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冰一眼看出子彈的來歷,國產五六式衝鋒鎗使用的72毫米彈藥,對越反擊戰中,完全仿製A47的五六式衝鋒鎗是共和國參戰軍人最主要的單兵武器,南疆激戰,五六式衝鋒鎗立下汗馬功勞,八三年以後八一槓大量裝備部隊,逐漸取代五六式衝鋒鎗。
大圈的老資歷是清一色行伍出身,南疆硝煙瀰漫的歲月,他們是端著五六式衝鋒鎗捍衛國家榮譽的熱血兒郎,肖冰捏著子彈,感概萬千,昔日血染疆場的優秀軍人是北美最凶悍的黑幫成員,該尊敬他們,還是當他們是敵人。
「肖老大有魄力,不問原因就接了我們的光榮彈,佩服。一年之內,我們大圈兄弟必取你性命,為兄弟報仇。」中年男人無視周圍幾桌人的詫異眼神,說出「大圈」兩個字,無比自豪,「大圈」的威名是他們這幫四十多歲的爺們用A47和黑星手槍拼出來的,二十年的時間躋身世界十大黑幫之列,堪稱奇跡。
這算不算共和國軍人續寫的一個神話呢?
肖冰點頭,輕笑,翻來覆去「欣賞」手中的光榮彈,光榮彈共和國軍人獨特的稱謂,是他們最後留給自己的一枚子彈,肖冰是八零後,沒機會親身體驗南疆戰役的殘酷,老A大隊長郝衛東、總教官何長青經歷過,殺人如麻的何長青常用一句話形容戰役的慘烈,「炮彈炸起的泥土都是鮮紅的,血淋淋的。」
敵後騷擾的對抗戰,共和國特種兵沒有繳槍投降的孬種,要麼犧牲,要麼用光榮彈結束自己的生命,共和國軍人的風采是血染的風采,肖冰執行任務也備有光榮彈,不知該算幸運還是遺憾,始終沒機會壯烈「光榮」。
然而,大圈所謂的「光榮彈」在北美地下世界被稱為「死亡之彈」,接到這枚子彈的人,無一例外的人間蒸發,肖冰混社會的日子短,外國黑幫的各種傳聞知之甚少,但是他完全明白這枚子彈意味什麼。
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萬里送子彈,是催人的命!
肖冰沒上戰場的機會,可也是死人堆裡爬進爬出的猛人,大大方方請中年男人落座,吩咐老闆再拿幾罐青島瓶酒,再多炒兩道小菜,白牡丹寧滅煙頭,深深望一眼肖冰,大街小巷拍著胸脯吹噓自己敢同任何人玩命的年輕男人氾濫成災,真要面對生死的抉擇,誰有肖冰這份沉穩?
二十三歲穩著河西黑道第一把交椅,並非踩幾次狗屎運,勾搭幾個有背景的娘們這麼簡單。
中年男人表面滴水不漏,心中卻凜然,接了大圈「死亡之彈」仍如此從容,北美南美各大黑幫中的亡命徒沒這般大氣魄,忽然,他察覺身邊年輕人的氣質似曾相識,一時又想不起來,肖冰啟開一罐青島啤酒遞給中年男人,笑道:「聽人說大圈的老資歷幾乎全上過戰場,我挺佩服。」
鄰桌,中年男人的四個同伴如臨大敵,畢竟身在河西,地頭蛇的能量不容忽視。肖冰灑脫,中年男人也灑脫,灌了口啤酒,回憶值得驕傲一生的崢嶸歲月,緩緩道:「七八年我十八歲,不想在窮山溝裡耗一輩子,村長說徵兵,我瞞著父母報了名,自己偷偷去縣城檢查身體,我們村八個壯小伙報名,最後就我一個通過,接到入伍通知書那天,爹娘死活不讓我走,鄉親們磨破嘴皮子,才點頭,兩位老人家抹著眼淚送我上火車,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兒行千里父母擔憂是什麼滋味。」
中年男人提起爹娘,眼窩子濕濕的,猛灌一口酒,繼續道:「火車一直向南,悶罐車廂,五十多人擠在一起,接兵的部隊幹部拿出五六式衝鋒鎗開始做示範,交我們怎麼用,幾十個半大小伙當時就傻眼,猜到可能要打仗。新兵集訓結束,剛下連隊,就被拉上戰場班裡九個人,最後活著的只剩三個。」
男人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共患難的兄弟情刻骨銘心,今生難忘,定居加拿大近二十年,每隔三年得回來一次,給長眠地下的老戰友掃墓,燒紙錢,灑幾杯烈酒,自己心裡多少好受一點。
肖冰褪下軍裝整三年,最敬佩的人還是這群老兵,而且是近乎偏執的敬佩,何長青屠殺無辜,血染京城的街道,仍是他尊敬的人之一,眼前人是惡名昭著的黑幫份子,他一點不覺得對方面目可憎,他起身,舉起易拉罐,以軍人特有的豪邁口吻道:「敬你們這群老兵,你們才是爺們。」
生死之敵,共聚一桌,如多年未見的老友,把酒言歡,白牡丹靜心聽著,男人常說自己夠爺們,什麼是爺們爺們的份量多麼沉重有幾個男人懂?白牡丹纖纖指尖捏著易拉罐,重新審視未來的頂頭上司。
中年男人將空易拉罐揉成鋁球,扔進路邊垃圾桶,肖冰又給他遞一罐啤酒,他笑著接住,問:「小子,看你做派,當過兵吧?」
「當過部隊裡混了將近六年。」肖冰微笑道。
「六年比我在部隊的日子長多了,按以前的編制,你是自願兵的級別,我得喊你一聲班長。」中年男人調侃肖冰。
肖冰則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晃動啤酒罐,微笑道:「我二十歲那年肩膀上就有星了,一道槓,三顆星,上尉。」
「哦」中年男人愣神,不算那些有關係有背景的高幹子弟,共和國七大軍區裡二十歲的上尉軍官是比鳳毛麟角還稀罕的玩意,他詫異道:「你是有關係?還是憑軍功?殺過人沒?」
肖冰聽了對方三個沒頭沒尾的問題,笑道:「你當兵是為走出窮山溝,我的情況和你差不多,窮的沒辦法才決定當兵,無依無靠,沒啥門路,當年那三顆銀星全是血汗換回來的,沒半點水分,也殺過人。」
「好小子,厲害,說說哪個部隊的吧。」
「戰飛揚在哪裡呆過,我就在哪裡呆過。」
肖冰含糊其辭,中年男人肅然起敬,凝視他許久,伸出粗糙手掌拍著他肩膀道:「小子,老哥佩服你,喝完這口酒,咱們是對頭,以後要對老哥下手,別留情,如果這梁子能解開,老哥一定把你當兄弟看待。」
「行,咱們干!」
兩個純爺們大口灌酒,豪放不羈,酒沒了,易拉罐重重砸在地面,中年男人道聲「保重」,帶人離去,肖冰望著漸漸融入人流的魁梧背影,呢喃:「老哥,你也保重,我想多個兄弟,不想多一個死敵。」
肖冰不知道,不遠萬里回國的中年男人是大圈六大堂主之一,加拿大溫哥華各大華人黑幫的領頭羊。
白牡丹與天上人間決裂,掛職鼎盛集團總經理,大大減輕了肖冰的負擔,行家裡手的掌舵能力絕非門外漢能比,走了歐陽思青,挖來了白牡丹,鼎盛內部的老爺們佩服冰哥幾近五體投地的程度,河西最有名氣的兩個女人都跟肖冰扯上關係,男人想不佩服都不行,不過,肖冰有自知之明。
吳家兄弟人間蒸發,最具性價比的樓盤「如意城」坑了無數老百姓,業主們鬧騰一個多月,影響惡劣,有個業主轉輾幾層關係,抬出了北京城一位享受正部級待遇的老頭子,市政府終於拿出方案。
「如意城」圈下的三百畝土地由商業租用地變為住宅開發用地,由華天集團接手,繼續開發,「如意城」這塊香餑餑落進華天手裡,幾人歡喜幾人憂,角力敗北的倒霉蛋只能怪自己實力不夠強悍,唯有忍氣吞聲,寧和商業圈子裡的人都清楚,華天的幕後大老闆是背景通天的冰哥,拿什麼爭!拿什麼鬥!
河西飯店寬敞明亮的雅間裡,肖冰居中而坐,圓桌邊還有十幾個惴惴不安的成功人士,是寧和本土的建築商和材料供應商,半年時間,華天攤子鋪的很大,旗下新公司籌建,南城區開發,佔用大量資金,歐陽思青又帶走肖冰幾個億現金,肖冰手頭緊,環視愁眉苦臉的老爺們,咳嗽一聲,道:「如意城的開發先由大家墊資,只需兩個月的時間,華天資金到位,我不會少大家一份一毛。」
眾人無語,心裡為難,又不敢說,繼續愁眉苦臉的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黑社會老大借錢,誰高興誰是傻×,幾百萬上千萬墊出去了,人家冰哥大手一揮,說不還了,哥幾個誰敢翻臉討債?這年月,欠債的人是大爺啊!
沉默,沉悶,肖冰苦笑,雖是黑社會大哥,總不能用刀子逼著人家墊資,他是講道理的人,一窮二白時憎恨別人仗勢欺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信守這句話,就如他從不會歧視窮人,不會用趾高氣揚的眼神去刺傷窮孩子的自尊心。
猛子立於肖冰背後,肺快氣炸了,不給冰哥面子,簡直是找死,可冰哥正襟危坐,他就得繼續壓著火氣,肖冰眉頭緊皺,把玩打火機,這時,雅間的門開了,一個西裝筆挺的身影走進,大聲道:「都是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你們先墊資,我宋月平給你們立個字據,兩個月後華天資金沒到位,浦誠頂缸。」
「宋總」
寧和本土的建築商、材料供應商紛紛起身相迎,宋月平的浦誠集團是北方最大的地產開發公司,公司市值幾百億,這些精明的傢伙都想抱宋老闆的大腿,乘順風船賺錢。肖冰笑著起身,貴人現身,一切困難迎刃而解。
沒等肖冰說話,宋月平又道:「冰子是我老弟,八月底開工的銀鷹國際大廈有我老弟一份,你們現在不給我老弟面子,會錯過賺大錢的機會。」
三十五億的大項目居然有華天一份,在場人盡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