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新艷和丁闊雄打架的事同楚天舒沒一點兒關係,卻叫她一樣鬱悶得厲害。自從萬守章和寧新艷來後,台裡的工作重心徹底變成了廣告,不光節目質量更差了,就連廣告質量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動輒就有人為爭搶廣告鬧得烏煙瘴氣,私下裡牽拉安插廣告已成風氣。只要打開廣播調到他們台,好像也聽不到別的,儘是廣告,多數還是藥品廣告,沒一樣不吹得天花亂墜神乎其神的,別人乾脆就送了他們台一個別號——「假藥電台」,一說起來就叫楚天舒恨不能找個地縫直鑽進去。
楚天舒早已絕了拉廣告的念頭了,因劉安去了北京又暫時打消了換單位的想法——也是想看看他的發展情況再說。可如今內憂外患,她在台裡好像一天也堅持不下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缺少安全感了,為了尋求保護的緣故,還就是對魏有成辦公司的事感興趣,楚天舒跟魏有成的聯繫越來越密切了。
有一天魏有成給楚天舒看一雙童鞋——表面上看很普通,寶藍色的,面子閃著瑩光,可只要達到一定溫度,馬上就會變成粉紅色,溫度降下來後重又變成寶藍色。
魏有成說這鞋是最新的高科技成果,是他一個朋友的發明專利,目前市場上還沒有,他想辦廠子開發這種新產品。
楚天舒對鞋感興趣,對辦廠子更感興趣,但是魏有成說因為目前沒有多少錢,暫時他還搞不了這個項目。
楚天舒正失望,魏有成又拿出了一隻細長條的小盒子,上面描畫著一隻女人漂亮的大眼睛,頂著條纖長秀美的眉毛,一行黑字展開在盒子中央——「雲深生眉筆」。打開,裡面有一枝毛筆樣的小刷子,邊上配有一管黑色的液體。
魏有成說這東西是廣州一個大老闆生產經銷的,堅持塗抹一段時間後,稀稀拉拉的眉毛就可以變得又濃又密。這個老闆很有實力,現在正在面向全國招代理商。前一陣子他去考察過了,條件非常優厚,他正打算申請一個省級代理權。
「——你也知道,向來做女人和小孩的生意最賺錢。化妝品的利又特別大。我已經算過了,我要是作這個代理,最多一年,肯定能賺到開發這種鞋的前期費用!」
魏有成又問楚天舒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幹。
「這還用問——我可以立刻辭職出來!」楚天舒*道。
魏有成說他不是想讓她立刻出來——記者這個身份對做生意大有好處,她業餘時間幫忙就行,等以後他們做大做強了她再出來也不遲。
楚天舒一下子就想起了晚報社記者陳倉,人家就一邊干記者一邊開酒店,平常大家一起外出採訪,別的記者都搭乘統一車輛,他總一個人開著自己的私家車跟在後面。
楚天舒跟陳倉沒什麼接觸,因為陳倉向來也不大理睬同為記者的他們這些人,眼睛始終向上,跟上層領導保持交往,酒店越開越紅火。
楚天舒當即欣然答應了魏有成,整個人一下子振奮了起來。
魏有成說他決定三天後就到廣州拿代理權去,同時進批貨回來。又說為了籌款他已經把家裡的房子賣了,這三天他要辦過戶手續之類的事,交待楚天舒去找一處合適的辦公房子,越快越好,爭取在三天內搞定租下來,不要耽誤了他去廣州。
楚天舒立馬放下一切滿世界找開了房子。可是兩天過去了,前前後後也不知看了多少房子,多數她都不滿意,好不容易有兩處看著還行,找魏有成過來看後他又不滿意。想著過了今晚就只有明天一天時間了,楚天舒心裡特別著急。
那天天很熱,楚天舒心頭著火,便只有更熱。晚*耐著性子收拾好廚房,跟婆婆一起給小清源洗了澡,便頭暈目眩精疲力竭了。
小清源因為熱不肯早睡,纏著她又要玩又要講故事,她煩得不行,便跟婆婆說她頭疼,想到*場上轉轉,很快出了家門直奔了師院的大*場。
那天是個小陰天,白天悶熱,到了晚上雖然清涼多了,卻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然而天際四周泛著圈淡緋色的光,使中間一個墨沉沉的天空看起來像是一隻巨大的飛碟,充滿玄幻地盤桓在世界上頭。
*場跟天空的情形正對應——除了周邊幾盞昏暗稀疏的路燈,中間一塊完整巨大的黑暗。有兩三個人在一圈圈跑步,楚天舒走了兩圈後,那幾個跑步的人陸續不見了,只有*場外的說笑聲偶而傳進來,依依稀稀的,越發顯出裡面的靜。楚天舒心頭的火氣消了不少,由裡到外就像是給穿堂風通透了一樣也涼爽多了,不由得放眼朝四外打量著。
遠遠近近好多座燈火通亮的樓房,就像是一層層巨大的花瓣次第鋪展開去,叫楚天舒覺得自己就像是花芯裡的一隻螢火蟲了,遊蕩在溫潤的夜風中,就像是披著件薄如蟬翼的紗質羽衣。
從前楚天舒跟劉安談戀愛時,兩個人常常一起到*場上來轉,而今*場還那個*場,她和劉安卻已經都不再是從前的他們了。並且自從結了婚,很快又接來了老太太,後來又生下了小清源,兩個人就再沒一起出來轉過。想到這些楚天舒又傷感了許多,寧願自己真的就是一隻螢火蟲,可以隨性自然地感受世界,而不必有人世間這麼多無法擺脫的困擾了。
圍欄西北角外面一邊長著一棵臉盆粗的槐樹,樹冠連在了一起,濃雲般團團滾滾黑壓壓地伸進*場裡邊來,把那一角遮擋得嚴嚴實實的。下面有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平時每到晚上總有一對一雙的情侶霸佔著那裡,楚天舒走了幾圈後忽然發現,原來據守那裡的一雙人影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位置空著,正好她走累了,便過去坐下了。
這是一個全新的視角,以前楚天舒和劉安談戀愛時,從來也沒撈著機會在這裡坐過。楚天舒打量了一下*場,仰起臉觀察那兩個巨大的彷彿從水墨畫裡雲生波湧出的樹冠,聽到了一些細碎如裙裾曳地般動人的沙沙聲——就好像是情侶們說的悄悄話給兩棵看似懵然無知的大樹全聽了去,待人走了,便在枝枝葉葉裡悄悄議論著。
這樣恍惚了一會兒,楚天舒揉了下酸痛的脖子正了面孔,忽然發現黑暗中正有一個男人朝她這裡走過來。
男人一身短打扮的運動裝,高大結實,走路的姿勢有點兒東搖西晃,大大咧咧的,很有種「我是爺,我懼誰」的意思——趙興達穿著運動衣在陽光燦爛的*場上走來的畫面突然跳進楚天舒腦海裡,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果然是該死的「致命打雞」趙興達,呲著一口白牙壞笑著,一聲不吭地一直走到楚天舒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才站下,低下頭很有幾分親狎地壞笑著道:「等我呢吧?」
楚天舒也不躲閃,示威一樣昂起頭迎著那口月亮一樣銀光閃閃的白牙,恨恨地道:「流氓!」
趙興達開心地仰起臉笑出聲來了,又低下頭鄭重其事道:「怎麼總這麼誇我呢?——不必多禮嘛!」
楚天舒一下子給氣樂了。
自從上次在趙興達家聽他說了那樣一番天上沒有、世上難尋、人間只此一篇的不倫不類的求婚話後,楚天舒大笑了一場,痛哭了一回,然後發現心上一下子輕鬆了,所有曾經困擾過她的同趙興達有關的恩恩怨怨好像一下子全沒了,她解脫了。
當時楚天舒一點兒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事後終於想清楚了——事實*所想要的並不是真的要和趙興達怎麼樣——她不可能和他怎麼樣,否則怎麼會寧可選擇劉安呢?
——她和趙興達根本就是兩種人,她沒法認同他的生活邏輯,更沒法*他的生活,但不幸的是她愛上了他。
長久以來她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價——毀掉了愛情和婚姻——也就等於毀掉了她一生的幸福,卻一直也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饋,但是突然間他給了她,到她發現自己解脫了,才知道原來她想要的就是這個:聽他說愛她,想娶她——就這麼簡單,只要他一說,她就踏實了,全好了,就能發現她並不真的想嫁給他,可是當初他沒說,她……她簡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雖然一想起來心就痛得幾欲粉碎,楚天舒還是進行了深刻反思,並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因為她發現人最難瞭解的就是自己,而要真誤會了自己,不僅可以鑄成大錯,簡直可以貽誤終生呢!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楚天舒皺起眉頭嚴厲地沖趙興達道。
「這還不簡單——母獸在哪兒,公獸一吸鼻子就知道了。」趙興達嘻皮笑臉地沒正經道。
「討厭!」楚天舒翻了下眼皮道。
「——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我喜歡你』。——或者——『我愛你』!」趙興達繼續涎著臉道。
楚天舒還想搶白他,可是未及出口倒又笑了。這會兒她忽又發現原來她見了趙興達還是由衷地感到高興的。
趙興達說之前他一直在*場那邊的器材場地練雙槓,後來看見她在*場上轉圈走,再後來又一個人奔了這裡,擔心她別是又遇著了什麼想不開的事,過來看看。
趙興達這樣的說法叫楚天舒心裡軟軟的很受用。
趙興達的短款運動衣是棗紅色的,給濃密的夜色包裹著,整個人就像是埋在爐膛深處的火,也依然由一切縫隙裡透射出耀目的光芒來。他的肌腱緊實的肩臂*在背心外面,很安靜,可是那一疙瘩一塊飽滿的起伏裡就像是藏著好些活物——有著輕輕的呼吸的、機警的、隨時可以彈跳起來的活物,叫楚天舒的心不由得動了動。
「坐一會兒好麼?」趙興達柔聲道。
楚天舒又看了眼趙興達,翻翻眼睛莞爾一笑,坐回了石頭上。
趙興達故意坐到了離楚天舒不足一拳遠的地方,雙肘撐在腿上,笑嘻嘻地轉回臉來看她,忽然道:「天舒,你這個時候特別漂亮,我真想把你畫下來。」
楚天舒的心更柔軟地顫了顫,有幾分羞澀地垂下了眼睛。
趙興達馬上又說話了:「不對,我已經把你畫下來了——畫在我心上了。」
楚天舒眼睛一翻抬起頭,想說:「你拍馬屁也不怕拍到馬蹄子上?!」卻發現趙興達的臉竟然近在咫尺地正對著她,眼神兒亮亮的,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心裡一慌,到嘴的話也忘了,又趕忙低下頭,心頭那種甜美的感覺倒又叫她糊塗了:以前她真的是誤會了自己嗎……
「有話想要跟我說——是吧?」趙興達低低的聲音道,更密切地關注著楚天舒,「——想說就說吧,我現在特想聽!」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裡充滿了篤定的喜氣洋洋的味道。
楚天舒倒真有話想跟趙興達說了,又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抬起了眼睛。
趙興達很感興趣地又往前湊了湊。
楚天舒很有幾分不好意思地微笑道:「我——我想找處房子——辦公用的,你能幫忙想想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