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英雄傳說 怒濤篇 第二章 背棄一切旗幟
    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的支配者和其軍隊在耀眼的「黃金獅子旗」帶領下,開始粉碎歷史和宇宙的行動時,有一團沒有任何旗幟,在永遠的黑夜□流浪著的宇宙船隊。

    後世多半稱他們為「楊威利獨立艦隊」,但是,主事者卻簡單地自稱為「非正規隊」,他的部隊則稱為「楊非正規隊」。總之,由於必須有一個稱呼做為他們的專屬記號,這個不甘心地從溫室中被迫逃往寒風襲襲逼人的現實世界中、追求退休金生活者,只好讓隊員們為自己取個名字。雖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促進隊員們的連帶意識及自覺,但是事實上,最大的動機卻是因為命名實在太煩人了。

    這一招的確有效果。也有人覺得這個名稱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這絕對是「我們的軍隊」這一種自覺所產生出來的偏見。楊從數量之多足以編成一個旅團的應徵名稱中選出了一個奇特的作品。

    一個曾有一段時期離開了本隊的有名幹部,在決定名稱的當時囝為有自己的存在而決定命名為「俊男奧利比.波布蘭和襯托的男人們」,很遺憾的,沒有一個人讚成他的意見。總而言之,楊威利並不想為自己的集團取一個大過矯飾的名稱。

    「流亡的集團」

    楊知道和他敵對的一方為他們取了道個辛辣的名稱。如果無視於他們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的經過而只看現在的話,道個評價也有其正確的一面。即使楊威利任司令官,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輔佐他,華爾.馮.先寇布、亞列克斯.卡介倫、達斯提.亞典波羅充當幕僚隨侍在側,他們和國家的正統性依舊無緣。這五名將官可以組幟、指揮的軍隊甚至可高達五○○萬人的規模,但是事實上,他們只有艦艇六○○多艘,兵員一萬六○○○名。

    既沒有政治上的保護,也沒有補給基地。當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在被廢置了的塔揚汗基地再會的歡政告一段落之後,非正規部隊的幹部們就得為今後的出路大傷腦筋了。

    只有達斯提.亞典波羅一邊梳著他那糾結在一起的鐵灰色頭髮,一邊開始了實際的行動。他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堂堂的提督,倒像是一個行動派的革命家。楊原本對這個軍官學校晚輩的戰術指揮能力就有很高的評價,然而,一旦卸下了軍隊的枷鎖,亞典波羅卻又表現出令人大感意外的行動力及組織力,他從事軍隊的再編製作業及擬定戰術、兵員訓練等,其勤奮及活潑的做事方法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楊因為無所事事,所以特別注意到他充沛的精力。

    「怎麼樣?元帥,我們去把伊謝爾倫奪回來,把到艾爾.法西爾星域的迴廊周邊當成解放區,以應付帝國的攻勢吧!」

    達斯提.亞典波羅的提案就像是不折不扣的「學生革命家」的主張。或許是因為他用了「解放區」道個說法之故。楊雖然很想諷刺地告訴他「說得可真輕鬆」,但是,仔細一想,道個晚輩的提案也不無戰略上的價值。

    「即使佔領了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是讓迴廊孤立而已。不過,如果能確保艾爾.法西爾為僑頭堡,和迪亞馬特、亞斯提等其他的周邊星域連接起來,使解放迴廊成立的話,或許不管今後的狀況如何變化,我們都比較好應對。可是,目前時機似乎還沒到。」

    楊是這麼想的。如果再就政略方面來考量,似乎應該多儲存一些將來政治上的交易材料。

    與其承認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及新銀河帝國的霸權,要回伊謝爾倫要塞,或許使艾爾.法酉爾在「帝國自由都市」的名目下半獨立,守護著民主共和政治微弱的燈火要來得可行些。要使皇帝萊因哈特認同這個約定就需要付出粕對的代價。

    這個時候,楊完全沒有考慮到萊因哈特破壞約定的可能性。那個像是用灌注了藝術之神氣息的畫具畫出來的美貌年輕人,或許會征服、侵略、肅清、復仇,但是,應該不會破壞自己曾約定過的誓約。在見道他一面之後,楊就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這一點。

    「這麼說來,皇帝萊因哈特好好活著對整個局勢來說比較有利了。」

    僅僅半年前,在巴米利恩星域中將萊因哈特追逼至面臨敗北命運的楊現在竟然這麼想。原本他對萊因哈特個人就沒抱什麼敵意。

    楊威利這個人是由無數的矛盾所構成的有機體。他輕蔑軍隊卻又爬升至元帥的階級;他忌避戰爭卻又不斷獲得勝利;他對國家的存在意義感到懷疑,卻又對國家貢獻良多;他忽視勤勉的美德卻又締造了無人可比的實績。因此,也有人指責他欠缺哲學,然而,在楊的心中一貫秉持的想法是自己只不過是歷史這個舞台劇中的替身演員,只要有一個更具偉大個性的人物登場,他就會讓出主角的寶座,自己返到觀眾席去,或許這就是他最大的願望了。

    「宇宙是一個劇場,而歷史是一部沒有作者的劇曲。」

    楊在他還沒有完成的歷史論中這樣記載著,這只是重溫極為古老的箴言而已,並不是什麼具有獨創性的產物。但是,從這一小部分就可以瞭解他的觀點了。

    如果和自由同盟的國父亞雷.海尼森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或許楊的生涯會比較單純、明快些。他對海尼森的思想和人格有著無可置疑的忠誠,如果他在軍事上只擔任輔佐的角色,保持著走在指導者的後面一步的地位,或許更能使他振奮。

    也有歷史學家指出,楊有不想做第一人而寧願屈居第二的心理傾向。譬如,楊對老前輩亞歷山大.比克古提督的倍加敬愛,並不單單是由於敬愛而產生的感情,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想居於第二位的深層心理所致。

    悲歎對同盟軍而言最有利的佈陣為以比克古為司令長官、楊為參謀總長而始終不能如願的人們,大概也都是出於相同的見解。

    當然,楊本身對這些評價並沒有明確的回答。然而,在他不長的生涯中,始終沒有找到足以做為他在政治上忠誠的對象卻也是事實。而這個事實究竟是幸或不幸,或許連當事人楊都沒辦法弄清楚吧?

    ii和部下一起從政府的蓄意謀殺行動中逃脫並和梅爾卡茲一行人再會面之後,楊知道了艾爾.法西爾星系政府發表了從同盟政府中獨立出來的宣言。亞典波羅的「解放戰略」當然是根據這情報而立案的。

    「請馬上趕往艾爾.法西爾去。那邊的人們即使有無限的熱情,卻在政、戰兩方面都沒有任何策略。他們一定很歡迫您去當最高指導者。」

    華爾特.馮.先寇布也這樣勸說楊。與其說是勸說,楊倒覺得聽起來更像唆使。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楊還是拒絕居於反帝國運動的最高指導者的地位。

    「最高指導者必須是一般的平民。沒有由軍人支配的民主共和制度。我不能做什麼指導者。」

    「太頑固了!」

    向來不懂什麼叫客氣的先寇布使用了毫不饒人的表現方式。

    「你已經不是軍人了。你只是一個政府既沒有給薪水又沒有支付退休金的無位無官的平民而已。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不是客氣。」

    楊的說法聽起來幾乎只是單純的抗辯,然而,他不想立刻趕往艾爾.法西爾的理由不只有一個。他想說的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你有沒有想過你和皇帝萊因哈特之間的差別在哪□?元帥。」

    「是才能上的差別。」

    「不,不是才能上的差別,是霸氣上的差別。」

    被先寇市一針見血地指出痛處,楊把一隻手放在頭頂的扁帽上,悵然地說不出話來。他沒辦法反駁先寇布的主張。

    「皇帝萊因哈特是那種如果命運想從他身旁溜過,他就會用力抓住命運的衣領,好讓命運聽從他指揮的人。不管這樣是對是錯,那就是他的價值所在。然而,換做是你的話::」

    出乎楊的預料之外,先寇布並無意再繼續指責他,只是他那像紳士般端整的臉上浮現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你好像有什麼話想說,元帥?你在想什麼?在目前這個階段::」

    微徵地猶豫了之後,楊小聲地說道。

    「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希望列貝羅議長能夠巧妙地掩飾我的不在。」

    從同盟首都海尼森逃出之後,楊一直在思考及策略的迷路中摸索著,而且是邊走邊想。

    如果給他五年的時間,或許楊就可以像使用刀叉一樣,使用其建設性的構想力及破壞的策謀力料理整個宇宙,施行接近於他理想中的民主共和國了。然而,實際上在他手掌上的砂漏□的砂粒只有六十天的份量。連列肯普的擅行及列貝羅的過度反應,等於是用頑冥的水泥把砂漏的流出口給堵住了,使得楊從微微的冬眠巢穴中被逼了出來。

    他嚮往中的退休金生活只有短短的兩個月,甜美的演奏隨即結束。過去的十二年間,楊都從薪水中付出了退休金的預備金,然而,現在他只拿到兩個月的退休金。這筆生意很明顯地是吃了大虧。結果,楊不管於公於私,不管是理想或現實都有著極大的不滿足感。

    儘管如此,他又不能放著參加構□歷史的責任不管。

    艾爾.法西爾雖有些無謀卻又毅然揚起自立的旗幟的時候,一時之間,楊把急速趕往該處之事納入考慮□圍。他還不至於被亞典波羅或先寇布所慫恿。但是,如果前往艾爾.法西爾,他就有了大義名分及根據地,而艾爾.法西爾則可以獲得有力的軍事專家。

    然而,楊也預測到了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場壯麗的暴風將會登場,而在這場暴風襲捲的方向尚未分曉之前,他不想在自己和同盟政府之間製造決定性的間隙。

    如果現在他就投*到艾爾.法西爾去,引發一場大恐慌的同盟政府有可能因此和帝國完全串聯起來。或許也會有呼應艾爾.法西爾而掘起的星系政府,但是以楊目前的戰力而言,他根本救不了他們。也許他只能在遠處看著他們被帝國軍巨大的軀體擠扁、壓碎。

    皇帝萊因哈特一定會有所行動,對於這一點楊是絕對不懷疑的。在今年之內,他一定會親率大軍,把自由同盟領地內的每一個星星倒進他金黃的酒杯中,像古代神話中的巨神一樣一飲而盡。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楊把萊因哈特的為人掌握得清清楚楚的。那個像是將水晶固體化而作成的美貌年輕人是絕對不允許宇宙的命運在自己的掌握□圍之外穩定存在著的。在覆著寶蓋的睡床上等待著成果來報的樣子並不適合那個年輕人。對於先寇布如此評斷萊因哈特,楊完全表示贊同。

    一思及此,再反過來看自己,楊不禁要莫可奈何地苦笑了。先寇布的觀點是這樣,而他想的是自己正走在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道路上。

    後世的人對於這個時期的楊也有很嚴苛的批判。

    「楊威利叛離自由同盟的時候並沒有做戰略上的任何盤算。他只不過是在生命面臨危機時,採取極為衝動的、單純的自我防衛的行動罷了。如果這是被稱為智將的他所採取的行動,那真是大讓人失望了::」

    「如果楊威利是一個想制霸宇宙的野心家的話,在巴米利恩星域會戰時,他應該就會無規於政府停戰的命令而將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打倒在炮火當中。另一方面,如果他想當一個忠於自由同盟的軍人以終其一生的話,他不就應該遵循政府的意恩,即使是不近情理的受死也甘之如飴嗎?總而言之,楊威利並不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

    楊也知道自己並非完美,所以面對這些指責,他也沒有辦法反駁。當然,他也不會像個乖孩子一樣毫無條件地接受這種指責。

    若要說起不完美,那麼,「奇跡楊」的新婚妻子菲列特利加.G.楊也徹徹底底地知道自己實在是一個很不完美的主婦。當她試了幾次料理都失敗,把燉羊肉變成黑色的黑炭時,同乘在旗襤上的卡介倫家的女兒莎洛特.菲莉絲就會安慰她。

    「沒關係,菲列特利加姊姊,只要不斷地練習就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謝謝□,莎洛特。」

    但是,莎洛特.菲莉絲的父親擔任楊獨立艦隊的補給及會計管理職務,以他的立場來說,他是沒辦法無限制地予以寬大的供給的。菲列特利加每失敗一次,就等於浪費了一份士兵的食糧。儘管亞列克斯再怎麼擅於文書工作,他也不能無中生有。他用委蜿曲折的表現方式說服菲列特利加,她應該還有比學習料理更重要的事情。

    菲列特利加於是選擇了能活用自己長處的副官之職,而不固執於主婦的立場;暫時專心於她辦公桌上的工作。她的丈夫及前輩們是不是因為她這個決定而鬆了一口氣,甚至用紙杯盛了威士忌酒乾杯慶祝,這件事倒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總而言之,楊並不怎麼指望這個小他七歲的年輕妻子能成為家事名人。

    另一方面,菲列特利加任職副官的能力卻又遠在水準之上。她對上司意思的理解力、記憶力、判斷力、事務處理的能力都值得眾人一再的讚賞。從她個人的歷史來說,擔任楊的副官時代比做楊的妻子時間還來得長。而楊似乎也很喜歡以菲列特利加為對像說他個人在戰略上的想法。

    「如果皇帝萊因哈特大舉親征,同盟政府可能有一半會匆匆忙忙派遣使者來我這□。沒錯,他們甚至會委我以兼任統合作戰本部長及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的軍事全權。」

    「你會接受嗎?」

    「這個嘛,如果他們在雙手奉上禮物時突然插一刀,那實在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以楊的觀點來看,人之所以壞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在接受各種榮典,歡歡喜喜地出面時被暗殺的話,或許就會讓祖先蒙羞,讓後世人嘲笑。同盟政府也有可能將楊當成犧牲的供品以求取國家的安泰。上次他就險些被謀殺了。

    楊憂鬱地想起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嚴謹的表情。列貝羅曾企圖謀殺楊,不過,他並不是因為了個人的野心也不是出於任何惡意-雖然這很讓人傷腦筋。他只不過是為了使自從國父亞雷.海尼森之後,有二個世紀半歷史的自由同盟繼續存活下去罷了。為了讓國家得以存活下去,他寧願承受在歷史上留下謀殺「奇跡楊」的主犯惡名。即使那只是一種類似自我陶醉之精神的作用,至少如果他有主觀而徹底的信念及覺悟的話,耍對付還真是不簡單。

    現在最讓人傷腦筋的一件事是列貝羅所代表的政府及軍部的意思未必是一樣的,決定他們行動的最大因素恐怕是「衝動」。儘管楊再怎麼精於洞悉人事,也幾乎不可能去猜測出造成他們衝動的內容。但是,他仍然做了一個最壞的預測,他甚至沒有將這個預測的內容告訴妻子。如果他的預測沒錯的話,他也已經知道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但是為了使自己的行動正當化,目前,他就不能到艾爾.法西爾去。

    達斯提.亞典波羅帶著令人大感興趣的情報來到司令室,是在他們從海尼森逃脫出來之後的第三個禮拜。雖說是情報,卻與軍事及政治無關,反倒是類似市井的雜談聞話。他制止了想離席的菲列特利加,刻意地降低了聲音。

    「您知道先寇布中將的私生女兒也在這條艦上嗎?」

    亞典波羅直視著楊夫婦的臉浮起滿足的表情。要讓「奇跡楊」發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雖然他的話既不壯大,也不具任何建設性,更不是什麼高次元的話題,但是,他確實讓楊嚇了一大跳。

    亞典波羅在本質上是一個喜歡爭亂的活潑氣息遠勝於和平之無聊的青年,但是,他還能夠分辨出什麼秘密是可以□漏,什麼秘密是攸關生命的□圍。他甚至沒有把事實告訴當事人先寇布。

    他在確認「非正規部隊」所有人員的名單時,發現了卡特蘿捷.馮.克羅歇爾這個名字,這個名字讓他停下了思緒去探索自己記憶中的片斷。讓他去想起先寇布以前曾跟他說過關於行蹤不明的女兒之事,著實花了他不少的時間。

    「於是,我為了一睹先寇市中將的千金尊容,剛剛便到飛行員的休息室去看了看。」

    「怎麼樣?」

    楊的聲音中充滿了好奇心。

    「年齡大概在一五、六歲左右,可是個大美人呢!而且看起來很有爬升的可能。不過,可能個性有些倔強。」

    「你打算放棄獨身主義了嗎?亞典波羅提督。」

    被菲列特利加這麼一問,亞典波羅一瞬間陷入了沈思。在楊夫婦看來,他有一半以上是認真在思考,但是,結果他還是搖了搖鐵灰色的頭。

    「啊,別開玩笑了。要稱呼先寇布中將岳父似乎不是一件很愉快的未來夢想哩!」

    楊似有同感地點了點頭,亞典波羅遂微微地笑了笑。

    「從年齡上看來,我倒覺得她和尤里安可能比較相配。」

    「不行喲!尤里安有莎洛特.菲莉絲了。」.楊和亞典波羅都不知道楊的被監護者尤里安和卡特蘿捷,已經在今年六月見過面了,雨個人還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可是,如果卡介倫的女兒和先寇布的女兒同時愛上尤里安的話,那可就有好戲看了。那些愚笨的父親們該怎麼競爭呢?」

    看著亞典波羅那毫不負責任的興風作浪態勢,菲列特利加感到有些厭煩,她便毫不留情地在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一顆石子。

    「是呀!不過,不論是哪一方獲勝,楊家都會有一門很好的親戚的。」

    聽到這句話,楊深深地陷入沈思的狀態中,菲列特利加及亞典波羅見狀不得不強忍住笑。

    「不管怎樣,尤里安那孩子到地球去也已經好幾個月了::應該會沒事吧?」

    「那是當然的,他一定平安的。」

    楊的語氣稍微加強了些。

    這一年,楊三三歲,而作為楊的被監護者已經有五年之久的尤里安.敏茲也以十七歲的年紀晉陞到中尉了。雖然他比保護者當年爬升的速度快了四年,而且有實績,然而,以他的年紀來說,還是一個異數。

    「或許他二O歲就可以做到校官,二五歲就會晉陞為提督了。比你還快哪!」

    卡介倫如此預測道。

    聽卡介倫這麼一說,楊也裝模作樣地回答著,然而,他的表情卻又和他的聲音背道而馳。

    原本楊並無意讓尤里安當軍人的,但是,他接受了尤里安本人的意願,不論在公或私方面都給與少年軍人式的教育。楊親自教他戰略及戰術,白刃戰由先寇布擔任教官,空戰技術則由奧利比.波布蘭負責指導。至於辦公桌方面的重要性就由菲列特利加及卡介倫一手調教。以楊的立場來說,他是打算先確認少年的資質到底適合朝哪個方向發展。另一方面,他也想藉著一流教師的陣容讓尢裡安感受到壓力而放棄當軍人的志願,但是,這樣說又未免太露骨了。

    然而,尤里安天賦異稟,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教師們都感到很滿意,但是,同時又有一種恐懼感。

    奧利比.波布蘭曾這樣對亞麻色頭髮的少年說道。

    「尤里安,你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很好,要注意一件事!戰略戰術方面不要輸給楊威利;白刃戰要贏過華爾特.馮.先寇布;空戰技術要勝過奧利比.波布蘭。否則,你會成為「一無是處」這句話活生生的例子。」

    他所說的這些話大概是在為楊的心情做辯解,但是在這段訓示之後,他又附加了一句話,而這段話大概就是波布蘭式的心情了。

    「所以啊,尤里安,你至少得努力在性事上超越過我呀!」

    但是據亞列克斯.卡介倫的說法,波布蘭的說教及楊的擔心都沒什麼說服力。如果尤里安的戰略戰術凌駕波布蘭、白刃戰勝過楊、空戰技術超越先寇布的話,這三個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向少年自誇什麼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們每一個人對尤里安都是善意的關懷,都希望他平安並成大業。

    楊所以不採取行動的理由之一,是因為他在等待尤里安帶著貴重的情報從地球回來的日子。他雖然不必為事情的發展負主要的責任,但是,他不能守住尤里安應該可以歸去的家而流落到這個地步,讓楊有負債的感覺。

    iii楊威利和他的部下們逃脫之後,自由同盟的首都海尼森就像一隻困在乾枯的沼地中的食草性恐龍一樣,淒慘而痛苦地翻滾著。當楊逃離之際,他的部下和同盟政府、已故菲爾姆特.連列肯普事務官麾下的帝國軍三者之間有過一陣槍火來往,而這是市民所不知道的事。從那一天之後,海尼森的大氣及大地就在無聲和無形中漸漸龜裂了。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自由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為了守住急速解體的國家輪廓及向心力,仍然不斷地四處活動。儘管如此,事實上也幾乎沒有什麼實效。

    列貝羅沒有把連列肯普事務官的橫死及楊元帥的不得已脫逃讓市民知道。因為他相信,為了同盟政府的名譽及安全,這麼做是必要的。在首都內部展開的市街戰被以「不值得評論的事故」為由處理掉了,但是,這種做法只是增加了市民的不安及不信任感而已。

    後世的歷史學家這樣說道。

    「姜.列貝羅對國家的忠誠心及責任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無謂的努力及無益的奉獻。同盟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所做的事就是這樣::」

    「姜.列貝羅的不幸從他在優布.特留尼西特不名譽的逃亡之後坐上元首的實座時就開始了。如果他是一個在野人士,或許就不會和企圖謀殺楊威利的可恥事件扯上關係,也或許他就可以坐上楊一意推行的平民革命政權的寶座。但是,一切的可能性都背他而去::」

    原本列貝羅就不是肥胖的人,而連日來的苦惱及過度的疲累更使得他形消骨毀,他看來顯得瘦骨嶙峋而了無生氣。皮膚失去了光澤,只有兩眼中佈滿了微血管的紅絲。

    看不過去的文房官長及秘書官都勸他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列貝羅一句話都不說,仍然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辦公室,運私務上的朋友關係都斬斷了,只有他和他自己的影子形單影隻地埋首於公務上。

    「看來是撐不了多久了。」

    底下的人不禁大膽而一針見血地預測著。話中雖然省去了主訶,不過,所指的不是一個人名就是一個國名吧?

    上一屆的最高評議會議長優布.特留尼西特被其反對派稱為「巧言令色之徒」,但是,在操縱者及浮動階層的情緒上,他卻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容貌及辯才是他顛倒眾生的原因之一,最厲害的是從國防委員長晉陞為議長時,他在就職典禮上招侍了四個十幾歲的少年及少女。

    其中一個是和家人從帝國亡命而來的少年,當他們逃離時,他的雙親被殺了,之後,他*著自己的苦讀,以第一名進了軍官學校,他的名字叫克裡斯道夫.迪凱爾。另一個是雖然考上了大學卻志願從軍當護士,在戰場上救了三個士兵生命的少女。第三個則是成為救濟傷病兵募款活動領導的年輕少女。第四個則是從沈迷麻藥的世界中及時抽身,在父親的農場中工作,在乳牛的競賽及辯論大會中勇奪冠軍的少年。

    特留尼西特介紹這四個人為「年輕的共和國民」,在講台上和他們一一握手,並送給他們他所想出來的「青少年榮譽獎」。而他在頒獎之後的演說更是極盡缺乏羞恥心及客觀性之能事。那一段話簡直就是美辭麗句的洪水、永無間斷的自賣自誇的瀑布。沈浸在他飛沫中的人在那一瞬間都被他那擴大了的陶醉波濤捲入萬丈深淵中。所有在場的人彷彿都成了守護民主主義及自由和帝國進行聖戰的戰士,幻想的能源在他們的血管□沸騰著。

    當特留尼西特和四個少年少女肩並著肩,高聲合唱同盟國歌「啊!我們是自由之民」的時候,場內的興奮及感動之情宛如活火山一樣爆發了。與會者成了一波波肉體形成的人海站了起來,把同盟和特留尼西特議長籠罩在歡呼的豪雨中。

    參加典禮的人當中當然也有特留尼西特的批評派、反對派,他們對演出的結果感到極端厭惡,然而,他們又不能不跟著拍手。因為他們必須避開被視為國家的敵人之危險,而和特留尼西特敵對就等於和整個國家作對。

    「果然這四個人看來都很不同凡響。可是,這四個人所做的事跟特留尼西特的政策及見識又有什麼關係呢?」

    看著超光速連訊上的影像,當時伊謝爾倫要塞的司令官楊威利不禁要這樣問道,然而由於他人在距首都四OOO光年以外的地方,所以他的疑問並沒有傳到有力者的耳中。楊一直認為同盟的最大敵人不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而是自己的元首。

    「每次一聽到那傢伙莎士比亞戲劇般的演說,我的心頭就要長□麻疹了。」

    「真是遺憾,如果是身體長□麻疹就可以請假了。」

    經常是楊威利談話好對象的尤里安.敏茲一邊小心地在紅茶中加進蜂蜜,一邊這樣回答道。

    ::據說那個優布.特留尼西特讓自己的安全及私有財產獲得了保障,在銀河帝國的首都奧丁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人們一方面指責他的變節,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認撇開善惡不談,特留尼西特是支撐政府亦不滅的支柱。即使他的所作所為都是虛偽的,但是,特留尼西特會掌握、鼓舞人心,相較之下,列貝羅那種近似孵著無精卵的行為只讓人們感到失望而已。

    知道楊威利逃脫事實的少數人及不知道實情的大多數人,都不得不意識到自由同盟這棟木造房子的地基已經開始腐蝕、放出臭氣了。只有列貝羅還□著鼻子,繼續在傾斜了的家中拚命地工作著。

    他的責任感及使命感並沒有用在正確的方向上。在外人的眼中,他似乎想*他自己一個人的肩膀支撐起六個肩膀也扛不起來的責任,想*自己的力量去解決所有的事情。他的朋友荷旺.路易也在被他以忙碌為由而拒絕會面之後,聳聳肩就不再來拜訪了。友人不得不判斷他想把原本就沒有什麼餘裕的精神消耗殆盡並且封閉起防衛的門.在這期間,帝國還一直保持沈默,但是,這只不過是等待爆發時機的休火山罷了,一旦它開始活動,沸騰的熔岩就會將整個宇宙都吞食殆盡。至於會以什麼形式?什麼時候開始噴火則這超乎人們的想像之外,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已經覆蓋起一片濃重的噴煙了。

    楊威利一行人消失在星海的深處不見□影,像深海中的魚一般潛航著。當然,有關單位把搜索的觸手伸向四面八方,但是,因為連列肯普事務官的橫死及楊元帥的出奔,以及造成楊消失於無重力世界之成因的帝國事務官府的命令,和同盟政府的謀議都在極機密的情況下作業,所以搜索指令沒辦法徹底執行。

    巡視中的同盟軍艦艇曾經發現過楊的「非正規軍」,但是,同盟軍中人人知曉的楊元帥在通訊螢幕上現身說明「身負政府的特別命令正從事極機密的任務中」之後,同盟軍艦甚至感動得敬禮目送著他們離去。這是軍部的權威主義及政府的秘密主義被倒用,不過有不少的高級官員都有一個共識「如果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豈止不會逮捕楊,搞不好還會要求加入他們的行列呢!」不管是前線的將兵或是後方的市民,他們的心都在楊威利身上,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無法給與朋友忠告的荷旺.路易每天坐在書房的窗口凝視著歷史湍流的一部分。

    自由同盟的破滅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事了。既然是要破滅了,應該拒絕連列肯普事務官逮捕楊威利的要求,使民主主義國家存在的意義明晰化才對。沒有法律的依據是不能逮捕任何人的。個人的正當權利及尊嚴應該優於暫時性的國家權益。只有這樣,同盟的存在意義才得以被記載於歷史上的吧?

    ::然而,一切都已大遲了。

    友人列貝羅獻身於「沒有人格」的權道而招來失敗是荷旺.路易最痛恨的事。本來列貝羅是一個近乎嚴謹、真摯而一意追求理想的男人。貫徹自己原有的主張,甚至以身相殉也已經不太可能做得到的朋友,幾乎要從荷旺.路易的視線當中消失了。荷旺.路易無法透視在洶湧的波濤底下的世界。

    iv自由同盟宇宙艦隊在司令官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退役之後,就沒有了最高指揮官。總參謀長邱吾權上將以現職之身暫代司令官之職,但是,人們卻又給了一個「麵包店第二代老闆轉任廢鐵店老闆」的評語。事實上,這個人就任之後所做的事,就是根據巴拉特和約廢棄同盟的戰艦及宇宙母艦。而且正確地說,他也只是在文件上執行這件事,至於統計的數字是不是值得信任,連他本人都盡量不去評論。

    「用「代理」這兩個字等著楊威利回到我們的陣營來的時候吧!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以做司令官。」

    邱吾權對想正式任命他為司令官的列貝羅這樣說道,謝絕了他的好意。

    「強行拉走連列肯普事務官,使帝國和同盟正式決裂的人是他。現在他更不可能回來了。」

    「話是這樣沒錯,但是,如果楊威利為復仇心所蒙蔽,而投*到皇帝萊因哈特的陣營去的話,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沒有必要封閉重修舊好的大門,倒是應該整備好他隨時來歸的環境才對。」

    邱吾權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但是他的意思就是同盟政府應該進行各種策略,好讓楊來歸的時候,多多少少能夠指揮、統率有效的戰力。

    「如果您要我和楊威利作戰,我會照辦。但是,我可沒有任何勝算。第一,您認為士兵們想和那個常勝提督作戰嗎?或許結局是士兵們都拿著武器投*到他那邊去了。」

    這段話的內容幾近於脅迫,但是因為邱吾權的表情及語氣都極為悠□,所以列貝羅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精神回路呈現過度負荷的狀態,將他人的言行舉止投影到意識□圍的機能開始產生破綻了。

    這個人就要燃燒殆盡了-邱吾權這樣觀察了出來,或許這樣對這個不幸的元首來說還比較幸福些。事實上,因前還會直言不諱地給列貝羅忠告的就只有這個男人了,但是,他也沒有將他的觀察說出來。

    「政府應該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國民!」

    新聞媒體的叫喊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激烈,不斷地鞭策著帝國。如果批評政府,可能要有心理準備會遭到報愎,但是要說批評同盟政府,大家的筆鋒還是挺銳利的。

    儘管帝國高等事務官想公佈事件藉以暴露同盟政府的欠缺統治能力,但是,如果連列肯普事務官被強行帶走的事實被知道了,帝國政府的權威也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傷害。除此之外,這件事也會給與同盟市民反帝國情感的渲□口實,結果造成使楊威利成為抵抗帝國的象徵。各種的條件使得他們保持了沈默,不過,這也是帝國政府的指示。連列肯普的副官弗恩梅魯就像某種夜行動物一樣蹲踞於事務官府的暗處,忙著磨他的利爪和尖齒。

    「我要問的問題只有兩個。第一,連列肯普高級事務官在哪□?第二,退役的楊威利元師在哪□?我只想知道這兩件事。政府為什麼不給我答覆?」

    某個新聞媒體緊逼著政府要答案,但是,就是這兩件事是政府答不出來的。

    「當事者的沈默就是流言之母」這句俗話如此一來就被證實了。

    「::楊元帥被連列肯普事務官強行帶走,幽禁在帝國直轄領地的行星烏魯瓦希的收容所中。」

    「::不,楊提督被同盟政府藏在某座高原的山莊□面。附近的牧場主人曾親眼看到楊提督夫婦。元帥環著夫人的肩膀,低著頭在庭院□散步。」

    「::根據正確的情報,元帥和連列肯普事務官互擊而受了重傷,現在軍醫院裡。」

    「::都是胡說八道!楊元帥已經不在人世了。被皇帝的部下暗殺了。」

    這些流言幾乎都沒有接觸到事實的表面,但是,最能獲得大家迴響的就是將楊的名聲及才能做最大限度誇張的傳聞。也就是說,楊元帥為了民主共和制的永續而制定了千年的大計,選擇了艾爾.法西爾為根據地。一連串的事態都在楊元帥的手掌中。不久之後,元帥就會在艾爾.法西爾現出他那不敗的勇者之姿,坐上革命政權首腦的寶座,發表向全宇宙進軍的宣言::!

    「我們並不孤立。他一定會和我們相呼應,把真正的民主共和政治散佈到全宇宙。我們由衷地歡迎最大的民主政治的擁護者楊元帥的來訪。」

    沒有後繼者,深感孤立的艾爾.法西爾獨立政府的發言人這樣說道,當然引起了反對派的反駁。

    「艾爾.法西爾自治政府的言行破壞了同盟整體的利益,嚴重地威脅到共和政體的存立。拋棄獨善的做法,回歸國父亞雷.海尼森的理想才是最正確的。」

    列貝羅雖然這樣說,但是楊威利的生死及所在至今仍無消息,所以他的說詞也就欠缺了一股迫力::。

    邱吾權所提示的可能性,也就是楊和皇帝萊因哈特的結合模式,也在列貝羅已極度狹窄化的視野中亮起了紅燈。

    「如果我們逼楊逼得太緊,使得無路可逃的他和皇帝萊因哈特聯手起來,成為皇帝的麾下,這樣好嗎?」

    邱吾權是這樣說的沒錯。此外再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即使不是他自己所願,但是,在沒有其他的生存方式之下,他也有可能被迫做唯一的選擇。不能逼他逼得太過火。」

    「可是,就算我們再怎麼逼他,喝民主共和政冶的水長大的楊可能去投*於專制君主的政體下嗎?」

    「請不要忘了,閣下,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也是以民主共和國家的指導者姿態出現的,到了中年才以專制國家的支配者身份結束王朝的。」

    「那麼,我們是不是得在那之前把楊威利處置掉?」

    「您是說在尚未孵出的蛋中將蛇殺死?可以,但要和楊元帥作戰也需要將兵啊!而這可是一個大難題哩!」

    楊是帝國的最大敵手。亞斯提、亞姆立札、伊謝爾倫迴廊、巴米利恩的各個會戰就是證明。對同盟軍的士兵們來說,計伐楊,只會讓他們覺得便宜了帝國。

    「我不認為和楊作戰就代表同盟淪為帝國的走狗。」

    「議長,我說的問題是士兵們的心情,不是您的見解。」

    義正言詞地說出這句話之後,邱吾權上將就從懊惱不已的元首面前告退了。

    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能浪費時間在這種實際但無用的對話上。

    讓列貝羅從懊惱的旋轉木馬上跌下來的,便是有著豪奢金黃色頭髮的年輕人。這一年的十一月一O日,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以新軍旗為背景,出現在全宇宙的超光速通訊畫面上。

    「告同盟市民!重新考慮你們的政府是不是值得的時機到來了。」

    以這段開場白開始演說的皇帝萊因哈特,著實讓同盟政府及市民們為之一驚。

    帝國高等事務官菲爾姆特.連列肯普一級上將的自殺、同盟軍退役元帥楊威利逃離首都、產生這些結果之主因的事務官強行要人,及同盟政府的謀略等人們想知道而又得不到的情報,都在這個時候如排山倒海般地湧出來了。

    「::我承認自己的不夠英明及帝國政府的沒有見識。這些事情都必須受到指責,對於人才的失落、世界的平穩局勢遭破壞,本人深感遺憾。但是,同時::」

    因為此一衝擊而呆在當場的人們的視線中,金髮的霸主看來就像一尊復仇之神的黃金雕像。水藍色的眼睛綻放著熾烈的火光,炙燒著人們的網膜。

    「但是,同時,我也不能輕易放過同盟政府的無能及不實際。故連列肯普高級事務官要求逮捕楊元帥殊屬不當。同盟政府理應將此事告知於我,以保護對同盟具有最大功勞的楊元帥的正當權利,然而,同盟政府竟然為了奉承強者而自行決定行動。而且在事情失敗之後,為了避免帝國軍的報復還對高級事務官下手!」

    被數千光年之外的皇帝彈劾的列貝羅在秘書官的包圍之下,在最高評議會大樓的地下室□蜷縮著蒼白的身子。

    「為了一時的利益,連國家的有功人員都可以賣掉。然後又回過頭來出賣我的代理人。共和政體的矜持及存在的意義在哪□?這種非正義的行為正說明了這種政體的存續有待商榷。巴拉特和約的精神已經被褻瀆了。要修正這條已出軌的軌道就只有*實力。」

    這是背棄和約及再度宣戰的警示。所有有人居住的行星都像籠罩在一片慄然的沈默中。皇帝那穿透沈默、稍稍變了語氣的聲音又傳進了人們的耳膜。

    「楊元帥對整個事態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但是,他是受害者,他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利。如果楊元帥到我這□來報到,我將對他及其一黨予以厚待。」

    由於萊因哈特投下的言論彈頭,同盟政府的威信受到了嚴重的致命傷。大概連幼兒也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如此一來就知道會產生什麼結果了,而且似乎沒有第二個選擇了。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懸在半空中。」

    同盟政府的高級官員中也有人帶著如釋重負的解放表情喃喃自語著。或許說這些話的人希望能夠在巨大而且呈壓倒性勝利的一方所規畫的設計圖中堅實地生存下去。能夠拿到純白的畫布,高高興興地拿著畫筆揮毫的人本來就不多。

    聽從命令、隸屬於某人的生活是比較快樂的。這就是人們之所人接受專制政冶、整體主義的精神土壤。五OO年前,銀河聯邦的市民以其多數的自由意志選擇了魯道夫.馮.高登巴姆的支配。

    總而言之,有些人就是逃不過重責的追究。現在已經被孤立的最高評議會議長姜.列貝羅以及率領著在精神上及裝備上都已呈空洞化的軍隊而要迎接帝國的再侵略的軍部首腦就是這樣的人。

    V以年老生病為由要求退役,再三拒絕復役要求的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是在皇帝萊因哈特再度宣戰使整個宇宙為之動□不安的第三天來到宇宙艦隊司令部的。

    在老元帥退役當時任副官的施恩.史路少校以飛快的、幾乎讓頭上的黑色扁帽飛落地上的速度跑向司令部的玄關去攙扶敬愛的老將。他把比克古帶到司令官室去,就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由於長官代理人邱吾權不在,於是,施恩.史路想讓老長官坐在椅子上。如果代理長官在的語,或許他還會把邱吾權趕走好確保老長官的座位。比克古笑著揮了揮手,把老邁的身體沈進客席的沙發。

    「您穿著軍服到這□來是不是要復戰以和帝國軍作戰?閣下,您是不是還要回來指揮我們?」

    少校的問題幾近於表達了他的願望,但是,比克古只是淡淡搖了搖頭。

    「我和楊提督不一樣,我領了同盟政府五O年的薪水。現在我更不能裝作事不關己一樣視若無睹。」

    熱血的青年士官自覺到自己眼球四周的溫度及濕度急速上升了。在對老長官又敬了一個禮之後,他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閣下,我也跟您一起。」

    「你今年幾歲?」

    「啊?二七歲::」

    「唔,很遺憾。三O歲以下的這一次不能同行。這是個成人的宴會。」

    「怎麼這樣說呢?閣下::」

    瞭解了老提督的意思之後,史路少校無言以對。比克古並無意帶著有著大好前途的他同行。老提督突然露出了頑童似的笑容。

    「好不好這樣,史路少校?我有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你可不要等□視之。」

    比克古老提督對著全身猶如被緊張的無形之鎖綁住的史路少校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明。

    「你到楊威利提督那兒去,然後告訴他,不要想為司令官復仇,他應該有只有他能做的事。」

    「閣下::」

    「啊,或許傳達這些話會是多餘的。我不相信會兩次輸給比我年輕五O歲的黃口孺子。或許會有個萬一::」

    身體行動稍微有些不靈活,比年齡看來還年輕的肌肉也松落了,比克古的外表已明顯地顯現老態,但是,他的眼神和聲音都還有著足以勝過壯年人的活力。他之所以敢這樣發出豪語並不是對青年的不服,而是發自他肯努力的信念。少校因為理性之外的因素知道了自己只能遵從老提督的命令。

    司令官室的門開了,「第二代麵包店老闆」現身了。或許是他已經接到報告,他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帶著溫和的表情朝著老元帥敬了禮。

    「歡迎您回來,閣下。」

    史路少校事後曾說過,他從沒見過這麼貼切的問候語。

    「您好像說不帶三O歲以下的人吧?我已經三八歲了。我想我應該有資格同行的::」

    閉上本來要張開的嘴巴,比克古元帥搖了搖他滿頭白髮。因為他知道這和史路少校的情形不一樣,他多說無益。

    「你也是今人傷腦筋的人。雖然楊提督很需要人才。」

    「前輩太多的話,年輕人很難處理事情的。楊提督只要有卡介倫一個人就夠了。」

    老元帥點點頭,越過牆壁,把視線投向遠方。

    「::皇帝萊因哈特沒有把你我當成戰爭罪人來處置。就個人而言,他甚至有恩於我,而我卻要違背他。年輕人固然不需要拒絕這個散漫的國家,而我已經活夠了。」

    老元帥撫摸著削瘦的兩頰,對著站在一旁的史路少校笑了笑。

    「啊,對了!史路少校,我家地下室□有一個黃色的木箱,□面有兩瓶上好的白蘭地。你帶一瓶去給楊提督做禮物。」

    萊因哈特發出華麗的恕吼直達真空宇宙的一端。楊威利在「非正規隊」的臨時旗襤,號稱不沈的戰艦尤里西斯的一個房間內聽到了這一段話。

    年輕貌美的皇帝和在他背後展開的鮮紅色軍旗,在楊的腦海□重疊著擴大開來。就是那面黃金獅子旗!除了那個年輕人之外,沒有人適合與這面旗同時出現、存在。

    「禮遇楊元帥」這句由皇帝口中所說出來的話,在楊的心□投下了外人所無法比擬的陰影。表面上他只是調侃地說道「難道不給契約金嗎?」而遭到幕僚們白眼相向。可是,就因為是「非正規部隊」的幕僚,所以他把他們的玩笑當玩笑來包容,以同盟政府的立場來說,他們一行人的行為並不正當,同盟那邊一定會把楊的發言視為投*帝國的證據。

    事情走到目前這個地步,楊也不是沒有左右為難的困境。如果把因不當地逮捕他、謀殺他未遂,而使得他逃離海尼森的經過明確剖析出來的話,就暴露了同盟政府侵犯法律尊嚴的事實,造成人們對民主共和政治的不信任。如果楊要問「我是為了什麼而戰?」那不僅否定了他自己的過去,也嚴重地傷害了那些為共和制度而奮戰者的尊嚴。

    楊知道自己很傻,但是,他對同盟政府還抱著一些期待。他還希望政府自認錯誤,當面向他謝罪,請求他回去。

    若是在原來的情況下,這種事情是應該值得期待的。民主政治不就是從否定國家及權力機構的無謬性而出發的嗎?承認自己的不對,有自省及自淨的意念不就是民主政治的優點所在嗎?

    然而,同盟政府只是一味地沈默著,自始至終都以最徹底的形式允許帝國的先發制人。因為帝國公佈的是「事實」,所以同盟只能以凌駕這個「事實」的具有真實性的虛構「事實」來加以抗衡。而這個「事實」又不存在,所以同盟政府只好保持沈默。

    楊回歸同盟政府的路已被斬斷了。在事情尚未發展到這個地步之前,他不呼應艾爾.法西爾的自立宣言,以吃光物資而無可選擇的形式持續潛航的心血都白費了。皇帝說要禮遇楊的宣告並不是謊言。在巴米利恩會戰之後,萊因哈特也曾勸他加入帝國軍。萊因哈特藉著訴說自己的真正心意來提高最大限度的政治效果,完全斬斷了同盟政府和楊之間的關係。這就是金髮年輕人不凡的地方。楊不得不對他大加讚佩。

    楊雖然否定專制政治,尤其是「戴著慈悲面具而有效率的」善政,但是,他並不憎恨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這個人,這是他理性的偏狹呢?抑或是因為感性的無原則性呢?楊自己也很難去判斷。不管怎麼說,楊現在不得不乘著帝國和同盟之間的對立抗爭而注意到第三勢力了。

    第三勢力?楊不由得聳聳肩。這種稱呼也得在第二勢力的自由同盟還健在的時候才算數。目前,同盟有可能面臨瓦解。

    「回伊謝爾倫嗎::」

    楊的喃喃自語聽在菲列特利加的耳□,心頭不禁湧起了一股近似鄉愁的波濤。雖然只離開了一年,但是,心中卻對那個無機的銀色人工球體有著無限的懷念。那個地方才是楊「非正規部隊」、楊艦隊的故鄉。

    「然後再控制艾爾.法西爾以確保通往迴廊的出入口。就照著亞典波羅的計畫吧?」

    艾爾.法西爾充其量只是邊境的一個星域,但是,要作為楊威利一行人的補給基地應該是足夠的。再加上尤里安從地球回來的時候,應該有一個迎接他的家才是,而除了連結伊謝爾倫和艾爾.法西爾的「解放迴廊」之外,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楊的黑色眼珠中開始充滿了生氣。潛藏在他身體內部的歷史家以外的要素開始蠢動。被封閉在他腦□的冰塊破裂了,思緒就像溶解的冰一般地源源流出。

    「皇帝萊因哈特大概會命令魯茲提督從伊謝爾倫要塞出擊吧?諸神的黃昏作戰將要再現了。機會來了」

    菲列特利加用她全身的注意力傾聽著楊那充滿熱力的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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