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秋去東來,已經是年關了。
憐惜我們都是初次離家的年輕女孩,太后這次一了恩旨,准許我們回家和家人團聚過年。
我興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父親又去城外忙碌整編新軍的事情,家裡只有母親一個人。
明明已經是我習慣的場景了,可是不知道為何,內心的最深處去禁不住生出一種淡淡的惆悵來。
將來,我和那個他,會不會讓我也這樣每天獨守空房,只能夠惆悵地對著窗子,在長久的寂寞之中期盼著他歸來的身影呢?
父親終於在年關之前回到了家中,然後匆匆地去見了前來拜訪的葛大人。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談論了什麼,不過也可以想像,必定是嚴重機密的軍國大事。
葛大人離開之後,父親他向我問起太后的情形,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只好按照自己的直覺告訴他。
之後,他獨自一個人在書房裡面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讓我和母親都開始擔心起來,然後他才終於無限疲倦的離開子書房,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表情,好像是放下了什麼沉重的包袱,又好像是失去了自己最貴重最珍惜的……
在第二天,他拿出一封信,交待給他親信的人送出府去。雖然我在無意間注意到這一舉動,但是父親的公務來往我從來不敢干擾。
之後就是年關,嶄新的永昌七年到來了。
過完了新年,出了正月,我又重新回到宮裡面。
宮中也被剛剛過完新年的愉悅氣氛充斥著。
回到宮裡不久,就迎來了上元節,其實這不應該算是上元節。
畢竟成帝是在正月十五這一天駕崩。是需要全國舉哀的,但是太后說宮中行事,要以不擾民為先,上元節這樣的慶典不應取消,於是就將這個節日暫且延後了一個月,推遲到了二月十五。
依然是花燈煙火。喜氣洋洋,這樣的日子裡,宮中所有地內監宮女,包括我們女官也悠閒愉快起來。
在這一天,雪娥她們幾個過來尋找我,我們說好了一起扎燈籠,一起放煙花。
她們已經許久沒有親近我了,自從在入宮地第一夜就捅出了那麼大的簍子之後,她們雖然表面上對我的態度並無二致,但是卻時常在我注意不到地角落裡小聲議論著什麼,日子久了我自然能夠察覺到。
只有雪娥跟我之間的交情一如往昔。
這一次她們肯約我一同前去,我也很高興。
據說,將自己買醉手紮成的花燈懸掛在樹上,能夠保證來年的好運。
花燈的種類複雜繁多,有魚形燈,蝠紋燈,玉兔燈……還有個更加繁複精緻的金玉滿堂,子母大順……
可惜我地手藝不行,只能夠勉強扎出一隻最尋常的燈籠樣式,但是也是凝聚了我全部的心意。
二月十五那一天,趁著月色,我們成君結隊地跑進了天香園,選擇自己中意的樹木,懸掛起自己心製作的燈籠。
遍地一片火樹銀花,燈耀千光的盛景。
我滿懷欣喜地四處查看著,尋找著中意的樹木。
相比起其他女孩子們需要內監替她們懸掛燈籠不同,懂得些微武功的我親自攀著梯子,向樹上爬去。
雪娥見到了我地舉動,忍不住揚聲阻止道:「這也太危險了,妹妹把燈籠交給小太監掛上就好……」
歡喜之中的我哪裡管得了這些,而且不過是一棵樹而已。「姐姐不必擔心,我馬上就好了。」我一邊打斷她的話說道,一邊迅速地爬上了樹頂。
我要親手將我一年的祝願掛在樹上,掛地高高地,希望中蘊含著的祝願能夠被這經過樹梢的風,照過雲端地月送到神明的耳邊……
將燈籠結到了樹頂上,我從懷裡拿出火石,打燃了,伸進去點亮其中的蠟燭。
正在點著蠟燭,卻聽到下面不知道是誰呼喊了一聲:「皇上來了!」
我回頭望去,竟然真的是那個那明黃色的身影正在向著這邊走過來。
下面的女孩子像是一群受驚的小鳥,呼啦一下子散開了,我手上的火石還點在燈籠上呢,據說,這樣被人打斷了是會不吉利。
尤其是這盞燈籠上面可是許了兩個我最重要的心願。
等我匆匆地點著了燈籠,他已經走到我的身後了。
他從樹下抬起頭來,衝著我毫不客氣地喊道:「喂,你這是一外名門淑女應該有的禮節嗎?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爬到樹上去。」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這種話是一個皇帝對著女官喊的嗎?再說,現在是在晚上啊,哪有什麼光天化日?
但是這樣爬在皇帝的頭頂上也是大不敬的罪名了,雖然太后為人寬和,而他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還是不妥當的。
我正要從樹上下來依照禮節謝罪,卻猛地聽到身前的燈籠發出一陣「籟簌」的奇異響聲。
我回過頭去,就看到了燈籠裡面的蠟燭爆出閃亮的火星子,並且越燒越大。
我震驚之中的頭腦閃過了無數的念頭,想要閃避,但鬼使神差,最終卻沒有動。
「啪簇」一聲爆破,燈籠忽然爆開了,我猛地閉上眼睛,等待著那滾燙的火星打到臉上疼痛傳來。
但是等來的卻不是預料之中的疼痛,而是一陣緊挨著臉頰呼嘯而過的狂風。
過了半響,沒有感覺到側臉的疼痛,我才終於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看到,那個危險的燈籠已經不在了。
我低下頭,就看到了樹的一側,站著一個總管服侍的內監,眉目溫和,氣度沉靜,臉上隱隱有幾道陳年的舊傷口。
我認出那是太后身邊的冽總管。也是教導皇上武功,貼身保護他的人。據說,他是那位已經坐化成為神仙的枯葉禪師的親傳弟子,武功是連我的父親都不得不佩服的。
我恍惚地抬頭看看原本懸掛燈籠的枝頭,那個燈籠早被他的掌風掃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喂,你沒有事情吧?」直到他的聲音從下面傳來,我才從震驚之中反應過來,連忙從樹上跳下來。
這一場小小的紛擾之後,自然沒有心情賞燈了。
我回了宮中不久,就有宮人前來傳話,命我前去採薇宮回話。
我忐忑不安地走進了采薇宮的大門。
還沒有進屋,就聽到裡面有他的聲音揚起:「母后,我沒有危險的。不過她倒是差一點毀容,多虧了師父他出手及時。這次不是她的錯,您要不要責備她……」
內監一聲通稟,我進了屋子,他的話嘎然而止,然後,似乎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沒有看我。
我按照禮節拜見過太后,等待著太后的問話。
我以為太后會問很多,會詢問從頭到尾的細節,但是,自始至終,她卻只問了一句話:「當時你為何沒有躲開呢?」
我忍不住驚異地抬頭看她,猶豫了一下,轉而又低下頭說道:「紫陌當時……被驚變所嚇,來不及躲開。」
屋子裡面靜默了一會兒,太后卻笑了,她輕聲說道:「你做的很好,又能夠不居功自傲。」
我惶然抬頭看著她。
難道聰明如她,已經看出了我內心最隱性的感情嗎?當時我的身後就是他,如果我躲開,那麼,爆開的火星很有可能會落到他的身上。
那一瞬間,我想到的不是他的身份,不是我的地位,而僅僅是:如果他會受傷,我寧願受傷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在太后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我根本無所遁行,只覺得自己的臉忽然之間變得有些發燙。
他還在那裡恍然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的母后,也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