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重出江湖
封俊傑一脫離官彥深的眼光,頓時覺得輕鬆不少,便一路追趕下來。到了山下,天色已晚,就直接在山下小鎮找地方休息。第二天一早,便到處向人描述左元敏與張瑤光的長相,打聽他們的下落。
封俊傑依循熱心路人的指示,一路向北,這一天來到虎牢關附近,忽然失去了兩人的蹤影,信步亂走一陣,望見道旁有一處茶棚,便想一面歇腿,一面探聽消息,於是便坐了進去,向店伴要了壺茶,一碟豆乾花生。上茶的時候,封俊傑趁機問了一問,結果還是沒有著落。
正做沒理會處,遠處馬蹄聲響,直到茶棚外而絕。過了一會兒,棚內走進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全身勁裝結束,眉宇間頗有英氣剽悍的感覺。他背負著一把單刀,風塵僕僕,像是已經趕了好幾天的路了。
他一進來,立刻就先要了一大碗水,一口氣喝下之後,這才說道:「小哥,勞駕,請問到洛陽是不是走這一條路?」那店伴道:「沒錯,這位兄台只要一路向西,盡挑大路走,就是閉上眼睛,也一定能到。」
那青年大喜,說道:「我要是快馬加鞭,幾時可到?」那店伴道:「兄台這可問倒我了,我長這麼大,從來也沒騎過馬,不知道這馬兒跑起來有多快。現在天色尚早,想來天黑之前,應該就能到了。」
青年聽了相當滿意,說道:「這樣我可以休息一下了,沏壺好茶來,還有有什麼吃的,通通給我來一份!」說著,大剌剌地在一旁找位置坐了下來,側身正好向著封俊傑。
封俊傑瞧這人年紀輕輕,長相也算斯文,甚至還有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偏偏在背上背了一把單刀,感覺十分突兀,心想:「既然左元敏他們兩個一時沒了蹤影,不如便先跟著這位青年去,說不定年輕人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那些地方。」
心中計議已定,便將喝茶的速度減緩下來,用眼睛餘光去瞄那青年的一舉一動。好不容易等他上馬離去,這才付錢跟出。
雖說那青年騎馬,佔了不少便宜,但封俊傑腳力雄健,跟著馬蹄痕跡一路尾隨,卻也不曾落了。果然便如那店伴說的,黃昏之前,封俊傑已然跟進了洛陽城。
那洛陽乃是宋時的陪都,稱之西京。宋太祖趙匡胤平定江南之後,幾次想遷都洛陽,群臣相率諫阻,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直到後來他的弟弟趙光義也挺身反對,他才無可奈何地打消這個念頭。
有趣的是,當時趙匡胤之所以有遷都的想法,是因為汴梁位處平原中央,不但四面八方無險可守,平日城中所需物資,全仗貫通全城的水路,由外地運送,萬一汴梁被圍,後果難以想像。可是趙光義答得妙:「在德不在險,何必一定要耗費民力遷都呢?」
一句:「在德不在險。」讓宋太祖啞口無言,結果他的子孫出了兩個既無德又無能的宋徽宗欽宗,終於讓金軍長驅直入無險可守的汴京。兩朝天子,同作俘虜,開啟了中國漢族皇帝史來,前所未有嶄新的一頁。
當日太祖若執意遷都,一百五十年後,北宋也許多拖幾年還是免不了敗亡的命運,但至少應該不會有像這「靖康恥」的發生吧?
卻說那洛陽幾經戰亂,多次被焚,早已元氣大傷,不過自從不再受青睞,被選為都城,反而給了它一個喘息的機會,雖然不再有昔日繁華的景象,但總也算逐漸恢復生機。
封俊傑跟著那青年在此停留一夜,第二天一早,卻見他往南出城去。原來他的目的地,並非洛陽城。封俊傑本來有打消繼續跟下去的念頭,不過隨即想起,去年那王叔瓚帶人去抄陸漸鴻的家,後來便把陸漸鴻押走了。封俊傑知道王叔瓚的祖屋便在這洛陽南郊,後來他舉家搬到白鹿原,這祖屋便成了一個囚禁派內不肖分子的秘密地方。
想那陸漸鴻與自己雖然沒有多大的交情,但他是無辜受累,最後還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封俊傑不禁暗暗自責,自己若積極一點,也許還可以多救一些人的性命。
之前是因為沒有時間多想這件事情,但現在既然來到附近,就沒有理由過門不入。於是便轉回城中,買了一些燒肉麵餅,打了幾斤酒,準備要去看陸漸鴻。出城後,循著記憶向當年的王家宅院走去,一路上心中忐忑,思索著待會兒見到陸漸鴻的第一句話,是要說什麼才好。
正因腦中反覆尋思,而放慢腳步之際,忽地眼前又見到熟悉的身影,卻是他兩天以來所跟蹤的青年,此刻又出現在他眼前不遠處。只見他將馬匹栓在道旁,正在向一個牧牛的孩童問路。
封俊傑心中起疑,這荒郊僻野間,也不過這一條小路,還有什麼好問的。但見那小童伸出小手,往前一指,指向更裡面的山邊。封俊傑心念一動,隨即藏身樹後。一直等到馬蹄聲復又響起,這才探出頭來,果見那青年跨馬馳騁,更往那山邊而去。
封俊傑現身攔住那牧牛小童,問道:「小朋友,剛剛那位青年公子,是不是問你路?他究竟要上哪兒去?」
那小童道:「他先問我王員外的家,我說我不知道,後來他又問我這條路通哪兒,我就說這條路通宜陽,然後他又問說……」比手畫腳,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最後才道:「……我說山腰邊是有座大宅院,不過裡面住的都是一些惡人,想要借宿的話,山裡頭有間廟。他聽到這裡,就跟我道謝,還給了我一枚銅錢。」
封俊傑笑了笑,也摸出一枚銅錢來給他。那小童說道:「老伯,你也在趕路怕錯過宿頭嗎?可以來住我家。」封俊傑笑道:「不用了,我不趕路。」那小童輕輕鬆鬆地得了兩枚銅錢,興高采烈地走了。
封俊傑再無懷疑,發足追去,果然便在王家舊宅院附近,見到那神秘的青年在一旁來回踱步,觀察周圍的地形,良久良久,才縱馬離去。封俊傑心想:「此人今天晚上必會前來,我該去通報一聲,讓裡面的人提高警覺。」走到門口,忽然又想:「此人不知什麼來歷,不過他既然來找九龍派的秘密囚牢,想來必也與九龍傳人脫不了干係,說不定還是哪一個我熟識的小輩,我不如暗中觀察,臨場再做計較。」
便在來此必經的路邊,找了一株大樹,在樹上躲了起來。因為手邊有要買給陸漸鴻的吃食,正好可以他就這麼躲到青年回頭為止。
到了半夜,封俊傑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完了,只差沒把酒喝掉。正在懷疑那青年今夜會不會來時,耳邊忽然聽到輕輕地一聲細響,封俊傑趕緊伏低身子,仔細聆聽接下來的動靜。
晚風輕拂,除了樹葉相互摩擦所發出地沙沙聲,以及偶爾的蟲鳴聲之外,竟然再無半點聲響。封俊傑眉頭微蹙,心想:「我不過才喝了幾口酒,難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才這麼想著,接著便有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迅速而來。封俊傑心中一寬,道:「來了。」只見一道黑影從腳下的小路急速竄過,一直到王家舊宅的圍牆邊上,一陣左顧右盼,接著翻過圍牆。
封俊傑雖然只能見到這人背影,而瞧不清楚他的面貌,不過光是背影,只要一眼,他也能知道,這人便是自己兩三天來所跟蹤的那位青年。封俊傑暗提一口氣,就想跟著躍下,忽然間前方又是一聲細微輕響,接著一道黑影從對面的樹梢上躍下,一閃就竄進了圍牆內。
封俊傑大駭,可見之前最早所聽到的那一聲細響,分明不是自己的錯覺,而是這一道黑影的主人所發出來的。
這人是誰?為什麼與自己一樣,跟蹤著這青年來到這裡?封俊傑完全摸不著頭腦。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的武功不凡,絕對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是自己早早就在這樹頭上躲藏,說不定曝露行藏的,就是自己了。
封俊傑想在腦海中,搜尋出符合剛才那人身手的姓名。這倒不是封俊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畢竟在這武林當中,武功高出他的,不過就是那幾個人。可是此時任憑他想破了頭腦,也找不出一個相似的人來。
既然這事情如此詭異,那封俊傑就更加不能缺席了。為怕被那人發現,他繞了一大圈子,從另一邊翻牆進去。好在多年前他曾經來過幾次,宅院內的廂房廳堂,閣樓花園的配置大都仍有記憶,就是摸黑,也不至於迷路。
只是封俊傑的記憶還沒有發揮最大的作用,忽然前方火光四起,人聲喧嘩,封俊傑暗道一聲:「遇上了。」就近躍上屋脊,直往火光人聲來處而去。
那封俊傑來到一處庭園當中,只見假山前的一個涼亭,被一圈火光團團圍住。涼亭當中一人使刀,一人使棍,打得正熱。亭中不甚寬廣,周圍還有八根柱子,所以周圍吆喝的人雖多,卻不方便進涼亭去幫忙助拳。
突然「哎喲」一聲,那持棍者手中長棍斷成兩截,從涼亭中飛了出來,摔在一旁的花圃當中。那使刀的青年哈哈大笑,說道:「下一個換誰?快快上來受死!」
那在周圍執火把的,有幾個去探視那持棍者的傷勢後,都指著涼亭中使刀青年怒罵,卻是誰也不敢立刻搶進,只是把他團團圍住。封俊傑關心戰局,卻又怕那另一個武功高強的神秘人也躲在附近,於是小心翼翼地緩緩向前挨進,躲在一處假山造景當中,只露出兩隻眼睛出來。
涼亭內外一時僵持不下。不久遠處人聲鼎沸,簇擁著兩人來到涼亭之外。這兩人年紀差不多都在四五十歲上下,身材也都是瘦瘦高高的,其中一人雙眉八開,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另一個濃眉大口,環眼圓睜,樣貌頗為兇惡。兩人一走近來,那兇惡面目的人便開口問道:「這麼多人也對付不了一個人,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人群中有人道:「這小子偷偷摸摸地闖進來,一失風就大開殺戒,我們措手不及!」那兇惡面目的人喝道:「胡說八道!你們這麼多人,每一個人都措手不及?」原先說話那人不敢再說,現場沒有半個人接話。
封俊傑知道這兩人,是官彥深派來守王家舊宅的。其實說穿了,就是兩個獄卒。這兩人還有一個渾號,叫「黑白雙煞」,兇惡面目的那人比較起來臉色較黑,名叫宇文中,另外一個相較起來,臉色則蒼白許多,便是雙煞中的白煞全善了。
那黑煞宇文中見無人答話,心中更怒,叱喝道:「沒用的東西,通通讓開了!」撥開人群走到涼亭前,說道:「你是何人?竟敢跑到這裡來撒野,聰明的快快放下刀子束手就擒,要不然等到老子動手,那就有你苦頭吃的。」
那青年道:「你也不過是只看門的狗,有什麼好囂張的?識相的快說你們都將抓來的人關在哪裡,要不然讓本少爺一間一間殺過去,就別怨我這把刀子太快太鋒利,又不長眼睛。」
宇文中怒極而笑,掏出兩把短戟,說道:「我看你還能狂妄到幾時!」衝進涼亭當中,雙戟揮動,立時將那使刀青年,籠罩在雙戟舞成的一團白光之下。四周眾人見宇文中如此神勇,都鼓噪叫好。
可是那使刀青年,顯然也是有備而來,單刀舞開,只聽得「叮叮噹噹」一串急響,火星四濺,盡將宇文中的攻勢擋開。那封俊傑素知黑白雙煞之能,他原本還頗為這青年擔心,如今看來,這人雖然年紀輕輕,居然能夠擋住宇文中的一連串攻擊,在年輕一輩的來說,已經是相當難得了。
那全善見宇文中這一串的攻擊無效,便陰陽怪氣地道:「怎麼樣?要不要幫忙?」宇文中頗有些氣急敗壞,忙道:「不用,不用!你給我在一旁等著。」他原先見這青年年紀還輕,不怎麼將他放在眼裡,所以一上來雖然想給他來個下馬威,但也未使出全力。
可是這會兒情況有點壓制不住,宇文中也就顧不了旁人是否會說自己以大欺小,以長欺幼了。雙戟舞動,左右並進,鉤、刺、片、抹,在這狹小的涼亭當中,盡展所長。那使刀的青年至此也不敢大意,一柄單刀使得霍霍作響,聲勢頗為驚人。
封俊傑心想:「如此僵持下去,一邊人多,對那孤身青年極為不利。神秘人物到底是敵是友,也許很快就能揭曉了。」不但關心涼亭內的動靜,還不時分心去注意四周的環境。
驀然間,那宇文中悶哼一聲,從涼亭中倒退出來,那青年則同時大喝一聲,進步搶上。封俊傑心道:「年輕人畢竟臨敵經驗太少,宇文中這一倒退,腳步絲毫沒有半點勉強,十之八九是誘敵之計。那涼亭是目前在眾人包圍之下,最好的掩護地點所在,他這番追出,只怕要糟糕。」
果見那宇文中見青年追出,更是連番倒退。待那青年覺得不妥時,早已太遲,白煞全善從後包來,伸出一掌,直往青年背上按去。那青年首尾不能相顧,登時手忙腳亂。
宇文中不願旁人插手,道:「全善,沒你的事,快退下了!」那全善道:「什麼沒我的事?快快收拾了,大家好回房裡休息!」
宇文中大怒,喝道:「小子,看前面,我不准你轉過去。」手中短戟刺出,直朝他的門面而去。那全善亦道:「小子,我們兩個要打你一個了,誰叫你白天不來,夜晚無端擾人清夢。」同時伸掌拍去。
那青年心中叫罵:「兩個老賊……」刀光狂舞,將兩人逼開幾步,可是這刀光組成的光圈一但後縮,兩人又立刻搶上,絲毫不給那青年喘息的機會。封俊傑見到這裡,心想:「是時候了。」這個念頭才轉過,「噹」地一聲,青年手中的單刀被宇文中短戟奪去,全善同時上前一步,一掌按到了青年背上。背心要穴被制,那青年也只有束手就擒。
眾人齊聲歡呼,圍攏過來。那青年冷冷地道:「哼,我以為黑白雙煞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原來不過是趁人不備,以多勝少之徒。」宇文中道:「你既然知道我們兩人的名頭,還敢上門來搗亂,殺害我們這裡的兄弟,膽子當真不小哇!說,你到底是誰?受了誰的指使?到這兒來做什麼?」
那青年道:「跟你們說了也不打緊,好讓你們知道,我們陸家的男兒,個個都是頂天立地,敢作敢當的英雄好漢。」頓了一頓,續道:「嘿嘿,本少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你們一直在找,唯一沒被你們捉到的陸家人,陸漸鴻的兒子,陸雨亭便是。」
封俊傑一聽,這一驚非同小可,暗道:「哎呀,胡鬧,胡……胡鬧啊……」他第一句胡鬧說的是陸雨亭,第二句胡鬧,則頗有自責之意。原來他那天去陸家莊救援,在圍牆外確實是聽到了,王叔瓚翻遍整個陸家莊,卻少了一個陸漸鴻么兒的消息。那時他想,這個陸家么兒既然能逃出王叔瓚幾個月以來的佈置,實在是天意要留陸家一個血脈,欣慰之餘,便沒有再去注意後續的情況,而這整件事情也逐漸地被他淡忘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會陰錯陽差的跟蹤到了當日的這位幸運兒,還跑到這裡來。陸雨亭很明顯的是有要救出親人的打算,而就算失風被擒,也有了要與家人共葬一穴的決心。不過封俊傑的心中卻是一團渾亂,心中不斷盤算的,是要如何不暴露身份,而又能將陸雨亭給救出來。
那黑白雙煞也是同感吃驚。全善道:「沒想到你不好好的躲起來,繼承你陸家的一脈香火,卻跑到這兒來自投羅網,這不是自取滅亡嗎?」陸雨亭眉頭一軒,說道:「哼,你以為這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一樣貪生怕死嗎?」
宇文中道:「喂,小子,雖然我們跟你爹沒有什麼交情,但就算是你爹在這兒,他對我們兄弟倆也是客氣三分,你憑什麼這麼跟我們說話?」陸雨亭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我父親他現在是你們的階下囚,彼此還有什麼人情好講。」
全善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陸漸鴻在這裡,可從來沒有從我們兄弟倆手中,吃到過什麼苦頭。他被人抓到這裡來,也不是我們倆的主意。」宇文中接口道:「就像你自己找上門來,是你對家人的情義,而我們捉住你,卻是我們的職責所在。」
陸雨亭「哼」地一聲,把頭轉了開去。宇文中道:「來人啊,把他押到地牢去,等候發落。還有,快馬通報王三爺,說捉到陸漸鴻的小兒子了。」人群當中立刻有人應諾。
全善道:「慢著!」眾人聽到這兩個字,像是中了定身符一樣,全都定住了不動。
宇文中道:「怎麼?」全善道:「你見過陸漸鴻的么兒嗎?」宇文中道:「陸漸鴻的小兒子?沒……沒有,幹嘛這麼問?你見過嗎?」全善道:「沒有,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
宇文中有些不耐煩,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全善道:「我瞧這人長相與陸漸鴻並不相似,跟他兩個哥哥也不一樣。萬一三爺聽我們的傳話,滿懷期待的跑來看,結果卻說這人不是陸漸鴻的兒子,那我們兩個豈不是自找一頓罵挨?」宇文中大叫,道:「寧願挨三爺打,也不要讓三爺罵。」全善道:「那不就得了。」
宇文中一臉感激,直道:「哎喲,全大爺,你又救了我一命,明天請你喝酒。」全善沒有多理他,伸指點了陸雨亭的幾個穴道,招來從人,道:「押他去見陸莊主。」
封俊傑心想:「看他關在哪裡,或許在王叔瓚來之前,還可以想辦法救出他來。」但見人群中早已有人去拿來繩索,將陸雨亭雙手反綁了,往屋後押去。全善更道:「所有人聽了,多派人手四處巡邏,此人很可能不是自己一個來的,大家辛苦一點,免得腦袋搬家了都不知道。」
眾人齊聲應諾,各自分頭下去。而宇文中與全善,則是一前一後,跟著押著陸雨亭的隊伍,隨時保持警戒。
那封俊傑靜待眾人離去,這才從假山中竄出,繞過屋子,遠遠地跟著隊伍行進。不久人群來到王家舊祠堂前,全善喝令開門。便這麼一個動作,祠堂裡裡外外,火光頓現,人影幢幢,屋頂圍牆,到處都有人探頭出來。其中有人低聲道:「是全總管。」門後碰碰幾聲,大門才緩緩開啟。
封俊傑自忖:「這個地方居然防守如此嚴密,此時再不動手,只怕永遠都沒機會了。」當即撕下衣服的下擺,蒙在自己的面目上,只露出兩隻眼睛,心道:「就算此人不是陸雨亭,那也無所謂,正好問他到底是誰。」體內內息暗運,低喝一聲,從一旁竄了出來。
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救出一個人,那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宇文中與全善,也不是庸手,想要不傷害他們而將人救走,更是難上加難。封俊傑心中盤算的唯一機會,就是制住兩人中的一人,然後以交換人質的方式,將陸雨亭救出。
封俊傑身子一動,在場的人立刻就有人發現了,紛紛吆喝,圍攏過來。如此一來封俊傑就更加不敢停留了,他出拳如風,霎時間擊退了不少人。而突然又有敵人來襲,全善雖然之前就已經考慮到了,可是來人武功居然這般高,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身子一閃,攔在前面。
一個是戒慎恐懼,準備全力阻擋,另一個是希望能以四兩撥千斤,在不造成傷害的前提下,拿下對方。兩人都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便在此時,只聽得宇文中大叫一聲,聲音頗為淒厲。
實在是宇文中的叫聲太過驚悚,連像全善這樣的高手,都不禁受到影響,暗道一聲:「不好!」身子一側,便想回頭去瞧。可是在封俊傑面前,如何能有這樣分心遲疑的機會,只聽得「波」地一聲,封俊傑一拳打在全善背上的神堂穴上,勁力到處,順勢封住了他的穴道。那神堂穴屬足太陽膀胱經,全善一時雙腳僵直,不能動彈。
全善既已被制,倒不掛念自己的安危,連忙問道:「宇文中,你怎麼啦?」封俊傑這才發現宇文中背脊靠在牆邊上,右手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兩眼發直,胸口不斷地有鮮血從指縫中流出,看上去傷勢相當嚴重。
全善又問了幾句,宇文中只是不斷地喘息,根本沒有力氣回答他的問話。全善側臉過來,與封俊傑道:「閣下是誰?你們想幹什麼?」把封俊傑當成與陸雨亭是一夥的了。
封俊傑壓低著嗓子,說道:「別多問。」原來此時他的眼前又多了一個人,這人便是那個武功不在他之下的另一個神秘人。
封俊傑只見這個神秘人跟他一樣蒙著面,不同的是他用的是面罩,早已有備而來,自己不過是用塊布,將就蒙著。依他的身材來看,年紀大概與自己差不多,手提單刀一把,刀刃上沾有些血跡,想來宇文中就是傷在他的手下。
封俊傑看著神秘人,這神秘人也正看著他。兩人對看了一會兒,封俊傑首先問道:「你是誰?」那神秘人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卻知道你是誰。怎麼樣?要不要我當著這裡所有人的面,公佈你的身份?」
封俊傑道:「閣下這是在威脅我?」神秘人道:「威脅倒是不敢。只要你不問我的身份,我也不說你的身份,大家公平交易,童叟無欺,可以嗎?」封俊傑心想:「姑且不論他說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真是假,只要自己的身份不暴露,也不算吃虧。」於是便道:「如此甚好。」
那神秘人又道:「我不僅知道你是誰,我還大概知道你來這裡想要做什麼,我們的目的有點重疊,不如我們兩個合作吧!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不管這神秘人說的話有多少可信度,封俊傑都頗覺得不自在,好像自己給人看穿,自己卻仍搞不清楚狀況。只好問道:「怎麼合作?」
那神秘人笑道:「其實我們兩個已經合作過一次了。我剛剛這一刀砍得相當快,沒想到宇文中人待在這裡養老,功夫卻沒老,這一刀竟然沒砍死他,令我大感意外。如此一來,這全善不免給他跑了,幸好有你替我攔著他,接下來,閣下只要多幫忙擔待擔待,然後各取所需,到最後目的完成,分道揚鑣,那就算是合作愉快了!」
封俊傑道:「便先依你。」神秘人道:「甚好!」忽然道:「雨亭,轉過身來。」
那陸雨亭顯然與他熟識,馬上照做,神秘人看也不看,手中鋼刀一揮,隨即將他的束縛割去,接著刀柄倒轉,往前一撞,便將陸雨亭的穴道給解開。手法如流水圓轉,揮灑自如,絲毫不帶一點霸氣,封俊傑心中微微納罕,此人顯然正邪雙修,武功要比他原先預測的更高,但就是怎麼也想不出,武林中竟有這樣的人物。
那陸雨亭一掙脫束縛,立刻與那神秘人磕頭道:「師父!你來啦?」神秘人道:「我不放心,一路都在你後面跟著,其他的都還罷了,今晚一進這莊院中,使得刀法就全然不是那回事了,告訴我,你急什麼?」
陸雨亭不敢起身,說道:「弟子知錯了。」神秘人道:「功夫學起來了,能收發自如,才算是自己的,否則還不如去街頭賣藝。到街上賣藝,還可以換點零錢花,拿這樣的功夫行走江湖,只有死得更快一些。」陸雨亭額上出汗,身子伏得更低,說道:「弟子知錯了。」
神秘人「嗯」地一聲,說道:「跪了,可以再起來,命沒了,你就輸了,而且永遠翻不了身。……起來吧!」
陸雨亭緩緩起身。神秘人道:「讓他帶路。」陸雨亭點頭,轉過頭來說道:「全善,快叫你的手下讓開,否則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祠堂的門原已被全善叫開了,可是封俊傑與神秘人一出現,守在祠堂的人便又想將門關上,不過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神秘人一腳已經跨進門檻裡了。饒是如此,門後守卒還是團團圍上,堵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進去。
全善神色驚疑不定,一時沒有反應。封俊傑也擔心夜長夢多,伸手按住全善的背心,低聲道:「照著做。」
全善這才說道:「大家快讓開。」前面幾人面面相覷,緩緩往後退去。陸雨亭閃身進門,說道:「快帶路!」
忽然人群撥開,中間閃出一個大漢,手執大斧,出聲喝道:「慢著,誰都不許退!」全善道:「戴老九,你說這什麼意思?」戴老九道:「什麼意思?我戴老九奉命看守這裡,你全善的命又怎麼……哎喲……」
眾人只見人影一晃,戴老九的胸口忽然多了一道口子,鮮血迸流,狀如泉湧。不但眾人無法相信,就連戴老九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想要用手去按住傷口,卻連手都來不及抬,右手一鬆,手中大斧落下,剛好斬在自己的腳背上。不過戴老九渾然不知,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往那神秘人身上瞧。
那神秘人道:「你的功夫比宇文中差多了,憑什麼在這裡大呼小叫。」戴老九張著嘴想說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雙腿一軟,撲倒在地,扭了幾扭,就此死去。
神秘人冷冷的道:「還有誰想阻擋我的,此人便是榜樣。」宇文中見他這一招,正是剛剛使向自己的同一招。若不是擺忙當中胸口向內縮了兩寸,這戴老九的下場,就是自己的下場。想起生死一瞬,不禁不寒而慄。
戴老九既死,宇文中重傷,而全善又在敵人手中,餘下人等已是群龍無首。再說這神秘人給了一個下馬威,在這干嘍囉心中,可是非常受用的,不待陸雨亭再吩咐,已然向四邊退開,讓出了一條路。
於是陸雨亭一馬當先,封俊傑押著全善次之,神秘人則殿後壓陣。四人的後面,則遠遠地跟著一大群人,不住地向裡面探頭探腦。
在全善的指引下,四人穿過大堂,來到後堂。門口有兩人把守,見到四人進來,其中還有全善,都覺得莫名其妙。便這麼一遲疑,陸雨亭拳腳齊施,將兩人打昏了過去。
封俊傑心想:「這小子學得到快。」那門雖是木門,但嵌著三根鐵條,只在門下留了一個可以送食物的小口。陸雨亭推了幾推,發現相當牢固,便俯身在守門的兩人身上找出鑰匙,將門打開。
牢門開處,一股屎尿惡臭首先迎面而來。裡頭一片漆黑,只能隱隱見到裡面確實有人。陸雨亭尋來燈火,小心翼翼地移步入內,心中百味雜陳,鼻子早已聞不出味道了。
封俊傑押著全善隨後跟了進去。在微微的火光照耀之下,只見這牢籠裡關了兩個人,蓬頭垢面,披頭散髮,那是不用說了,衣著破爛污穢,身上又髒又臭,顯然兩人一進來這裡之後,就再也沒出去過。
兩人伏在地上,各自蜷縮在兩邊角落,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雖說是陸雨亭的至親親人,但封俊傑想那陸雨亭此時,只怕根本瞧不出誰是誰來。
果見那陸雨亭走近其中一人,顫聲道:「爹……爹……是你嗎?」他跟前那人尚未有任何反應,倒是另一邊的那個人頭也不抬地說道:「爹……你就招了吧……招了吧……」有氣無力,像是說夢話一樣。
陸雨亭蹲了下來,將聲音提高了一些,說道:「爹……爹……」那全善看不過去,高聲道:「陸……陸莊主,你抬頭看看,看是誰來看你了。」
很顯然這兩名囚徒,對於全善的聲音比較有反應,兩人同時動了一動,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也許是忽見光線,兩人都頗有點不適應,努力地要睜開雙眼。不過此時陸雨亭已經可以分辨出,眼前這位比路邊乞丐還要髒上百倍的老頭子,就是自己的父親。當下二話不說,一把摟住他的肩頭,激動道:「爹,是我,是我,我是雨亭啊!」
被摟住的那人身子一顫,說道:「什……什麼……」陸雨亭淚已經忍不住流下,道:「是我,是我,我是雨亭。」
那另一邊角落的囚徒,這時也忽然開道:「爹,是……是三弟,是三弟!」陸雨亭跟著道:「沒錯,是我,是我!」
被摟住的那人忙將陸雨亭的臉扳向光亮處,這一瞧大吃一驚,顫聲道:「雨……雨亭……你……你怎麼……怎麼會在這裡?你什麼時候被抓來了?」聲音越說越響:「是誰抓你來的?他們有沒有打傷你?」陸雨亭神情激動,說道:「沒有,沒有,沒有人抓我來。」
那人顯然沒聽清楚陸雨亭說什麼,忽然一把將陸雨亭抓在身後,跪在全善的面前道:「全總管,我求求你,放過我這最後的一個兒子一馬吧!他年紀還輕,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抓他來有什麼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大人大量,大發慈悲,老天有眼,保佑你全家闔府安康,陞官發財……」說著,額頭觸地,鼕鼕有聲。
全善被封俊傑制住背上大穴,不敢隨便動彈,只大叫道:「陸莊主,何以行此大禮?全某擔當不起,快請起,快請起!」那人置之不理,恍若未聞,繼續磕頭,口中唸唸有詞如故。
在那人抬頭低頭間,封俊傑已然可以清楚瞧見他的面貌,果然便是陸漸鴻無疑,只是他神情憔悴,骨氣全無,哪裡還有昔日陸大莊主的半點模樣。感慨之餘,忽然想起李永年說,他當時若不詐死,只怕下場會跟左平熙一樣。左平熙後來結果如何,他並不清楚,只是聽人說他一家十餘口,一夜之間死得乾乾淨淨,什麼蛛絲馬跡也沒留下。
左平熙一家的死,目前尚無具體證據可以證明,是官彥深所設計安排的。更何況官彥深也不斷地否認,什麼人也奈何不了他。可是這陸家莊一家人,卻是自己親眼看見是王叔瓚率人所殺的,其慘忍的程度,更是令人髮指。那王叔瓚一向對官彥深言聽計從,是個應聲棋子、馬前卒,此事若不是經過官彥深的默許,甚至首肯、指示,那陸漸鴻終竟也是九龍殿的一分子,王叔瓚哪有那個膽子去動他。
看著陸漸鴻的樣子,封俊傑頗覺得於心不忍,便道:「陸公子,快將你父親扶起,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了。」那全善也道:「陸莊主,你仔細看一看,你的公子不是被抓來的,他是來救你們出去的,你就快別折煞全某了。」他知道陸漸鴻對他越是恭敬,他的生命就越危險。若不是在封俊傑的控制之下不敢亂動,說不定他便要跪下來,與陸漸鴻互相磕頭了。
那陸漸鴻不敢相信,可是磕頭的動作倒是停了下來。這時另一個稱陸雨亭為三弟的那個人,也過來說道:「爹,是真的,三弟帶人來救我們了。」陸漸鴻道:「是……是真的嗎?」
陸雨亭道:「爹,孩兒來遲了,讓你受了那麼多苦,我們快走吧!」回頭望了望,問道:「大哥呢?」另外那人垂淚道:「大哥前些日子捱不過來,嚥下了最後一口氣……」語畢,三個陸家人都淚流不止。
那神秘人一直在門外,沒有走進來,這時也忍不住探頭進來,說道:「好了沒有,婆婆媽媽,成不了氣候。」陸雨亭道:「是!」趕緊扶起陸漸鴻。陸漸鴻道:「那人是誰?」陸雨亭道:「出去再說。」
當下便由陸漸鴻的兩個兒子,同把陸漸鴻攙了出去。封俊傑心想:「若是將全善一同押了出去,待會兒說不定要傷了他的性命,不如便將他留在這裡,使他不能為禍就是了。」等到陸漸鴻父子跨出牢門,便伸手連點全善背上十數個大穴。全善悶哼一聲,往前撲倒。
封俊傑心道:「我這是為你好,以後如何,就看你的造化了。」順便將門帶上,同時鎖上鎖頭。這才跑出前堂,與眾人會合。
那神秘人看到他,忽然說道:「你將全善關在自己的牢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點子確實不錯。不過你故意關他,也是不想傷他的性命,你的作風依然如此。」封俊傑道:「是嗎?」心想這人自己一定也認識,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罷了。
那守王家舊宅的眾人,早已退出祠堂,把防線往後拉到祠堂外,然後團團圍住。封俊傑等人失去了全善這個擋箭牌,可是有一點麻煩。陸雨亭也問道:「那全善呢?」神秘人指著封俊傑道:「先別指望了,這是這位仁兄與我們合作的條件之一。」
既然那神秘人這麼說,陸雨亭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直接衝出去?」神秘人轉而向封俊傑道:「請問兄台高見。」封俊傑知道他這一問是衝著自己而來的,於是便道:「悉聽尊便。」神秘人道:「那好,這可是你說的,等一下,可別再婦人之仁了。」封俊傑心中一凜,暗道:「這句話的口氣好熟啊……」
那神秘人道:「雨亭,你進去找火種引火,咱們燒了這王家舊宅,趁亂而走。」陸雨亭大喜,說道:「這真是個好主意,當日我們陸家莊,也是讓王叔瓚一把火給燒了。這叫現世報,來得快!」神秘人似笑非笑,道:「是嗎?」不知是說王叔瓚竟也有這種手段,還是不認為這是現世報。
陸雨亭可沒想這麼多,歡天喜地地進去找東西引火。封俊傑自然知道如此一來,傷亡就更大了,可是既然說了悉聽尊便,也就不願再表示其他意見。只是心中不禁又想:「此人應該不知道當日王叔瓚對付陸家莊的手段,可是目的不同,卻想出相同的辦法,就是我認識的人物,也必是讓我頭痛的人物。」反而有些不願意知道他是誰了。
過了不久,四人開始隱隱約約地可以聞到一股焦煙味。陸雨亭旋即從後堂轉來,左右手各拿了一支火把。神秘人道:「等我號令。」
五人靜待一會兒,祠堂外開始有人聲呼喚道:「不好了,失火了,失火了……」一時之間,呼來喚去,人聲雜沓,好不熱鬧。原來那祠堂並非獨立於莊院之內,後堂高牆,緊鄰著一幢閣樓。那也是另一處囚房所在,只不過關的是情節比較不嚴重的人。
閣樓要是著火,風吹火星四起,那就不是鬧著玩的了,搞不好整間王家舊宅都要付之一炬。於是原本圍著祠堂的人,倒有一半四散奔走,跑去想辦法汲水來滅火。
那神秘人見時機成熟,便與封俊傑道:「請閣下像剛剛抓著全善那般捉著我徒兒,大家一起叫道:」想要全總管活命的,快快給我滾開!「現在場面混亂,相信沒幾個可以瞧出破綻。總之我帶頭,大家邊喊邊沖就是了。」
封俊傑也覺得此法甚好,五人議定,便依計行事。神秘人揮動鋼刀,大叫:「要命的讓開了!」邁步衝了出去,封俊傑押著陸雨亭跟在後面,依言大叫:「全總管的命在我手上,他要是死了,你們今天的責任,就沒人擔了。想要他活命的,就快快給我滾開!」
這個方法效果果然不錯,一團混亂當中,有幾個上前攔阻的,都讓神秘人與封俊傑給撂倒了,現場無人發號施令,其餘眾人見狀,也不敢再追。尤其火勢越來越猛烈,實在也顧不了那麼許多。
五人且戰且走,一出莊院,便往山林裡頭去。在黯淡無月光的晚上,火光燭天的王家舊宅,正好成為五人方向的指引。也不知走了多久,那陸漸鴻忽然腳下一軟,往前撲倒,與他攙在一起的二兒子拉他不住,受到連累,也摔倒在地。陸雨亭大叫一聲,趕緊去扶。
神秘人道:「看樣子沒有人追上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五人就地找地方歇腿。那神秘人方坐定,陸漸鴻便掙扎著要站起來,陸雨亭上前扶了,兩人走到神秘人面前。那陸漸鴻說道:「恩公對我陸家的大恩大德,陸某永銘五內,沒齒難忘。大恩不敢言謝,請先受陸某一拜。」說著便要下跪。
神秘人起身攙住,說道:「陸兄何出此言,我救你是應該的。」封俊傑忽然跟著道:「他說的不錯,陸莊主,他是應該救你。因為你今天會搞到這樣的地步,全部是拜他所賜。」
陸漸鴻奇道:「閣下是誰?為什麼如此說話?」神秘人笑而不語,走到另一旁去,背對眾人。
封俊傑站起身來,走到神秘人的身後,說道:「要不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我早該認出你來的,沒想到你也沒死。」神秘人轉過身來,說道:「你何時發現的?」封俊傑道:「我早就發現了,只是一直不能確定而已。」
神秘人道:「你剛剛說:」沒想到你也沒死。「還有人死而復活嗎?」封俊傑道:「這就要看你想不想透露,你詐死多年,圖得究竟是什麼?」神秘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圖什麼?我圖什麼?我什麼都沒了,還想要圖什麼?保有一命,苟延殘喘而已。」
陸漸鴻心中大疑,插嘴問道:「請……請問你們兩位,究竟……究竟是何方神聖?」封俊傑頭也不回地將臉上的蒙面布拿掉。陸漸鴻端詳一會兒,大吃一驚,說道:「你……你是封俊傑。」
陸雨亭一聽父親這麼說,馬上上前見禮,說道:「原來是封前輩。當日若不是封前輩仗義相助,陸家僅存的十餘口,不免也要葬身火窟。晚輩不知說什麼才好,請受晚輩一拜。」說著,跪下磕頭。這一段歷史他當日雖非親眼所見,但是後來經過封飛煙與左元敏的轉述,也瞭解了大概。
陸漸鴻激動道:「雨亭,此話當真?」兩眼望著封俊傑,眼眶已有了淚光。但那封俊傑頭也不回,兩隻眼睛緊緊地盯著神秘人看,口中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將面罩拿開了,現在該輪到你了,左……平……熙!」
陸漸鴻大駭,顫巍不能言,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轉向盯著神秘人看。那神秘人哈哈一笑,說道:「我既收了你的兒子為徒,此事終瞞你不過。」說著扯下面罩,露出本來面目。
雖然事情經過了七八年,雙方也七八年沒有見過面,可是曾經是親如手足的兄弟,陸漸鴻如何認不出來?激動道:「左……左兄弟,真的……真的是你!」那神秘人道:「沒錯,是我。」那封俊傑雖然早已經猜到是他,但突然見面,心中仍是不免一陣驚訝。
陸雨亭上前道:「爹,本來拜師學藝,應該要先徵得你的同意,可是情況特殊,又是機緣巧合,所以來不及跟你商量,孩兒便已先拜左前輩為師,請父親恕罪。」
原來這三人口中的左前輩、左兄弟、左平熙,便是當日陸雨亭與左元敏,一起在無名山谷中所遇到的,那個神秘的谷中人。
卻說那日自左元敏離開山谷之後,陸雨亭因家破人亡,自知無處可去,雖說那谷中人一直不肯鬆口說要收徒弟,但想他既然肯破例教他們武功,想來也絕對不是毫無轉圜的地方。於是便以徒弟自居,在日常生活中,盡力表現自己的優點,悉心伺候他。
照左平熙的原意,在教完一套秋風飛葉手後,就算報答了恩情,而不願意再與旁人有任何瓜葛。可是他獨居已久,左元敏平日話不多,走了也就算了。但陸雨亭倒是頗為健談,要是連他也走了,又恢復成原來獨居的樣子,也許反而會不習慣吧?再說當時之所以一人獨自在這山谷中生活,那是情勢所逼,現在有人願意主動陪伴,左平熙是既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於是陸雨亭便這麼留了下來。
而人既是感情的動物,偌大的山谷中,就只有兩人朝夕相對,久而久之,左平熙也逐漸地能在他的面前,展露自己比較屬於心裡內的事,便在偶然的一次機會中,陸雨亭也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左平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陸雨亭竟是故人之子。
有了這一層關係,左平熙看待陸雨亭的眼光就不同了,更何況陸漸鴻還間接地因為自己的關係,弄得家破人亡,至今生死未卜,於是左平熙幾經考慮之後,終於向陸雨亭表明身份。
陸雨亭又驚又喜,自然希望他能想辦法為自己的父母親報仇。不過左平熙判斷,陸漸鴻既然被抓,性命應該無虞,於是答應收陸雨亭為徒,讓他這個做兒子的,能夠親手救出自己的父親。
經過將近一年來的調教,陸雨亭果然不負左平熙所望,武功進展相當迅速,在考慮到他缺乏實際臨敵經驗的情況下,便答應讓他出谷去救陸漸鴻,然後自己再偷偷跟在後面,以便隨時照拂。
那九龍殿囚禁人犯的地方,是左平熙原本就已經知道的了。所以左平熙便要他先去那裡打聽。陸雨亭一路尋來,結果剛好在路上碰到封俊傑,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讓他一路跟著到了王家舊宅。
左平熙第一次讓封俊傑發現的時候,確實是渾然不知。可是等到進入莊院的時候,左平熙就已經發現封俊傑了。兩人以前雖然並非有多好的交情,卻也都是舊識。而左平熙之所以比封俊傑更早認出對方,其中差別,就是左平熙在封俊傑心中早已是個死人,而一直沒往他身上猜罷了。
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固然很多,不巧的事情卻也不少。那左元敏明明是左平熙的兒子,兩人卻是相見而不相識。左平熙在與陸雨亭相處的日子裡,也許向他問過有關於左元敏的事情,但很可惜的,陸雨亭對他也不甚瞭解。
其實說得準確一點,左平熙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左元敏這樣一個「遺腹子」的存在。
封俊傑自然無從得知,他們其中還有這麼一段故事。只是不久前才知道李永年死而復活,現在又見到七八年前就已經死了的左平熙。封俊傑思緒紊亂,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相信的。退立一旁,沉默不語。
那陸漸鴻依舊忍不住激動,上前與左平熙抱了一抱,一下子又退到五六步外,上下不住打量著他,說道:「真的是你,你沒死,你沒死。」左平熙歎了一口氣,說道:「當日情況急迫,我只有出此下策,沒有告訴你,也是想保護你。卻沒想到……」
陸漸鴻又覺得開心,卻又覺得冤枉,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說什麼才好。左平熙道:「王叔瓚手段這般毒辣,絲毫沒有顧念大家同門的情誼,陸大哥放心,你的事也就是我左平熙的事,此仇不報,有如此樹!」說著,將手中鋼刀輕輕拋起,再倏地用手抓住刀背,用力向前擲出。
眾人但見那把鋼刀忽地化作一道流星,瞬間貫入了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樹的樹幹當中。大樹受到撞擊,發出悶悶的一聲巨響,也震下了一堆落葉。接著但聽得「喀啦」一聲,樹幹攔腰折斷,發出轟然巨響。
封俊傑臉色微變,皺起眉頭,但看那株被刀斫斷的大樹,一人尚無法合抱,雖非甚大,卻也不小,光憑一刀之利,是絕對無法砍斷的,可見左平熙這一刀擲出之時,刀上所附的內力勁道,著實非同小可,光是這一手擲刀功夫,放眼武林,只怕無人能及。
陸漸鴻又驚又喜,更道:「幾年不見,左兄弟武功大進,可喜可賀。」左平熙道:「人家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嘿嘿,我可是足足捱了十七年的光陰,這十七年來,我可是一刻也沒閒著。」
陸雨亭走到斷樹處,將刀尋回,恭恭敬敬地捧回給左平熙。左平熙坦然接受,沒有多說什麼。陸雨亭退到一旁,雙手仍可以感受到由刀刃上傳來微熱,心想:「總有一天,我也要學會這一門絕技!」
眾人沉默一會兒,封俊傑忽道:「那你現在已經現身露臉了,未來有什麼打算?九龍門派今年就會成立了,你要是能夠回來,相信官盟主他會非常高興的。」左平熙冷冷地道:「高興?我怕他會睡不著覺。」
封俊傑奇道:「你為什麼這麼說?我聽人家說左家十餘口一夜斃命,根據官府調查,是因為集體中毒。你的意思難道是暗指官盟主與此事有關?」左平熙道:「老封,你也未免太愚直了點,我左平熙是什麼人?沒有高人下毒害我,害我全家,我會讓全家人莫名其妙的中毒而亡?」
封俊傑嘿嘿笑了一笑。左平熙道:「你笑什麼?」封俊傑道:「沒什麼,好久沒有人叫我」老封「了,忽然聽到你這麼叫,心中有點感觸。」左平熙道:「這就是你的缺點,也是你的優點。」封俊傑道:「我不管什麼優點不優點,缺點不缺點的,總之沒有證據的事情,我怎麼也不能相信。」
左平熙低吟一會兒,來回走了幾步,說道:「好吧,我是沒證據,不過這事情發生在我頭上,是誰搞得鬼,我還會不清楚嗎?」封俊傑道:「別忘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你是當事人沒錯,但也正因如此,你有些事情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有些東西你是看不見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頗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左平熙續道:「這句話每個人都適用,看不見東西的,只怕也包括你。」封俊傑道:「沒錯,有些東西我確實是看不到,那是因為我要看到證據,沒有證據,空口說話,到最後只有互相猜忌,誰也不相信誰。」
左平熙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凡事講求證據是很好,不過有些事情,只要憑感覺也能知道。你要是太固執,只怕將來吃虧的是你。」封俊傑道:「那也要怪你們這些假死、詐死,在背後來暗的,使陰謀詭計的人,現在弄得我都不曉得要相信誰了!」
左平熙聽他二度提到另外有人詐死,問道:「另外這人到底是誰?」封俊傑道:「我不會說的。」長吁了一口氣,續道:「就好像今天見到你一樣,我暫時也是不會說出去的。」左平熙道:「多謝,封俊傑一言九鼎,名聲素著,有你一句話,勝過旁人指天發誓。」
封俊傑道:「你不用捧我了。我這麼做也不全然是為了你。」頓了一頓,又道:「我也怕會害了陸莊主。」
左平熙哈哈笑道:「一般來說,都是施恩的,怕人家不記得他的恩情。也只有你,幫了旁人,還說自己別有目的。」封俊傑道:「我只是實話實說。」左平熙道:「無所謂,總之我記得你的情。」
封俊傑心念一動,話鋒一轉,忽然說道:「你也教你兒子秋風飛葉手嗎?還是開始練寒月魔刀了?」
左平熙一愣,道:「什麼兒子?」封俊傑也是一愣,道:「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左平熙道:「裝什麼傻?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這種事還裝得來嗎?」
封俊傑道:「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夫人當時並沒有死,她讓你的結義兄弟霍不同給救走了。左夫人後來生下了你的遺腹子……此事你當真半點不知?」左平熙顯然一頭霧水,說道:「我不知道……我確實不知。」
左平熙回頭看了陸漸鴻一眼。陸漸鴻道:「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你弟弟還跑來問我。」左平熙道:「你是說平翰?」陸漸鴻道:「沒錯,我將我所知的各種傳言,有根據,沒根據的,全都說了。後來他出去兜了一圈,隔年三月時跑回來,跟我講說他找到了。」
左平熙臉色沉重,像是正在專心傾聽,也像是想著自己的事情。那陸漸鴻續道:「你可別怪老哥哥我怕事,當晚我就把你交代給我的東西,拿出來交給他,請他代為轉到你兒子手上。其實那東西本來就不是我的,我老早就想找個機會,把它交給你弟弟了。剛好天見可憐,聽到老天爺還給你留了血脈,趁這個機會,我就把整件事情告訴左平翰,讓他自己去斟酌。」
左平熙道:「你把東西交給平翰了?我正想問那東西還在不在。對了,平翰呢?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在哪裡?我想先去找他。」封俊傑道:「不用找了,他死了。」
左平熙大驚,顫聲道:「你說什麼?」封俊傑道:「他與王伯琮、王仲琦兄弟兩個,死在符家集的一間小屋子裡。還有,霍不同也死在裡面。這件事情我本來還想不通,不過現在聽你們這麼一講,推測起來,該是左平翰拿著你的東西去找左夫人與孩子,而這王氏兄弟倆也跟了過去。雙方一言不合還是怎麼地大打出手,最後同歸於盡。不過夫人與小孩,倒是沒在現場。」
左平熙聽完,臉上並無太大的表情,既不特別傷心難過,也沒問起妻與子的下落。陸漸鴻接著道:「我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就與盟主告老,然後找一塊安靜的地方落地生根,再也不管江湖事了。唉,沒想到王叔瓚還是懷疑到我頭上,派人……」說到這裡,語帶哽咽,便自行打住。
封俊傑道:「只怕當時左平翰來到你府上,王伯琮兄弟倆,就曾經跟蹤過去。後來王叔瓚把目標鎖定你,也許是他的兩個哥哥曾留下什麼書面資料也說不定。」
眾人又談論了一會兒,都覺得說當時若是陸漸鴻,還是左平翰,要是能夠再小心一點的話,那就好了。左平熙忽然搖頭說道:「我沒有兒子。」
封俊傑心想,他大概是一時不能接受這些事實,所以也拒絕承認其中的部分現實,於是說道:「這可是最新消息,是官盟主派人打探到的。左夫人的墳在宿遷縣城南外三里處,墳上有碑,立碑者只寫了」不肖子僅立「幾個字,你可以去那邊打聽打聽。」
左平熙聽了,頗為心動,看了陸漸鴻一眼。陸漸鴻道:「是啊,先去看看也好。當日左平翰親口跟我說他找到了,總不是瞎編來騙我的吧?」
左平熙思索了一下,說道:「那好吧,這事早晚要搞清楚。」那陸雨亭一聽,也想跟去。左平熙道:「不用了,你先安置好你爹,再到宿遷來找我。」陸雨亭心想也是,便答允了。
那左平熙說走就走,還請封俊傑幫忙照應陸家父子。封俊傑原也有此意,點頭答應。四人便即與左平熙分道揚鑣。
趁著夜色掩護,四人打算先出林子再說。行進間,封俊傑與陸雨亭說道:「聽我女兒講,你、左元敏和我女兒,有一段時間曾經在一起,是不是?」陸雨亭忽然想起這一回事,道:「啊,是啊,封姑娘他平安啦?最近可好?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封俊傑道:「飛煙她……還好。我曾見過左元敏幾次,他好像也會秋風飛葉手,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陸雨亭道:「他是跟我一起學的。」於是便將三人在路上遇到秦北辰的事情,與後來碰到左平熙的遭遇大略說了一遍。封俊傑其實已經約略能猜到,左元敏一定也見過左平熙,只是再經過陸雨亭確認過一遍,才符合他平時為人處世的習慣。
封俊傑道:「這麼說這小子好像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一般,沒有人曉得他的家世背景?是哪裡人囉?」陸雨亭道:「他常常不發一語,獨自沉思,或者發呆。總之,只要他不想講,沒有人猜得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不過他挺講義氣的,為人倒是不錯就是了。」
封俊傑道:「這一點很容易看得出來。」又道:「我有些事情,必須要找到他商量。他也許不曾透露出他是哪裡人,打哪兒來的,不過平日大家閒談當中,有沒有聽他說過任何一個地方?還是描述過哪裡的風景?」
陸雨亭想了一想,拍掌道:「有了,有一次我們一起到過汴京,他說要帶封姑娘四處遊覽,說是他曾住過汴京一段時間。」
封俊傑喜道:「這就是了。」心想:「幫忙安頓好陸漸鴻之後,我就上汴京去探聽,總比到處瞎闖好。」又詢問陸雨亭一些有關左平熙的事情,陸雨亭倒是知無不言。
待出了樹林,天色微亮,一時之間也不曉得上哪兒去才好。封俊傑道:「再往西南而去,就是熊耳山了。山上有一道觀,我年輕的時候曾在觀中住過一段時間,跟白陽觀主還算有點交情,現在不如先上那兒去,再徐尋他途。」
陸漸鴻道:「我現在什麼主意都沒有了,封兄弟做決定吧!」陸雨亭道:「這是個好主意。不過封前輩既然還有要事,那不如先去忙,我爹由我和我哥哥來照顧就行了。」
封俊傑遲疑了一下。陸漸鴻亦覺得如此,說道:「是啊,封兄弟送到這裡就行了。上熊耳山之後,讓我們自己來跟那個觀主打交道,免得王叔瓚追查起來,牽扯到封兄弟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封俊傑道:「既然都送到門口了,哪有過門不入的?還是讓我送你們上山吧!」陸漸鴻道:「封兄弟寬心,我們姓陸的,雖然遭逢大難,可是還不至於一蹶不振,這一點小事我們處理得來的。」陸二公子亦道:「是啊,封前輩,你還有事的話,就先去忙吧,我們總不能老是依賴他人。」
封俊傑心想:「若左元敏從少林寺下來之後,先一路北上,然後轉東往汴梁而去,那他們此刻已經早他有三天的路程了,再不追去,萬一在汴梁又沒攔到,那可真不知要再往哪兒去了。」於是終於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陸家父子三人,盡稱不敢。
臨行之際,封俊傑又特別招來陸雨亭,叮囑道:「左平熙的武功高強,拜他為師,終有一天出人頭地,那是不用說的。只是此人城府甚深,相處不易,不過你既已與他相處逾年,想來此中分寸,你已經清楚了。還有,他與官盟主等人結怨已深,勢如水火,你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陸雨亭道:「就算晚輩不拜左前輩為師,我與官盟主、王叔瓚,也有一筆帳要算。」封俊傑想想也是,不再多言,只再與陸漸鴻互道珍重,便即告別。
他打算改走水路,所以一路疾往北行。過了下午,便直抵黃河邊上了。覓得船隻,立刻要船家開船,順流而下,日夜兼程。第二天下午擇地上岸,轉往南奔,入汴之時,天色尚早。
入汴之前,目標顯著,封俊傑一心一意趕路,雖然有點彷徨,倒也十分踏實。可是在用最快的速度入汴之後,反而不知接下來要何去何從了。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走一陣,京城中最熱鬧、最繁華的地方,他都去繞了一圈。這般像無頭蒼蠅地亂闖,人海茫茫,當然是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封俊傑原本滿腔的冀望,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但見天色漸晚,一顆心也逐漸往下沉,心想,也許明天再到附近繞一繞吧?又想,如果明天也像今天一樣,根本就找不到呢?
其實他連左元敏還在不在城裡,甚至是不是來過這裡都沒有把握,漫無目的的想要找一個人,那還真的得要靠機緣巧合了。
封俊傑信步走著,忽然在街邊牆角下,看到一個熟悉的暗記,雖然已經有點模糊,但仍可以瞧出,那是女兒封飛煙留下的。封家的獨門暗記,可以紀錄留言者、事情、目標物、方位、與時間。瞧這上面所紀錄的時間,距今已將近一年了,當是在陸家莊大火之後不久,這一點與陸雨亭的說法相符。
封俊傑順手將暗記抹去,這是封家暗記的標準使用守則。暗記指向大街盡頭的一家飯館客店,封俊傑正好也要找地方投宿,雖然時間不對,但卻有一股力量,將他牽引過去,彷彿那家客店在招喚他一般。
這家客店,封俊傑早在去年就該來了,原本封飛煙的暗記,確實也一路將他往汴京城裡帶,只是後來封俊傑先在城南外二十里處的林子裡,發現了更新的暗記,卻又是指嚮往南,這才直接轉彎,沒繞到汴京城裡頭來。
封俊傑走到客店門口,果然在門邊牆角下,看到封飛煙留的暗記,右足伸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之抹掉。
店小二迎向前來,笑嘻嘻地說道:「客倌,裡面請!先來點酒好嗎?」封俊傑道:「不了,先給我來些吃的東西,一碗肉湯。再幫我準備一間房間。」店小二笑道:「沒問題,裡面先請。」
店小二轉頭走去,封俊傑正要跟上,卻見那店小二身前閃出一個人來。封俊傑反射性地側身一讓,那人走了兩步,卻回頭道:「啊?封前輩?這麼巧,剛到嗎?」
封俊傑聽這聲音熟悉,定眼一看,不正是左元敏是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封俊傑喜出望外,差一點就要忘了自己找他的目的。
左元敏見他沒什麼反應,續道:「我們正要到處去逛逛,吃過飯了沒有?要不要一起去?」背後一個女子笑吟吟地從另一邊走了出來,招呼道:「封前輩。」正是張瑤光。
封俊傑一見之下,忽地怒氣上衝,一把抓住左元敏的手臂,將他拉出客棧,說道:「走,跟我走!」
左元敏沒想到要反抗,只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直道:「封前輩,發生了什麼事了?」張瑤光也急急忙忙跟了出來,問道:「怎麼了?有話好說……」
封俊傑怒道:「有什麼好說的?走!跟我去見飛煙。」左元敏奇道:「封姑娘?我好久沒見到她了?她好嗎?」封俊傑怒氣未息,道:「好?還能好嗎?你要再不去見她,她就永遠好不了了!」手上用勁,要拉動左元敏。那左元敏實在覺得莫名其妙,手上不自覺地也用力抵抗起來。
封俊傑這下更生氣了,說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張瑤光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走到左元敏跟前,說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暗中潛運內勁,以便在封俊傑發動攻擊前來得及攔住。
左元敏也道:「封前輩,有話就說清楚吧,封姑娘要是真的有事的話,我絕對不會置身事外的。可若是要像這樣子強拉我去,我是不會去的。」
封俊傑叱喝道:「你做的好事,難道要我在這裡說出來嗎?」左元敏也有點不太高興,說道:「我左元敏雖不是什麼成名人物,但為人光明磊落,無事不可對人言。」
封俊傑道:「好,你給我仔細聽著了:我的女兒飛煙她有身孕了,她跟我說,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左元敏大吃一驚,說道:「什麼?」封俊傑道:「事關我女兒的名節,難道她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嗎?」左元敏嚷道:「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啪」地一聲,左元敏但覺臉上熱辣,眼冒金星,卻是張瑤光出其不意地賞了他一個耳光。左元敏完全沒有料到她會有如此反應,驚嚇之餘,一時說不出話來。
張瑤光見他一臉無辜的表情,有點後悔打得太快太急了,解釋道:「你……你到底有沒有,直接說清楚就可以了,說不可能,好像是……好像是人家封姑娘硬賴你的一樣,這……這事關女人名節,可是開不得玩笑的。你……你究竟……究竟……」
左元敏道:「瑤光姊,我沒有,我沒有欺負封姑娘。」封俊傑簡直要氣得七竅生煙,說道:「好,那你敢不敢跟我回去,與飛煙對質?」左元敏道:「去,去,去,當然去了。這一定是……一定是……」他本想說:「一定是封姑娘搞錯了。」可是這樣的事情,豈有搞錯的道理?可是自己根本連她的手也沒摸過,要將這事賴在他的頭上,確也太離譜了!
封俊傑不想再跟他多說,喝道:「走!」這次左元敏不再抵抗,運起輕功,並肩而行。張瑤光毫不猶豫,足尖一點,緊追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