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給我講了整整一個下午,從上午十點左右講到天色變黑。
百媚上午出去買菜,中午沒有回來,我一直擔心著她,她也許曾經回來過,不想打擾我們。又走出去了。如果她聽到什麼,天啊,千萬不要讓她聽到什麼,這每一句,不管是哪一句,都能殺了她。
我對安公子越來越不滿起來,皺眉坐在那裡,他卻已到了渾然忘我的境界一般,在那裡不停的訴說,拚命的為自已的移情別戀找理由。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五點了,冬天的天黑得早,不等他說完,我起了身,對他說道,我要回去了,百媚怎麼還沒回來,再怎麼樣,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應該打電話過去問一下。安公子只得笑著起來,對我道,好,我馬上給她打電話。真是對不起,擔誤你時間了,希望你好好跟百媚說說,我怕我當面跟她這麼說,她會受不了。
我寒著臉,抬腳往門邊走去,一邊走邊對他道,你也知道,怕她受不了,可你卻做得出來。
小涵,你不能不公平,唉,我原以為你是瞭解我的,我想,我錯了。我冷笑一聲,我與百媚這麼多年,又怎麼可能讓我做個旁觀者來你所謂的真正的愛情。
我走了,你去找百媚回來吧,我不放心她,她這陣子為了你這件事整個人都癡癡呆呆的,我怕她出事。
我送你。
不用了。
他沒有送我。我拉開門出去。
剛走出一步,就看到極輕微的一聲,小涵?
是百媚。我回過頭來,看到百媚站在自家屋簷下。倚著窗台站在那裡,衝我虛弱的微笑著。
百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三點鐘回來地,怕你們沒吃午飯餓,後來看你們還沒談完。所以我就站在外面,沒有進去。
傻,你怎麼不進去叫,在外面站了那麼久,這冬天天寒地凍的。
我心酸,想起安公子在房子內跟我說的那些話,想她聽到了多少。下午三點鐘,安公子正在告訴我什麼來著,正在告訴我。他從小對狐狸深惡痛絕,每次捉到狐狸,都要把它們倒掛在樹上。然後活活地揭下整張皮來,揭了毛皮的狐狸。嗚嗚地扭動著。像一個裸體的女人。我不敢再回想下去,對她笑道。你進去吧,你們兩個好好談一談,還沒到絕境,我回去了。
她卻微微一笑,說道,不用了。我想,差不多了。
我納悶,看她臉色極其蒼白。
你怎麼啦,百媚?
無意低頭間,卻看到她一直垂著的右手,有血滴一滴一滴的輕輕滴落下來。滴塔,滴塔。
下面用一隻平時澆花的小塑料桶盛著,大概積了半桶地血了.
滴嗒,滴嗒。
又一滴落了下去,從腕間,落在空氣裡,最後落在圓形的血面,激起陣陣紅色的漣漪。
你,你瘋了!
我眼淚突然出來了,為什麼又是切脈,為什麼。
我抓起她的手,對她含著淚吼,你傻啊,為什麼這樣,這樣值得嗎?
嗚嗚,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拼盡前世今生的改變自已還不夠,到最後還要死去。
噓——她卻衝我微笑著,把另一隻手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對我道,你不要哭,小涵,我只想死去,這樣不會痛苦。什麼都不用想了,你成全我。不要哭,不要大聲叫喊,我叫住你,只想跟你告別,和黑少好好的在一起,把愛情醫院好好辦下去,小涵,好好珍惜黑少,他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我地淚仿如泉湧一般,使勁的搖頭,大吼道,安公子,安海波,你***快出來,你他媽地王八蛋給我出來!
我抱著百媚,衝著屋內大喊,王八蛋,我要殺了你,你給我出來。
為什麼啊,為什麼。
安公子急急走了出來,站在門口遲疑的望著我和搖搖欲倒地百媚,我衝過去,伸手就是兩巴掌,王八蛋,我要是有刀早就殺了你,她要死了,你還不送她上醫院。
安公子才猛然被人打醒一般,衝到百媚身邊,看到那積了半桶地血,面色變得極其的蒼白,當時二話不說,就打橫抱著百媚往外面跑去。衝到街口,拉了輛地士,安公子抱著百媚望著我,去哪裡?
他像變了個人,整個人六神無主,張皇失措。
我推他進去,自已坐上副駕駛,師傅,人民醫院,最快速度的開,我給你十倍的錢。
師傅大概看到了形勢嚴峻,點點頭,猛踩油門,車子像箭一樣飛出去。
我緊張不安,害怕百媚就這樣去了,不是女人願意一哭二鬧三上吊,到了上吊這個地步,也實在是灰心至極,不是為了拉回男人的心,而是絕瞭望,只是一心尋死。
我顫抖著手給黑少打電話,那邊聲音很吵,不知道他在哪裡,也不管那麼多了,對他道,黑少,你馬上到人民醫院來,百媚自殺了,我害怕——
他說一句,什麼?我顫抖著聲音再說了一遍。
黑少道,你們先送她去醫院,我馬上過來。
後面聽到百媚的微弱的話,小涵,不要再告訴任何人,特別是東小武,我不想——
我回望她一眼,衝她點點頭。看到她滴血的那隻手仍在滴著,不由大火,對安公子道,你不會替她把大靜脈血管紮起來啊。她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男人,你這豬一樣的男人,腦子有病!
我平生第一次說了那麼多髒話。安公子慚愧的望了我一眼,對我道。我不知怎麼扎啊。
我想叫醫生停車,醫生道,醫院馬上就到了,停車包紮更浪費時間。
到了醫院百媚送進去急救,我和安公子等在外面。
我不想再跟安公子說任何一句話。只要一看到他那張臉,我就想起過往地一切,那個唐朝的初相遇,他是怎樣自我陶醉的無情地拒絕那個清純木訥的她地,那個今生的重逢,他是怎樣以民工自卑的樣子來回絕她的?還有現在?
聽到腳步聲,我抬起頭來,是黑少。
黑少?
黑少衝我點點頭,走到安公子身邊。伸手就是一拳,安公子的臉偏了過去,嘴角和鼻子全是血絲。
她要是死了。我看你怎麼贖你地罪孽!
安公子苦笑一下,倚著牆壁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一個小時後。急求室的門打開,百媚被護著推了出來。她衝我們微微笑著,醫生對我們道,她沒事了,不過真的很危險,再晚半個小時,估計就救不活了。
我望了望百媚,看她臉色依然蒼白如紙。仍然擔心,真的沒事了嗎?不安的問醫生。
沒事了沒事了。送普通病房。
百媚被轉到普通病房。
我和黑少急急的跟了過去,安公子彷彿內心有愧,慢慢的跟在我們後面。
黑少,小涵,西方的死囚犯在行刑之前,監獄長為了防止他們事先因為恐慌死去,會先給他們放血。我只是放血,你們不要難過,我現在沒事了,我當時太難受,放血出來人才撐得下去。
她對我們微微笑著,說著放血就彷彿吃飯穿衣那麼簡單。
海波——
她喚他,儘管他不安難過,站在後面,她卻仍然只記掛著他。
我和黑少讓開來,安海波走到前面來。
百媚,對不起——
他哽咽著,好看的大眼裡藏著淚。
海波,不要讓爸媽知道,不要讓老人操心。
安公子地淚刷的流了下來,他擦了擦淚水,點頭道,百媚,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
百媚搖搖頭,對我們道,好啦,我要休息了,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我和黑少望一眼,我不想走,有第一次,難不保她想不開,又來一次。
可是這時電話卻響起來,我接起。
是那個雪人的,李院長,我是那個賣保險地,你在哪裡,我妻子。嗯,她去了,前幾天忙著葬禮的事,我現在急需用錢,給她家人一筆,另外想給她在杭州買塊墳地,您曾說過,您醫院有一百多份保險——
我點點頭,說道,是地,你可以直接找人事處。
小涵,你回去吧,我真地想一個人靜靜,你放心,我不會再尋死覓活了,現在想想我竟然也會自殺,真的可笑。
是百媚微弱地話。
我看她模樣,她彷彿睏倦得極想睡的樣子。
便點點頭,對電話裡道,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掛了電話,對她道,那我先回醫院,黑少,你到醫院給百媚雇一個特級護士吧,百媚,明天我來看你。
百媚點點頭,又對安公子和黑少道,你們也都走吧,我現在真的想一個人靜靜。
黑少和安公子也點點頭,出得門來。
我一個人先回醫院,到辦公室時,發現那個雪人在我辦公室等著我。
我開門請他進去,他一邊走進來一邊對我道,那天從您這回去,我愛人就大吐血,送到醫院去時,醫生說沒救了。
他望了望我,又低下頭去,面有悲傷,卻勉強微笑。
這世上有多少生死離別天天都在上演,只是痛徹心菲的,也只有當事人吧。
既使他已經在我面前說了兩遍,我還是難以想像前幾天坐在我面前眉目清秀但是膚色臘黃的女子現在竟然不在人世了。
悶悶坐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是肝癌晚期。她走的時候,說唯一放不下的是我,怕我以後會過得難過,叫我發誓,一定要再娶個愛自已的女人。
你發誓了嗎?
為了她安心,我當然發了誓,我打算再娶一個,不過是死後,不過也仍然是她。他的話淡淡說出,甚至還帶著笑。可是其中的傷感卻讓人想落淚。
我心中一暖,衝他笑笑,為他們夫妻間的深情。
她和我都最喜歡杭州,特別是她,所以和她家人商量了一下,我決心把她的骨灰葬在杭州了。想在郊外買塊墓地,李院長,保險的事——
我點點頭,說道,沒問題,一直留在那裡等你回來。你稍等一下。
我打了個電話給人事處的處長,叫她過來一趟。
一會兒她就過來了,我對她道,上次保險的事可以定了,他今天帶了合同來,今天簽好後,馬上付款。
人事處的處長點點頭,雪人謝了我,和著處長出門去。
我坐在那裡,心裡感歎道,安公子,你要是有雪人的一半百媚就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