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內,太極宮太極殿中。
李世民雙眉緊鎖,端坐龍椅之上不發一言。殿下群臣心知皇上的憂煩定是為冀州戰事所起。唉!想想冀州戰事,也真是應該煩……朝廷大軍在出兵之始就將冀南、以及冀北的大部分地區佔據,並將冀州軍隊分割為了兩部分:一部分龜縮在冀東地區,一部分龜縮在北平與冀北北部地區。可以說大唐進攻冀州的戰事異常順利。但此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大唐平冀大軍南線就接連被劫了三次軍糧,前後損失了三萬護糧軍,其中還包括大唐精銳————北衙七軍中的左、右屯軍!
許久,李世民收拾起煩憂,道:「杜卿家,冀州戰事可有新的戰況?」
負責戰報初閱的尚書右僕射杜如晦連忙站出,道:「啟奏陛下,平冀大軍北線李靖部仍在雁門一帶與叛軍北平部對持,並無多大進展……」
聽到此處李世民皺起的眉頭又是一緊,心中不由想到:「以李靖的能耐不應該兩個月了都毫無進展吧?素聞李靖與李元霸有舊交,莫非……」
李靖為大唐固守北疆,抵禦了東突厥無數次的大小攻擊,算得上是員良將。但是,中國歷朝良將的結局大多淒涼,良將們的軍事才能向來都讓帝王們感到莫大的威脅。「兔死狗烹」正是無數良將最終的下場,甚至兔未死狗先烹的例子也有不少,而是否能準確把握烹狗的時機也就成為區分昏君和明君的一個重要標準。
李世民不是昏君,現在烹狗為時過早,他把對李靖的猜忌放在了心中。
只聽杜如晦說道:「……日前,北線江夏王所部在冀州趙郡以北與叛軍冀北部作戰失利,現已退回趙郡休整……平冀大軍南線長孫元帥急報,請朝廷派遣援軍並盡快將糧草補給送到……」
「啪!」李世民一拍龍椅扶手,怒道:「援軍?糧草!……長孫無忌究竟在怎樣作戰!短短一個月時間裡補給糧草就被劫了三次……既然知道叛軍有意截糧,為什麼不將計就計以糧為餌,將截糧叛軍一舉殲滅!……哼!現在給他糧草援軍又怎樣?只怕還沒運到平冀軍就潰敗了!……」李世民怒不可竭,「戰事已進行兩個月了,不但沒有一絲進展,反而落得個敗像!」
李世民怎會不怒?冀州叛軍傾其全境兵力不過二十幾萬,而在冀東的叛軍更是只有十三萬卒,長孫無忌統兵二十萬攻取冀東,足足兩個月時間毫無進展不說,居然還陷入了目前的困境!……想大唐舉國兵力不過一百二十萬,如今在冀州投入兵力已達四十萬,超過了總兵力的三分之一。為了冀州戰事抽調防軍已經大大影響了大唐地方、邊境的防務,李世民還從哪來援軍去助長孫無忌?
群臣見素來冷靜穩重的皇帝突然震怒,俱都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言。大殿中一時間鴉雀無聲,寂靜一片。
李世民畢竟經歷過太多的風浪,他清楚越是形勢不利之時自己就應該越發冷靜,大唐臣子們因為冀南戰事失利而起的頹唐情緒還需要他來掃清。李世民強自壓住怒氣,慢慢回復了平日的從容不迫。「屈突通何在!」李世民說話的聲調不再高昂,顯得柔和平穩。
兵部尚書屈突通連忙應聲站出。
「屈愛卿,朕要在三天之後率北衙七軍親征冀東,你這就去準備吧!……」
屈突通恭敬領命。
李世民希望自己的親征能迅速平定冀東,收拾長孫無忌的殘局。可是,偏偏天不從人願,這位幾乎是百戰百勝的皇帝沒能在冀州大地上再次體現他那卓越的軍事能力。當屈突通還在為北衙軍準備補給裝備的時候,冀東傳來緊急戰報:平冀軍南軍副帥杜伏威部陣前倒戈,並與冀東叛軍聯合擊潰了長孫元帥大軍,平冀軍南軍行軍元帥長孫無忌被俘!
李世民大為驚怒,可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浙西又有急報傳來:駐紮江淮的杜伏威舊部也跟著杜總管反出了唐廷!此時江淮地區自浙西起已經與冀東連成了一片。李世民沒有時間去驚怒了,他擔心江淮之亂會引起其它地區的叛亂。於是李世民立即取消了親征計劃,坐鎮京師長安掌控大局。同時令兵部尚書屈突通領北衙七軍中的左羽林軍前往與江淮相鄰的鄂州、洪州、福州提調協調駐軍,嚴防叛軍攻取其地。
「這征戰幾時才能休啊!」李靖站在高山之上向南眺望。武德元年他就離開了長安領軍衛戍北疆,冬去春來幾番輪迴,此時已經是貞觀二年,轉眼四年了!
「眼見天下就要太平,卻又出現冀州戰亂,老天!你怎的讓中原百姓如此多災多難?」李靖收回遠眺的目光,舉目望向遠處冀州軍的大營。「元霸,沒有想到我倆居然會兵戈相見!」
……
「元帥,京中有監察使到!」親衛的稟報打斷了李靖的沉思,李靖輕歎一聲策馬下山。
一到軍營見到監察使,李靖心頭火起。只因這位行軍監察使正是李靖的死對頭,原尚書右僕射裴寂!
大唐立國之初,李靖因智謀才華過人,被皇帝李淵受命為尚書左僕射。而裴寂則因為是皇帝李淵最為信任的老友,被任命為尚書右僕射。其時秦王李世民為尚書,總領尚書省政務。但是因為秦王李世民與趙王李元霸終年征戰在外,不能處理尚書省的事務,因此按照朝廷定律,李靖這尚書左僕射就實際負責起了尚書省的政務。這其間,身為尚書左僕射的裴寂自持其為皇帝好友,並不聽從李靖號令,可李靖偏偏又是個做事認真的人,因此與裴寂的關係越搞越僵,最終連皇帝李淵也無法為二人調和,而這也成為了李淵將李靖調至北疆的主要原因之一。
李靖此時心情不爽,不為死對頭裴寂前來,他只為李世民明明知道自己與裴寂矛盾頗深,卻偏偏要裴寂前來監察自己而怒!
李靖忍著不快與趾高氣昂的裴寂見了面。
裴寂見到李靖他心裡樂啊!行軍監察使意味著什麼?它意味著裴寂擁有了為皇帝監視李靖的權力,當然,還有不定時地記錄下李靖和其部下的言行、並將記錄送與皇帝李世民參閱的任務,而李世民將會根據這些來決定遠方將士們的擢遷謫黜、甚至生死。正是有了這權力和任務,裴寂相信李靖不敢拂逆自己的意願……因為裴寂確信,不論是李靖還是他的部下,他們都不願裴寂為遠在長安的皇帝呈上前線將士作戰不力,甚至私通敵軍的奏折————即使奏折上都是些子虛烏有之事。
如今的裴寂知道自己不用行軍打仗就已臨駕大軍元帥李靖之上。
半閉著本就不大的眼睛,裴寂捋著下巴上稀疏的一縷鬍鬚。「李元帥,」裴寂慢悠悠地說道:「陛下要老夫問問你,怎麼都兩個月了大軍還在雁門沒挪窩啊?」
看到裴寂的得意模樣,李靖冷哼一聲,道:「北平羅藝部能征善戰,是一支勁旅。而且他們對此地地形極為熟悉,之前我軍前鋒就是因為貿然深入以致被殲……」
裴寂半閉著的小眼睜開,打斷李靖話語:「因此你軍就止步不前嗎?……李元帥,你可知平冀軍南軍已經潰敗,若你北軍一味在此畏死不前,老夫在陛下那裡不好交待啊!」
聽得裴寂那毫無顧忌的苛責,李靖心頭怒火燃起,但他還是強忍怒火道:「裴大人,我軍非是畏死不前。我已與太原李王爺部約定,由我軍在雁門牽制羅藝部,而江夏王所部則全力攻擊冀北叛軍。待江夏王所部拿下冀北後我軍就可與其夾擊羅藝,繼而攻克北平!」
「哦,原來如此!」見到素來目中無己的李靖在自己面前低聲下氣,裴寂心頭更是得意。「我還以為李元帥與冀州某人有舊,不願傷了顏面呢!」
李靖霍然站起,怒極反笑。「哈哈哈!裴寂,你以為作了個監軍就可以隨意欺辱我李靖了嗎?」隨即,李靖收起笑容沉聲道:「少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我怎樣行軍打戰不要你來指手劃腳……」李靖狠狠瞪了裴寂一眼,「裴大人,在前線要一個人死去是件很容易的事!」言罷,李靖沖帳內親衛吩咐道:「將裴大人請出去!」
兩名親衛一左一右將面色蒼白的裴寂架出了帥營。
隨著裴寂被架出帳外,李靖頹然坐倒在大椅上。裴寂的到來讓他知道皇帝已經對他有了猜忌,而他如此對待裴寂,不知裴寂又將如何在皇帝面前捏造他的不是。自己為了大唐立國嘔心瀝血,這些年更是毫無怨言地在荒涼貧瘠的北疆戍衛邊防,這無數的功勞和常人難耐的艱辛竟然換不來皇帝的信任,李靖此時隱約覺得……為朝廷征戰已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