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坐在百媚的對面，聽她慢慢的講自已的故事。
在講之前，她起身，泡了兩杯速溶咖啡，我不喜歡喝，讓它在桌面上裊裊冒著熱氣，然後逕自冷卻，而百媚，她說一會話，便起身，再去沖泡一杯。
她跟我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不是狐狸精，是一個真正的人，我是因為某一個人由人刻意變成狐狸的.那時候，是像你一樣的女孩子，漂亮，簡單，無憂無慮。我的父親是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我是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家住在長安，西直門街木府，那時候，我不叫百媚，我叫木素素。
我聽著她的說話，彷彿在聽一個極其久遠的故事。
心裡的吃驚越來越大，長安，大將軍，看來，百媚真的是修了千年的妖精了。
百媚看到我疑惑奇怪的眼神，可是她只是笑了笑，沒有對我多做解釋。
她繼續往下說了下去，那時候是唐朝，中國較之現在，更為強大富裕的一個朝代。我現在在唐朝開的愛情診所的分院，不管是名氣還是生意，都比這裡要好。
那個時候，我還和你一樣，是紅塵時的凡人一個，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子。年方二八，年輕漂亮，天真純潔，沒有任何煩惱，整天只知道喚著丫頭一起在花園裡戲耍。
可是在我十八歲快要過去的時候，我在蕩鞦韆的高空，碰到了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
他在我家外面的大街上，騎著高頭大馬，不經意的回頭時，看到了在鞦韆上傻了的我，對我淡淡一笑。
這一笑，我到現在也還記得。我就這樣愛上了他，並不由我控制的莫名其妙的得了相思病。
她說到這裡，逕自笑了笑，衝我說道，你聽到這裡，肯定絕得我很花癡吧，看到一個陌生點的男子就害了相思？
我不置可否，心裡的確是有點這樣的感覺的。
她沒有再問我，自顧自的往下說，到後來，我看了明朝人寫的話本小說，杜麗娘遊園驚夢，只因為在花園裡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年青英俊的男子，與之相親相愛，醒來後竟因此害了相思，最後死去。才知道這樣的事情不獨只我是這樣的。
小涵，你生活在現代，現代男女平等，女孩子從小就可以出來和男子嬉戲玩耍，同窗共讀，一起共事工作，不像我們古代，女子平素是不許踏出家門半步的，所以難得遇上一個中意的男子。也知道良機難再，所以遇上了，愛慕傷感一起發作，很容易得病的。
我還算運氣的，後來又見過他幾次，可是最後當我鼓起勇氣表白的時候，卻被他當面拒絕了。理由是他喜歡眼神嫵媚的女子，我，不是他喜歡的那一種。
為了這個，我還刻意去向戲劇師父學飛眼，吃了很多苦，學成了去見他，可是他看了，只是哈哈大笑，再一次無情拒絕了我，對我說，他喜歡狐狸一樣的女子，除非我變成狐狸。
我不作聲地聽著，已經感覺到這是一個非常癡心和悲切的故事。
木素素何嘗不好，漂亮富有，卻還是得不到愛的人。
百媚告訴我，他嫌我人如其名，雖然長得不錯，卻像一根又僵又硬的木頭。不管我生前怎樣的努力，怎樣的改變自已，我最終也還是沒有得到他的愛。
小涵，你知不知道，人癡心到了極點，往往容易入魔障，我被他兩次拒絕後，感到無望的同時，也堅定了自已的信念，我在心裡對他說，那好，我就變成狐狸給你看。
從此後，我就一心找尋由人變成狐狸的辦法。後來終於被我找到了，辦法就是先死去，然後選擇來生做狐狸，再修煉千年，變成狐狸精，幻作妖媚的女子，我就可以得到他的愛了。
吃了很多苦，但最終也還是成了功，我修了千年，千年得道。
我聽完，半響不語，最後也還是問道，那你，找到他了沒有。
她笑了笑，將桌面上空了的咖啡杯拿到手中，又放了下來，說道，一千年，十世輪迴，滄海桑田，哪是這麼容易找得到的。
我化作妖艷美麗的女子在紅塵裡不停的找他，可是找了許多年，也沒有找到，動用法術去三生契裡尋找，也沒有半點線索，我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也許是我與他的機緣未到，我還需要時間等待。
我不語，想，百媚其實也得了愛情的病的。
她繼續往下說，窮其無聊，又看到紅塵中許許多多癡男怨女為了愛情的痛楚，想起自已為人時寸心千折的相思，便打定主意，開了這家狐狸精愛情診所，打算邊替世人療愛情的傷，邊找他。
我抱著普渡眾生積德的心，希望自已會有一天能夠感動上天，許我和他再次相逢。這是我來紅塵的目的，也是我最大的願望，奮鬥將近一千年，為的就是這個。只是找了幾十年，愛情醫院越開越大，我卻還是沒有找到他。我只想找到他，得到他的愛，和他生活在一起。愛情診所只是我在紅塵無聊時才開起來的。所以現在人挺頹唐的，總是懶懶的，打不起精神來，我想放手了。想找個接班人，但是妲已雖然有野心卻沒善心。
我聽著無語，想起認識百媚以來她懶懶的動作和神情，她對於尋人電話的緊張。
百媚的願望是得到安公子的愛，妲已的目的是把天下每個女人都變成狐狸精，黑少的畢生追求是天天有太陽曬。而我，只想找個愛的人一生相守。和著他們一比較，我的是最正常和最容易實現的吧。
百媚繼續在說，再後來就遇見妲已了，妲已剛才說的話沒有錯。我剛開始的時候，也像她一樣，很偏執的認為，女人只要學得像我們狐狸精一樣妖媚了，在情場上就再也不會失意了，所以開診所的初衷就是把千年修煉學來的勾引人的本事傳給世間的本事，讓她們守得住愛情的天長地久。所有妲已才會有剛才一說。
只是診所開了許多年，開到後來，我慢慢發現，這世間幾乎每個人都要得愛情的病，不分男女老少，以為學了媚術就可在情場永操勝券的想法就顯得相當偏激和幼稚可笑了。
小涵，你說的沒錯，這世上沒有一試百中的靈藥。別的病如此，愛情病也如此。
我望她一眼，說道，百媚，我一直有個疑惑，你們這樣等於是開義診，你不怕這樣開下去，世間的人都有佔便宜心理，到時候許許多多的人慕名前來求醫問藥，你不怕這樣，會有一天驚動當局嗎。畢竟這樣的診所太神奇古怪了，我怕到時候局面會到我們無法控制的局面。
百媚笑了笑，說道，這你倒放心，我開張的時候，早就想好了。我設了障眼法的，我們的診所只有有緣的人才能找到的。
只有有緣的人才能找到？我還是不懂，在那裡喃喃自問。
她笑，說道，打個比方吧，你來我們這裡，你可以一抬頭就看到我們愛情診所的招牌，可是別的人卻看不到，你每天到我們這裡來上班，在別的人眼裡，看見的你也許是進了一家超市或者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小賣部。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點頭。
百媚說到這裡的時候，眉毛突然皺了一下，臉色蒼白。
我趕緊問她怎麼了，她不語，只是欠身起來，拉開辦公桌上的抽屜，拿出一個褐色小瓶，倒出幾粒白色的小藥片吃了下去。
我疑惑，她說，抱歉，剛才跟你回憶往事，想起前塵，有點難受，吃過藥就沒事了。
那是什麼藥？
她拿給我看，我接到手中，上面寫著「愛情止痛片」
等待愛情的人，需要吃愛情止痛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