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葉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回宮(二)
    門簾微動,一陣細碎的輕響傳過來,蘇謐回頭望去。

    一個高挑的身影佇立在那裡,陽光折射在他的面容上,閃亮的光輝和黯淡的陰影交織,讓俊逸深刻的五官更加出眾。他靜默在那裡,沒有說話。

    是倪廷宣,蘇謐回過頭去,此時她真的很不想看到他,可是這一次被派來迎接她的侍衛統領又是他。

    每每見到他,都讓她難以自禁地回憶起懸崖之下那段共渡的時光,也許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臨近瀕死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的放開自己,讓她完全忽視了對方仇人之子的身份,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只剩餘尷尬和難堪而已。

    倪廷宣成了她心裡,最難以拔除的那一根刺,讓現在的她時不時為之所苦。

    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這一次本來他也不想來,明明是慕輕涵領了的差使,可是慕輕涵的家中忽然出了變故,母親病重,使得他不得不告假回家,於是任務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時光不過是短暫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感覺迴盪在兩人之間。不是甜蜜也沒有怨恨,這兩個人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個世界,讓任何人都無法打破。

    很快這種氣氛還是被打碎了,門簾之側一聲清朗悠長的佛號揚起。

    倪廷宣恍如夢醒,連忙向蘇謐以及枯葉行禮道:「在下前來拜謝大師的救命之恩。」

    他的傷勢極重,昏迷了數天,直到幾天之前,倪源才派人將他接回了家中,臨別匆忙,枯葉禪師恰好外出去了,所以連向他親自道謝都沒有來得及。現在痊癒歸職,正好趁著這次的機會前來道謝。

    「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施主不必放在心頭。」枯葉禪師平和坦誠地回禮道。

    對倪廷宣的行禮蘇謐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走了出去,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走過倪廷宣的身邊,他彎下的腰身還沒有抬起。蘇謐的長裾拖曳地上,喚起飄飄的細風,被她寬大的衣袖帶起的薄紗簾子輕輕地揚起,擦過他的臉頰,他的動作有片刻的靜止,保持著低頭的姿態,任這種酥麻的感覺留在他的心裡。

    蘇謐的身影已經遠去,枯葉禪師看了悵然若失的倪廷宣一眼,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忽然長誦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倪廷宣頓時癡了,呆呆地問出一句:「依大師所言,如何才能離於愛,如何能無憂無怖?」話說出口,悚然驚覺,可是已經收不回了。好像自己心底下最隱秘的地方就這樣忽然地暴露在了別人的面前,讓他驚慌無措。

    枯葉禪師似乎是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恐慌,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枯葉禪師吟誦完畢,眼前的倪廷宣卻是恍然未聞,他苦澀地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可歎啊,倪源本也是當世數一數二的豪傑梟雄,可性情陰狠,殺孽過重,只怕連子孫的福源都要折了……

    回宮的道路如同往常一樣的沒有變化,只是排場變得更加的隆重,來時隨行的禮儀宮人、祭品車駕不見了,侍衛卻明顯的增多,為了不再出現那樣的意外,齊瀧派出了一百名大內侍衛前來迎接自己寵妃的車駕。

    從皇城西側的朝華門入,朱紅色的宮門莊嚴巍峨,兩側是看不到頭的漫長宮牆。抬起頭來,隱隱可以看見後宮之中高翹反捲的飛簷斗壁,在陽光之下閃爍出天家特有的粼粼金光。

    高大的宮門緩緩打開,車駕行駛在漢白玉雕磚的道路上,一直抵達采薇宮不遠處的園子空地上才停止了下來。

    在覓青的攙扶下,蘇謐走出了車駕,一陣風吹過,衣訣翻飛。覓青笑道:「想不到宮裡頭今天的風也這樣大。」

    蘇謐揚起頭來,風吹過宮廷,被層層疊疊的亭閣樓台所阻擋遮蔽,失去了原本的順暢和活力,帶著一種近乎掙扎地呼嘯聲,圍繞迴旋在金碧輝煌,深遠盤折的朱壁之間,玉道之上。原來,在這個深宮裡面,連風的聲音都是這樣的困惑苦澀。

    遠遠地,高昇諾帶著幾個小太監迎上來,走進蘇謐,趕緊忙著打千行禮:「蓮主子您可回來了?你這一去,皇上可是時不時地提起您啊。」

    蘇謐含笑點了點頭,隨口問道:「皇上這幾天可好?如今在哪裡?」

    「這不皇上正是讓奴才在這裡等著主子您嗎?」高昇諾諂笑著道:「皇上交待了,您一回來就去見他呢,可是掛念得不得了呢。」

    「高總管說笑了,」蘇謐笑道:「依照宮裡頭的規矩,宮妃回來應該先去拜見皇后才是吧。」

    「正好,皇后娘娘如今就是在皇上那裡,聽說是在商量太后她老人家生辰大典的事情。」高昇諾連忙說道:「剛剛皇上問起娘娘您的車駕,就說起來不必讓娘娘白跑一趟了。也是皇后娘娘體貼娘娘您啊。」

    謐點了點頭,一邊隨口問著宮中和齊瀧的近況,腳下也沒有停止,一路向乾清宮走去。

    進了大殿,看見齊瀧正坐在座位上,旁邊皇后正在說著什麼。

    高昇諾老遠就高聲唱道:「蓮容華到!」

    齊瀧和皇后都抬起頭來,見到蘇謐的身影,齊瀧的臉上現出喜色,起身離座,快步走了下來。他拉住行了一般的禮的蘇謐,挽住他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驚歎道:「幾天不見,謐兒竟然出落的更加水靈動人了。」

    「皇上,」蘇謐含笑看了齊瀧一眼,掩口笑道:「幾天不見,皇上誇讚人的功夫倒也是剛加甜蜜動人了啊。」

    「只是瘦了不少。」齊瀧說道:「必定是山中的食物不好。」

    「哪裡真的吃到幾次山中的膳食了?」蘇謐道:「每隔幾天不是就有宮人送過去嗎?」

    「雖然也有宮人送去,但是終究是沒有現成的方便新鮮啊。朕原本就說指派一兩個宮裡頭的御廚過去,你卻怎麼也不要。」

    「皇上,寒山寺是佛門清修之地,皇上竟然要讓御廚過去,豈不是壞了佛門的清靜嗎?」蘇謐噗哧一聲笑道。

    「朕這不是生怕謐兒你的病情休養不好嗎?」齊瀧也禁不住笑了,說道。

    「臣妾瘦了這可不是因為食物的緣故。」蘇謐笑道:「皇上不是也瘦了不少嗎?」這些天來朝政紛亂,看來是著實讓他煩心了。

    「朕變瘦了,可是因為朝思暮念著你這個丫頭所害的啊。」齊瀧口裡頭隨意調笑著說道。

    「臣妾還不是一樣……」蘇謐白了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小聲說道。

    齊瀧龍顏大悅,還沒有再說什麼,旁邊的皇后打斷道:「皇上,蓮妹妹如今剛剛趕回宮裡,車馬勞頓,連休息都沒有來得及,就這樣拉著人說個不停。」

    這時候,高昇諾又到門前,稟報前殿有大臣有事求見。

    齊瀧遍順勢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朕就先去處理國事了,謐兒你一路也是辛苦了。先回宮去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情今晚……」齊瀧含笑看了她別有意味的一眼說道:「……再說。」

    蘇謐嬌羞地推了他一把,佯裝惱怒地笑道:「皇上快去吧,盡在這裡油嘴滑舌的。」

    宮中於是就只剩下蘇謐和皇后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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