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想了想,突然動了冥頑之心,便抬起頭來嘬起嘴唇學著喜鵲「嘰喳嘰喳」叫了幾聲,然後定定望著商詩說:「商詩姐,還記得我那天去探視你時說的那句話嗎?我說,等你回來的那天,一定會是鮮花爛漫,鳥鳴唧唧!你看,我沒有騙你吧,只是這鳥鳴有點彆扭,你就湊合著聽!」
冷欣月不由一愣,商詩也是下意識地動容,時間有片刻的靜默後,緊接著,兩個女人就笑了,冷欣月是笑得花枝亂顫,喘著氣說:「李大醫生,我算是服了,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浪漫的醫生,我還以為當醫生的都是平板著個臉,全身都是機械化的細胞,看你平時也就是那樣一副木訥的樣子,卻哪曾想過還有如此富有情調的細胞,感動,真他娘的感動!商姐,你不打算哭一場?」
商詩眼裡有一抹淡然的淚花閃過,不過她隨即就將眼睛眨了眨,又換上一臉柔和的微笑,將目光放在我臉上好幾秒,然後才抿了一下嘴唇,柔聲說道:「李醫生,謝謝你!」
我知足了,真地,這輩子不求別的,只求能夠看到眼前這個人,感受到眼前這個人,並且能夠時不時地感動她一下,博取她歡樂的笑顏和欣喜的淚水,便可以不在乎一切付出了,因為一切都已經得到了回報!
我從車廂裡取下買來的東西,冷欣月將車繼續開進了車庫。
我則領著商詩沿著鮮花盛開的大道回到了我們的家,打開別墅門進去的時候,滿屋子的花香輕輕悠悠地飄蕩了出來,我不由得猛吸了一口,甩了甩臂膀,心裡在吶喊,讓花香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我側身把住門,讓商詩先進屋,商詩抬腿邁了進去,她早已聞到了花香,又看到眼前鮮花盛開、生命旺盛的盛景,我想她是激動了,她轉身感激地看我一眼,便裊娜地往前走去,在鮮花叢中,她婀娜多姿的身影輕柔地舞著,那隨風而動的絕代風華便向廊道四周的空氣中漫溢開來,讓人於迷醉中瞬間以為眼前驚現一個美麗的花仙子。
我癡癡地望了一會那個動人的身姿,直到在拐角處消失不見,便匆忙地跟隨了上去,冷欣月也隨後趕了過來。
我和冷欣月先後進屋的時候,商詩正站在客廳裡凝望,客廳裡一切都沒有變,連那個神龕裡頭已經燃盡的灰燼都是溫熱的,我想,這一切,商詩應該都是能夠感覺得到的。
等我們兩個都默默站了一會後,商詩回過神來,在我和冷欣月臉上依次看了一眼,溫柔地一笑,就慢慢走向那個電視桌,打開抽屜,從裡邊抽出幾根佛香,又轉身走向廚房,不一會,從廚房裡出來,她手裡的佛香已經在歡快地釋放著裊裊的煙雲。她滿臉聖潔,走到神龕前,將它們一一插進香筒。做完了這一切,她輕吁了一口氣,似乎才放下心來。然後扭頭對我們微笑一下,又轉過頭去,眼睛微閉,嘴唇輕合,開始默誦。
我和冷欣月不自覺地對望一眼,各自皺了一下眉頭,我心頭的失落和冷欣月心頭的無奈便在空氣中瀰漫著的佛煙中交融。
冷欣月扯了一下我的胳膊小聲說:「別發愣了,讓商姐梳理一下心情和思維,你得給她時間,我們去做飯吧,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我張嘴茫然地笑了笑,點頭「恩」了一聲。
在廚房裡,我和冷欣月也不怎麼說話,我手腳不停一刻地活動著,唯有讓我自己閒不下來,我的心思才不會凝滯。
我和冷欣月在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勤勞地工作著,空氣中可能浸潤著自來水龍頭裡的水分,所以有一點點沉重,似乎可以擰出水來,而我們的默然無語又增加了它的凝重。直到鍋火起來,火光閃耀之後,冷欣月寧靜的臉盤才開始變得生動,她突然用熱情的語聲說:「李醫生,我好像悟出了這麼一個道理,一種年深日久形成的習慣狀態要想被打破,一定要採取一種突破性措施,也就是說,手段必須猛烈,快刀斬亂麻,一刀下去,紅光乍現,將所有千纏百繞的觸鬚全部斬斷,一下子脫離束縛,恢復輕鬆自由身,如果只是一味地使用懷柔政策,情意綿綿,溫婉動人,雖然能夠撥開觸鬚一時,但終究因為動作太過溫和,威力太過綿軟,那觸鬚身子抖一抖,輕鬆就又甩了回來,照樣有滋有味地舔吸著捆綁著它所束縛的那個對象的身心。即便那對象是情絲萬縷,也被它牢牢包繞。李醫生,你是個明白人,你幫我分析分析,我的這個感悟有道理嗎?」
我愣了,抬起眼睛怔怔地看著冷欣月,我隱約能夠領會她的意思,但是我卻不能明白她具體所指。
什麼樣的手段才足夠猛烈呢?
冷欣月對著我調皮地眨眨眼睛,一種頗富意味的眼神便從她的眼角散射了開來。她嬉笑著說:「不急,李醫生,你還有時間琢磨分析,一會告訴我答案就行!」
這個鬼丫頭,說話雲苫霧罩的,死活都不讓你痛快。
我定定地看著她,想將呆癡的眼神轉換成討教的眼神時,她已經低下頭去摘菜,不再理我,我灰溜溜地討了個沒趣,便心不在焉地邊幹活邊胡思亂想。最後也沒有理出個什麼章法。
這次的菜主要是冷欣月做的,沒想到這個大姑娘也頗有大廚的風範,手裡的鐵鍋亂晃、炒勺翻飛之下,那菜就一個一個出鍋了,色香味形俱佳、紅橙黃綠皆全,最後一個菜餚出鍋時,滿廚房已經是琳琅滿目、菜香四溢、碗碟成堆。
然後我就出來開始收拾茶几準備開飯,我出了廚房,目光隨意望過去,發現商詩還站在那個神龕面前唸經禱告呢!看來這十幾天拉下的功課,她是想爭分奪秒把它搶回來了!我心裡一陣焦苦,無語低頭,往前再走了幾步,靠商詩近了的時候,再抬頭看她,一看之下,愣了好一會,一股憐香惜玉之情便從心頭油然而生,商詩可能是感覺到了屋子裡的溫熱,什麼時候已經脫下了外套,她的身子雖然仍然是那樣的曼妙娉婷,但很明顯,幾乎被無形的牢獄之災切削掉了一層,原本充實豐盈的身體變得單薄了許多,在空曠的客廳裡顯得分外嬌弱,甚至給人以形銷骨立的滄桑感。
眼下看來,當務之急是一定要想辦法將商詩的身體補回來,當然,讓她的情緒輕鬆愉悅也很重要,因為心廣體才胖嘛!
我默然走到茶几旁,輕手輕腳地收拾著上邊的東西,生怕打擾商詩向佛祖的恕罪。
我正俯身收拾著呢,鼻腔裡突然傳來一股淡然的清香,我以為是冷欣月來了,便小聲說道:「欣月,你輕點,別干擾了商詩姐!」
然後我耳邊就響起了噴珠吐玉般的輕語:「哦,李醫生,沒事,我已經結束了,我來收拾吧,你們忙活一個晚上了,休息一下!」
我愕然起身,便看到了商詩正在對著我柔柔地微笑。
我茫然無助地點點頭,傻傻地癡望著她,手裡停止了運動。
商詩眼角動了動,衝我眨了眨眼睛,就彎腰利索地收拾起茶几上的東西來。
不一會,冷欣月就端著東西出來了,先親切喚了一聲商姐,就衝我吆喝道:「好你個李醫生,偷奸耍滑啊,要幹活了,就裝瘋賣傻是不是,廚房那麼多菜呢!快去端出來!」
我尷尬地笑笑,甩了甩胳膊,活泛了一下心神,就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過去了。
不一會,飯菜上桌,滿滿當當,茶几上幾乎連螞蟻立足的縫隙都沒有了。還從客廳一角里找出來一條方凳,也擺滿了。
冷欣月在超市還買了紅葡萄酒和好幾易拉罐啤酒,她從廚房找出來高腳杯和紅酒,先給商詩倒了點葡萄酒,然後又給自己滿上,最後正要給我倒的時候,紅酒瓶的深褐色瓶嘴已經碰觸到我的高腳杯了,她眉毛一動,突然又撤了回去,跑回廚房拎出來個塑料袋,然後從塑料袋裡掏出一聽啤酒嘩啦啦給我倒滿,又把整個塑料袋嘩地一聲全部推到我面前,對我使了個莫名其妙的眼色後,笑嘻嘻地說:「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要跟我們湊熱鬧了,拿出點男子漢的英雄豪邁,今天晚上這些酒就歸你了!就看你發揮得怎麼樣了!」
我愣愣地沒明白她的意思,皺著眉頭苦巴巴地說:「不會吧,欣月,喝醉了酒的人可不全都是倒爺,也有少部分搖來晃去就是不倒的不倒翁,我就屬於後者,到時候你扶得過來嗎?」
冷欣月拿眼角橫我一眼,狠巴巴說道:「少廢話,讓你喝就喝!」
冷欣月的刁蠻逗樂了商詩,她咧嘴笑了笑說:「欣月,李醫生這些天勞神費力的也挺辛苦的,別讓他喝太多,等他狀態好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多灌他一點吧!」
我聽著商詩戲謔中滿是關懷的話語,不經意間就將我這些天為了她而做出的一切進行了撫慰,心裡不免一陣暖流湧動,感激地看一眼她,頓時豪邁叢生,舉起杯子一仰脖,杯裡頓時一乾二淨,我抬手背抹了一下嘴巴,朗聲說道:「今天我很開心,一定要喝個痛快,就先乾一杯作為我向親愛的姐姐妹妹們的獻禮吧!」
冷欣月拍手稱快道:「好,豪爽,夠哥們,我喜歡,來,妹妹再給你滿上,就作為妹妹向可恨的哥哥的獻禮吧!」
商詩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俏皮的場景,滿臉溫柔,沒有過多的話。我下意識地瞧了她一眼,感覺到她雖然開始逐漸地融入我和欣月給她製造的生活氛圍中來,但是牢獄十幾天來的無形摧殘還是在她身上產生了很強的影響,她原來話就不多,從牢裡釋放出來之後,似乎顯得要更沉默一些了,突然獲得的自由並沒有讓她有多麼地輕快,此時,她秀美的眉宇間雖然是柔和的淺笑,但是那深層次裡忽閃的隱憂卻也還是難逃我的法眼,不在於我眼光有多犀利,思維有多敏銳,而是,在於我對她的關切有多深厚!
我不知道我的愛人是怎麼啦?她到底還在擔心著什麼?或者換句話說,我又還在擔心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