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英雄傳說 策謀篇 第七章 駐在武官敏茲少尉
    ……尤里安·敏茲正做著無限甜美的夢,夢中的他,置身於晦暗的光影之中,有數不清的花瓣正伴著他跳著波卡舞……。

    他在想,等起床後要洗個淋浴,刷完牙後就準備早點,他要泡加奶的紅茶和切三片黑麥麵包及土司各兩份。土司上面要塗奶油,加上少量的生菜和檸檬汁。接下來再加點燻肉和蘋果奶油派,真不錯。還有新鮮的沙拉和簡單的雞蛋料理。昨天吃的是煎蛋,今天就做炒蛋加牛奶吧……!

    最後,幻想的泡沫消失了,把他拉回「現實」的環境中。他上下左右地環視著,發現已經天亮了,室內的家俱擺設都清晰起來。枕頭邊的鍾指著六點三十分。尤里安覺得有點不適應,早起的習慣似乎已經滲透到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裡面了,雖然他的身體現在還需要一個小時的睡眠……。「提督,七點嘍!起床了!早餐都準備好了!」「拜託!再睡五分鐘,不!再四分三十秒也好!不!再四分十五秒……」「不能再賴床了!身為司令官的人卻睡懶覺,怎麼當部下們的楷模呢?」「就算沒有司令官,士兵們也應該會正常作息呀!……」「敵人都攻來了!如果由於你賴在床上不起而被敵人偷襲成功的話,後世的歷史學家們都要笑你是個大笨蛋了!」「敵人還在睡呢!後世的歷史學家們也還沒出生!放過我吧!好不容易做了個好夢……」「提督!」

    四年前,當這位「提督」還是「上校」的時候,他們之間就常常有這種情況發生,楊賴床不起和尤里安硬拖著他起床的次數,前前後後也不下一千次了。時至今日,關於準時起床這一點,楊威利可以說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尤里安在床上坐起身來,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就是,如果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那就沒必要準備早餐了。他一面想著身為一名軍官該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一面跳下床來。

    尤里安一邊淋浴,一邊放鬆了自己年輕的皮膚及富有彈性的肌肉。洗完澡後,穿上制服,照著鏡子小心謹慎地戴正帽子,等到這一切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之後,距離七點卻還有一點時間。楊甚至主張說,如果上級軍官起得太早,就會讓下面的士官和士兵們為難!想來這話倒也有它的道理所在。目前他乘坐的這艘船距離到達費沙尚有四個小時,但旅途的最後餐點卻顯然還沒有安排妥當。

    尤里安待在同盟首都海尼森的日子只有三天。在這段時間裡面,他忙於在政府和軍方有關部門間來回奔波,他明白這是有人要惡意刁難的結果。同時,他也悔悟到自己已然陷入到這個封閉醜惡的權力社會中無法掙脫。當然,如果和楊所面臨的困境比較起來,那只是小巫見大巫,但是他已切身體會到,若是一個人得到與自己年齡不相稱的榮銜時,儘管那是他憑本事得來的,旁人也一定會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對他指指點點,不會給他好氣受的。

    設於國防委員會下面的有統合作戰本部、後方勤務本部、技術科學本部、及其它的形形色色的部、局等。目前的防衛、查閱、經理、情報、人事、裝備、教育、設施、衛生、通信、戰略等各部的部長,若是現役軍人的話,不是上將就是中將軍階的高級軍官。楊的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的父親-已故德懷特·格林希爾上將就是前任的查閱部長。若想接領費沙駐在武官這個職務的命令書,非得去見人事部長裡巴莫爾中將不可,因為即使自己只是一名少尉,但考慮到費沙駐在武官一職的重要性,所以其任職安排是由人事部長直接掌管的。

    尤里安事前雖然已先和人事部長約好了時間會面,但對方還是以有要事在處理為由,硬是要他在辦公室外面等了兩個小時。尤里安知道他是故意要他等的,這根本是毫無疑問的事,而他也無暇理會,因為他心中也還想著其它許多事情,以至於無法靜不下心來。楊一定很惦記著自己這次的海尼森之行吧。他在想,權力社會中的現實處境常常會剝奪人的精神活力,使得其單純的忠誠心逐漸萎縮。……當他正想著這些事情時,有一位副官終於喊了他的名字,把他請進中將的辦公室內。

    尤里安待在室內的時間只佔了他待在室外時間的五十分之一。中將只是和他形式上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將任職命令書及階級章交到他手中,尤里安向他敬了禮之後就走出去了,如此而已。

    接著是拜訪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尤里安覺得和剛剛好像置身於下水道的陰溝當中相比,現在去拜訪比克古就好像走進綠野仙蹤一般。他把楊的親筆信交給老提督之後,覺得如釋重負,放心了許多。他和楊以及菲列特利加一樣,都很敬重這位老提督,覺得還能見面心裡也很高興。比克古因為有事,所以必須先等上一個小時。但尤里安心中卻絲毫不在意,大概是感性的主觀影響吧。搞不好也是被楊的壞習慣所影響的也說不定。

    老提督終於出現了,他高興地歡迎尤里安。「喔!長高了不少呢。一年半不見,這也是情理當中吧!你現在正是『一瞑大一寸』的年紀嘛!」「司令長官身體也很好呀,真是令人高興。」「算了罷!我是越來越接近地獄之門了!總有一天,我將會到那裡去,如果能看到魯道夫皇帝被丟在熱騰騰的油鍋中煎熬的樣子,到時候我就真的很高興了。對了!人事部的裡巴莫爾中將有對你說些什麼話嗎?」「沒有,他什麼也沒說,連一些非正式的客套話都沒說。」「是這樣嗎?「』比克古笑著說:「裡巴莫爾中將是屬於百分之七十左右的政府主流派-特留尼西特派那邊的人,或許他雖想在議長心目中留下好印象,但終究放不下身份和顏面去討你這位十六歲少年的歡心,所以就乾脆什麼都不說。除了公務本身外,沒有說其它的廢話,這是保持他基本的矜持。」

    尤里安聽了覺得非常納悶。「他想博取我的歡心?為什麼博取我的歡心就能使特留尼西特議長對他留下好印象?」

    尤里安那雙深褐色的眸子露出些微淘氣的神情。「我是楊威利派的,可不是特留尼西特派的呀……」「告訴你吧!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吶!你這次的人事調派,是由國防委員長親自下的命令。而國防委員長愛朗茲可以說是特留尼西特議長的第三隻手,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會覺得你可能很受議長的喜愛。」「這麼複雜!」「我想應該是這樣吧!但也不必那麼大聲地說出來。這是我和楊提督的缺點,你可不要學啊!」

    老提督欣然地笑著,那種表情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樣。接著,他告訴尤里安有關特留尼西特政府對於軍方人事上的一些想法和計劃。基本上,不只是特留尼西特政府,也不只是自由行星同盟而已,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歷代統治者最在意的,一直是那些遠離首都的地方部隊問題。這些部隊的司令官常因為中央政府的鞭長莫及而將軍隊私有化、軍閥化,最後發展至不願受政府的監管和控制。這種情況實在是所有主政者心中永遠的惡夢。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中央政府往往使出它握有的最有力武器-人事任命權,經常性地調動部隊的重要成員。當然,這種調動也要注意一點,那就是以不破壞其對外的作戰和防衛能力為前提。「……這麼說,我這次的調動也是這種計劃中的一環嘍?」「答對了,可以這麼說。」

    比克古得意洋洋的樣子。「所以,他們就把楊提督身邊最得力的顧問梅爾卡茲提督首先調走了!表面上說是應帝國流亡政府的要求,實質上是他們這一系列人事調動的重要組成部份,不是嗎?」

    老提督聽了這句話相當高興,因為他認為尤里安的問題顯示出他的戰術概念在水準之上。「不錯,剛開始時是這樣。」

    比克古接著說,中央政府今後的政策,可能是連理由都不提,就會把卡介倫和先寇布等楊身邊的重要幕僚們一個個調走。「可是,這麼做又算什麼呢?只會削弱楊提督和伊謝爾倫要塞的實力,相對的強化帝國軍的力量罷了!」

    對於這種不明事理,只一味地在派系和權力鬥爭中考慮問題和處理事情的愚蠢弄權者,尤里安真是感到生氣極了。權力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一種容易使人喪心病狂的東西,許多人為了安穩地握住它,視野就會變得窄短狹小,心思也會變得極端自私起來。

    比克古打開楊的親筆信,一面不斷地點頭一面看下去。就純軍事理論而言,帝國軍會通過費沙迴廊的可能性,是有必要詳加研究的,可是,由於長期的安定,人人都已漸漸失去了危機意識,要做一些危機對策根本就不受人重視。而早先以同盟和帝國皆勢均力敵為前提,所訂出的軍力部署和軍需生產方案,如今早已經因為局勢的變化而不再有其存在的價值了。

    比克古把楊的親筆信摘要地告訴了尤里安。「楊提督的提案是這樣的。如果我們要事先防範帝國軍通過費沙迴廊入侵同盟領域,必須要籍由費沙的人民在得知消息後,起而抵抗帝國的侵略。」

    具體的說,第一,可借助費沙人有組織的罷工行動,達到使社會及經濟體系癱瘓的目的。第二,可將民間商船全數列於費沙迴廊之內,堵住航路,阻止帝國軍的進入。「這樣好嗎?」「楊提督是這樣寫的,不管進行得怎樣都沒關係。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算拿費沙人民來當同盟的盾牌,擋在帝國軍的前面,也比在戰場上發生殘酷的殺戮好得多。」「……」「一旦在費沙的人民中出現這種勇敢的行為,必然會喚起他們那種獨立不羈的精神,進而演變成他們不屈服於任何國家軍事力量的實際行動。不過,話雖如此,如果等到帝國軍真正進駐費沙時再反抗的話就已經太遲了。」

    楊親筆寫道:所以我們有必要事先在費沙國內散播一些流言。流言的內容是-費沙自治領政府和銀河帝國的羅嚴克拉姆公爵私下作了交易,要把費沙的國土和市民及自治權都出賣給帝國。其證據就是,短時間內帝國軍將進駐費沙,費沙迴廊將提供給帝國軍做為進攻同盟的路線。要防止這件事的發生,就必須打倒現在的政府,建立一個嚴守中立的新政權……。如果這樣的流言在費沙境內廣為傳開的話,帝國軍想要順順利利進駐費沙就沒那麼容易了。若他們硬要強行進佔,一定會激怒人民,使人民挺身反抗。就算帝國軍最後還是進駐成功,對於同盟而言,也能爭取到一些緩衝的時間,同時也可能結交到一些反帝國的朋友們。當然,這種挑撥鄰國的行為多少會受到別人道義的譴責的……。

    比克古搖了搖他那頭花白的頭髮。「楊提督對於未來將會發生的事看得真透徹,可惜沒有人他。當然,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他本人也是礙於權限,沒辦法再做更有建設性的事了。」「這是因為制度的關係吧!」

    尤里安說的話使人覺得他膽子不小,老提督聽了,眉頭都皺了起來。「制度嗎?……」

    他長長歎了口氣。「我本身是很討厭現行的制度的。我們一直誇耀自己是民主共和國的一名軍人。自從我在你這個年紀當上二等兵以來,到現在一直……」

    比克古這半個世紀以來一直陪伴著民主主義渡過其逐漸變質、衰弱的歷程。他覺得理想好像是包著糖衣的毒藥,而現實就像癌細胞一樣,慢慢地侵蝕其內在。「我始終認為民主共和制限制軍人的權限是對的。軍人不應該擴充其在戰場以外的其它權限。還有,軍隊應該接受政府和社會的管束,使之國有化、公開化,這樣才能有健全的民主政治。」

    老提督再一次強調他自己的價值觀。「民主主義的制度本身並沒有錯。問題是實行其制度的人不能偏離制度本身的精神。目前,我們的政府就是已經偏離了原先的精神,走歪了!也不知到何時才能……」

    尤里安默默地感受著老提督沉痛的心情。除了這樣,他也想不出其它補救的辦法。他仍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沒有什麼力量,他十分清楚自己目前還不成氣候。

    尤里安向比克古告別之後,馬上又前往「銀河帝國正統政府」所在的大樓。他想再次和被迫出任亡命政府軍務尚書的梅爾卡茲打聲招呼。這棟「正統政府」大樓往年曾是亡命貴族們時常聚會的熱鬧地方,如今盛況不在。尤里安並不知道梅爾卡茲在何處,卻意外地在大門前碰見了梅爾卡茲的副官舒奈德。「那些穿著禮服的衣冠禽獸真是亂七八糟。一個失去國民的政府和失去士兵的軍隊也想去跟別人爭地位、爭稱號。幕僚人員加起來要是有六、七個就要謝天謝地了。尤里安,你若也加入正統政府的帝國軍的話,至少可當個少校。」

    尤里安不禁要懷疑,舒奈德講話這麼尖酸刻薄到底是天生的呢?還是在伊謝爾倫要塞將近一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結果?「梅爾卡茲提督想必很忙吧?」

    舒奈德絮絮叨叨地說,「正統政府」封梅爾卡茲為帝國元帥。但這卻是一個沒有半個兵可指揮的元帥,所以當務之急是向同盟政府籌措資金及舊式的軍艦,以亡命者為對像募集士兵,編組軍隊。「要以那種兵力來對抗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這樣的政治和軍事天才,也不知道該說是志氣可嘉,還是因為腦袋是用巧克力做成的關係。我想大概是後者吧,特別是一想到自己也被捲進去時就更傷腦筋了!」

    舒奈德知道梅爾卡茲「晉陞』為元帥,那自己一定也會升為中校,可是他一點也不高興。「……唉!現在唯一可以安慰自己能夠打贏對方的想法就是,因為羅嚴克拉姆公爵是個天才,而歷史上,天才敗給凡人的例子並不少,我們只好等待奇跡的出現了。否則,無論如何勝利是絕不可能的。」

    他的想法顯得相當悲觀。如果他當面對梅爾卡茲說這些話,以梅爾卡茲的立場一定相當難堪,而他又找不到其他對象可以訴說自己的心情。剛好尤里安可以瞭解他這些牢騷話而讓他有了渲洩的機會,因為他明白舒奈德對梅爾卡茲是忠誠的,所以聽了也不會誤會和不高興。尤里安得知梅爾卡茲目前的情形,不禁對他同情起來。如果換作是楊的處境也和梅爾卡茲一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對他感到灰心,不抱希望的。不管發生什麼事,尤里安都一定會站在楊這一邊。

    最後,尤里安請舒奈德代他向梅爾卡茲問好,並且告訴他,他即將離開首都海尼森,看來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和他們再碰面了。

    第七章駐在武官敏茲少尉Ⅱ當宇宙船*近行星附近時,行星費沙的微妙色彩變化,照耀了人們興奮的眼睛。他們背後的宇宙一片漆黑,點點銀色的光點胡亂飛舞著,而前面的行星卻有如音樂般一明一暗地閃爍著,好像一首小夜曲隨著明暗奏出動聽的樂章。

    尤里安·敏茲隔著窗戶遠眺眼前的行星,其光線的變化歷歷印在眼簾,使他想起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這位大他八歲,但又比楊威利還小幾歲的女性。一想到菲列特利加就讓他很自然地聯想到楊,這是一種很微妙但卻也很清晰的想法。尤里安腦海中又浮現出自己在出發前往費沙前,和她的一段談話。在對話中菲列特利加告訴他,和楊邂逅於艾爾·法西爾星域的事。「楊提督當時還是個中尉,戴著一頂黑色軍扁帽,看起來的感覺就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

    當時這位初出道的年輕軍官也沒什麼值得人尊敬和信賴的理由,所以艾爾·法西爾的居民們一開始根本就看不起他,還是個少女的菲列特利加見此情景感到相當義憤,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這位獨自肩負起艱巨責任的青年軍官似的。「我那時仔細地觀察他。像他那樣無助、孤獨的人,晝夜不分地忙著指揮撤走的各項工作,睡覺時衣服也不脫就倒在沙發上,早上起來也不洗臉,一句話都不說就嚥下沒有塗奶油的土司的男子,如果不是我去喜歡的話,恐怕也沒有別人會去喜歡他了……」

    菲列特利加笑了。她笑得並不單純。如今,在經過了十年歲月以後的她,已經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她,也影響了她的笑容。「我並不是喜歡英雄或名將。或許,我有先見之明,能慧眼識英雄吧!」

    一定是這樣!尤里安回答她,但這種回答菲列特利加未必同意。儘管如此,十年的歲月已過去了,楊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有發生過變化嗎?「不,楊威利沒有變,變的是他周圍的環境,他本人一點也沒變。」

    當楊還是中尉時,他看來就像個初出茅廬的中尉。現在他被人尊稱為提督,但無論怎麼看起來還是像個初出茅廬的提督,以後,當他晉陞為元帥時,他一定也還是像個初出茅廬的元帥吧!-不管像這樣的形容是否貼切,也不論他的責任和能力是否和他的地位相稱,總之,他總能給人一種他不習慣於自己目前所處地位的印象。楊威利從不曾積極地想成為一名軍人,他到現在仍一直希望自己是一名歷史學者。不過,如果真要他現在站在大學講壇上授課的話,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一定都會覺得是一名軍人站在教壇上的。而難以令人理解的是,楊的心裡到底對菲列待利加是什麼想法呢?尤里安真的好想知道……。

    船上的鈴聲響了,它告訴少年尤里安,船已經將要降落費沙宇宙港了。

    時值費沙標準時間的正午,這是尤里安生平第一次踏上這個行星的土地。也是指定期限的最後一天。

    第七章駐在武官敏茲少尉Ⅲ尤里安早就耳聞自由行星同盟駐費沙辦事處的首席駐在武官維歐拉上尉是個又高又胖的人,但今日一見之下,卻仍然感到意外。因為他這個人,說是胖,卻又似乎沒什麼肉,在他那青白的皮膚之下所掩蓋的好像不是筋肉也不是脂肪,而是漲滿的瓦斯氣體似的。尤里安覺得他看起來好像輕飄飄的,像是一艘鼓鼓的飛行船。以前好像曾經聽過別人給他取了個「地上的氣球」這樣的綽號,現在他終於明白原因了。「敏茲少尉,以後還請多加努力!過去你曾立過一些功勞,不過這些紀錄是不會在我們這裡起任何作用的。如果自以為了不起的話,最好先收斂收斂!」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指尤里安若想要借助楊的權勢在此炫耀是沒有用的。「是!我會謹記在心。以後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請您多多指點!」

    尤里安禮貌周到地應對著,心裡不覺火氣上升。以前,他在伊謝爾倫要塞的時候,不要說是這種虛偽的外交場合他沒經歷過,就是連一句刻薄的話他也沒聽過。沒想到一向生活在溫室裡的他,如今終於要面臨外界完全不同的環境了。而這個外界的環境似乎是雜草又多又可怕,和伊謝爾倫比起來的確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嗯!嘴巴倒是蠻會說話的,小小年紀表現還不錯嘛!」

    雖然上尉說這些話不過是他心胸狹窄的表現,但是聽在自知剛剛說話言不由衷的尤里安耳裡,卻特別感到刺耳。上尉說話時的聲音高八度,以及他那一雙長在胖臉上的細長眼睛,比他所說出來的話更為刺人,更令人不舒服。看來,想討好他必須花費相當的精神和體力了。

    不管怎麼說,尤里安認為有一件事是絕對錯不了的,那就是他目前所在的費沙,是個不折不扣的敵境。而這個同盟駐費沙的辦事處,不用問已能感覺到無論是室內或者室外,都對他充滿了相當高的敵意。他發現目前只有路易·馬遜准尉一個人才是值得信賴的同伴。

    辦事處內充斥的敵意,同時也反映了一件事,那就是特留尼西特派的人對楊威利一樣是抱有相當濃厚的敵意。對於尤里安個人而言,雖然多少會有些人嫉妒他是「同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駐費沙武官」,但不管怎麼說,他不過還是個羽翼未豐的少尉而已,對周圍的事不會起太大的影響。尤里安自己也明白,在這些人的眼裡,他不過是楊威利提督的附屬品而已。因此反過來說,如果尤里安有任何犯錯的話,一定會累及楊威利的,他自己得小心行事才行。

    雖說尤里安已打定主意諸事都要小心,但卻也不能自閉到整天關在辦事處裡。身為一名駐在武官有他自己份內的任務要執行。雖然此次費沙之行是由於特留尼西特政府的派閥鬥爭策略運用下的結果,但尤里安既然身為駐在武官也必須要認真地執行其任務,不得有任何理由推卸責任。

    尤里安對於衣著方面不太注重。在公眾場合中,穿穿軍服也就罷了。至於便服,楊威利在幫他選購時,自己對自己的眼光也沒什麼把握,所以總是把他帶到店裡,讓較熟悉的店員為他挑選。楊威利對於自己的東西總是盡可能買較便宜的,但對於尤里安的東西,則寧可多花錢買品質較好的,這也是蠻令人感動的一點。亞列克斯·卡介倫就曾說過,楊威利和尤里安兩人同樣是不太注重服飾的人,但兩人所穿的衣服質料卻相差很多,本來,尤里安由於沒有吸引眾人視線的必要,自然不必在衣著上下功夫,而楊威利就不能這麼簡單了。但是事實上卻剛好相反,尤里安反而穿得比楊還要講究……。

    駐在武官的重要任務包括收集及分析情報、在街頭巷尾觀察市民生活和社會動態等。尤里安在忙完手邊的一些事情以後,鬆了一口氣,於是和馬遜一起到費沙熱鬧的市街上去。尤里安穿著一件淺色的罩頭毛衣和斜紋長褲,加上他那一頭慣有的亞麻色頭髮,看起來和楊威利一樣,一點也不像軍人。而和他同行的馬遜則穿著厚重的毛衣,包裹著他那結實發達的肌肉,兩人站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幅神話中巨龍保護著流浪王子的樣子。而馬遜那雙圓圓的眼睛,流露著對主人敬愛的神情,使得原本充滿危險刺激的氣氛柔和了一些。

    結束了事務方面例行的報到手續之後,尤里安與馬遜暫時告別拘束的時間而外出逛街去了。如果他們沒事待在辦公室裡頭晃來晃去,搞不好還會妨礙到上司和同僚們辦公。而且看情形也不會有人約他們出去吃飯的樣子,反正無所適事地在辦公處裡空等也是蠻惹人厭的一件事。

    尤里安和馬遜准尉以悠閒的步伐走在充滿活力而擾嚷的市街上,此時迎面走來了一群和尤里安年紀相仿的年輕少女,其中大概有三四個女孩毫不掩飾地往尤里安的臉直盯著看,尤里安也不知不覺地看著她們,她們卻突然高聲地爆笑了出來,然後小跑步地從他們兩人旁邊經過。背後還傳來了她們響亮的笑聲對尤里安的評語,說他的衣服雖然舊了些,可是人倒是長得挺俊的。尤里安輕輕地摔了摔他那亞麻色的頭髮。他在想,女孩子的事情跟暗室中的政治權力鬥爭真是完全不一樣,他一點也搞不懂她們。如果波布蘭在他身邊的話,或者就會向他解釋一些吧!

    他們在彎進一條小巷之後,隨即走進一家服裝店。店員看見他們,馬上趨前慇勤招呼,看見尤里安視線所注目的衣服,馬上向他推薦說:「客人您真有眼光!這件衣服和您很相配啊!它是衣著中的極品,配上您的身形品貌是再適合不過了!」「好貴啊!」「別開玩笑了,這樣的衣服,訂這樣的價碼,對我們來說是犧牲價哩!」「我記得上個月看到時好像價格便宜了二十馬克,為什麼現在卻……」

    這話當然是胡吹的。「您大概搞錯了!請你看看電子報紙好了,我們目前的物價指數很平穩,並沒有多大的變動啊!」

    尤里安聽了一邊含有深意地點點頭,一邊轉頭高興地對店員說:「那麼,我就買二件好了!有收據吧?」

    尤里安付給他九十費沙馬克,然後把找回的幾分錢放進口袋中。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情報,但是收集它的代價卻未免高了些。兩人出了店後,走到露天咖啡座去,尤里安拿著剛剛店員告訴他的某種電子報紙一邊看一邊說:「目前物價很穩定,生活水平也很高,再加上費沙國內沒什麼重大事故發生,整個社會和經濟的運營自然也就相當健全。」「我國在這方面就差得遠了!」

    馬遜發自內心地感歎著。若和自己的國家-自由行星同盟的荒誕無度比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費沙的強勢經濟是銀河系當中首屈一指的。「我們國內不是有人流血就是有人殺人,還有人專吸別人所流出來的血……各式各樣的事都有!」

    尤里安以相當厭惡的口吻說道。他目前是以一種中立的立場在觀察費沙,以前,楊也曾對他不只一次說過費沙的繁榮景象,但是,費沙的繁榮可說是很大程度得益於帝國和同盟兩者經年累月的戰爭,若是拿因好戰而自作自受者和在戰爭中大發死人財的人來相比較的話,他還是對於後者較無好感。如果光是憑尤里安這樣感性的特質來看,無疑他想要通過嚴格考核而成為一名正規的軍人是相當困難的。

    走出咖啡座之後,尤里安和馬遜馬上發現他們被跟蹤了,不過他們還是毫不在乎地走向市區內的銀河帝國駐費沙辦事處的大樓。當然,他們並沒有走進去,只是在外面眺望著,感覺此刻和帝國那邊的人似乎是處於吳越同舟的立場,雖彼此敵視,卻也相安無事,辦事處裡面的人仍然是像往常一樣的作息。「想想看,敵我雙方現在竟然是處在同一個地方,這種情況真是奇妙!」

    馬遜聽了只是默默地點點頭,尤里安則一直盯著這棟有一半外觀被高聳的樹木遮蔽著的白色建築物。他想,搞不好對方也正用紅外線監視系統在注現著這裡呢!這對費沙人而言,說不定又是另一個笑話的題材了!

    第七章駐在武官敏茲少尉Ⅳ雖然說很多規矩都只是形式上的而已,但不照著做又好像怪怪的,因此,歡迎新任駐在武官的派對還是於翌日在巴特亞酒店舉行了。這次派對之所以不在辦事處內舉行,是因為怕裡面有敵人裝設的竊聽器,不過,尤里安心裡卻認為,搞不好在這家飯店裡也早就被裝了竊聽器也說不定。但是他自己是這次派對中的主角,想不出席都不行。

    尤里安知道派對中的主角往往都得要在宴會的全場招呼應酬客人,根本沒時間吃飯,以前楊就常常「空腹」到散會為止。再加上尤里安品貌出眾,自然而然地成為場中所有人評頭論足的焦點,他多少也要努力地裝出笑臉來迎人不可。楊以前就曾經歎息地對他說,一個人若可以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知有多好,但這實在太難太難了!

    若說尤里安是對方觀察的對象的話,那麼觀察他的人同時也給了尤里安相對的觀察機會。這次尤里安被視為楊威利的代理人,可以的話,他希望能在費沙人之間散佈「帝國軍要進駐費沙」的流言,至於這些流言被散佈出來後,到底是如何地鼓動人心,其毒素又是怎樣的蔓延,那就只能在日後才能判明了。如果他所放出去的流言能夠發揮最大的效用的話,那麼費沙的自治政府將和它的人民產生對立,因為自治政府竟然把全體市民當做抵押,和帝國進行秘密約定-若事實真是如此的話,自治政府也不得不應市民的強烈要求而毀約,如此一來,同盟所面臨的危機-帝國軍自費沙迴廊侵略同盟,也就化解於無形了。如果事實並非如此,但自治政府因顧慮到在費沙市民當中所可能產生的恐慌,也一定會在付與帝國在費沙迴廊的通行權之前考慮再三。這對同盟而言,也可算是一件好消息。

    不過,楊在構思這個計劃的時候,他想到其中有一種所可能導致的結果讓他稍感猶豫,那就是萬一費沙市民一時群情激憤,以武力封鎖迴廊,因而和帝國軍之間起了流血衝突的話那就不好了。因為楊認為,為了一國的利益而將其他國家犧牲掉,這無異於是個極權的帝國主義者的做法。最後楊只好假定帝國軍若真的要進駐費沙迴廊的話,費沙的人民必定要不惜一切地來阻止他們,這樣,人民的流血事件自然就不是因為他所放出去的流言所引起的了。

    楊在寫給比克古的信上曾經說過:「……基於以上所說的種種,我認為費沙自治政府和帝國的羅嚴克拉姆公爵之間極有可能訂有密約,要將費沙迴廊出賣給帝國。如果我這項假設成立的話,那麼一向以獨立不羈為豪的費沙人最後還是難免要面臨和自治政府攤牌的命運,這就不是光*我們在旁煽動,或在旁穿針引線所造成的了。到頭來事情要怎樣發展,就全*他們如何了結。如果他們為了捍衛本身的自由和尊嚴而不惜犧牲的話,那勢必會發生流血抗爭,否則的話,帝國軍將不必動武就可進駐費沙。最壞的情況是如果費沙人走漏了這個消息,帝國軍可能會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就先發制人,這樣可就適得其反了。一旦讓帝國方面搶先有了動作,搞不好到時候我們連防守也來不及了……。」

    就因為看了這段話,比克古和亞列克斯·卡介倫都一致認為「楊對於未來要發生的事,實在是看得又深又遠。」他早就能看到將來最不好的結果了。

    無論是身為一名戰術指揮家,還是身為一名謀略家,楊都具有極高的才能,不過光是才能還不是他資質的全部。由於他的性格和志向,使他覺得光*謀略來達成任務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對他而言,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從戰爭和謀略中總結出使國家長治久安之道。身為一名職業軍人,而且像他這麼年輕、官階又高的軍人,能有這種想法真是非比尋常。想必在這一代或後世中,一定會有人惡意地批評楊的這種信念,他們會說:「不管楊對戰爭到底有沒有人道的精神,但是他建立了那麼多的功績,可見他同時也殺了不少人。」當然尤里安等人是不會那樣批評他的,而楊本身面對這樣的指責,大概也只有苦笑而已,不會作任何反駁。或者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知名人士由於殆忽了人類必須主張自我原則的義務,結果受到眾人的非議也時有所聞……。

    尤里安穿著軍官用的白色禮服站在派對會場中,他那頭亞麻色的頭髮,俊俏的臉龐,深褐色的眼眸所散發出來灼灼有神的目光,以及他那英挺勻稱的身影,在在都吸引著出席者的視線。

    如果是有萊因哈特在場的地方,光是他一個人的光芒就足以將四周的所有人壓倒,好像週遭的一切都變得黯淡無光一樣,只有他一人具有華麗無比的色彩。而尤里安則沒有像萊因哈特這樣強烈的光芒,相反的,他就好像是一幅圖畫中不可欠缺的東西,可以給人一種與整個環境和諧地融合在一起的感覺。

    當主持人在這一個為歡迎同盟史上最年輕的駐在武官而舉行的酒會作了開場白之後,歡樂的笑聲隨即傳遍了整個會場。尤里安也按照自己事先即預想好的計劃,開始笑著和費沙的紳士淑女們逐一打招呼。「少尉,您對費沙的印象如何?」「嗯-大街小巷潔淨的程度令人感動!另外,寵物的數目也很多,全都養得肥肥胖胖的!」「哇!你感興趣的事好像跟別人不大一樣啊!」

    對方竟然這麼反應,尤里安聽了心中不免失望。其實他是想讓對方瞭解他的觀察入微,因為大街小巷若打掃得很乾淨,就表示這個國家對社會各公共設施的管理運營系統相當健全,而寵物多則表示人民生活水準高,家家戶戶豐衣足食。尤里安只簡單地說兩句話來表示自己能從其日常生活當中,觀察到此一國家國勢強盛的一面,但聽的一方卻似乎不能理解的樣子。尤里安覺得自己好像在對牛彈琴。如果剛剛聽到這番話的人換作是楊的話,他一定想都不必想就說:「嗯!說得好。」而尤里安聽了倒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少尉覺得費沙的女孩如何呢?」

    對方轉移了話題。他大概覺得自己經驗老到,想要使這位過於年輕,尚不習慣於這種交際場合的少尉感覺輕鬆一些。「長得都很漂亮,而且都很有活力。」「嗯!你很內行嘛!」

    的確,尤里安這一番話雖不是出自真心,但倒也說得無可厚非。「費沙從漂亮的女孩到改造行星系統等貨品都一應俱全,只要出得起價錢,什麼都買得到。不過,如果是像少尉你這樣出色的人物,我看錢也不用花了,只要笑一笑,就能買到女孩子的心了,真是令人羨慕啊!」「我會努力試試看的。」

    尤里安盡量裝出邪惡的樣子,可是好像還是不怎麼成功。最後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逞能。「不過,要談起買賣這件事的話……」

    尤里安以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慢慢把話導入正題。「我聽說費沙迴廊和費沙自治領將要出賣給帝國軍了,真是使人擔心啊!」「你說什麼?」。

    對方故意不明其意地反問,這是一句客套話。尤里安也故意詫異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咦?你不知道!費沙難道沒有將迴廊本身當做商品一樣地賣給帝國軍嗎?」「這個嘛,少尉,是您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帝國軍……」

    他突然笑了出來。「您是說帝國軍想經由費沙迴廊去入侵同盟嗎?聽起來是很有意思,不過啊……」

    他好像是企圖想制止這個年輕人不適當的猜測似的,一副教導他的樣子。「你的想像力真的太豐富了。費沙迴廊是個和平之海,往來的船隻不是客船就是貨船,掛著軍旗的艦艇是絕不允許通過的。」「這到底是誰規定的呢?」

    尤里安咄咄逼人的口吻,和他那好看的臉容一點也不相稱。對方聽了也只是回了一句「這個……」但已經是笑都笑不出來了。此時四周的人也察覺到他們兩人的話題似乎相當嚴肅,大家都一齊望著尤里安,而尤里安則壓下興奮的心情提高聲音說道:「我認為如果規則是由人所定的,那麼自然也能假人的手將之破壞。我在想,帝國的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公爵為人處事的作風不像是會默守成規的那種,像不久前發生的當今皇帝棄國逃亡的例子,以前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也發生了。」「……」「說起羅嚴克拉姆公爵這個人,他為了要得到勝利,打敗敵人,一定會不惜打破傳統和一些不成文的慣例去達成自己的目的。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沒有一個人敢保證他不會這樣做吧?」

    在場的人一陣騷動,似乎沒有人能對尤里安剛才所說的話提出反駁。「本來,我以為羅嚴克拉姆公爵就算有如此大的野心,但是費沙人也不可能會平白甘心地把自己的祖國出賣的。可是如今……」

    尤里安在說這番話時,外表看似鎮定平靜,其實內心相當緊張。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的這種挑撥將會引起什麼樣的反應。畢竟他還是個毫無經驗的生手,對於掌握人心沒有多大的自信。

    有一個長相精悍的年輕人站在距離尤里安約十步遠之處,正一面與人談笑風生一面以銳利的眼光盯著尤里安看。這人就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的副官魯伯特·蓋塞林格。

    他心中不懷好意地批評著尤里安:這小子嘴巴還蠻厲害的嘛!他認為尤里安不可能光*自己的思考就能下此結論,一定是楊威利告訴他的。他向和自己聊天的人輕輕道了聲「失陪」,然後加入圍攏著尤里安說話的那群人當中。他迅速地站在尤里安正對面,一副要和他對談的樣子。「敏茲少尉,您說費沙會把自己出賣給帝國的這種推測未免太大膽了!」「是嗎?對於費沙而言,獨立不過是形式上的獨立,並非是最高的價值所在吧?」「但是它也近似至高無上了,你可不要太低估它啊!尤里安·敏茲少尉。」

    魯伯特·蓋塞林格刻意地叫著尤里安的名字,這使得尤里安相當不悅,聽起來彷彿是一種嘲弄和優越感在空氣中無聲地傳播著,尤里安感覺到額頭前濃密的頭髮似乎都浮起來了。

    蓋塞林格和尤里安之間相差了七歲,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很大的不同。其差別指的並不是知識上的,而是在觀察事物時的角度不同。在蓋塞林格的眼裡,尤里安只不過是一個在楊威利保護之下,未見過世面的無知小子。

    突然,維歐拉上校從人群中急急地跑了過來,以他那不堪入耳的難聽聲音開口插了話,打破了現場不愉快的僵持氣氛。他說:「敏茲少尉,你是應邀來參加歡迎酒會,不是來發表言論的。請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各位,對不起,他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得罪之處,還請各位見諒!」

    沒想到這個俗人所說的一些俗話,在此時竟然也發揮了一些效力,悠揚的樂曲再度響起,會場中歌舞昇平,與會者之間又再度開始了那些虛偽的對話。

    第七章駐在武官敏茲少尉Ⅴ魯伯特·蓋塞林格坐在駕駛座上,使盡整個胸膛的力量用力呼吸著。他剛剛才喝了酒,所以呼出來的氣息是溫熱的,可是此刻他的心情卻不太好。車廂內很暗,也沒開燈,只有旁邊一個長寬約十公分的影像電話的畫面發出了些許的光亮。畫面上映著一個光頭但精力充沛的男子的臉,他就是自治領主魯賓斯基。蓋塞林格在派對結束後立即打了電話給他。「……看來,楊威利恐怕已經洞悉了帝國軍的整個戰略構想了,怎麼辦呢?」「就算他知道,又能怎麼樣呢?他什麼也不能做啊!」「是嗎?」

    蓋塞林格故意以嘲弄的口氣說著,他對自治領主仍然有著深深的懷疑。他當然是不會把尤里安·敏茲少尉放在眼內,可是他覺得魯賓斯基不該無視於楊威利的存在,他太過自信了。「再怎麼說,那小子在派對中向出席的人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有些人雖然喝醉了,但也會把它記在心裡,若是被一些對政治懷有野心的人加以利用,那麻煩就大了!不是嗎?」「說那些都太遲了,就算那些傢伙真有什麼不軌企圖,只怕他們連想出計策的時間都沒有呢!你就不要太擔心了吧!」

    ……魯伯特·蓋塞林格掛了電話,眼睛還是兀自瞪著微亮的畫面嘀咕著-說我太過擔心,我這也是為了你啊!不是嗎?

    魯伯特·蓋塞林格在科貝爾街下車之後,就直接走到一家古老的大屋裡去。室內發出了一陣性別不明的電子合成聲音,來回地查證他的身份有三次之多。通過檢驗之後,他毫不停留地直上到樓上去,腳下踩踏著的水泥樓梯雖然傾度很大,不過還好,他的腳步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所以完全不存在危險。等到彎彎曲曲的走廊走到盡頭後,他打開那唯一的一扇門,一道很奇怪而不健康的橘色光線隨即照在他身上。魯伯特看著室內一個蹲坐在沙發上,好像瀕死的動物一樣的人影,開口問道:「你覺得怎麼樣啊?德古斯比司教,身體還好吧?」

    對方並沒有回答,只是詛咒般辛苦地喘著氣。蓋塞林格揚起嘴角冷笑著。在這間空氣完全不流通的室內所充斥著的,儘是紫黑色快樂和慾望的煙氣。「酒、迷幻藥、還有女人都是這個世界上令你我快樂的東西,現在竟然連立誓禁慾的司教大人都難逃它的誘惑!地球上的總大主教猊下對於閣下所犯下的荒唐行為,不知會不會從寬處置呢?」「是你對我下藥的!」

    這位年輕的主教喘著氣反駁他道。他那雙眼晴看起來好像微血管破了似的,整個眼球混雜著青紅的顏色。「是你用卑劣的手段對我下藥,使我墮入罪惡的深淵之中,你這個褻瀆神明的下流叛徒!你後悔自己惡行的日子就快來臨了!」「到時候你可得先通知我喔!是會被雷劈呢?還是隕石會栽下來?」「你難道不怕受到正義的譴責嗎?」「正義?」

    年輕的副官放聲嘲笑著。「魯道夫大帝並不是以正當的手段稱霸宇宙的,而安德魯安·魯賓斯基也不是因為擁有完美的人格而登上費沙自治領主的寶座。得到最後勝利的人都是擁有最強大力量的人。能真正握有支配權的不是正義,而是力量!」

    魯伯特·蓋塞林格無情地駁斥了他。「世界上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正義,以這為根據來判定人的好壞是沒有意義的,被魯道夫所屠殺的那好幾億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是因為愚蠢地相信正義而遭此報應。如果你是個有力量的人,又何必懼怕總大教主呢!所以我說……」

    他把身子往前傾了傾。「我對於宗教上的權威什麼的並不在乎,你大可以獨霸其中。如果能成為其它各個領域中的支配者的話,就沒有必要再去嫉妒別人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懂?我要你控制整個地球及地球上的教會。」「……」「我會把魯賓斯基幹掉,然後自己取而代之,而你則去取代總大主教之位。」「現在已經不是那些傢伙的時代了。我要讓惡魔們把八百年來地球上的恩恩怨怨都給吃掉,以後就是你和我的世界了……」

    沒想到德古斯比竟突然大聲笑了出來,魯伯特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他。「……你這個連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都不知道的白癡!」

    德古斯比狠狠地臭罵了他,瞳孔中滿佈了無法抑制的憤怒和鄙視之情,好像要噴出火來似的。他那兩片薄唇上下掀動著,怒氣和嘲弄的聲音從咽喉中發了出來,被黑衣包裹的身體由於笑罵而不停地顫動著。「你想以自己的野心和無知來對抗總大主教陛下?簡直是一大笑話,太沒有自知之明了!畜牲就只能發畜牲的夢。一隻狗也想和象對抗,真是垃圾!」「……你儘管笑吧!司教,」

    魯伯特·蓋塞林格平靜地說道,但事實上這時他的精神已異於尋常。如果他內心真的很平靜的話,應該會說一些氣話才對,他向來沒有被別人抑揶的習慣,他也不喜歡被人嘲笑,只有勝利的人才有權利去嘲笑別人。「你酗酒、吸毒、玩女人的醜態都被我錄下來了。你若不和我合作的話,這些有趣的東西我自然要加以利用嘍!雖然這種手段太老套了,不過還蠻有效的,所以也常被人使用。不想身敗名裂的話,最好是下定決心和我合作。」

    他們四周升起了一片異樣的沉默。「狗雜種……」

    司教最後還是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但聲音已經變得軟弱無力起來。

    尤里安·敏茲此時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光是這一個晚上也不知道翻過多少次身了。以前的他是很少有這種失眠的經驗的。今天晚上還曾一度因為覺得嘴裡有晚餐殘留的菜渣而起身漱口。他原本覺得自己的腦中塞滿了視覺上的記憶,但現在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到戰爭有各式各樣,而同時自己更是深切地瞭解到,像今天在派對會場中和魯伯特·蓋塞林格所發生的這種戰爭並不是自己所喜歡的。在這廣大的宇宙空間中,若是非要戰鬥不可的話,也要和那些光彩奪目的,像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樣的強敵互相較勁,比拚智謀和勇氣才行。當然,這只是自己心中的一個大願望。他也不願把萊因哈特勝過自己的地方一一列舉出來。雖然連楊提督都對羅嚴克拉姆公爵非凡的天份讚歎不已,而自己只不過是楊身邊的一個未獨立的人而已。可是,就像舒奈德所說的,連凡人有時都會認為自己勝過天才……。

    就這樣,他胡思亂想了一夜,把睡魔趕得遠遠的。

    尤里安突然好想喝酒。有這種想法,連他自己都大吃一驚。不過,在此時會想喝酒應該是可以理解的。而這個念頭倒好像是今晚的最大收穫似的。

    然而在尤里安的房門外,無聲無息的世界正在急劇地旋轉。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