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風知道
我常常捫心自問,善念是什麼?
是一棵樹。
因為善念從不計較回報,像淵底游魚,像無言和風,像一縷幽幽的花香,從不苛求回應。它從我們心底生出來,或者說我們用心培植它,澆灌它,讓它長成參天華蓋。倘若你苛求它,或者倏忽失純,結果往往啼笑皆非。
一次,我們班去郊遊。中午開飯的時候,男生慷慨解囊,爭先恐後購買點心。小賣店窗口很快被男生們圍得水洩不通。這時,一個很有氣質的年輕女子走過來,手裡捏張鈔票,因為擠不進去,踮著腳,眉頭微蹙。
「姐,你先來。」後面的男生伸出長臂,優雅地畫個「請」的弧線,腰也略微鞠躬。同時鼻息嗅了幾下,深呼吸那女子身上的香水味。他的滑稽惹得那女子嫣然一笑,這一笑引發了連鎖反應,所有的男生自動分列兩隊,夾道相迎。「姐,您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各位!」女子有些臉紅,靦腆地走到小賣店的窗口前。
「你買什麼?我來替你買吧。」我們班的「大膽」更獻慇勤。「不,不,不。」女子堅決推辭。
也許緊張,那女子捧著麵包,轉身之時,突然撒落了手中的零鈔。風疾錢起,立刻四處飛散。「嘩啦」,男生們不約而同匍匐身子,個個兔子樣身手敏捷。「數一數,夠不夠?」「還少一張。」
「大膽」慌裡慌張往口袋裡摸,恨不得把自己的鈔票塞給女子幾張。我們這一邊女生早已笑作一團,男生卻不甘罷休,追著女子問:「幫一把可不可以?」女子臉色緋紅,往長廊望去,果然坐著一位男士:優優雅雅的,只是身旁擺了一副枴杖。
「啊——」等那女子走遠,男生才緩過氣,黯然長嗟:「怎麼會呢,這麼個標緻的女子怎麼會早早嫁人,而且嫁給殘疾人。懂了,一定是有頭無腦,有臉無心。」
好在,男生擅長寬慰,經得住打擊,轉眼就實實在在給我們女生獻小吃來了。他們不知,給女生唱讚歌的時候,那女子已經跟長廊裡的先生道別了。我悄悄追上去,小聲問:「姐,他不是你的先生嗎?」
先一怔,轉而莞笑,她的臉桃花般燦爛:「他怎麼會是我的先生呢?連名字都不知道,我不過幫他買麵包而已。」
又一陣風刮來,竟然柔和,細細剪著、捻著繩子記事般。
紅瓶子藍罐子
小時候很淘氣,更由於佔著老大的頭銜,挨打挨罵的事便格外多。整天哭哭啼啼也不是辦法,在童年灰暗的時光中,我必須擔當自己的救世主,必須給自己找到潘多拉的寶匣。
我刷洗淨一個紅瓶子,一個藍罐子,裡面均盛一半雪白的石子。我告誡自己說:做件好事就從藍罐子裡取-粒石子投進紅瓶子,就不許哭,做件錯事就從紅瓶子裡取一粒石子投進藍罐子,必須反躬自省。
擔水沒摔桶,紅瓶子贏:字寫得不好看,惹父親動怒,藍罐子贏,玩皮皮狗忘記劈柴,藍罐子贏……輸贏至關重要,自己的戰場上,我要朝紅瓶子傾斜,直到藍罐子輸得一敗塗地。
這秘密的遊戲激發了我的興致,漸漸地,演變成善念的積累和誤*作的減少。幫助鄰居鏟煤,紅瓶子贏,幫助同學解開一道難題,紅瓶子贏。戰事出現可喜的轉機,我出落得明眸皓齒、笑容粲然、心地純正、熱情洋溢,我向著明媚的陽光越走越近。不經意我已經大了。
一直無人發覺我的秘密,紅瓶子藍罐子悄悄藏在我的床底。
但是搬家了,一切家什都失去控制,被子掀翻了,床墊搬走了,木床抬起來,紅瓶子藍罐子昭然於眾。它們也許沒有安身之處了?我拿起紅瓶子,瞇眼窺視瓶口,發現裡面盛滿了雪白的石子,更深刻透視進去,我發現自己那顆卑微無邪的心。
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我竟然能夠蟬蛻殼般逐漸變好!這樣想的時候,那些雪白的石子就在眼前晶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