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英雄傳說 怒濤篇 第三章 「諸神的黃昏」再現
    萊因哈特把至尊之冠戴在自己頭上之後,又把大本營移到行星費沙,然後開始二度對自由同盟大舉遠征,這期間不到五-個月的時間。外人對其行動之迅速不禁瞠目結舌,但是,金髮的年輕人卻覺得自己在這段期間耽於安定勝過求進步,沒有帶動歷史,反而被歷史的洪流載著走,現在想來都讓他覺得面紅耳赤。

    看在旁人眼中,是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的激動熱烈辯論打動了皇帝,但是對萊因哈特本人來說,畢典菲爾特只不過是剛好站在他午睡期間被拉開的窗□的對面而已。當然,畢典菲爾特的主張和萊因哈特本來的氣質及戰略思想是一致的,所以他對「黑色槍騎兵」的指揮官也有很高的評價。

    也有的歷史家指出,即位數個月之後的新皇帝萊因哈特,活動週期率降低了,事實上,萊因哈特一次又一次經過了身體狀況的不安定、食慾不振、發燒等狀況。不能否認的,和即位之前的他比較起來依稀可見稍有消極的傾向。但是,.即使活動週期率降低是事實,萊因哈特的霸氣及才幹仍堪稱為豐富的礦脈。他派遣瓦列提督去討伐地球教的根據地、把大本營從五世紀以來即為銀河帝國中樞的行星奧丁移到費沙去。在這期間,他連日推動制度及組織的整備、人才的採用、法律的改廢等工作,身為統治者的萊因哈特絕對不是一個沒有任何作為的主君。

    然而,萊因哈特本身比任何人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這一四一天中幾近於無為的休止期。以前他那獨一無二的盟友,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曾經這麼批評過他「萊因哈特的腳不是用來在地上走的,而是生來在天空飛翔的」。而建設及整備的工作大概就是屬於在大地上漫步的行為。他絕對沒有輕視這種工作的意思。然而,當他指揮大艦隊在宇宙空間中和敵軍相廝殺時,他生命的根源就充滿了深深的滿足感及灼熱的昂揚感。這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和他的敵手楊威利稍有不同的是,在萊因哈特白皙的皮膚下隱藏著許多的矛盾。他不斷地作戰,不斷地獲勝。打了勝仗,敵人相對地就減少了;敵人減少,戰鬥自然就少了。結果,他自己本身的生命力或許就因此受到影響而消失了。

    與他本來的氣質不相符合的問題經常在宮廷內外產生。前些日子,工部省的一個官僚就引起了一件舌禍事件。他位居帝國首都建設本部,在職務方面可說是鞠躬盡瘁,但是,有一次喝了酒和同事聊天時因為強調費沙的重要性而說得太過火了。

    「要使人類有機性地結合,就應該將費沙視為關鍵。即使羅嚴克拉姆王朝消失了,費沙仍然會是宇宙的要地而保留下來。」

    這段話的最後部分觸犯了皇帝的神聖,已經被處以不敬之極刑了-密告者的說法是這樣的。年輕的皇帝帶著厭惡的表情,把事情的處斷權委交給希爾德去辦理。希爾德確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對發言者以輕率之罪名處以譴責之處分。對密告者則以故意誇大同僚的過失造成不安、傷害皇帝的臣僚、違反皇帝的寬容及公正精神的罪名而予以降級的嚴厲處置。

    過了幾天,突然想起這件事的萊因哈特詢問處置的結果,希爾德俱實以告。年輕的皇帝很滿意似地搖了搖他那金黃色的頭髮。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很能辨別事情的道理、好壞哪!這次的事情對那些以為朕喜歡密告的人應該是一次很嚴重的教訓。今後有很多事可以托給伯爵小姐去做了。」

    謙讓了一下之後,希爾德稟告皇帝,最近在宮廷及政府當中急速蔚成了一種不太好的風氣。表現對皇帝的尊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人們卻有將此事當成道具使用於卑鄙的事情方面的傾向。

    「具體來說,像是什麼事情?瑪林道夫小姐」

    「譬如,同僚們彼此打著招呼乾杯時,沒有高呼皇帝萬歲的人就會被指責,上司甚至會將這件事記在考核表上。」

    「真是無聊!」

    「陛下說得沒錯。因此,屬下想請陛下就此事下一道敕令。這樣一來就可以對這種想藉著打擊別人以求取本身發展的歪風予以先發制人的一擊。」

    萊因哈特以他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撥弄著覆在他額上的金髮尾稍。

    「伯爵小姐連這種事情都注意到了,真是辛苦□了。不過,不好的芽還是得盡早拔除才是。朕知道了,今天以內就會公告出去。」

    「謝謝陛下聽取屬下的建議。」

    如果不在戰場上打倒敵人建立功勳,也不在國政上處理懸案而立功,光*著向絕對的權力者獻媚就可以飛黃騰達的話,羅嚴克拉姆王朝大概就要走上頹廢之路了。萊因哈特瞭解希爾德害怕的是什麼,而且他原本就是個不喜歡對權力者獻媚的人。

    以前負責向萊因哈特直言忠告的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現在雖然有剛直的米達麥亞及誠實的繆拉,但是,他們對皇帝並不是站在完全不客氣的立場進諫的。希爾德也是以自己站在當事人的立場來考量,不過,有些事如果沒有人提起,萊因哈特也不會去注意到的。

    向自由同盟再度宣戰的那一天,萊因哈特從超光速通訊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以希爾德為對手展開幾個戰略論。他知道米達麥亞曾讚揚希爾德的智謀勝過一個艦隊的武力。

    「瑪林道夫小姐對這次的出兵有什麼妙招?」

    「如果陛下希望的話,不用兩個禮拜的時間,也不需要開啟什麼戰火,就可以把同盟元首弄到這□來了。」

    萊因哈特水藍色的眼晴中充滿了好奇的光芒。

    「用什麼方法可以從樹枝上摘下果實?伯爵小姐」

    「只要一張通訊文。」

    萊因哈特毫不做作地歪著頭想了想,然後很快地就笑了起來。-「朕知道了,讓他們兩邊相殘吧?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是不是這樣?」

    「是::」

    「說起來,這是屬於奧貝斯坦元帥的工作領域的。看來,智者有時候是會有相同的見解的。」

    希爾德為了掩飾表情,很快地瞄了萊因哈特一眼,她無法判斷萊因哈特是不是因為預料得到她的反應而有這樣的說法,這時,萊因哈特又提出了問題。

    「那麼,這個辦法的優點在哪□?」

    「不讓戰火蔓延到同盟首都海尼森,不把非戰鬥人員捲進事情當中。把同盟崩壞的責任歸到他們自己身上去,排開市民怨恨帝國的情緒。」

    「缺點呢?」

    「在短期之內會讓楊威利元帥一黨增加力量。因為他是唯一可以信賴的人,所以陛下的敵人應該都會聚集在他的四周。此外::」

    「此外?」

    「如果這個計策成功的話,陛下的德威可能就比較不盡理想。因為從正面粉碎同盟軍是陛下的願望吧?」

    萊因哈特發出了清脆的笑聲,水晶玻璃共鳴的聲音揚起了室內空氣的振動。

    「瑪林道夫小姐就像有一面反射人心的銀鏡哪!」

    這個感想是追尋自他小時候從姊姊安妮羅傑那兒聽來的童話,但是,他當然沒有把這件事說出來。

    「但是,就算我們不玩弄詭計,在崩壞之前,人心一定會動搖的。到時一定會有人來推銷我們不想要的商品。」

    萊因哈特極不愉快地肯定了希爾德的預測,然後搖了搖桌上的鈴。近侍艾密爾.齊列一出現,他就吩咐準備咖啡。

    一到崇拜的年輕皇帝面前,艾密爾全身就像自動機器人一樣僵硬。結果那更加深了萊因哈特對這個充滿忠誠心的少年有好感。如果艾密爾仗著皇帝對他的好感而有傲慢無禮的行為出現的話,一定會引起萊因哈特的不快。

    聽到吩咐之後,艾密爾又退了出去,一直看著他的動作,希爾德微笑著說道。

    「真是一個好孩子。」

    「是不錯,只要他不覺得在我身邊有不自由的感覺就好。他會是個好醫生。即使技術不怎麼完美,患者也一定會高高興興地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他::」

    屬於萊因哈特的嚴苛、辛辣在這個時候完全潛沈在他白皙的皮膚底下,另一面的特質浮現了出來。「因為我沒有弟弟」萊因哈特曾經表現出他內心的一部分。他一向是站在身為一個女性的弟弟的立場,而嘗試著去改變一下立場讓他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

    一邊等著咖啡的到來,希爾德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場,然而,她的思緒卻不像她慣有的思考方式般地立刻停止了。她是一個年輕偉大征服者忠實而又能幹的秘書。她沒有除此之外的其他要求了。

    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奉命擔任行星費沙的防衛司令部的長官,留守基地。

    皇帝不在的這段期間,軍事由軍務尚書,民政由工部尚書分擔。這是理所當然的人事配置,但是,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內心有一種「那傢伙不在反而落個清□」的感受,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奧貝斯坦面無表情地接受了命令,開始在軍務省設置所在地的大樓的一個辦公室內處理起事務,然而,他的部下菲爾納少將對於要盡可能圓滑地和這個冷漠無情的上司溝通一事卻感到無比的恐懼。

    「軍務尚書是不是反對再度出兵?」

    「不,這樣就好。」

    奧貝斯坦不認為性急的再出兵是萬全之策,但是這樣一來,也讓同盟政府沒有萬全的防衛戰略及準備的時間,所以雙方的條件是相同的。最重要的是要經常處於掌握狀況的立場,不要給敵人主導權。連列肯普在他的事務官任內雖然沒有什麼建樹,不過,他倒是*著自己的不幸完成了迫使自由同盟面臨絕境的任務。

    「而且皇帝的本領就在於果斷速行。說起來,坐著等待變化並不適合皇帝的特質。」

    「您說得對。」

    菲爾納雖然肯定了奧貝斯坦的論調,但是,他看著奧貝斯坦的視線中卻閃著頗感意外似的微粒子。

    ii通過費沙迴廊侵入同盟領域的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和舒坦梅茲一級上將的-軍隊合併之後快速前進,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們發現了大約有一O艘左右的同盟軍小艦隊桃戰似地迫近。

    以「黑色槍騎兵」所具有的破壞力來說,他們可以在一瞬間將這麼弱小的敵人化為宇宙的塵土。然而,上起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下至最低層的將兵們都有著和大敵勇猛作戰方不負盛名的矜持。基於時間的餘裕所造成的寬容性,「黑色槍騎兵」有意放過他們,然而敵人卻執拗地跟著不走,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原本就不怎麼有耐性的畢典菲爾特已經失去了耐性了。

    「這些傢伙太固執了。真令人討厭!」

    奮力一擊粉碎他們作為出征的血祭吧-接獲司令官的命令,一OO艘左右的艦艇就像吐著舌頭的猛獸般地逼近待宰的獵物。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那隻小艦隊表明了他們並不是要戰鬥,而是前來交涉的。故障的通訊系統在產生最壞的情況之前恢愎了功能。在知道了同盟政府的特使要求進行撤兵的交涉之後,畢典菲爾特輕輕地歪了歪嘴思索著,最後,他輕輕地搓響了手指頭。

    「我的職務不包括交涉的權限。去和我們後面的米達麥亞元帥面談。我保障你們航行的安全。」

    命令一艘驅逐艦擔任引導及護衛之後,畢典菲爾特率領著「黑色槍騎兵」朝著同盟領地的黑暗空間全速前進。

    不被放在眼□的同盟政府特使,或許認為和米達麥亞交涉可能比和畢典菲爾特交涉要來得有用吧?在帝國艦隊的前導之下又續航了三天,接近米達麥亞直接指揮的艦隊要求會面。

    「畢典菲爾特這傢伙!竟然把難應付的客人推給我,他想趁這個時候前進,拉開我們的距離嗎?」

    看破了的米達麥亞知道自己既然身為宇宙艦隊司令官,就不能不理會自稱為政府特使的人。咋了咋舌,米達麥亞攏了攏蜂蜜色的頭髮,命人把特使帶到旗艦「人狼」號的司令官室來。

    同盟政府特使威利姆.歐迪茲是從立體電視解說員轉任政界,任職國防委員會委員的少壯派男人,具有辯才,而且又有名留後世的野心。連派遣他前來的列貝羅也不抱什麼期望,但是,他自己則自信滿滿地認為「*一個舌頭就可以制止帝國大軍」。他對著左右帶著隨從幕僚的米達麥亞恭敬地行了一個禮之後,挺起胸膛朗朗地說出他的訴求。

    「在「巴拉特和約」中應該約定有保障自由同盟的主權及領域的。然而,現在銀河帝國卻違背和約的條文及精神,一味地使用非法的暴力想要蹂躪我們的領土。如果帝國不希望引起人們現在的反感及未來的批判,就應該立刻制止軍隊,透過外交折衝的方式來主張自己的論調才對。」

    使者說完話時,米達麥亞只是為難地摸摸他蜂蜜色的頭髮,一語不發。特使正待再度開口,一個強烈的反應從側面反彈過來。

    「住口!還想說什麼?」

    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發出怒吼的是拜耶爾藍上將。

    「違背和約,殺害皇帝的全權代理人連列肯普事務官的是誰?不就是你們同盟政府嗎?我們的皇帝就是看你們沒有遵守和約的意思,做事又缺乏能力才決定率軍親征的。如果你們還有良知,不就應該跪在陛下面前請罪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

    面對這種嚴厲的指責,特使在表面上一點都不害怕,提出了他的反論。

    「連列肯普事務官是自縊的,而迫使他這樣做的是楊威利一黨。」

    「那麼,你們為什麼任楊威利一黨逍遙法外?」

    「因為你們帝國軍沒有給我們同盟政府時間。」

    這個回答使得拜耶爾藍深藍色的瞳孔中浮起冷笑的光芒。彷彿流星之光穿過夜空般。

    「時間嗎?如果有時間,只會使楊威利一黨更壯大,使你們同盟政府更瘦弱而已。即使給你們一O倍於楊的兵力,我也不認為你們勝得過他。」

    「您說得或許沒錯。」

    特使的話極其鄭重,但是,聲音中卻含著與他的態度大相逕庭的毒素。

    「::因為連擁有楊一OO倍兵力的皇帝萊因哈特陛下對他也束手無策。像我們這種不才之人當然是無法與楊匹敵了。」

    室內的沈默就像鉛一般的沈重。連豪邁如拜耶爾藍者流在這一瞬間看來似乎也喪失了呼吸的機能了。特使是狠狠地嘲笑了萊因哈特在巴米利恩會戰時,在純粹的戰鬥方面的的確確敗給了楊一事。沈默在這時候急速地達到了臨界點,一旦衝破了這一點,充滿殺意的氣流就四處奔竄了。

    「畜牲,竟敢侮辱陛下!」-皮羅及托爾先幾乎同時發出怒吼,至於拜耶爾藍則猛然地想躍過桌子逼近特使。他的一隻手上已經亮著一把氣爆槍了。

    一直交抱著雙手的米達麥亞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尖銳的斥喝聲。

    「住手!你們都是軍人吧?想衝向單獨前來又手無寸鐵的敵人把他殺掉,然後去向誰邀功嗎?」

    拜耶爾藍的激動情緒急速停息。年輕的勇將紅著臉對著司令官行了一個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米達麥亞對著恢復心安表情的特使說道。

    「我有一個問題,如果這□的提督其中一人被派遣到同盟首都去當特使,並且當著你們的面侮辱你們的元首,請問現在同盟軍的幹部中有沒有人願意以死來贖這個罪的?」

    「::」

    雄辯的使者這一次無話可說了。米達麥亞的表情讓他覺得光是口頭上的答辯是沒有什麼用的。

    「沒有::很遺憾。」

    「那麼,楊威利的部下如何?他們賭上自己的生命去救上司::」

    「::」

    「我們的皇帝怕的不是同盟政府,他怕的是楊威利一黨。相信你也很清楚這一點。」

    米達麥亞站了起來。他的個子出人意外的嬌小使得特使大吃一驚。特使一直深信「帝國雙璧」中的一人應該有著與其威名相稱的高大身材的。

    「特使來此是很辛苦沒錯,不過,我們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如果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就請直接去跟陛下面談好了。」

    「那好,不過,米達麥亞元帥,在你請求皇帝撤兵之前,希望你能暫時停止軍事行動。」

    「不行。你要去見陛下那是你的自由,但是我軍的行動不會因此而受到任何掣肘。如果由陛下下令撤兵,我們當然會聽令行事,但是事情是不是會如此,那就看你的辯才了,與我們無關。我們在接獲新命令之前還是得遵循原有的命令。也就是說,我們會繼續對同盟進攻,並排除一切抵抗的因素。如果你想阻止我們進攻,那就不要再遲疑,趕快去見我們的皇帝吧!在這□逞你的口舌之勇是毫無意義的。」

    彷彿要彌補剛剛的沈默似的,米達麥亞說了一段難得一見的冗長檯詞,字字句句都變成一顆顆看不到的子彈直擊特使的心臟。想用光*技巧營造的雄辯來打動帝國軍最高的勇將是不可能的。

    特使顯得很頹喪。他的勇氣及意欲似乎都用盡了。他的使命失敗了。不能說服米達麥亞,那就更不可能說服他的主君皇帝萊因哈特了。

    在離開同盟首都海尼森時,他的體內充滿了熱情、勇氣及自信的混合氣體,然而,現在卻呈現了真空狀態。儘管如此,他仍然虛張著聲勢,挺著胸離開了戰艦「人狼」號,但是,一回到自己的艦艇上,他就像□了氣的汽球般整個人都攤了下來。幾個小時下來,他都躲在自己的房間中,好不容易踏出房門後,就以幾近自暴自棄的語氣宣佈他要直接去和皇帝萊因哈特面談。

    「那個虎頭蛇尾的長舌族怎麼了?」

    過了幾天之後,米達麥亞向皮羅問道,一聽說他為了直接與皇帝面談而往費沙方面前進時,米達麥亞點了一個頭,在自己的腦海中印下了一個「可忘卻」的印章。

    如果要從結論來反溯的話,這個時候或許米達麥亞應該留下那個裝模作樣成雄辯藝術家的男人才對。但是,他不認為那個不能說服他的說客能改變皇帝萊因哈特的心意,也不認為希望向皇帝直接投訴的人會對事情有所妨礙。以前,在利普休達特戰役之後,有刺客企圖暗殺萊因哈特,結果,齊格飛.吉爾菲艾斯被奪去了生命,但是,米達麥亞難以想像這一次還會有這樣的危險。儘管如此,米達麥亞還是利用通訊把應該注意的事情傳到皇帝的大本營去。

    當畢典菲爾特一級上將在軍事力呈空白地帶的同盟領域中朝同盟首都海尼森前進時,在帝國直轄領土干達爾星域的舒坦梅茲一級上將,在完全的臨戰體制下等待友軍的到來。

    如果以他得自皇帝賞賜的兵力來看,他要一舉進攻海尼森也是可以的,但是有幾個條件要求他必須慎重行動。第一,楊威利一黨的行蹤不明,即使可能性只有一點點,但是只要有可能,帝國軍活動的根據地干達爾星系就不能放空城計。雖然在「巴拉特和約」之後干達爾星域已經積極整備,但是要像伊謝爾倫一樣成為永久的要塞則為時尚早,為了守住其據點的地位及儲備的軍需物資,留駐艦隊主力是不可或缺的。

    除此之外,同盟首都海尼森還駐有已故連列肯普高等事務官下屬的文武官一萬多人,他們的安全也要有所保障。當然,帝國已經向同盟發出了警告,他們應該不會無益地殺害對同盟來說可算是極貴重的人質才對。事實上,舒坦梅茲曾為了向同盟政府追究責任而想進入行星海尼森去。當時副司令官克爾錢休特倫上將變了臉色大加反對。

    「只帶著少數幾個隨從就深入海尼森無異是自殺行為。難道您忘了連列肯普事務官不幸的前例了嗎?」

    舒坦梅茲毫不在乎地回答。

    「到那個時候,我們就把行星海尼森給毀了。多年來的混亂大概就可以因此一掃而光了。」

    於是,把副司令官克爾錢休特倫上將留下來守衛的舒坦梅茲帶著參謀長波連中將、次席參謀長馬爾克古拉夫少將、護衛隊長倫普中校等幕僚,前往同盟首都行星海尼森,但是結果會談並沒有實現,舒坦梅茲從干達爾星系外緣部分折回行星烏魯瓦希。以前曾任萊因哈特的旗艦伯倫希爾的第一代艦長,後來經常在邊境建立武勳的提督只好像一把拉滿的弓一樣緊繃著神經過日子。

    帝國軍再度大舉進攻。

    這個消息當然讓同盟首都海尼森顫慄不已。「一年之內竟然看到帝國軍的艦隊兩次」有人這樣自嘲著,也有人呼籲即使行星整個焦土化了也要繼續抗戰,更有人主張抵抗也無濟於事,乾脆無條件投降算了。還有大量從都市前往山間避難的人潮在「巴拉特和約」之前的那一次帝國軍的急襲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們產生恐慌,然而這一次,破滅的水波緩緩地浸濕著人們精神的階梯。類似死荊囚的感覺緊緊攫住人們的神經,在無力感收歙呈飽和狀態的時候發生了暴動。在被封閉的宇宙港前,治安警察和市民起了衝突,造成了數千人的死亡。

    邱吾權取代老病的比克古加速整備迎擊帝國軍,而往常被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員羅發牢騷的對象們,也都不得不認真去做一點事而消失無蹤了。連秘書官都避著議長。有一次列貝羅陰森地問道:「比克古元帥拒絕和楊威利打仗,如果對手是皇帝萊因哈特的話,他會打嗎?」

    「這應該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邱吾權極為溫和地反駁。

    「請您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比克古元帥和您交情不可謂不深。但是,他為什麼不和您碰面?難道您不認為是因為他太瞭解還沒坐上元首實座前的您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變了?」

    「比克古元帥並沒有改變。這一點您應該承認吧?」

    列貝羅把缺乏生氣的兩隻眼睛投向邱吾權,但是很明顯的,他的視線透過了邱吾權凝視著只有他能看到的東西。列貝羅的嘴巴微微地張開、閉合,一道低沈、乾枯的聲音從他口□發出來。邱吾權只得把自己聽覺神經的機能發揮到最大限度。原來他在告發逃亡的楊威利的罪狀。

    「很抱歉,閣下,楊威利大可以殺害您,也可以把您強行帶到宇宙深淵去。他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因為::」

    邱吾權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知道對方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宇宙艦隊總參謀長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他的表情就像是煩惱著經營不善的麵包店的將來。當邱吾權離開列貝羅的辦公室時,他原本想對警衛室長說些什麼,結果還是放棄了。他必須承認議長已經在精神上自殺了。

    回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邱吾權在玄關處被告知有客人來訪時,中途前往自己的辦公室停留了一下,隨即打開指定接待室的門。

    三個來訪的客人一看到被稱為「麵包店的第二代」老闆的總參謀長時,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以鄭重其事的動作及表情行了一個禮。

    這三個人的名字是駐伊謝爾倫要塞艦隊副司令官費雪、參謀長姆萊中將、副參謀長派特裡契夫少將。

    「巴拉特和約」成立,楊退役,於是通稱的「楊艦隊」便落到解體的命運,他們也分別被調派到各個邊境軍區。就在半年多前,他們還隸屬於自由同盟最強的武力集團的指導部,但是在轉戰各地獲得許多勝利及付出許多苦勞之後,他們卻被外來者從首都趕出去了。在政治上這不算是錯誤的處置。中央政府害怕最強的部隊自立化、軍閥化而促使其解體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更何況他們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儘管他們三人都沒有感到不安,但是也無法保持平靜。在邊境上,他們和同事被隔離,所有關於首都的情勢都只有政府所發佈的消息及不確實的傳聞。他們只能確定昔日的上司,自「第一三艦隊」創設以來即和他們同生死共患難的楊威利或者逃亡,或者被肅清,不管是哪一種下場,都已被迫放棄了理想中的生活。

    「讓你們千里迢迢跑來真是辛苦了,請坐。」

    在勸坐的同時,邱吾權自己也坐了下來。從對方輕鬆就座的姿勢,總參謀長在心中已確認了來客的為人。

    姆萊雖然缺乏獨創的能力,但是卻很有細密條理的頭腦及官僚的處理能力,素有「楊艦隊中少有的常識豐富者」之風評。至於費雪則是運用艦隊的名人,楊所擬定的作戰之所以能夠屢屢克敵致勝完全歸功於他完美的艦隊連用。派特裡契夫擁有參謀型的軍人中少有的巨大體型,事實上,他從來未曾延誤過楊艦隊司令部的營連,其對任務及上司的忠誠是不容置疑的。邱吾權心想,能夠錄用並統御這些人材而不亂了步調的楊威利確實是個不平凡的青年。

    「特地把我們從任職地叫回來有什麼事嗎?總參謀長!」

    嚴謹的表情發出嚴謹的聲音。其他的兩個人似乎把會話權交給了姆萊中將似的保持沈默一語不發。

    邱吾權簡短但不失正確地把楊和部下逃離海尼森的事情向他們說明了。看了看相互注視著的三個來客,邱吾權把帶來的文件遞給了他們。

    「所以這□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你們找到楊提督,把這個文件交給他。」

    「那是::?」

    「是讓渡契約書。」

    三個人聞言都露出了懷疑的表情,低頭看了看那份文件。當他們抬起頭來的時候,驚愕及不可思議的表情更加濃厚。邱吾權吃力似地交疊著腿又坐了下來。

    「就如你們在文件上所看到的,我把我們宇宙艦隊中的五五六O艘戰艦讓渡給楊威利。我希望你們把文件及所有的商品一併帶走。至於法令上的手績都已經辦好了,所以你們不用擔心。」

    姆萊輕咳了一聲。

    「可是,有必要特意做這樣的文件出來嗎?下官覺得光是在形式上就已經太過了。」

    「你還不懂嗎?」

    邱吾權天真地看著眼前的三人。派特裡契夫歪著頭,費雪露出了猶豫的表情,姆萊則一臉堅定。

    「那當然是一個玩笑了。」

    一邊小心地整理了自己頭上扁帽的角度,邱吾權如此說道。姆萊調整了自己的姿勢使坐姿看來更莊重些。他簡直不相信除了半年前的那個上司之外,還會有這種令人困惑的人。心中或許是這麼想著,可是表面上他還是不動聲色。儘管如此,他仍然以對上司而言過於嚴厲的語氣說道。

    「如果是玩笑,那也就罷了,但是,如果必須整合戰力對抗帝國軍時,光是這些艦艇及物資就能對付帝國軍的侵略嗎?」

    「再怎麼整合也沒辦法對抗。」

    太過簡單明瞭的回答讓姆萊中將說不出話來。銀髮的費雪仍然保持著沈默,敢代前參謀長開口說話的是派特裡契夫。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總不會連仗都不打就把首都拱手讓給他人吧?閣下!」

    「沒錯,是不可能這樣做。比克古長官和我打算拚了命也要搏他一搏。」

    「可是,那不就等於是自殺嗎?乾脆比克古長官閣下及總參謀長閣下也跟下官們一起走吧!」

    姆萊中將移了移視線,輕輕睨著壯碩的少將。

    「不是我隨便說說。第一,這不是我們本身決定要去的。」

    「我打算這麼做。」

    費雪終於打破了沈默說道,用他那銀色的眼睛注視著總參謀長。邱吾權又交疊起他的腿。

    「你是願意去了,費雪提督?」

    「下官願意接受任務,閣下。姆萊中將,現在已經沒有拐彎抹角的時間了。我們應該採取最不浪費時間的最好辦法。」

    「::」

    姆萊中將失望地抬頭看著天花板,或許是他已默認費雪的看法是正確的。於是他便行了一個禮,接受了命令。

    前楊艦隊的三個幹部帶著「讓渡契約書」離開司令部之後,邱吾權立刻向比克古報告事情的經過。老提督慰勞了他的辛勞之後,把視線投向遙遠的彼方。

    「在蘭提馬利歐會戰失敗的時候,我已經是已死之身了。由於你的勸說,我又得以苟活了半年,結果,只是把大限的日子移開來了而已。」

    「以現在的情況看來,或許當時是做得太過分了。請原諒。」

    「不,承蒙你的勸說,才得以和妻子多聚了半年::你的妻子怎麼處理?」

    「請不用擔心,下官已經托姆萊中將把她送到楊那□去了::。我這樣做實在太利己主義了,一意掛心著家人。」

    老提督閉上眼睛說了一句「那太好了」。他自己則把老妻留在家□。妻子拒絕離開自新婚以來即一直住著的家。或許她是把那個家當成她和比克古的終身歸宿吧?

    「楊威利縱然有許多缺點,可是,他卻有一個任何人都不能加以挑剔的優點。那就是他一直深信民主國家的軍隊存在的意義,是以保護人民的生命為前提的。而且,他也一直奉行不渝。」

    「沒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

    比克古衰老的臉上浮現夕陽般的微笑光彩。

    「艾爾.法西爾也是這樣。放棄伊謝爾倫要塞時也是這樣。他絕對不讓平民成為犧牲品。」

    歷史或許會將楊記載為一個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匹敵,甚或超越其上的戰爭藝術家。然而,他還有些事情是必須讓後世知道的。而這個任務不是由比克古或邱吾權負責的。每個人背負的責任都不一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楊失敗了,那並不是因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偉大天才所致。」

    或許是因為楊執著於自己的理想的緣故。在巴米利恩會戰的時候,他應該置政府的命令於不顧的。這是一件不能不說清楚的事,但是,為了他自己,他是應該這樣做的::。

    iii在結束同盟政府的特使歐迪茲的訪問之後,米達麥亞把在這個作戰中的第一個炮火指向了同盟軍。行星路西安那的同盟軍兵工廠由於不在帝國軍的前進路線上,所以被畢典菲爾特放過了,但是,從戰略上來看,這個兵工廠是一個不能忽視的存在。如果放著不管,其地理位置及生產力必會成為日後的心腹大患。

    米達麥亞的迅速行動並沒有敗壞「疾夙之狼」的美名。一二月二日,行星路西安那的兵工廠被帝國軍完全破壞,長官邦斯格爾技術中將和兵工廠設施同生死。但是剛建造好的驅逐艦及巡航艦有半數成功地逃離了。逃離者在戴休准將的指揮下避開了帝國軍的追擊及搜索,一邊聚集兵員及物資,一邊快速前進,五O天之後,好不容易才到達了艾爾.法西爾,投*了楊威利的非正規部隊。

    在米達麥亞之後,帝國軍的艦列形成巨大的光帶席捲著同盟領地。和同盟軍現在的戰力比較起來,帝國軍過大的數量使帝國軍的補給能力界限已經達到了極點。在米達麥亞之後,原有的連列肯普艦隊分兩路展開。

    連列肯普一級上將生前轉任高等事務官時,他所統率的艦隊被分成兩股,分別編列到亞爾夫烈特.格利魯帕爾茲、布魯諾.馮.克納普斯坦兩大將的麾下。這兩個人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充滿了銳氣和活力,同時決定為他們原來的上司連列肯普復仇。

    但是,他們在個性上還是有差異的。克納普斯坦對連列肯普極為忠實,是一個有才幹的門生,具有極正統的用兵術,同時又稍稍具有清教徒般的正經個性。另一方面,格利魯帕爾茲除了是一個軍人之外,同時還是一個和他的年齡不相符合的知名探險家,他的名字列在帝國地理博物學協會的會員名單上。要獲得該協會的入會許可必須有會員的推薦及論文審查,而他就是以「阿爾曼多夫貝爾星系第二行星的造山活動,證明大陸移動的相互關係與極地性植物分佈的考察」為名的論文而獲得了資格。

    他在接到入會許可的通知時正要參加故卡爾.古斯達夫.坎普提督的葬禮,身上穿著禮服,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就穿著禮服衝進洗手間,一個人在□面爆出一陣喜悅的歡呼聲之後,又帶著嚴謹的表情參加了葬禮。由於這種經歷及志向,他好像對素有「藝術家提督」之稱的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比對連列肯普更懷有敬意,但是這種情懷當然也沒有降低他復仇的熱情。或許是彼此的競爭意識提高了熱情的溫度吧?

    在他們後方還有克羅弟瓦魯上將、瓦肯塞爾上將、克裡希中將、麥霍哈中將等人的艦隊,除此之外,艾齊納哈一級上將也以重心之姿出現在行列中。

    艾齊納哈比較好酒,即使在戰場上也是威士忌不離身的,但是,自從離開費沙之後,他和酒就無緣了。這其中多少有些緣由。將官級的艾齊納哈當然有幼校的學生當侍從,但是,由於「極端地沈默、嚴格又嚴肅」的風評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旁,所以接受副官指示的學生從一開始就顯得僵硬而不知變通。

    「如果提督搓響手指頭一次,你就要送上咖啡,絕對不要超過四分滿以上。如果搓響兩次就是要威士忌,萬不可以弄錯。」

    幼校生拚命努力地記下指示,如果以他本來的記憶力來說應該是很容易的事。但是,或許是心理的壓迫感使少年的記憶回路微妙地變了形吧?離開費沙之後,有一次艾齊納哈搓響了指頭兩次,三分五O秒之後,兩杯咖啡送到了他面前。

    「極端地沈默、嚴格又嚴肅」的提督輕輕地瞄了一眼身旁那個全身僵硬站著的少年之後,二話不說地喝下了兩杯咖啡。幼校生全身歎了一口氣似地鬆了下來。於是,在這趟的遠征旅途中,亞倫斯特.馮.艾齊納哈就只有在一杯咖啡和兩杯咖啡中做選擇的權利。

    在艾齊納哈後面,有著水藍色眼珠的男人阿達貝爾特.馮.法倫海特一級上將的艦隊曳著長長的光點尾隨著。他所負的重要任務是和前方展開的各個艦隊及後方的萊因哈特直屬艦隊結合。可以說雙肩擔著整體的作戰是否能有機運作的重任。

    然後,後面跟著的便是皇帝萊因哈特的直屬艦隊。輔佐萊因哈特的首席幕僚是統帥本部總長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其下負責艦隊運用的是貝爾玄克、皇帝的高級副官阿爾茲.馮.修特萊中將、次席副官迪奧多爾.馮.流肯少校、首席秘書官希爾格爾.馮.瑪林道夫也都在旗艦上。

    在最後面的是有「鐵壁」之稱的奈特哈爾.繆拉一級上將的艦隊。他不只是負責後衛的工作,一旦費沙方面有異變產生,他就必須調回頭成為全帝國軍的先鋒去壓制敵人。同時他又必須確保後方的補給路線。

    堪稱深、厚佈陣的帝國軍,再次侵略形成一波波能量及物質的怒濤席捲向同盟領土。但是在宇宙的一個小角落□,一個與帝國軍大不相同、微小而重要的作戰正要展開。

    楊威利開始了再奪回伊謝爾倫要塞的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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