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雨花神劍
左元敏跟著眾人進到屋中,但見屋內是一整間的禪房,除了簡單的桌椅,此外別無長物。一個老和尚背對著眾人,盤坐在蒲團上,像是在面壁一樣,聽到人聲進來,依舊維持著原姿勢,一動也不動。
慧聰走到老和尚的身邊,面壁坐下,居然也像老和尚一樣入定,不再理會眾人。官彥深莫名其妙,正要開口詢問,那老和尚忽然開口說道:「慧海,怎麼不請客人坐呢?」音調平和,與一般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無異。
慧海道:人想辦法找地方坐下。
老和尚續道:「夏侯施主此次前來,是為了雨花劍吧?」夏侯儀起身道:「晚輩夏侯儀,見過大師。」
老和尚道:「嗯,夏侯施主不僅武功與令尊當年相仿,就連說話的語調,抑揚頓挫,也與令尊一模一樣。老衲閉著眼睛聽來,就好像夏侯尚先生就站在面前。唉,時間一晃就是四十年過去了,花落花開,歲歲年年,往日種種,好像早已歸為塵土,又宛似歷歷在目。淨德想看看夏侯施主的樣子。」說著,緩緩轉過身來。
原來那淨德畢生修為已達到反璞歸真,爐火純青的地步,光是聽夏侯儀的呼吸與腳步聲,就知道與當年他所識得的夏侯家的人系出一脈,所以不待通報,便已知道來訪何人,甚至所為何來。
夏侯儀只見一個年逾九十的老和尚,白眉低垂,睜著彷彿幾百年來從未睜開的雙眼,朝自己打量而來。那目光瑩瑩然,既慈祥,又溫暖,夏侯儀從未看過這樣的眼神,心中一股親近之感,油然而生。
淨德端詳一會兒,點頭道:「不錯,虎父無犬子,夏侯施主相貌堂堂,英氣勃勃,頗有乃父之風。」夏侯儀道:「先父在世之時,常常提起禪師,說當年若不是禪師出面,別說夏侯世家要永遠失去雨花神劍,就是夏侯氏一脈,也未必能平平安安地傳承下去。」
淨德道:「那時夏侯施主年紀尚幼,令堂又不會武功,令尊孤身奮戰,所以才有這般的顧慮。淨德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竟讓令尊如此介懷,當真過意不去。」
兩人提及往事,一時說了個沒完。那淨德續道:「其實按老衲推斷,這雨花劍與劍譜,應為夏侯家所有。可是當時這兩樣東西,卻是分別由孫家與梁家送到老衲手中,老衲的誓言也是同時對三家許諾,所以時至今日,情況還是如此,除非夏侯施主有比當年令尊更強而有力的證據,否則這一劍一譜,只好跟著老衲同入黃土。」
那官彥深聽到這裡,忍不住開口說道:「把劍與劍譜當成陪葬品,也是當年夏侯與孫梁三家的共同意見嗎?」
淨德抬頭一望,看了官彥深一眼,說道:「這位施主是哪位?尊駕好像不是孫梁兩家的後人,不知跟此事有何關聯?」
官彥深道:「在下官彥深,先父官常威,與大師曾有一面之緣。」淨德似乎想起了這樣一個人,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續道:「當年三家答應全權交由老衲負責處理,我若一死,勢必又引起三家後人的紛爭,所以老衲已經決定,若在有生之年不能圓滿解決,未免帶給後世子孫無窮的禍患,折劍毀經,自是不在話下,老衲遺骨火化成灰,灑在嵩山之巔,無論是褒是貶,是功是過,便概由老衲來承擔吧!」
慧海雙眼含淚,出言道:「慧海誓護恩師法體,若是有人膽敢冒犯,就是與少林為敵。」
淨德微微一笑,說道:「你的功夫又進步啦,可是禪定的功夫也放下了。易筋經練到第幾層啦?」慧海沒想到師父會在這個時候,問起他的武功進展,心中一驚,回答道:「弟子愚魯,至今只練到第三層。」淨德道:「你的內功根基不錯,以慧字輩的來說,你的內功可以排到第二,可是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慧日慧文他們兩個的內功,明明都不及你,他們的易筋經卻都練得比你深?」
慧海額上滲出冷汗,低頭道:「師父說過,弟子資質不夠,不能強求。」淨德道:「那是我怕你因為練武而耽誤了禪修,所以才故意這麼說,希望你能多放一點心在佛學上。我說了,你的資質不錯,可惜用錯了地方,易筋經再練下去對你有害無益,從今天起,不要再練了。」
慧海頗感惶恐,合十躬身道:「是,弟子知道了。」淨德又續道:「今天帶著夏侯施主來,應該是有什麼新的證據吧?」慧海道:是便將早上所發生的事情,一一詳述一遍。
淨德聽完眉頭一蹙,道:「真有此事?慧業呢?」慧海道:「他正在門外候著。」淨德道:「讓他進來。」
未待慧海去叫,慧業早在外頭聽到自己的名字,自己進門來了。磕頭道:「慧業見過師父,師父安好。」淨德道:「你教慈雲的散花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慧業道:「是。那是弟子偶然在藏經閣中,找到一本叫」散花劍「的劍譜。那劍譜塵封在一隻木箱當中,外表看上去年代相當久遠。弟子一時好奇心起,翻閱之後,發覺劍意連綿,威力強大,前所未見,於是依譜將其中劍法教給了慈雲。」淨德道:「嗯,慈雲這孩子劍術一向擅長,你將劍法教給他,是想看看劍法的威力究竟可以發揮到什麼地步嗎?」
慧業道:「師父明鑒:少林寺一向不以劍術擅長,一般弟子入門學習劍法,先練少林劍,接著是十八羅漢劍,接下來不是直接跳練達摩劍,就是金剛劍,中間毫無進階的劍術可以練。這散花劍威力雖大,修練過程卻頗為溫和,是進階劍術的最佳選擇。所以……」
淨德道:「所以你就讓自己的弟子先練,想看看這劍法的實際演練成果。」慧業道:「慈雲十分機伶,是試演的不二人選。」淨德道:「那是為何?」慧業想師父可能是沒聽清楚,於是又道:「慈雲的劍術是同輩當中最好的,腦袋又清楚,遇到什麼問題,都能完整表達。」淨德道:「我是問你,為什麼需要讓慈雲來試練劍法?」
慧業一愣,怔怔說不出話來。
淨德道:「你是般若堂首座,負責少林武學研究,這散花劍有何威力?能與哪一項武學接軌?你為何不清楚,還要讓徒弟來試練?」慧業趕緊解釋道:「那是因為散花劍譜弟子前所未見,內載劍術,卻不言內息調理,所以要先經一番試練,才能確定。」
那官彥深既得見淨德禪師,之後就一直在心中盤算著,若是萬一淨德胳膊向內彎,不論對錯,都要維護少林弟子;或是雨花神劍劍譜的外流,根本就與淨德有關時,自己該如何應對。這淨德可是少林寺住持的師父,不論威望地位,自己都能望其項背,更何況薑是老的辣,淨德今年高齡不有九十好幾了,實在不能等閒視之。
之後淨德與慧業師徒兩人一搭一唱,慧業竟說散花劍劍法,是少林藏經閣裡原有的功夫時,官彥深心中一股無名怒氣升起,暗喝道:「豈有此理!」原本已經按耐不住,隨後卻聽到淨德的一番質問,這才明白淨德處事毫無私心,自己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反應太過。一股怒意也漸漸轉為羞愧,進而佩服淨德的品格為人。
只聽得淨德續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將此劍譜取出,一一對照,以昭公信。」慧海道:「去年六月藏經閣要整理藏經,弟子便將劍譜繳回。後來九月間想要再去借,卻怎麼找也找不到了。」慧海頗為驚訝,問道:「此事我何以不知?」
慧業道:「我已經詢問過負責藏經閣的慈明,他說他在藏經閣整理經書二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本劍譜。我親自入閣尋找,這次竟連當時放劍譜的木箱都不見了。方丈師弟,遺失藏經是多大的罪名,但是這本劍譜根本不在藏經閣帳冊之列,慈明不知有此劍譜,自然不負責管理。可是這本劍譜分明是我從藏經閣裡借出,亦是我親自送回,如今無故失蹤,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下,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慧海道:「難怪剛剛師兄支吾其詞,沒表達什麼意見。」慧業苦笑一下,說道:「我只是想,也許是我和此劍譜緣分盡了,所以才找不到。慈明師徒兩個再找一次,說不定就會找到了。但最後還是令人失望了。」
淨德道:「此事聽來確實匪夷所思,不過要是有人從中搞鬼,那也不難明白了。」慧海道:「想來也只有這個解釋可以說得通了。不過此人這番大費周章,裝神弄鬼,究竟有什麼目的?還有,若是這本散花劍譜,真的是有人放進藏經閣的,那麼這本與雨花劍法類似的劍譜,又是從何而來的?」
官彥深腦筋轉得快,馬上說道:「方丈大師,你該不會認為這件事是我們搞的鬼吧?」慧海道:「官盟主恆心、耐心都是有的,毅力更是超乎常人,若不是走到最後一步,應該也不會這樣做。」
官彥深道:「說來說去,還是懷疑我們就是了。」慧海道:「這麼一點點可能,還是有的,不過風險太大,官盟主想這麼做,還得經過夏侯施主同意才行。」轉向夏侯儀說道:「夏侯施主,這劍與劍譜,當年都不是夏侯尚送來的,據我猜測,令尊可能碰都沒碰過這兩樣東西,更加不可能翻閱過劍譜,瞧過劍譜上所載的劍法了。」
夏侯儀道:「先父曾經說過,這一劍一譜,乃是祖上所遺,在我祖父一代,已然失佚,想來他當時應該沒有見過。」慧海道:「就算令尊見過好了,施主也應該沒瞧見過了。」夏侯儀頓了一頓,道:「沒錯。」
慧海又道:「那麼敢問夏侯施主,既然這劍譜早已失佚,為何夏侯家仍然人人都會雨花劍?」夏侯儀道:「目前在下所練的劍法,是由本門長輩口耳相傳,但確實仍是雨花神劍沒錯。」慧海道:「既然如此,有沒有這劍譜,對夏侯家來說,於實際情況毫無增損,所以在意者,是那一把雨花劍了。」夏侯儀道:「兩者同等重要。」
慧海見官彥深欲言又止,不禁笑道:「官盟主不必著急,夏侯施主的回答,已經說明了這件事情應該不是貴派所為。」
官彥深「哦」地一聲,說道:「願聞其詳。」慧海道:「既然夏侯家並不需要這本劍譜來傳承雨花劍,主要的目的只想拿回雨花劍。要是因此用這個方法來放線釣魚,萬一這雨花劍譜上所載的劍法,竟然與夏侯家目前所學的不同,或是說它是更高明的劍法,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那就是偷雞不著,蝕的可不只是一把米了。」
官彥深道:「方丈大師說的不錯,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官某心中有這麼一個疙瘩,不吐不快。那就是幾位大師聯合起來演這齣戲,為的就是因為剛剛慧業大師所說的理由。雖然大師們都是得道高僧,但所謂見獵心喜,更何況劍譜早已是囊中之物,豈有讓它白白歸為塵土的道理。」
慧業聽他抓自己的話頭大作文章,不禁大怒,可是師父在這兒,卻又不敢造次,只有對官彥深怒目而視。那慧海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淨德更是彷彿沒聽見一般。
官彥深可不管那麼多,轉向張瑤光續道:「紫陽山的張堂主也在這裡,官某的推測有沒有道理,大可請張堂主說一句話。」
那張左二人事不關己,像是在看戲一般,原本聽得入神了,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場上的一員,待到官彥深矛頭指來,自己一肩攬下的差事可不能不理。張瑤光打起精神,說道:「與方丈大師一樣,官盟主這也是合理的懷疑。其實說到這裡,事情也很簡單,只要淨德大師將當年的所保管的劍譜拿出來,也不用全部示人,只要挑幾招高難度的,然後請夏侯前輩練一遍,兩廂比對,不就清清楚楚的了嗎?」
眾人一起望著淨德。淨德道:「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也最直接。老衲自從四十年前,接受三家委託的一日起,就再也沒碰過這兩樣東西了,原想一直保持到它們的主人出現,沒想到現在卻是為了驗證要拿出它們。」官彥深心想:「你從來都沒碰過?真的假的?」
淨德沉默了一會兒,身子一動,便要起身。那慧聰原本端坐一旁,向內面壁,此時也趕緊起身,去扶淨德。淨德道:「慧聰,把我坐的蒲團移開。」慧聰道:言將蒲團移開。
淨德接著說道:「掀開地板,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慧聰一愣,看了淨德一眼。原來這禪房的地上,雖然鋪的是木板,但一眼望去平平整整,根本沒有暗門,慧聰不知如何掀開。
淨德道:「因為從來沒想過要把它們拿出來,所以地板是封死的,沒有留暗門,直接劈開吧!」
慧聰應諾,朝著地板拍了一掌,「喀啦」一聲,地板陷了個大洞,慧聰俯身伸手探去,摸出一個木製長匣。拍去灰塵,雙手捧上。
眾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木匣子看,心情各不相同。淨德卻不接手,說道:「只拿出劍譜出來。」慧聰端坐,依言打開木匣,取出一本冊子,雙手奉上。淨德接過手,看著冊子說道:「四十年了,終於有重見天日的一天。慧業,你過來。」
慧業道:言上前。淨德說道:「此劍譜若與你所見的散花劍法相同,你儘管老實說,能夠讓此譜與劍完璧歸趙,也是了卻為師暮年的一個心願。若兩者內容不同,我們只好再請公證人上前,依他所說的法子判定了。」慧業道:心已經微微出汗了。
淨德點了點頭,續道:「佛祖明鑒:弟子並非自毀誓言,翻閱此劍譜,實乃情勢所需。」說著,翻開劍譜。
在場眾人瞧著瞧著,一顆心不禁卜通卜通地跳了起來,只見那淨德與慧業兩人的表情漸露怪異之色,情況頗不尋常。只因他們兩人都是內力深湛的得道高僧,就算是忽然看到了鬼,也不會露出一點驚訝的表情,可是此刻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淨德匆匆連翻幾頁,又將冊子的封面轉過來瞧,支吾半晌,只道:「這……」
官彥深心中起疑,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就連夏侯儀也懷疑起兩人是不是在演雙簧,內力潛運,暗暗戒備。
便在此時,眾人都聞到一股甜甜的,又是花香,又攙有草香的味道。其實稍早就已經有人聞到這個香味了,只是當時人人都在關注這本劍譜,誰也沒有多留心,再說初春之際,聞到花草香味,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可是這會兒味道甜郁濃烈,頗不尋常。張瑤光大叫一聲,從懷中拿出一個蠟丸,運指捏碎,中間滾出一顆紅色的丹藥出來。他趕緊塞給左元敏,說道:「快吞下去!」
左元敏不明所以,但還是將丹藥放入口中,問道:「什麼事……」便在同時,「轟隆」一聲,屋樑頂上掉下一個大團不知什麼東西,還夾雜著灰塵瓦礫,稀哩嘩啦地一直落下,室內也忽然為之一亮。接著「劈哩啪啦」聲響,像是有人動上了手。
百忙當中,張瑤光還是答道:「這叫辟易丸,能解世間百毒……」左元敏瞧這場面,也猜到了發生什麼事,便道:「你自己呢?」張瑤光道:「這藥煉製不易,我身上只有一顆……哎喲……」說著雙膝一軟,便往後倒,左元敏大驚失色,連忙進步去扶,這才同時發現,在場眾人除了張瑤光之外,幾乎所有的人也都是搖搖欲墜。
混亂中只見一道黑影在慧業與慧海之間穿梭來去,那淨德與慧聰則倒在一旁,不知生死。左元敏想那淨德是個慈祥老人,年紀已經那麼大了,這人竟然對他出這般重手。當下猱身上前,喝道:「留下解藥!」
只聽得一聲哈哈大笑,接著有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不愧是少林住持、般若堂首座,居然還能支撐到這個時候!」語畢,慧海悶哼一聲,往後倒退。便在此時,左元敏補上空隙,一招「風行草偃」便往前招呼。
那黑影「咦」地一聲,說道:「你這是秋風飛葉手!」左元敏心道:「奇怪,怎麼好像這天底下的人,人人都知道這一套功夫?」也不答話,將所會的三十六招,通通使了出來,算是回答。
這下不只是那道黑影嘖嘖稱奇,就是官彥深、夏侯儀在一旁看了,也是驚疑不定,只是他們週身乏力,思緒也有一點不清楚,這種當兒能夠自保就已經不錯了,所以驚訝是驚訝,卻也沒想那麼多。
那黑影神秘人與左元敏過了幾招,實在很想知道,他秋風飛葉手上,究竟有多少年的功力?還有為什麼他會這門功夫?但此地實在不宜久留,更何況門外還有許多對方的援手,要是一擁而上,那可不是說著玩的,當下便道:「小子,我會記得你的,讓開!」發掌往左元敏身上推來。
左元敏側身微讓,雙手一架,還是打算封住他,卻沒想到那神秘人這一掌推來是假,一腳踢向慧業才是真。只見那慧業抬肘擋住,身子卻騰騰退了三步。那神秘人道:「少陪了!」身子躍起,從屋頂上的破洞竄出。
夏侯儀身子斜靠著桌子,神情有些萎頓,但還是急道:「他拿走了雨花神劍和劍譜!」左元敏是這屋中唯一沒受毒氣影響的,當下說道:「瑤光姊,你等我解藥!」縱身一躍,也從屋頂的破洞竄出。
左元敏躍上屋脊,向四面八方探尋剛剛那人的身影,只見一個身著黑衣的人,直往屋後的林中疾行而去。屋外王叔瓚與封俊傑等人,這時也聽到了聲響,圍近了屋子,卻看到左元敏爬上屋頂,不知在做什麼。那封俊傑認得他,便叫道:「左元敏!你做什麼?」
左元敏喊道:「屋子裡有毒,小心!」瞥眼見到那神秘人正快速離去,再不追去,要是讓他多拐幾個彎,只怕就再也追不上了。實在沒空多做解釋,立刻拔腿追去。
還好那神秘人武功雖然不弱,但輕功卻是一般,左元敏一陣狂奔,始終牢牢地咬著他的背影,又過了半晌,竟然逐漸拉近距離。他不知道自己所練的指立破迷陣法,是相當著重方位腳步的一門絕技,練到精深之處,可以以一人之力,發動七七四十九人的陣法,屆時發動者本身腳步移動之快,幾乎到達匪夷所思的地步,還不是此刻的左元敏所能想像得到的。
左元敏見自己逐漸趕上,知道自己的腳程又有進步,心中歡喜,一個閃神,前方人影忽然不見了,便在此時身後有人說道:「小子,你居然沒中毒,這是為什麼?」
左元敏立身停步,往後一撈,撈了個空,急忙轉過身來,卻見那個神秘人站在自己前方五六丈遠的地方,臉上戴著人皮面具,顯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不過瞧他的身形體態,年紀已然不輕。
左元敏想那眾人所中的不知道是什麼毒,也不知會不會致命,不過時間拖得久了,總是有害無益,更何況還有張瑤光也在其中,二話不說,劈頭便喝道:「拿解藥來!」
那神秘人哈哈一笑,說道:「就憑你?小子,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了,還想要我拿解藥?光就你不怕我」醉花陰「的毒,我便容不得你!」左元敏心想:「只顧著追人,都忘了這回事了。他剛剛在重重包圍之下,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可是現在只有我一個人追他,他還用得著怕我嗎?」說道:「晚輩追著你,要的無非就是解藥。前輩,東西你已經到手了,目的也達到了,何必多傷人命。」
那神秘人道:「我就是想東西也要,也要傷這些人命,你待如何?」左元敏道:「既然如此,那也不妨再加上我這一條。」
那神秘人冷笑道:「臭小子,那我就成全你!」身形一閃,直接衝向左元敏而來。左元敏不敢直纓其鋒,腳踩指立破迷步,盡可能閃避,躲避不及者,才以秋風飛葉手招架。
兩人這一沾上,可不比剛剛在小屋裡,那神秘人毫無顧忌,大開大闊,威力十足,左元敏左避右閃,早已是遮攔的多,還擊的少,堪堪拆過百來招,左元敏不禁心道:「這人是誰?他的武功似乎要比蔣於兩位前輩要略勝一籌,南三絕、東雙奇、紫陽山的八大長老,左右二使,只怕也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打到這裡,已頗有怯意,只是他既不能逃,也逃不了,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遇有危急之處,便用指立破迷陣與之周旋。
那左元敏固然是戰戰兢兢,這神秘人所受的震撼與驚異,也不小於他。對方明明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毛頭,再怎麼說自己以長輩的身份跟他動手,在江湖上已足以落人話柄,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一個後生小輩,居然能接自己百餘招,這可是他之前從未見過的事情。
他越想越驚,繼而由驚轉怒,下手也就不分輕重了。像這種細微的心情變化,對於正繃緊著全身神經,專心應付他的左元敏來說,立刻就察覺到了。他頓時備感壓力,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老小子瘋了,真的想殺我……」
轉眼間又過了百來招,左元敏全身大汗淋漓,雙手越來越重,驀地那神秘人雙手一錯,一爪一掌,分襲而來,左元敏心中一驚,心道:「此招我曾見雲姊用過,難道……難道……」百忙中無暇細想,知道一爪一掌,既實且虛,可以互為支援,當下也是兩掌推出,「啪」地一聲,四手相交,左元敏站立不穩,往後退出數步。
神秘人這一下震開左元敏,卻不喜反怒。原來他這一手有個名堂,叫:「分道揚鑣」,既然是分道揚鑣,意思就是說兩邊都是主,兩邊也都是客,使用時變化多端,存乎一心,當時練這一招時,著實花了不少心血,而功成之後,亦讓不少英雄豪傑折在這一爪一掌之下。
可是剛剛左元敏這兩掌,分明是瞧清楚了這一點而來,雖然他還是因為內力不及自己,而吃了虧,但在招式上,卻是自己輸了一籌。那神秘人又驚又怒,忍不住喝問道:「你到底是誰?秋風飛葉手又是跟誰學來的?老子生平從不輕易饒人,你若從實招來,老子可以破例饒你不死!」想這小子年紀尚輕,就有這般功力,剛剛這一招又破得漂亮,如果不知道他師父是誰,那可是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
左元敏全身經絡受到震盪,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他不願示弱,暗中呼吸吐納,把那太陰心經在體內運轉兩遍,逐漸收攝心神,同時緩緩說道:「我到底是誰?無名小子,前輩不必在意。秋風飛葉手是跟誰學的?我不知道,教我的那個人,跟你一樣是個神秘的怪人,說不定就是你呢,不如你先把人皮面具拿下來,讓我瞧瞧是不是,我好回答你。」
那神秘人道:「你這是拿自己的生命在開玩笑。」左元敏苦笑道:「碰到你這個瘟神,我一條小命早就沒了,要我求饒,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你要是怕我將來功夫比你好,想早一點拔掉我這根釘子,那就趁早下手,要不然我們也可以另訂約會,將來再決一死戰。」
那神秘人哈哈大笑,說道:「我原本還以為你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大言不慚的要我趕緊下手,沒想到話頭一轉,還不是希望我今天放過你,說到死,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人不怕的。」
左元敏並不否認,說道:「不錯,我是怕死,可是我更怕跟人求饒,尤其是跟一個暗算他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人求饒……」那神秘人怒道:「你說什麼?」
左元敏道:「你自知明刀明槍比不過少林方丈,所以就用毒藥暗算整個屋子裡所有的人,目的就是要偷盜別人的東西。當真好笑,我這個捉賊的,最終竟被宵小鼠輩所害,說起來還真是丟臉。」
那神秘人怒道:「你竟然敢說我是小偷盜賊?」左元敏至此知道這人軟硬不吃,便乾脆橫下心,用手指著他說道:「你瞧,這小偷趁著黑夜行動,怕人家認出他來,都蒙著面。你臉上戴的面具,不正是這個作用嗎?」那神秘人怒極,喝道:「臭小子,找死!」當面一拳掄來。
左元敏但覺拳勁撲面,來勢洶洶,絲毫不敢怠慢,一招「趨吉避凶」架去,盡將來勢抵消。神秘人大喝一聲:「好!」連發三拳。左元敏一一招架,也就一連退了三步。
神秘人輕輕發出難以置信的「嘿嘿」聲,隨即又發出一拳。這一拳後發先至,威力更強,居然並到之前連環三拳的最後一拳之內,半空中甚至發出微微的「嗤嗤」聲響,左元敏眼見避無可避,運起太陰心經,也不知有用無用,出掌攔在拳勁來處。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有人從他身後竄出,「碰」地一聲,替他擋了這一拳。雙方拳力旗鼓相當,神秘人飛身後躍,化解來勢。替左元敏解圍這人,則是晃了一晃,依舊攔在左元敏身前。
左元敏見這位天外飛客背影熟悉,忍不住說道:「封……封前輩?」
那人果然便是封俊傑。他看見左元敏從屋頂上匆匆忙忙離開,便讓王叔瓚進屋去瞧,自己則是從後追趕。其實他早在左元敏與那神秘人交談時,便已經追上,只是他不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於是一直躲在一旁,直到左元敏真的遇上了危險,這才挺身而出。
那神秘人上下打量他一會兒,說道:「果然便是封俊傑,烈火神拳,名不虛傳。」封俊傑道:「哪裡,哪裡。封某剛剛在一旁觀戰,深覺閣下的功夫高明,江湖上少人能及。若比拳法,封某也許略勝一籌,但若是比其他的,那封某不是對手。」
那神秘人低頭踱步,緩緩向封俊傑走了幾步,忽地抬頭道:「不錯,光就拳法而言,我輸你何只一籌,但是比其他的,我確實有勝你的把握。你既知如此,又何以要為他出頭?」
封俊傑道:「閣下武功深湛,想來在武林當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不過是個小伙子,這般欺侮個孩子,似乎與閣下的身份不符。」
那神秘人笑出聲音來,搖頭道:「這小子是你什麼人?」封俊傑道:「他不是我的什麼人,只是在路上偶然認識的朋友。我瞧他剛剛頗為硬氣,出手救他,也不枉我的名聲。」那神秘人笑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個執拗的牛脾氣,半點沒變。」
封俊傑心念一動,說道:「閣下是……」那神秘人道:「沒錯,我的拳術比不上你,掌法也比不上官彥深;論刀法,左平熙強過我,談劍術,夏侯儀又比我精深;再練十年,我也練不成白垂空的十指渡劫,再投胎轉世,我也不可能能使段立言的八卦飛刀。」說到這裡笑了兩聲,續道:「而講到王氏摩雲手,我連當年的王伯琮、王仲琦都打不過,哪還能挑戰摩雲金翅王叔瓚呢!」他將九龍傳人一一點名,唯獨露了一個。
封俊傑瞧著他的身影,想從往日的記憶中,抓出一點什麼出來,但是一切都太久遠了,封俊傑繞著他的身子,轉了一圈,始終不敢確定什麼。
那神秘人道:「人的脾氣個性可以不變,但是外表形貌可不行。唉,我畢竟老啦!」說著,將臉上的人皮面具除下。
那左元敏站在一旁,原本以為會在面具底下,看到一張冷峻陰森,或者是狠辣狡猾的面孔,哪知面具一除下,顯現在眼前的,竟是一張風流瀟灑,英姿煥發的臉龐,只是歲月在他臉上烙下了不少痕跡,兩鬢眉宇間,也頗有風霜之意。但饒是如此,風采依舊十分迷人。若是讓他年輕個二十歲,只怕是這武林當中的第一美男子。
左元敏心想:「你剛剛提了那麼多不及人的地方,但若是比形貌俊美,我所見過的人,沒有一個及得上你。」
那封俊傑神情霎時顯得十分激動,但是內心又彷彿有許多顧忌遲疑,一直顫巍愀立,口不能言。
只聽得那神秘人續道:「可是封老弟,若是比智勇雙全,文韜武略,你們七個人當中,又有誰及得上我!」
那封俊傑不知有多久不曾再聽過,這般豪邁,這般自信,又這般慷慨的言論,語音聲調,恍如當年。當下再無懷疑,脫口喊道:「你是李……李大哥!」那神秘人哈哈大笑,眼角中彷彿泛著淚光,說道:「難得你還記得我李永年,還肯叫我一聲李大哥!哈哈……」頗有滄桑之意。
封俊傑再不答話,靠上前去,兩人同時展開雙臂,給彼此緊緊的一摟。封俊傑退開幾步,又仔細地瞧了李永年幾眼,忍不住眼眶含淚,激動道:「李大哥,真的是你。我聽說……我聽說……」那個叫李永年的道:「他們都說我死了,是不是?」
封俊傑道:「可是他們所說的那個地方,我後來有去查看過。我不信李大哥你死了,還趁著半夜,去掘墳開棺,裡頭確實躺著一具身形跟你差不多的屍體,只是被火燒過,面目瞧不太出來,但身上的衣物,確實是你李大哥的,沒錯啊!」
李永年捋開衣袖,露出上臂,說道:「你是不是還扯開衣服,看看他的臂上,有沒有像這塊的一塊疤?」封俊傑道:「沒錯,這具屍體手臂上傷疤的形狀大小顏色,與李大哥的一模一樣,這天底下居然有這般巧法……」
李永年笑道:「要不這樣,如何瞞過官彥深那隻老狐狸。」封俊傑奇道:「大哥是說……」李永年道:「沒錯,那具屍體是我安排的,首先我找了一個身材形貌跟我差不多的,不過這可不容易啊。他的身材略胖於我,所以我還先關著他,餓了他幾個月,然後用刀子在他手臂上依樣畫葫蘆,挖幾道傷痕,接著塗上去肌腐肉的藥,讓他爛得深一點,最後再幫他塗上金創藥,靜待他結痂成疤。」
左元敏聽他說這些過程,宛如在描述他如何創製一樣物品,輕描淡寫,幾筆帶過,毫不在乎。但左元敏只要一想到那個被他抓來的人,再飽受他一番折磨,最後還難免一死,心中就覺得難過,也對封俊傑這口中的李大哥,感到無比的厭惡。
只聽得那李永年續道:「不過這不是畫圖畫,要弄得像,還得要一點功夫待,所以之前我還找了幾個人來練習,熟能生巧,多練幾遍,就能弄得像了。再來就是等待時機成熟,再一刀殺了他,毀了面目,當作替死鬼!」
那封俊傑似乎也有些覺得不忍,問道:「可是面目都毀了,又何必用火燒他?」李永年道:「那是因為他的膚色比我白皙,之前我也用過藥水讓他浸泡,只可惜效果不好,過不了多時,他總會白回來,沒辦法,我只好用火幫他烤黑一點了。」光烤不夠逼真,那自然多少得燒掉一些骨肉了。
那左元敏聽他說得輕鬆自在,自己卻是噁心得想吐,實在想像不到在他瀟灑俊秀的外表下,居然有這般冷酷殘忍的心,忍耐不住,終於開口插嘴道:「天底下哪個人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你這般作賤人命,不把人當人看,人死了,還故意毀壞他的屍體,你簡直不是人!」
李永年喝道:「臭小子,你知道什麼!」瞥眼見到封俊傑臉上也有不忍之色,彷彿也被他這番話所打動,於是說道:「封老弟,你想說什麼,儘管說,沒有關係!」
封俊傑道:「李大哥,那人……那人是否半點武功都不會?」武林中人若以本身武功,去欺負不會武藝的一般百姓,不管他個人武功如何,那可是會被評為下三濫的腳色,與一般江洋大盜,亡命之徒相當,從此所有人都可以指著他的鼻子罵,永遠為人所不恥。剛剛左元敏才指稱李永年是宵小鼠輩,李永年馬上暴跳如雷,源本於此。
李永年道:「封老弟,老哥哥可以向你保證,這人是陽榖縣城裡的一個死囚,雖然不會武功,但卻是個欺壓地方的惡霸,在別的地方殺了人,逃到陽榖縣被捉了。他原本就被判了死罪,我在物色人選的時候,特別在每個縣城的府衙地牢去找,其他我說拿來實驗的人,也都是這麼來的。難道你認為,我會找無辜的人來當代罪羔羊嗎?」
封俊傑道:「不,聽李大哥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李永年道:「封老弟,你這個人什麼都好,義氣更是沒話說,但就是不夠鐵石心腸。你瞧,我不過是說一說,描述一下當時的做法,你的心情就受到影響了。你不知道,我那時若不下此決心,今天死的人就是我了。你還要說我多慮嗎?你沒瞧見左平熙的下場如何嗎?」
那左元敏聽到父親的名字,又聽到兩人提到他的死,心中一動,立時側耳傾聽,希望能從兩人的口中,得知一些有關於父親的事。
果聽得那李永年說道:「不過左平熙也太過急躁了,他原本可以安然渡過的,欲速則不達,又不能找到抽身保命的法子,就一頭栽下去,嘿嘿,不過也好,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狂過官彥深百倍,我看著就不順眼。」
封俊傑則是歎了一口氣,說道:「他人雖狂妄,目中無人,但是熱血心腸,倒也是條漢子。」李永年道:「是條漢子又怎麼樣,還不是給人收拾了。這一盤棋是看誰能夠撐到最後,誰就能吃掉對方所有的棋子。」瞥眼瞧見左元敏臉色凝重,十分關心的樣子,忽然想起他剛剛的無禮,便道:「這臭小子到底是誰?你是怎麼遇上他的?」
封俊傑便簡單地說了一下兩人認識的經過。李永年驚奇道:「你說他也姓左?你知道他也會秋風飛葉手嗎?」封俊傑道:「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還不會武功,後來再遇到他,就會秋風飛葉手了。」
李永年低聲道:「他的功夫絕對不是新練的,這小子很有古怪,剛剛與他交手,他的內力雄厚,最少練了有二十年,可是看他的年紀,又不過十七八,這……」依他的意思,其實是很想乾脆解決了左元敏,免得日後終成大患。可是依他所知的封俊傑,又絕對不可能答應,於是便道:「你總是要搞清楚,將來可別栽在這小子手上。」
封俊傑道:「這個我知道,我會弄清楚的。」李永年道:「你在官彥深身邊,一切小心,還有,別說看過我。」封俊傑道:「這個我知道利害。」李永年道:「那我先走了,我會主動與你聯繫。」
左元敏一聽到兩人居然道別起來了,趕緊說道:「封前輩,請你的大哥賜下解藥再走。」封俊傑驚道:「什麼解藥?」左元敏道:「那時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屋子裡給人下了毒氣,把大和尚、老和尚還有官盟主、夏侯前輩都都迷倒了,對了,你大哥還搶走了雨花神劍跟劍譜!」
封俊傑不知前因後果,還以為自己跟李永年是偶然遇上的,一聽到李永年居然毒倒了眾人,還拿走了雨花神劍譜,這一驚可不得了,忙問道:「是真的嗎?」
李永年知道此事終究瞞不了他,於是便道:「他說的沒錯,是我出手搶了雨花神劍與劍譜。」封俊傑道:「可是這兩樣東西是夏侯家的啊!」李永年道:「封老弟,你不知道,這些年來,你們在明,我在暗,可探查到了不少東西。原來這雨花神劍裡頭,藏了一個秘密,否則你想,那個官彥深有那麼好心,十幾年來花了多少心血,只是為了幫夏侯儀找證據,向少林要回這兩樣東西?順帶告訴你一件事,那寒月魔刀與這雨花神劍是一對的,據我所知,有一個大秘密分別藏在這一刀一劍當中,官彥深為了寒月魔刀,已經暗中害了左平熙了。若是夏侯儀真的要回這把劍,你想,他會有什麼後果。」
封俊傑沉吟未答,李永年續道:「如果左平熙那把刀已經落入了官彥深手中,那這把劍,官彥深還不是志在必得?我今天將他奪過來,一來可以阻止官彥深的野心,二來在真相未明之前,也能間接保護夏侯氏一家大小。」封俊傑道:「可是那劍譜呢?」
李永年道:「好吧,這劍譜於我也沒什麼用。」解開胸前棉繩活結,從背上將木頭匣子解了下來,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本冊子出來。封俊傑伸手要去接,李永年忽然退縮,道:「不行。」
封俊傑問道:「為什麼?」李永年道:「我這一給你,你拿回去之後,怎麼跟他們解釋?路上撿到的?還是怎麼的?只拿回劍譜,官彥深恐怕就要懷疑你獨吞了雨花神劍。」
左元敏道:「那還不簡單,你交給我,讓我拿回去,我就說在路上截住了賊人,一陣混戰之後,賊人金蟬脫殼,扔下劍譜逃走。我為了怕劍譜遺失,所以只好眼睜睜地讓賊人,拿著雨花劍跑了。」
封俊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李永年道:「官彥深是隻狐狸,你小小孩童,休想在他面前弄鬼。」左元敏道:「嘿,你們怕那個什麼官彥深的,我可不怕。」
李永年道:「封老弟,你看如何?我覺得是越瞧越像。」封俊傑道:「像誰?左平熙嗎?我倒覺得不太像。」李永年道:「樣貌是不太一樣,我說的是他這種神氣。喂,姓左的小子,告訴我,你父親叫什麼名字?」
左元敏心想:「你剛剛才說討厭我父親,我要是承認是他兒子,只怕後患無窮。」於是說道:「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他。」李永年續問道:「那你娘呢?」
左元敏道:「她也很早就死了,我不曉得他叫什麼?」李永年又問:「那這一武功,又是誰傳授的?」左元敏道:「我也不知道,他沒有名字,也不是我師父,我一身的武功,又不全都是他教的。」
李永年向封俊傑說道:「這小子言不盡實。」封俊傑道:「這事交給我,我有辦法查清他的底細。」
那李永年知道封俊傑很少說出這樣的話,如今既然親口答允,那鐵定是能辦到的了。微微一笑,說道:「好,這小子的主意是不錯,不過樣子得做足了,他說我這個賊人百忙中撇下劍譜逃走,這動作得做一做,免得劍譜太過整潔,無端啟人疑竇。」說著右手一抬,將劍譜扔了出去。
也許是李永年用力太過,只見那本劍譜筆直地飛出去,「啪」地一聲,打在前方的一株樹幹上,嘩啦一下,劍譜竟然四散紛飛。三人都是大吃一驚,同時飛身去救,李永年、封俊傑都是當世高手,左元敏的身手也不慢,不一會兒便將四散飛去的紙片一一拾回。只是他們在撿回這些紙片的同時,也發現了一件事情,動作也越來越慢。
左元敏抓著一些紙片來到李永年面前,說道:「李……李前輩,你這一手可太不高明了。還好我沒有直接把劍譜拿回去,要不然我豈不是讓你害慘了。」揮手一揚,把手中的紙片在他面前灑開,隨風四散。李封二人不約而同地都低頭往自己的手中一看,沒錯,都一樣,白紙,全都是白紙。
李永年將手中的紙片放開,倏地伸手抓住左元敏的衣領。左元敏一下子沒能避開,只得握起拳頭,擺在自己的面前。只聽得李永年說道:「臭小子,我若是想要設計你,又何必自己動手摔開劍譜?用點腦筋好不好!」用力一推,左元敏借力躍開,拿樁定住。
封俊傑握著手中的一堆白紙,走到李永年面前,說道:「李大哥,這事怎麼一回事?」李永年臉上憤恨不平,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打開木匣,將放在裡面的一把長劍拿了出來,順手抽出,三人但見此劍刃薄而直,隱隱透著青光,李永年將劍刃貼近自己的臉頰,臉上竟然有微微的刺痛感,說道:「此劍定是寶劍無疑,不過究竟是不是雨花神劍,我已經沒把握了。沒想到我在少林寺一躲十八年,到頭來居然還是給淨德這個禿驢騙了。」
左元敏見他臉色慼然,不似作偽,心中將信將疑。封俊傑道:「淨德禪師的名聲不壞,我想他不是那種人。」李永年道:「這很難說。人的意志,通常都受主客觀兩個環境所影響,向左向右,有時只在一念之間。」
左元敏道:「既然這劍譜沒了,雨花劍你又有用,想來是不可能歸還了。那麼便請賜解藥吧!這你總有吧!」李永年雙肩一聳,道:「我沒有。」封俊傑道:「李大哥,傷了少林寺住持長老,事情可無法善了,還有那夏侯儀,我也不能不救。」
李永年道:「我這醉花陰的毒相當厲害,施放起來無聲無息,等到你聞到香味,那就已經表示體內已經聚積相當的毒質了,那時再來摒住呼吸,根本來不及了。」說到這裡,他看了左元敏一眼,續道:「但是天底下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它的缺點就是時間一過,自然消解,只要注意多喝清水就行了。既然這般簡單便可以消解,又何必花費心力配什麼解藥呢。」
李永年堅持如此,封左二人就是不相信,也奈何他不得。李永年續道:「要不然這麼吧,我跟你們回去,偷偷在一旁查探一下,要是大家都沒事,我掉頭就走,你們兩個也可以安心回去;如果他們還是週身乏力,精神萎靡,你們再來向我問罪。」
封俊傑道:「李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李永年道:「沒關係,什麼事都說得一清二楚,比較不傷感情。一般來說,整個藥效大概有兩個時辰,不過這幾個人的內力深湛,也許一個時辰之後,內力就能逐漸恢復了。我們慢慢走回去,時間差不多。」
三人議定,便往回走,為防萬一,李永年故意落在兩人後頭五六丈處,由封左二人帶頭而行。左元敏幾次想與封俊傑並肩齊步,好說說聊聊什麼的,可是每次只要左元敏一接近,封俊傑就像一隻刺蝟一樣,全身防衛張開,對他充滿了敵意。
左元敏心中滿不是滋味。他知道原本為了封飛煙的事,封俊傑對他有所誤會,那也就罷了,可是後來封飛煙也讓他帶走了,事情都過了半年,封飛煙也應該對他說過當日的情況了。左元敏實在不知封俊傑現在對他怒目相向,愛理不理,究竟是為了什麼。
可是很明顯的,封俊傑也絕對不是真的討厭他,否則剛剛也不會現身替他與李永年對那一拳,幫他解圍了。害得左元敏本來有點想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但想起才欠了人家一個人情,就算只是想要說話大聲一點,沒那個立場。
走了半天,三人回到那林中小屋,只是人去屋空,半個人影也不見,想來應該是讓人給接回少林寺了。
三人更往前行,在接近圍牆邊的時候,但聞牆內人聲吵雜,不斷有吆喝聲傳出。三人攀上附近的一棵大樹,向裡眺望,但見院內一僧一俗鬥在一起,週遭圍了一群人,大多是少林寺的和尚,其餘少部分,便是官彥深、白垂空與夏侯儀等人。左元敏見到張瑤光也在一旁,樣子雖然有點疲累,但是情況好像還不錯。
李永年道:「你們看吧,他們人都還好好的,王叔瓚敢下場與少林和尚放對,那就表示官彥深、夏侯儀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左元敏心想:「那倒未必,王叔瓚天生好鬥,就算其他人都快死了,他也會選擇繼續戰鬥。」王叔瓚屠戮陸漸鴻一家的慘況,左元敏至今一直無法忘懷,更不用說他的兩位哥哥,還是殺害伯父與堂叔的兇手,對他的評價,當然是如何不堪如何想了。
封俊傑道:「李大哥,我先進去了。記得要與我聯絡……李大哥……」回頭一望,那李永年已經不見了。
左元敏道:「他早走了。」封俊傑道:「我知道。待會兒進去之後,由我說明一切情況,你只管點頭就是了。……你不會洩我的底吧?」左元敏道:「你說的都是實情,有什麼底好洩?」
封俊傑道:「記住你這一句話。」兩人一前一後,躍下樹來,直接入到寺內。官彥深見到封俊傑回來,問道:「你不是去追人嗎?追到沒有?」封俊傑搖頭道:「追是追到了,但還是讓他給跑了。」
幾乎也在同時,張瑤光也問左元敏道:「人追到沒有?」左元敏道:「本來我是追到了,可是他的武功比我高,要不是封前輩出手相助,我也許一條小命也沒了。」他故意提高音量,好讓官彥深等人聽到。
張瑤光道:「你沒看出來那人的武功不弱嗎?我本來想叫你不要追的,沒想到你的動作這麼快!那麼急做什麼?」左元敏道:「冤枉啊,我是去幫你追解藥啊!」故意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看樣子,好像還不錯,是少林寺裡有解毒高手嗎?」
張瑤光道:「原來我們所中的,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迷藥。藥效一過,力氣就慢慢回來了,看樣子對身體也沒什麼損害,害我平白用掉一顆辟易丸!」
左元敏假裝嚷道:「原來是捨不得靈丹妙藥吶!還給你!」做勢伸指入口,要將藥丸吐出。張瑤光道:「哎喲,髒死了,我不要。」左元敏道:「這可是你說的,是你不要我還的,將來可別又找我要。」
張瑤光道:「你別不知足,這辟易丸煉製不易,能解天下百毒,可是很難得的。那是因為我哥對於煉丹一途,也頗有研究,也帶人研究煉一些藥丸。這藥嘛,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毒性,我哥怕大家一不小心沾上,就有中毒的危險,於是煉了這辟易丸,讓大家帶在身上,用了一顆,才能再分配到一顆,而且還要說明為了什麼中毒,服用之後感覺如何,作為日後改進參考,很麻煩的。我就一顆,給你吃了,我就沒有了,你還不知道要感謝。」
左元敏道:「百毒不侵嗎?哪太好了,那這樣我就不用怕什麼稀奇古怪的暗器,見到毒蛇蜈蚣,也不用閃避了。」張瑤光道:「那是有時效性的,依個人體質不同,短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三個月半年,你的體質就會恢復平常了。再說,這辟易丸又不是仙丹,萬一碰到不能解的,豈不反而害了你!」
左元敏道:「不過總算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張瑤光道:「都打起來了,還能算沒事嗎?」左元敏低聲道:「為了什麼事?」張瑤光道:「還不是官盟主這邊的人,懷疑剛剛那個不速之客,是少林寺故意的安排,目的就是要吞掉雨花劍跟劍譜。雙方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了。」
左元敏歎了一口氣,說道:「事情越來越無聊了,我有點不想再待在這裡。」張瑤光道:「好吧,反正我們來這兒也只是個意外,之前是找不到路下山,現在有路可以下去了,真的好想趕快換件衣服,大吃一頓。」
左元敏喜道:「是嗎?那我們意見相同。」趁著大家都在專心注意場上王叔瓚與少林弟子的比武,與張瑤光使了一個眼色,悄悄的從另一邊走了。
那封俊傑回到官彥深面前,向他報告了與那神秘人交手的經過,最後問道:「王兄弟怎麼跟人打起來了?」
官彥深道:「那時你不在小屋裡,所以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奇怪。你想,那淨德閉關清修的地方,世上有幾個人知道?偏就這麼巧,我們生平第一次到,淨德幾十年來第一次把劍跟劍譜拿出來,東西就被人搶了,然後堂堂少林寺的三大高僧,居然圍不住一個人,一場混亂之後,事後瞧瞧,三個人居然都沒受傷。嘿嘿……」
夏侯儀也道:「不只是王兄弟懷疑,我們大家都覺得事有蹊蹺。只是王兄弟氣不過,說要他們拿散花掌出來瞧一瞧,和尚們不答應,說要看的話,儘管拿出本事來,就這樣,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封俊傑見場上兩人鬥得激烈,不論誰輸誰贏,這梁子就算結下了。說道:「咱們東西沒要到,現在又跟少林起衝突,徒然多樹敵人,只將來會對門派的發展不利。」
官彥深道:「無妨,就只是他們兩個練練,不論誰輸誰贏,我們都不再讓人下場。更何況我們若贏了,一向以中原武林龍頭自居的少林派,也絕對不至於翻臉,而我九龍派聲威大振,未嘗不是好事。而若是輸了,少林寺既弄丟了別人的東西,又傷了我們的人,表面上不說,內心一定深感愧疚,對我們也是大有好處。」
封俊傑實在懶得去細想他所說的這些道理,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只續道:「可是那個搶走劍譜的人,絕對不是少林弟子。」官彥深道:「怎麼說?」封俊傑道:「我與他交手數十回合,此人的武功路數與少林截然不同。」
官彥深道:「這人也許是帶師投藝,抑或是正在練一門怪異的功夫。反正少林寺在這件事情上,擺脫不了干係。」封俊傑實在不願意跟少林有任何一點摩擦,直道:「絕對不是,此人自承在少林寺躲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雨花神劍譜。此事紫陽山的那位小兄弟可以做證。」轉頭一望,才發覺左元敏已不知去向。
官彥深見他頗不自在,便道:「我知道你跟少林派的關係不錯,這樣的情況令你覺得尷尬,我也可以理解。我可以答應你,絕對不會跟少林派擴大衝突,我剛剛也說過了,不管王兄弟這一場打下來是輸是贏,雙方的關係還是會跟以前一樣的,最多我等一下再向慧海道歉,畢竟對方也動了手了。」
封俊傑聽到這裡,終於能鬆一口氣了,趕緊拱手道:「多謝盟主。」官彥深微微一笑,道:「該我做的,我自然會做。那該你做的呢?」封俊傑疑道:「盟主的意思是……」官彥深道:「之前你為了你女兒的事情,找人上紫陽山鬧了一陣,不過這事也還好,我還聽說你們南三絕一向就愛跟紫陽山門作對,是不是?」
封俊傑道:「那是因為……」官彥深打斷他的話,說道:「你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但我今天不是要跟你討論原因。與紫陽山門的關係良好與否,對我們九龍門來說,要比少林派對我們友不友善來得重要。我想要打這一層關係已經計劃很久了,只可惜上回我門派人送帖子去,他們推說掌門人閉關,不克參加我們的邀宴。後來我又找人幫忙,前去表達我希望求見張真人的意願,他們又推說不知道張掌門何時出關,要我等候通知……」
封俊傑越聽越奇,想那官彥深是個相當自負的人,此次前來少林,表面上恭恭敬敬,但骨子裡卻不怎麼將少林寺的方丈放在眼裡,可一提到紫陽山門,居然用了「求見」的字眼,這真是前所未聞。只聽得官彥深續道:「……剛剛那一對少年男女,慧海說那女的是張真人的妹妹,那個男的我雖不知他是誰,不過好在你認識……」
封俊傑隱隱約約地可以猜到他接著可能要說什麼,心中忐忑不安起來,果然官彥深接著便道:「你看他們兩個談話的樣子,關係顯然相當親密,說不定還是對戀人。我希望你能夠趁機拉攏一下這位張姑娘,想來這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吹灰之力。」
封俊傑道:「盟主,我……」臉上已經寫滿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官彥深將臉一扳,搶在前頭說道:「你可別說你不願意,我也不是要你這樣就跟南三絕劃清界線,你們南三絕該不會只有如何對付紫陽山門,這一件事情好做吧?以後你只要在對於紫陽山門這一方面,保持著中立的立場,其他的事情,你們依然可以合作。我聽說了,南三絕表面上錢坤年紀最大,有什麼事都是由他來召集大家,但實際上論英雄武功,卻是以你為首,你只要不表態,其他兩個也不能說什麼。」
封俊傑還想再考慮。官彥深道:「以前沒有機會,沒辦法打得進那個圈子,我也不曾勉強。但現在他們兩個單獨在外,正是大好良機,而這裡又只有你認識那個少年,佛家講緣法,道家講天道,我覺得都正好落在你的身上。你仔細考慮考慮。」
封俊傑頗為為難,但既然可以考慮,那最少可以先喘口氣。正好他也有事要找左元敏,於是便趁機向官彥深告別,匆匆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