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的奏折很快就送到了武帝李元霸手上。
怒髮衝冠!……這四字足以形容李元霸此時的狀況,什麼事都湊到一起來了!
薛道衡與鍾氏一族尚未出南詔,南詔王皮邏閣亦不知自己已經被兒子出賣,猶自一邊在沿途「盛情」挽留薛師一行,竭力阻礙其行程;一邊又向大趙朝廷秘呈國書,要大趙南詔皇室壓制南詔相國一派。
對此,李元霸甚是惱怒:這南詔王襲擊大趙商隊不說,竟然還想利用薛師一行來脅迫趙國相助與他!……大趙什麼時候淪落到了被附屬小國任意脅迫的地步!
而那室韋洪修平與宋州劉、佟所犯之事更是讓李元霸怒不可竭!李元霸怒,正是為著監察部監控系統的潰爛。
監察部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部門,由於李元霸對其施行「高薪養廉」,故該部所有上下人等的奉祿都比其它各部的同級人員高出兩至三倍,但同時,對其犯下罪責後的懲治也比其它各部嚴厲不止一倍。李元霸一直認為,如此當可形成一套有效的監察系統,而這套系統在十幾年的運行中也確實行之有效。但水靜久都必起波瀾,更何況人心?……人心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他們或為權、或為利……就如飛蛾撲火,明知飛上前去只是死路一條,也無所畏懼。
雖然這只是局部的現象,此時趙國的大部分地區仍是風平浪靜,但是武帝深知,有其一便可能有其二,有其二便可能有其三……形勢是嚴峻的!腐化、營私舞弊之風頭必須得立即遏制!
當下,武帝李元霸發出五道詔令。
其一,調集淮南道駐軍一萬火速急行,進駐河南道宋州地境,對宋州施行軍事管制;其二,調集江南東道駐軍三萬進駐河南道災情嚴重的揚州、徐州一帶,與河南道駐軍協防;其三,密令國安部內務司對全國的監察部官員展開秘密調查;其四,令監察部加強對室韋洪修平等官員的密查;其五,調集黔中道駐軍兩萬,陳兵南詔國邊境,籍此警告南詔王皮邏閣,以保障薛師一行的安全。
……
※※※※※※※※※※※※※※※※
趙國歷來都是軍、政嚴格分離,劉罕松為文官,手中自然無兵,而那佟碧山即便手中握有對軍隊統領的監控大權,但是他手中卻並不能掌控軍權,就是前往截殺巡察使李靖的匪徒也只是佟碧山暗中收留的一干亡命劫匪。因此,劉罕松與佟碧山雖然膽大包天,但二人並不敢、也沒有實力反叛作亂。李靖的擔憂成了多餘,特別是在淮南道駐軍進入宋州接管政權之後,劉、佟二人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只絕望地等待著即將降臨在他們身上的嚴厲懲判。
……
巡察使李靖與親衛張寬二人此時已進了徐州。
有了宋州的前車之鑒,李靖並沒有立即到官署面見大小官員,而是與張寬一道來到了市井之間,深入瞭解此地民眾受災的情況和官府賑災的力度。
……
徐州地境的景像要比宋州好得許多,由於災民們都領到了足夠的糧食和錢款,因此城內外並不像宋州那樣有著為數不少的乞討之人。並且,此時徐州的各類集市已經開始漸漸恢復,李靖與張寬進入徐州城時雖已過了早市,但城裡最大的一個自發集市還未散盡。
李靖背負雙手走在最前,他不時停下腳步詢問一下百姓們販賣的商品的價格,以此推斷徐州的物價是否異常,而張寬則牽著兩人的坐騎緊隨其後。
二人一路緩緩前行,忽然,李靖見到路旁有一個販賣米酒的老年商販甚是面熟。李靖上前幾步,仔細一看,卻禁不住大吃一驚!……「老許!」
那老年商販聞得李靖的喝聲,忙扭頭一看,忍不住驚喜喝道:「老李!竟是你麼?」
李靖上前一把拉住那商販的手,詫異道:「老許,我在海外聞得你作了揚州刺史,你……你怎的會在這裡做起了商販?」
那老許面色一黯,歎道:「唉!說來話長了……」
李靖見他神色,再看看他眼前的光景,當下便知事情不簡單。李靖連忙說道:「老許,今日咱倆好好敘敘舊,不作生意可好?」
那老許點點頭,道:「老李,咱倆同時兩朝為臣,交情菲淺,見面敘敘那是自然!況且……哥哥我還有一腹的苦水向你傾訴,興許,你還能幫助哥哥沉冤昭雪呢!」
當下李靖便命張寬幫忙收拾老許的家什,隨後三人尋了個幽靜的茶肆,找了僻靜的雅間坐下。那老許待得坐定,便開口將自己的落魄緣由一一向李靖道來!
這老許全名為許敬宗,在大唐時就為天策府文學館十八學士之一,及至大唐亡,許敬宗便降了大趙,之後被委任為揚州刺史。許敬宗為官清正,脾性鯁直,甚得揚州百姓擁戴。但也因此人生性直魯,不會顯擺自己的功績,更不會迎合上級,因此他在揚州做了十幾年刺史,也未見得以陞遷。許敬宗本人對此倒也沒有怨言,他在揚州為官幾年,對該地甚有感情,若朝廷真要將其上調,只怕他還不甚願意呢!
日子平淡過去,許敬宗也快五十好幾了,他一直以為此生就將如此老死揚州,卻不料,四年前發生的一件命案卻將他推到了丟官喪職、最終不得不靠販賣米酒為生的境地。
……
四年前,有一日許敬宗接到一紙訟狀,遞狀之人為一七旬老者和一中年人,二人狀告的竟是河南道撫軍夫人王雅之的嫡親弟弟王賀言!
這王賀言不過是一個花花公子,但他的姐姐王雅之可是居住在揚州的一個大人物!……王雅之原名心悅,以前是皇帝娘娘王曉蓉最為寵愛的丫鬟。就在太子降生那年,由娘娘王曉蓉作主,將她許配給了當時的一位近衛軍都尉。這都尉名叫劉堯,其後,一則因劉堯確有些本事,二則有其老婆的關係一路陞遷,短短幾年光陰便自一個都尉升為了一道撫軍。劉堯其人至此不過三十六歲,若無意外,正可謂前路輝煌!……豈不聞,在中國做官,無論古今,要做的長遠、做的有前途,要不得有一個好父親,要不就得有一個好老婆?
許敬宗接到老者的訟狀,見得狀告之人竟是撫軍夫人,本就吃驚,但當他看完訟狀之後,不但大驚,而且震怒!……他此時方才明白,撫軍夫人在日前欲送自己黃金千兩之意竟在此!
原來,王夫人的弟弟王賀言於偶然間看中了一民間女子周蓮兒,之後曾多次遣人上門提親,但均被周家拒絕。其中緣由卻不是周家不願高攀,而是那王賀言已娶有一妻九妾,名聲太惡。想那周家小姐卻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周家怎會答應這門親事?
王賀言屢被拒絕,心中卻越發掛念那美貌的周家女子。終有一日他按捺不住,便親自率眾上門求親。周家仍是婉言拒絕,而王賀言亦是死賴著不走,更要衝進裡屋去見那周蓮兒,周家之人自是奮起阻攔。這一來二去之下,周蓮兒的父親一個收手不住,將王賀言推倒在地。
王賀言翻身爬起,被拒絕多次的積怨一下發作,當下他便不顧後果,命隨從、家丁一擁而上把周家老小制住,並搶了周蓮兒回府,就要強拜天地!
那周蓮兒雖只得一十五歲,卻也是個性格倔強的女子。就在拜堂之前,她竟趁看守之人不備,一頭在牆上撞死!
王賀言見狀可著了慌,對先前的衝動後悔不已!他心中可是清楚:大趙國的律法不是擺來看的,強搶民女之事便已構罪,若再加上逼婚至死,只怕會落個「腰斬」的極刑!
王賀言不敢耽擱,連忙知會了姐姐王雅之。
王雅之在得知經過情由之後,當即便將弟弟臭罵一頓,並要將他扭送至官署治罪。可在王賀言的痛哭流涕、苦語哀求之下,王雅之終不能捨棄姐弟之情,遂決定相助弟弟擺平此事。
當下撫軍夫人好一番動作……她不但發下兩千兩黃金於周家,希望能封住周家人的嘴,同時亦使丈夫劉堯與揚州監察隊隊長張士卿溝通,最後,王雅之又親自前往刺史府,拜會刺史許敬宗,許以千金,只為要許敬宗幫一點「小忙」。見得撫軍夫人竟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行賄,為官清正的許敬宗自然心頭大怒,當下根本不問事由就立即停止交談,將王夫人送出了刺史府。
直至此時,許敬宗接到訟狀,終才明白了王夫人的意圖所在。
許敬宗可不是個趨炎附勢的官員,他毫不猶豫地接了周家的訟狀,立即開堂會審。這無視權貴之舉當然惹惱了王夫人,要知道,她可是皇帝娘娘的寵信之人,想當年還在華陰馬家村救過皇帝娘娘一命呢!
於是,在官署的捕快持著傳詢文書前去拿王賀言聽審時,撫軍夫人竟然使撫軍命其親衛隊將弟弟的居所圍住,不准官署拿人!
官署的捕快怎能與駐軍對抗?無奈,許敬宗將此事通報了揚州監察隊,希望監察隊出面協調,將人犯提至公堂候審。不料,監察隊竟以事關軍、政為由,強行將案件接過,並最終罰王賀言出黃金三千兩賠償周家,草草將此命案了結。
周家不服,許敬宗也不服!
且不論一樁民事命案該不該由監察部來審斷,就是其判決的結果也是大大不公!……依大趙律法第七條:凡故意使人傷殘者,視其情節輕重,處一年至十五年監禁,其中情節惡劣者,發配至倭島永納山,與倭人同勞役;凡故意使人死亡者,視其情節輕重,處十五年監禁或死刑,其中情節惡劣者,處以腰斬極刑!
王賀言強搶民女,並將其逼迫致死,其罪當誅,若遇量刑稍重之人判決,其人當得腰斬!
許敬宗聽得判決之後便將手頭的相關卷宗與周家的訟狀整理,就要向上送至河南道執政使劉鳳陽手中。不料卷宗尚未送出,揚州刺史府倒莫名奇妙地起了一場大火,而且更在大火之後,救火的人員竟在焚燬的刺史府內發現了不下五千兩黃金。
揚州監察隊立即以巨額黃金來源不明之罪名將大火中餘生的許敬宗及其家人扣押,並迅速立案。其間許敬宗知自己是因為王賀言一案被人構陷,可他並不抱開罪的希望。顯而易見,監察隊與撫軍已經勾結在一起……王賀言一案的卷宗被燒燬,周家肯定也被處理,而許敬宗雖然僥倖從大火中餘生,只怕也會在監禁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好在,此事驚動了當時的河南道執政使劉鳳陽,他親自來到揚州主審許敬宗涉嫌受賄案。會審中,許敬宗即便魯直,卻也知道就憑劉鳳陽之力是無法同勾結在一起的駐軍與監察隊抗衡的!因此他沒有辯駁,也沒有將王賀言一案捅出來……許敬宗只求留得一條命在,為自己、也為周家討得一個公道!
其後,因許敬宗受賄金額頗大,經劉鳳陽審後報與了朝廷。也是許敬宗命不該絕,適逢其時武帝發兵征伐朝鮮半島,為穩定國內朝野人心,大趙律法執行稍比往日寬鬆,而許敬宗因為受賄贓款俱能退回,因此得以從寬發落,終被削為平民,永不為朝廷錄用。
許敬宗一得釋放,為了躲避王家的迫害追殺,他便立即帶著家人悄然離開了揚州,最終來到了徐州隱姓埋名,與家人以釀酒販酒為生。
……
聽了老友所言,李靖大怒,拍案而起!
「這成了什麼世道!前日在宋州也是如此,今日來到徐州又得此聞!……」李靖怒目圓睜,「沒想到啊!……小小的一個河南道便是如此,我大趙的繁華之下究竟掩蓋著多少的罪惡!」
一把握住老友的手,李靖朗聲道:「老許,此次即便拼著一身剮,我也要助你將沉冤昭雪!」
一時間,許敬宗忍不住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