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謐披著一件秋香色繡金線牡丹的曲裾外袍,端坐在暖閣榻上,一雙白膩纖嫩的玉足上沒有穿鞋子,腳下踩著碧玉腳踏,玉石的光彩照著水晶般透明的指甲,嬌俏可愛。她手裡端著一盞銀耳松子花茶,輕巧地用茶蓋錯著茶盅,沒有說話。
下面垂手站著的香霖有幾分忐忑,試探著問道:「不知道娘娘召奴婢來是……?」
「唔,」蘇謐放下茶盅,笑道:「我剛剛醒過來,就聽說了鄭貴嬪的事兒,唉,實在是難受的不得了。」
聽到蘇謐提及鄭貴嬪,香霖也禁不住黯然,鄭貴嬪雖說不得寵,可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貴嬪,她們在宮裡頭也算體面的了,如今沒有了主子,她們再也不復往日的風光了。
到底是姐妹一場過,如今你們宮裡可還有什麼需要?盡可過來找我,蘇謐繼續說道,可千萬不要客氣。
那天的筵席上死掉的妃嬪共有十二人,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陳淑妃和鄭貴嬪,鄭貴嬪死的尤其淒慘,被人一刀兩段,據說事後有注意到她遺體的膽小的妃嬪宮女至今還每天作噩夢呢。
如今正是年關上,自然不可能操辦喪事,惹來一年的晦氣,所以屍首收斂妥當就匆匆的抬出去下葬了,等待過了年,再按照宮裡的規矩補辦喪禮,置備香燭紙錢,開設靈堂弔唁,請高僧來主持法事,只是在正月裡,肯定也是要一切從簡了。
「多謝娘娘掛心。」香霖低頭應道。
「我自從得蒙盛寵,可惜身子不頂用,時好時壞,而且偏偏又挨了這一劍,只怕往後……」蘇謐一臉難過地道。
「娘娘吉人天相,有神靈庇佑,怎麼會擔心這個,將來必然痊癒。」香霖連忙道。
「唉,就算是痊癒了有如何,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蘇謐黯然歎息道。
聽到蘇謐提到孩子,香霖暗暗打了個哆嗦。偷偷抬頭看了看蘇謐,蘇謐的神色並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放下心來。
「娘娘將來必定多子多福。」她低下頭說道。
「我就說你是個伶俐又知禮的。」蘇謐笑得溫婉謙和。
「娘娘過獎了。」香霖順勢道。
「這次叫你過來其實是因為一件事兒。」蘇謐放下手中的茶盞,坐直了身子說道。
聽到蘇謐提起正題,香霖豎耳仔細聽著。
「我這裡自從進了位份,內務府那邊何公公就一直催促著要我多添幾個人手,我卻沒有動。不是不想添,畢竟祖宗的規矩是定下來的,我豈能違背,可是就是……唉,擔心他們分過來的不牢靠,行事也不周到,終究是沒有相熟的好。」蘇謐緩緩地道。
隨著她的話語,香霖臉上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
鄭貴嬪死去後,采薇宮正殿空了下來,當然不會再要那麼多的人服侍,按照往常的慣例,自然是要把他們都遣出去,等待來了新的主子入住,才會再選擇新的宮女太監進去。現在只留三兩個人平日裡看守東西,打掃清潔就行,其他的余出來的十幾個人都會交由內務府按照宮裡的空缺再重新分配。
到時候可謂是聽天由命,說不定會分到哪裡去,這幾天她們都在籌備銀錢,賄賂何玉旺他們,以求分個輕鬆體面點兒的差使。可是自己的銀子多半都被拿去填韋福隆那個老殺才的無底洞了,哪裡還有多少剩餘,這幾天她日夜擔心自己會被分到尚功局苦役司或者囿園那些苦地方去。
如果能過來伺候蘇謐,雖然蘇謐的位份如今還不如鄭貴嬪,可宮裡明眼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遲早的事兒,而且蘇謐如今正得寵,見到皇上的機會也多,說不定自己也有機會……
「娘娘賞識,香霖感謝不盡,奴婢一定肝腦塗地,報答娘娘的厚愛。」香霖興奮地說道。
「嗯,」蘇謐笑著點頭應道,正要再繼續說,這時候,覓青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裹,問道:「主子,東西找出來了,這就給劉才人送過去嗎?」
一轉頭看見覓青手裡的包裹,香霖臉色頓時變了。
蘇謐注視著那個包裹,悠然歎道:「我就說我是個沒福氣的,享用不起這些東西,這麼名貴的安胎藥,才喝了沒有幾次,如今就……」
「主子可不要傷心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又要責怪我們服侍不好了。」覓青連忙道。
「唉,算了,」蘇謐輕歎了一聲,道:「這就給送過去吧?」
香霖身子一震。蘇謐暗暗好笑,又轉而對她柔聲道:「說起這幾包安胎藥,還是你那天送過來的呢,既然你上次也說起過這幾包藥用料珍貴,效果又好,如今放在我這裡只是白白浪費了,不如就送到劉才人那裡,她前幾天刺客的時候受了驚嚇,聽御醫說胎像就一直不太安穩,如今我借花獻佛,也不算平白糟蹋了好東西。你說是吧?」
「唔……」香霖全然沒有了平時的機靈,支支吾吾,不敢應對。
覓青提著幾包安胎藥,走到了門口,蘇謐忽然叫了她一聲,「且慢!」
香霖嚇得一哆嗦。
「對了,先不要急著送過去,先拿到太醫院去檢查一下,可不要生了蟲蠹、泛了潮氣什麼的,如今宮裡頭就剩下這一個孩子,可要小心為上啊。」蘇謐在一旁補充道。
聽到「太醫院」三個字,香霖的臉色唰一下變得青白青白,一副就要暈過去的樣子。
「還是娘娘思慮地周到,奴婢這就過去。」覓青神色如常地應聲道,轉身依言去了。
眼看著覓青提著藥去了太醫院的方向,香霖一顆心突突亂跳。
她腦子裡瞬間轉過數個念頭,過來送藥的那天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送過來的不是普通的安胎藥,而是經過別有用心的人加了「料」的。但這件事並不是鄭貴嬪因為信任告訴她的,她在鄭貴嬪身邊還沒有這樣得臉。
她一天夜裡起來解手,卻看見鄭貴嬪房裡還閃著燈光,好奇心讓她偷偷地湊了過去。正好聽見了屋裡鄭貴嬪和一個陌生宮女的對話,
聲音很低,聽不分明。
雖然她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是她的話裡明確地提到了「西福宮倪貴妃的命令」,說起「安胎藥」,「流產」,「孩子」……
她知道關係重大,所以不敢聲張,躡手躡腳地回房睡了。
當第二天香霖被派過來送這些東西的時候,她甚至是高興地接過來這件任務,一個比自己還低賤的丫頭,憑什麼就得蒙盛寵,還有了身孕,這讓她深深地感到憤怒,所以她抱著一種是幸災樂禍的的心態,提著藥到了這裡。
但是如今藥被送進了太醫院,雖然那個西福宮的宮女似乎是向鄭貴嬪再三保證過,說這是什麼叫紅籐什麼的奇藥,絕對無人能識。這可能嗎?不對,肯定是托詞,天下的名醫都匯聚在太醫院,怎麼可能會有辨識不出來的藥材呢?這只是為了讓鄭貴嬪安心替他們辦事使用的托詞而已。自己怎麼可以相信呢?
那麼,這件事鐵定是很快就要被揭發了,這是一定的了。鄭貴嬪已經死了,一了百了,可是這件事涉及的其他的人呢?毒害帝嗣!這是何其嚴重的罪名啊!只怕全宮的人都要受的牽連,死無葬身之地。自己也包括在內了,而且,剛才蘇嬪還說了這藥還是自己送過來的呢,等到太醫檢視的結果出來,自己是一定逃不過的了。
該怎麼辦?香霖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
蘇謐悠閒地捧著茶盅,品著香茗,欣賞著她的臉色,她不急,這個丫頭還不算太蠢,知道怎麼選擇。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