看引起來。
戰報是用契字書寫成的這字主要流傳在大遼的上層貴族中畢竟。很多依靠牧馬放羊為主的普通契丹百姓是無緣於此的。
「南朝的兵部發出了勤王令命十三處軍州北上勤王?速度最快的寧化軍與保德軍兵馬已經在兩百里之外了若是沒有意外地話步軍最多三日騎兵急行兩晝夜就可到達——「韓德讓看著戰報沉吟引起來。
「德讓我們應該怎麼辦?」蕭綽看似非常急切地向韓德讓追問道。
韓德讓看了一眼蕭綽發現在她焦急的目光之後。隱藏起來的卻是一分狡黠頓時明白了她是在同自己演戲於是也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道「恩這個事態已經非常嚴重了!皇后娘娘我看我們還是趕緊撤退吧!晚了可就腹背受敵了呀!」
「哈哈哈哈——」兩個人忍不住同時大笑起來笑得非常辛苦。
良久之後。蕭綽強忍著笑意問道「說真的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辦?」
「你不是已經智珠在握了嗎?」韓德讓笑著回答道「我可不相信我們的皇后對於這件事情沒有一個完整的計劃哦!「
蕭綽搖了搖頭非常認真地對韓德讓說道「那是自然蕭家三小姐做事怎麼會沒有目標?不過我更希望先聽一下你的意見。這很重要。」
「當年你怎麼不先聽一下我地意見?」韓德讓的肚子裡面不無牢騷。不過也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實在沒有意義因此想了想後說道「對方的援軍救主心切想來一定是日夜兼程都希望在皇帝最危險的時刻個出現在他的面前。此時敵軍的士氣正盛我們不宜輕擢其鋒芒宜邊打邊走。順勢將其放入包圍圈中待合圍之後再一同消滅為好!否則若是任由他們在我們的外側來回游擊必然使我軍不能專心對付包圍圈內的大宋西路軍主力!「
「不錯!我也是這麼考慮地!「蕭諸點頭贊同道「不如這樣派出三萬黑狼軍精銳以三千人為一股分成若干小隊專門繞到敵人援軍的後方發揮他們的騎兵優勢銜尾追擊盡量在半路上襲擾並殲滅宋軍的有生力量到時候能夠來到這裡的都是些疲憊之敵危險性也要小很多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韓德讓想了想很是為蕭綽的主意感到高興看來她已經完全具備了一位最高統治者所應具備的軍事素質了。大宋君臣們恐怕都沒有意識到將他們置之於險地的竟然是一位女子吧。
「皇后娘娘京中的飛鴿傳書。」帳外又有人稟報道。
蕭綽歎了口氣道「今天晚上地消息真多希望沒有什麼大事吧!在這個關節眼兒上可千萬不要給我出什麼岔子才好。」
侍衛將書信送進來後蕭德地臉色才凝重起來她赫然發現這居然是一道絕密件套管外面居然封著火漆和一層白白的塗層這是大遼特製的東西若是不知道破解的方法得到的就是一小堆灰燼。
「手萬不要有事才好!千萬不要有事才好!」蕭諸一面在心中暗暗禱告著一面小心翼翼地將那密件打開取出了其中的信箋一看之下紅潤的臉色立刻唰地一下變成了雪白渾身不可自持地顫抖起來。
「什麼事情?!」韓德讓見狀大驚急忙上前扶住蕭綽的身子眼神卻落到了那封信箋上只見上面只簡單地寫著四個字「皇帝晏駕」。
「聖上駕崩了!」韓德讓地腦子裡面頓時一片空白也說不清楚應該是什麼感覺了。
雖然景宗皇帝自從即位以來就形同虛設可是他畢竟是大遼的皇帝。三家聯盟的一面旗幟有了他的存在耶律家蕭家和韓家才能牢牢地將北朝的大權掌控在手中因此韓德讓雖然不願面對這個奪走自己戀人的男子卻也無法對他生出憎恨的情緒。可是如今他忽然撒手而去棄整個大遼的臣民於不顧棄三家聯盟於不顧更丟下了孤兒寡母韓德讓忽然對他有些痛恨起來他怎麼能如此地不負責任?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心中又有一些莫名的興奮呢?
韓德讓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將面色蒼白的蕭綽溫柔地摟在自己強壯有力的臂彎中輕撫著她的秀髮一如十五年前。
「德讓我該怎麼辦——」蕭綽眼中噙著淚花柔弱無力地望著韓德讓顯得如此地無助在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生殺予奪的契丹女主更多地表露出來的是一個平常女子在遇到沉痛打擊時所自然流露出的無助情緒。
韓德讓望著闊別了十五年的戀人心中的思緒翻騰一種豪情義無返顧地湧了上來毅然對懷中的年輕太后說道「放心!一切都有我來擔當!」
十五年後整個契丹命運的選擇權又重新回到了這一對昔日戀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