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落花流水
那左元敏追上前去,喊道:「張姑娘,張姑娘!」張瑤光彷彿沒有聽見,直往山洞的方向奔去。左元敏未幾趕上,在山洞口追上了她。
左元敏道:「張姑娘,請留步!」
張瑤光回過頭來,笑吟吟地道:「對不起,左公子,我剛剛不是有意要打擾你們的。」左元敏不明其意,說道:「打擾?你沒有打擾我們呀。」張瑤光笑道:「好了,不說這些,有什麼事嗎?」
左元敏道:「有什麼事?張姑娘不是去找出路了嗎?不知張姑娘何時要帶我們出去?」張瑤光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找到路了?」左元敏道:「這個很簡單,你的頭釵換過了……」
張瑤光伸手去摸,道:「你是說這個?」左元敏點頭。張瑤光道:「這支釵是我原本就放在衣袋裡的。」從懷中拿出另外兩支出來,說道:「你瞧,這不是嗎?」
左元敏搖頭道:「不對,這些天來,我知道你每天早上都有梳頭的習慣,除了後來幾天你昏睡不能動彈之外,你天天都輪流換插頭上髮釵。」指著他手上的髮釵道:「這兩支我先前都見過,但是你現在頭上這支,我從未見過,我保證它是你這兩天回去換的。」
張瑤光不肯承認,說道:「你怎麼知道它之前沒在我身上?我只是沒把它插在頭上而已。」左元敏道:「不會的,張姑娘這麼注重外貌儀容,即使出門在外,也要輪流換插髮簪,要是它先前就在你身上,你是不可能不換上的。再說,我還記得有一支鳳頭銀釵,這會兒卻不見了,想來是姑娘身上固定攜帶三支,所以換成頭上這一支了。若是在下猜錯了,那麼還請姑娘將鳳頭銀釵拿出來瞧一瞧。」
張瑤光笑道:「叫你心服口服!」伸手入懷,頓了一頓,說道:「你真的這麼有把握?」左元敏道:「請指教。」張瑤光道:手出來,攤開手掌,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手中空空如也。
張瑤光道:「恭喜你左公子,你贏了!不過你的觀察力倒是與眾不同,專門注意這女孩兒的玩意兒。」沒忘了調侃他一下。
左元敏一愣,道:「姑娘說笑了……」心想,又不能說自己從小看慣了,對女孩子身上的小玩意兒還頗有興趣,念頭一轉,說道:「那是因為那天無意撞見了秦北辰與貴門柳姑娘的事情。柳姑娘最後就是用髮簪,抵住自己的脖子,以死來要脅自己的父親。我對這一幕印象深刻,所以就對女孩子的髮簪留上了心。」
張瑤光頗感意外,說道:「啊,原來新月姊姊曾經在道上遇見過你。真沒想到她竟然……」尋思一會兒,忽道:「對了,我之前瞧你的樣子,好像你與封姑娘,還有那個秦北辰彼此認識,是不是?」
左元敏歎了一口氣,說道:「說起這個秦北辰,那可有一段故事要講了。不過追根究底,還是因為柳姑娘的關係呢!」於是便將如何與碰到柳新月,後來又如何結識秦北辰,最後卻被他陷害的事情,從頭到尾述說了一遍,只把谷中人的事情略過不提。
張瑤光道:「原來如此,難怪那天秦北辰帶封姑娘過來的時候,你會那麼緊張。」左元敏道:「說來說去,這封姑娘,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能棄她不顧呢!」於是又將那天在陸家莊的事情,掐頭去尾地說了一遍,最後補充道:「我不知道封前輩與貴門有何過節,但是張姑娘,封前輩為人俠義,素為武林所公認,那是不用說的,站在我個人的立場,為了報答封前輩的恩情,我更是不能讓封姑娘受到傷害。」
張瑤光道:「照你這麼說,你跟封姑娘好像也不是很熟的樣子。」左元敏道:「我們認識是不久,不過封姑娘的個性你也瞧見了。張姑娘你這次能夠平安脫險,封姑娘的功勞也不小。」
張瑤光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說道:「左公子客氣了,你出力也不少哇,這麼說兩位是我的大恩人囉!」左元敏面露愧色,說道:「在下絕不敢居功,姑娘的傷勢會弄到不可收拾,我實在要負最大責任,再說當時姑娘也答應了要放封姑娘,封姑娘這樣做,也算是一種報答。」
張瑤光道:「救封姑娘的人是你,不是我,此中關節,我看得很清楚。」走了幾步,續道:「你說的不錯,你們兩個這麼幫我,我就算不能報答,最少也要想辦法讓你們平安離開這個地方。」
左元敏蹙眉道:「想辦法?張姑娘沒找到出路嗎?」張瑤光道:「出這山谷的路,我是找到了,不過是通回紫陽山的。」左元敏道:「那無所謂啊,我們多走幾步路,晚幾天下山,反正我也不趕時間。」
張瑤光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先別談這個。我先問你,你覺得我哥哥為人如何?」左元敏低吟一會兒,說道:「張掌門智慧過人,武功深不可測。」張瑤光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他的做人如何?就像你評論封俊傑那樣,你也沒說你佩服他武功如何如何,只說他為人俠義等等那樣。」
左元敏道:「我雖與掌門人只相處幾天,不過他外表看來嚴肅,內心卻十分仁善。這一點,倒是很清楚。」
張瑤光道:「那你知道他為何要故作嚴肅狀嗎?」天生面惡心善或是口蜜腹劍的人,這世上到處都有,左元敏倒不知他的外表是作出來的,問道:「那是為何?」
張瑤光長吁一口氣,緩緩說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得從紫陽山門的由來說起。」左元敏正想多瞭解這個神秘的地方,於是便道:「願聞其詳。」
兩人走進石室,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張瑤光道:「我哥哥之前是個讀書人,既聰明又好學,什麼書都看,所以天文地理,三韜五略無所不通,醫藥卜噬,四書五經無所不精。中過進士,也曾是個地方父母官。有一天他懷疑他的侍婢偷了他的東西,雖然只是質問她,並沒有拿她問罪,但是那個女婢卻因不甘受到冤枉,上吊自殺了。
「結果過了幾天,那個不見了東西卻找到了。我哥知道冤枉了那女婢,害她身亡,懊悔萬分,覺得自己枉費讀了那麼多的書,懂得那麼多的道理,但是不能應用在實際的生活上,一切都是虛妄。於是一怒之下,將多年來所念過的藏書,放一把火全燒了,結果火勢太大,書房跟著起火,包括公文書牘,全部付之一炬。
「依照大宋法律,毀損公文是要問罪的。於是我哥被貶戍嶺南,後來還好在桂林碰到了前龍圖閣大學士陸詵陸大人,他知道我哥哥博學多聞,便將他引置帳下,掌管機要。幾年之後,陸大人到四川,我哥自然也跟去了,有一天在青城山上,他碰到了一位前輩高人,便在那裡展開了一段奇遇。
「從那以後,我哥哥便向陸大人告辭,自己一個人躲到漢陰山中去練功,之後遵照那位高人的指示,開始傳道授徒。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宣揚『養命固形,達本明性』之道。」
左元敏忍不住插嘴道:「這麼說來,張掌門豈不是出家當了道士?」張瑤光道:「他是想這樣,可是他不是出世的道家,而是入世的道家。除了他自己之外,他還想度別人,度這個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
「這事先不說。後來他作了一篇『無極圖』,輾轉流傳到當今聖上手中。恰好當今聖上,正宣稱他收到了『天書』,還親自迎接過天尊降臨。知道我哥哥是真正得道的真人,於是便下詔要他進宮面聖。
「他面聖時到底跟皇帝說了些什麼話,我不得而知。不過他前前後後一共面聖三次,每次前腳一回來,就有皇帝的賞賜後腳跟著到。那地方官員知道了,都紛紛前來道賀,還主動修繕通往山上的山路,就是這紫陽山,然後在這些地方大員的幫助之下,會真殿也有了這時的規模,繼而名聲打開,各方信徒也越來越多。
「這信徒一多,問題就接踵而至了。但我哥哥原意自給自足,於是用先前朝廷的賜予,買了山下的田地,分給信徒耕種。又來信眾實在太多,有的便自己販賣作物。有了金錢的交易之後,更大的問題糾紛也就跟著來了,開始有人為此而來,什麼雞鳴狗盜的事情也不斷發生。所以紫陽山需要管束,需要門規約制,但偏偏我哥什麼都行,就是管理不行,於是這就要找人幫忙。
「樊伯伯你見過了,他是我義父的結拜兄弟,但他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不想也不會管人。柳輝烈長老是我哥的遠房表舅,他除了會做生意,擅長斤斤計較之外,他也不懂得如何管人。
「正傷腦筋之際,管竹生出現了,他是個讀書人,也會武功,當初為了躲避仇家而躲到紫陽山來,不過他文武全才,在紫陽山中是個人物,他毛遂自薦,為紫陽山設計門規,擬定罰責,甚至規劃了整個組織架構,層層負責,以方便管理。我哥原本不願弄得這麼複雜,但是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已經到了不得不大刀闊斧改革的時候了。於是我哥也只有將此事全權交給他負責,以求落得清閒,管竹生要求多找幾個人幫忙,我哥也同意了。
「邊靖是第二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物,原來他躲在我哥身邊更久,只是他其貌不揚,很少在眾人面前現身,所以也很少人注意過他。他的功夫很好,比管左使強上許多,不過論智慧謀略,還是管左使高明,於是這兩人一文一武,開始輔佐我哥處理整個紫陽山上所有煩人瑣碎的事務。」
左元敏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所以從此紫陽山修行練道的意味就淡了,江湖幫會的味道卻濃了。」張瑤光道:「你也覺得這樣不好嗎?」左元敏道:「好好一個山明水秀,清靜優雅的清修之地,被搞得烏煙瘴氣的,有什麼好字可言?」
張瑤光搖頭道:「這個我就不懂了,不過我哥也是像你這般說,倒像跟你說好了似的。」頓了一頓,續道:「紫陽山經過他們兩人一整頓,不但恢復了生機,而且還越來越壯大。人多了,張嘴要吃飯的人也多了,於是在柳長老的建議之下,紫陽山以農作物買賣為基礎,開始做起生意來了。
「原本大家還擔心光靠柳長老一人,不知能不能做成第一單買賣,但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原來從地方到朝廷,為了巴結我哥這位可以上達天聽的『真人』,紛紛主動把生意介紹上門,有些還是獨門的生意。做到後來,附近的江湖幫會,可能是為了生計,也紛紛自動前來拜會,紫陽山至此儼然成了黑白兩道通吃的一方霸主,勢力也快速地發展起來。
「如此一來,管邊兩人也開始有了鞭長莫及的感覺,於是又招了五位他們信得過的江湖人士一同加入。為了強化領導中心的力量,他們開始安排職位,訂定權責範圍。我與表舅、樊伯伯都是掌門人的親戚,所以都理所當然地得到了一個『長老』的虛銜,不過不用管事,地位卻是崇高的『上三堂堂主』,管邊兩人一文一武,便出任左右使,另外將紫陽山的勢力範圍分化成五個區域,分屬木火土金水五堂,由其他五人擔任堂主長老。想一想,時間過得真快,這也不過是前年的事情。」
左元敏道:「所以這麼說來,紫陽山會有今天這個規模,這番景象,完全不是張掌門原本的意思,是吧?」
張瑤光站起來走動幾步,說道:「沒錯。我哥當初的想法很單純,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情,讓他根本單純不起來。」
左元敏道:「可是他身為掌門真人,是紫陽山上地位最崇高的第一號人物,他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不喜歡的事情,為何不能列入規範,讓山上山下,一體凜遵呢?」張瑤光道:「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重點了。」
張瑤光坐回原來的地方,續道:「紫陽山門目前所有的門徒教眾,包括他們的家眷親屬,只要是住在這山上的,就是不到一萬,也有九千。這些人日子長的,已經在這裡生活十餘年了,日子也許不好過,但最少也都吃得飽,睡得暖。但是只要我哥說一句:」不幹了!『他們明天可能就沒飯吃了。
「唉,紫陽山門最初收容貧苦百姓,只要有人肯耕作的,就撥田地給他們耕種;肯出苦力的,就幫忙搬運貨物做腳夫;腦筋要是好一點,可以幫忙做做買賣。所有的收益,由山門裡所有有貢獻的人一起分享。
「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原本的一片照顧貧苦百姓的好心,卻演變成與其他人民百姓爭利。附近方圓百里的平民百姓,紛紛投靠紫陽山,地主的田地無人耕作,也就沒有收入,最後也不得不將土地賣給紫陽山,或者乾脆也投靠紫陽山。紫陽山門勢力日益壯大,像是一塊磁石一樣,將所有周邊的東西全部吸引過來。
「從此以後,只要是紫陽山門涉足的買賣,市場上再無其他人可以抗衡,更不用說紫陽山還承攬了許多官府公賣。於是此消彼長,如今在淮北河南一帶,洛陽與開封之間,不論黑白兩道,只要聽到紫陽山門,誰人不讓三分?紫陽山門的惡名,也跟著傳了開來。」
左元敏道:「不對,勢力龐大並不代表一定腐敗,我聽說少林寺一向是中原武林之首,五百多年來,不論是俗家弟子還是佛家弟子,出過多少英雄好漢,門下弟子何止萬千?可是少林弟子在外的風評,只怕萬萬不是紫陽山門所可以比擬的。」
張瑤光歎了一口氣,說道:「少林弟子是因為嚮往少林武功,與先人典範,可以說是受到精神感召。但是會來投奔紫陽山的,多是因為利益,為了糊一口飯,為了求生存發展。人員一多,難免份子複雜,良莠不齊。我哥不是不想管,但是共生結構已經組成,除非全部打散再重來一遍,否則勢難改革。
「可是如果真的要為了少數的不良分子,將之全部打散,那麼依托在紫陽山門下的其他大多數善良無辜的弱勢族群,可就要陷入衣食無依,惶惶終日的絕望深淵了。」
左元敏道:「那管邊兩人呢?他們兩個不是統籌負責紫陽山門上上下下事務嗎?」張瑤光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們兩個可沒有那麼高尚的情操,與悲天憫人的胸懷。也許他們當初入門的時候,有那麼一點因為先前的挫折,想要遁世修道的意味。可是當機會來的時候,他們重出江湖的心,立刻就被挑起。再說,若僅是以一個江湖幫會的道德標準,來衡量紫陽山門的所作所為,那也差不了多少吧?」
左元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想表示意見。
張瑤光續道:「為了這麼多善良無辜百姓的生計,我哥哥也只好繼續撐起這紫陽山的招牌,不過他的消極抵制也不能說沒有用,最低限度來說,門裡設置了戒律堂,由七位執法者對觸犯門規者,予以量刑處份。門規白紙黑字,嚴禁偷盜拐騙,欺壓百姓,那是無從狡賴閃躲的,而這也是管邊左右二使,與其他五位長老最基本的默契……」
左元敏聽到這裡,開始同情起張紫陽兄妹來了。心想:「原來張掌門騎虎難下,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好彼此各讓一步。所以他在人前,依然是一門之尊的威嚴,替管邊二人的權力保持正當性,讓他們以最低的道德標準要求部屬,養活紫陽山門九千之眾。」又想:「難怪之前張姑娘曾說道:」原來這指立破迷陣早已寫就,遲遲不願交出,是想要多爭取一些閉關時間……『張掌門也許心想,只要不惹出大亂子出來,他便這麼跟大家耗著。不過為了最少也能獨善其身,所以不斷地藉口閉關修道,來個眼不見為淨吧?「
他心有旁鶩,張搖光接著說了些什麼就聽不太清楚,待得回過神來,只聽得她繼續說道:「……南三絕與東雙奇並未離開,他們現在還在山下埋伏著。遇到一般百姓就讓過,要是碰到後五堂的人,就是一陣騷擾。這些人通常都是為了公幹上下山,身上攜帶的文件書信就給劫走了。他們的目的是要逼紫陽山出面談判,目標當然是封姑娘了。」
左元敏驚喜道:「封前輩他們還在山下?那實在太好了,我原本還擔心雙方有人傷亡,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既然封前輩還沒走,我們正好趕緊送封姑娘下山。封前輩只要瞧見封姑娘,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個誤會,這個紛爭也就平息了。」
張瑤光苦笑道:「你打得好如意算盤。封俊傑他們這一次闖上山來,傷人毀物無數不說,他們直接衝進紫陽山精神中樞會真殿,已讓所有人感到顏面無光,多數長老極言一定要把封姑娘當**質,以樹掌門威信。我哥不肯,雙方僵在那裡,已經好幾天了。」
左元敏道:「我還以為掌門竟將我們丟在這裡之後,就不管我們了。原來他是動彈不得。」
張瑤光道:「我哥哥一問三不知,堅持裝迷糊到底,他們找不著你們,明知我哥包庇,也是無可奈何。結果我這一回去,他們可逮著機會了。嘴上不說,暗裡偷偷地找人跟蹤我,我心裡急著,想你們沒有什麼食物,光喝水也不能多久,好不容易今天讓我找到空隙,所以急急回來。不過,我想一切都是我多慮了。」說完,古怪地笑了一笑。
左元敏不甘心讓她一直這麼誤解下去,說道:「我聽你述說前事,只說:」我哥哥如何如何……『卻從來沒聽過你說你那時又如何如何,感覺上你們好像不是一家人,這些事情你並非親眼所見似的。「
張瑤光道:「我跟你說過我們那時已是一家人了嗎?老實跟你說了吧!我和我哥哥,並非同胞兄妹,也沒有血緣關係。」
這一點倒是頗出乎左元敏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調侃一下張瑤光,沒想到以她私底下這麼內向害羞的人,會向他明言此事。
可是經張瑤光這麼一提,他才注意到,他們兄妹兩個的長相,還真是差太多了,張紫陽臉方略長,張瑤光臉尖偏圓,若真要說是兄妹,人家也一定都會猜是否同父異母之類的。
左元敏愣了一下。張瑤光道:「很意外嗎?其實我們兩個也不是結義兄妹,只因我年幼時父母雙亡,幸有義父收養,才沒有流落街頭。而他是我義父的兒子,年紀比我大,所以就成了兄妹了。」
左元敏道:「原來姑娘也是孤兒。」張瑤光道:「左公子的意思是?」左元敏道:「我還沒出世,我父親就死了。我母親也在我十歲的時候過世,說來,我們的命運,還有些類似。」
張瑤光道:「原來如此。難怪我第一眼見你,頗有點親切感,想來源由於此。」左元敏面有迷惘之色,道:「是嗎?」
張瑤光道:「我自幼孤苦無依,凡事都靠自己,所以也不太相信旁人。除了紫陽山上的幾個親人,也沒有什麼朋友。這回下山,樊伯伯跟我說他在路上碰到了一個青年公子,宅心仁厚,品行善良,端的與眾不同,想要介紹給我認識……」
她說到這裡,靦腆地笑了笑,左元敏自然知道樊樂天說的是他,也覺得不好意思,只聽得張瑤光續道:「我原先是不太願意,不過又聽他說,這人居然騎得動我的那匹愛馬絕影,我這才有些好奇。再說這人千里迢迢替我送馬回來,我一盡地主之誼,展現主人的氣度,那也是應當的,所以樊長老才會安排你道柳提小築來。」
左元敏道:「樊大哥他武功既高,年紀也不小了,不過聽你說話的樣子,他好像很怕你似的。」張瑤光道:「他不是怕我,是疼我。所以若不是他一直捧你,我什麼人也不想見……對了,我喊他伯伯,你卻叫他大哥,這不是擺明了佔我便宜嗎?」
左元敏笑道:「這不是我故意的,是樊大……樊長老他要我這麼喊他。喊著喊著,就習慣了。」張瑤光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但我可沒因為他要我喊他大哥,就喊他大哥了。不過沒關係,你喊你的,我叫我的,其實也沒什麼相干。」
左元敏本不知要怎麼解釋,聽到她自己找到答案,也就笑而不答。張瑤光續道:「既然你信得過他就好了。今天晚上,樊伯伯會從山洞那邊下來,帶著你們離開。」左元敏道:「那你呢?」張瑤光道:「我一樣會跟著你們,不過萬一行蹤敗露,我就現身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讓樊伯伯送你們下山。」左元敏道:「那你千萬小心。」
張瑤光道:「我會的,但我就算失風被攔住,他們也不敢拿我怎麼樣……倒是你,千萬跟緊樊伯伯,有什麼事情的話,他會處理的。」忽然發覺自己太關心左元敏了,趕緊補充道:「絕影這幾天已經自己回到山上了,感謝你的照料,她的狀況一切都好,為了她,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離開。」
左元敏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張瑤光道:「好了,事情就是這樣,你回去跟封姑娘說一聲,然後你們早一點休息,晚上養足力氣。」左元敏覺得她又開始全身不自在,於是便道:「張姑娘也是。」告辭出來。
回到茅屋之後,左元敏便將此事告知封飛煙,要他早一點休息。封飛煙自然開心不已,說道:「我爹他果然尋來了,我好久沒見到他,真的好想馬上見到他。」左元敏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說,現在不說又不行了。那就是正當你用內功幫助張姑娘的時候,你爹就已經到紫陽山了。」
封飛煙一驚,問道:「他直接上山了嗎?他自己一個人嗎?」左元敏道:「封前輩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而且是直接闖到山上,還與山上的人發生了衝突……」
封飛煙更驚,直問:「那他沒事吧?平平安安的全身而退嗎?」隨即又自我安慰道:「不要緊的,我爹武功那麼高,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左元敏瞧她緊張,忙道:「封姑娘別擔心,封前輩沒事的,他現在在山腳下不肯離去,還處處突擊紫陽山門的人呢!」封飛煙道:「嗯,我知道,沒事的。」忽然一臉鄭重的告訴左元敏道:「既然如此,紫陽山門的人還信得過嗎?要不我們趁著天色未晚,自己找路出去?」
左元敏道:「張姑娘他不會騙我們的,要是她真想對我們不利,就儘管帶人來就行了,何必這麼拐彎抹角,大費周章?」封飛煙道:「我說什麼你都說不可能,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到底是你太善良,還是……還是你迷上了張姑娘,被她耍得團團轉……」
左元敏道:「封姑娘,你可別亂說話,這要是給張姑娘聽到,那就失禮了。」封飛煙「哼」地一聲,說道:「還不承認?你要是不喜歡她的話,那幹嘛怕對她失禮?」
左元敏有點生氣,說道:「封姑娘,咱們說話得憑良心,那天你為秦氏父子所擒,命懸人手,張姑娘與我們初次見面,什麼交情也沒有,但是我向她要這個人情,她就爽快地答應了。後來你願意投桃報李,幫她這個忙,足見你也是個性情中人,是恩怨分明的江湖兒女,怎麼……怎麼這時又不講理起來了?」
封飛煙柳眉倒豎,一張小嘴翹得老高,怒道:「我說話沒良心?你說我說話沒良心?你若是不喜歡她,你會為了這幾句話跟我大呼小叫?你若不是因為喜歡她,會處處在意她的感受,而忽略我的感覺?說到沒良心,你才沒良心,你是大渾蛋,你沒良心……」
她每說一句話,就往前走一步,相反的,站在她面前的左元敏,就得同時往後退一步。如此一進一退,到後來左元敏已經退到門板邊上,無路可退了,封飛煙兀自怒罵不休,好似左元敏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左元敏知道自己剛剛說她沒良心是過分了一點,再說封飛煙正在氣頭上,於是便讓她盡情發揮,沒有回上隻字片語,表情上卻也滿不在乎。那封飛煙見罵不痛他,心情更加惡劣,忽地掉下淚來,叱道:「你……你如果不喜歡我,那天為什麼二話不說,小茶不要,絕影也不要,就是要挑我?你如果不喜歡我,那為什麼……為什麼趁我昏睡的時候……」
左元敏忽然膽戰心驚起來,支支吾吾地從嘴裡擠出了一句:「什麼?」封飛煙大怒,一把將他推開,咒罵道:「你去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說罷,掩面奔出門外。
左元敏目送她遠去,既擔心她卻又不敢叫住她追她,腦海中只是一直不斷地重複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接近日暮時分,還好封飛煙還是出現了。左元敏鬆了一口氣,拿著張瑤光帶來的乾糧,悄悄地走到屋外去。
張瑤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道:「左公子你吃飽了嗎?啊,封姑娘,你來啦?來這兒坐,吃點東西,等一下我們可能隨時要走了。」封飛煙道:「我們?」張瑤光道:「是啊,我送你們下山。」封飛煙道:「你只送我們下山?你不跟著走嗎?」
張瑤光道:「我跟著走去哪裡?你忘了,這裡是我的家呀!」封飛煙道:「沒錯,這是你的家。」張瑤光瞧她心不在焉,忽然拉住她的手,說道:「封姑娘,你救我一命,我都還一直沒有機會謝謝你,本來想留你多住幾天,帶你四處玩玩,但看這樣子是不可能了。以後,以後有機會的話,你上山來找我,我一定會招待你的,如果哪一天決定跟左公子成親了,稍個信來,也好讓我幫著開心開心。」
封飛煙奇道:「你是說……說我和……和左公子?」張瑤光道:「怎麼?我猜錯了嗎?」封飛煙搖搖頭,不發一語,默默地吃著乾糧。
張瑤光這才發覺她心情不佳,也就不再多言。
天色漸暗,張瑤光取出火摺,將桌上的油燈點亮了。封飛煙始終自顧地吃著東西,四週一片悄然。
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忽然聽到左元敏出聲說道:「是誰?」同時腳步聲響,接著一陣爽朗的笑聲,說道:「左兄弟,幾日不見,你的耳力越來越好了。古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誠不我欺也!「
張瑤光大喜,說道:「樊長老來了!我們走吧!」一手拉著封飛煙,一邊吹熄油燈,往外走去。
天色昏暗,兩人循著聲音前行不久,果然在前方的山壁邊上,看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張瑤光迎上前去,親熱地叫道:「樊伯伯!」那個子較高的身影也迎了上來,喊了一聲:「瑤光!」果然便是樊樂天。
張瑤光道:「一切順利嗎?」樊樂天蠻不在乎地道:「人多口雜,意見一大堆。不順利又怎麼樣?總不能等他們放准,大家才能下山吧?」說著,看了封飛煙一眼。
張瑤光道:「我來介紹:這位是封飛煙封姑娘,她的父親就是鼎鼎大名的封俊傑。封姑娘,這位是我教的樊長老。」封飛煙見對方乃是長輩,不敢失了禮數,便拱手道:「小女子封飛煙,見過樊前輩。」
樊樂天道:「你父親是個人物,一想到待會兒就能見到他,我可是非常期待的呢。聽說你不惜耗損內力為瑤光治傷,那真是多謝了。」封飛煙謙遜道:「哪裡哪裡。」
樊樂天道:「你救了瑤光一命,按理應是紫陽山門的貴客,只可惜山上那批人越老越怕事,沒有幾個有用。嘿嘿,我姓樊偏偏要與他們作對,最好把他們一個個都氣死。」張瑤光答腔道:「要真能這樣,那我可要替我哥哥,好好地謝謝伯伯了。」
樊樂天大笑,說道:「好好,事不宜遲,咱們說走就走!」當下便由張瑤光在前領路,樊樂天殿後,左元敏與封飛煙兩人走在中間。
林木茂盛,枝葉濃密,既是無路,便都是路。張瑤光先前回來的時候,曾在山壁岩石,野草樹木上,一路留下記號,這時帶著眾人往裡頭鑽,勇往直前,毫不遲疑。左元敏跟著走了許久,但見四周景象都是一個模樣,彷彿一直在原地打轉似的。抬頭望去,感覺也是如此,不由心想:「要是我在這林中迷了路,只怕三個月也走不出去。」
眾人也都是這般感覺,緊跟著前人腳步,不敢多發一語。半個時辰之後,開始漸往上坡。封飛煙走了一陣,忽道:「怎麼往上走?不是下山去嗎?」張瑤光道:「往下是個山谷,要出谷去必先翻過山脊。往西或往北,那是往更深的深山裡,南邊的山勢險惡,唯有往東回到山上,才有辦法下山。」封飛煙唯唯諾諾,她此刻就是不願相信,也有所不能了。
眾人越過一處山坡,張瑤光要大家先停下來,指著坡下的一片樹林細聲說道:「那林中有一條山路,往右就回到紫陽山,往左才是到山下的路。這一條路雖然不是上下山的主要通道,但是這幾天情況不同,想來下山之路,一定有人把守。他們今晚要是發現樊長老不見了,防守只怕更加嚴密。這麼吧,他們料想我們利用夜色掩蔽,一定不敢走大路,那我們就偏偏反其道而行,繞回去走大路。萬一還是被人發現的話,我們便兵分二路,我和左公子一路,樊長老與封姑娘一路,向兩邊樹林裡跑,最後不得已,我可以掩護左公子下山,樊長老同樣也可以掩護封姑娘離開。」
於是便將大致的路線,與應敵時的步驟,一一講述清楚。原本依樊樂天的武功,事情不該如此複雜,可是樊樂天與張瑤光畢竟還是紫陽山門的人,如何能正面與自家人起衝突?更何況門規中已有明文規定,不得同門相忌,互相殘殺。這條底限,兩人更是碰觸不得。
計議既定,四人便依計行事,一路飛奔下坡。這四人當中,只有左元敏一人沒有好好練過輕功,但是此時的他內力大進,眼前只在樊樂天之下,每一步奮力跨出,儘管姿勢難看,但距離都相當遠。更由於陰錯陽差地學了指立破迷陣法,此刻以他身形移動的敏捷,要在當今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差的也不過是幾年的火侯罷了。
那樊樂天之前曾見過左元敏的身手,知道他的斤兩,原本還怕他會落後,所以一直跟在旁邊守著,沒想到一路下來,雖然還是可以感覺到他起腳邁步,提氣呼吸的不得要領,但是身形移動之快,腳步方位之奇,自己縱橫江湖數十年,卻是前所未見。
樊樂天又驚又喜,一時好奇,便想試他一試。他倏地忽然飛身竄前,將左元敏拋在身後,可是那左元敏先是落後三五步,卻隨即趕了上來,連續幾次,都是如此。樊樂天這會兒可是由驚喜,逐漸轉成欽佩,心想:「這小子大不尋常,日後一定是武林奇才。」
一般來說,這武林前輩碰到後起之秀,因忌才而想辦法要害他的有之,因愛才而想辦法要收入門牆的亦有之。這樊樂天與左元敏一見如故,立刻稱兄道弟,自然是屬於愛才這一類型的。
不過他想收左元敏為徒的念頭才轉過一轉,便自忖道:「不行,人家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要收了他做徒弟,從此以後他看到我,不就要『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了?我又不需要人家伺候,再說依左兄弟這樣的人品個性,當然是做兄弟才有味道,他要是對我唯唯諾諾,那可不是氣死我了。」
尋思間,腳下毫不停歇,他沒將左元敏甩掉,卻把張瑤光與封飛煙拋開了。待他心意已決,這才想到要放慢腳步。
驀地他察覺左前方林中,有人的呼吸聲。樊樂天更不停步,倏地飛身上前,「唰」地一聲,衝進林中。那左元敏隨後跟上,轉頭放眼瞧去,只見林子躲了五六個人,各執兵器。樊樂天五指伸出,凌虛亂點,那幾人連哼也沒哼一聲,便通通被點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接著「唰」地一聲,樊樂天已經從另一頭衝出林外了。
如果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只能聽到有人竄進樹林,又馬上竄了出來,誰會知道樊樂天竟在這彈指之間,點倒了五六個人?這五六個人連來人的長相都沒瞧清楚,就已經發覺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他們其中甚至有人連剛剛那道黑影是不是人都不能確定,之後的幾個月,就有人傳說林中鬧鬼,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那左元敏見樊樂天露這一手功夫,自然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也是決定武功高低重要的一環,只要對方出手比你快,快到讓你來不及反應,你就是學得再多再精妙,變化再繁複,那也是無用。」
尋思之間,那樊樂天又倏地竄入右首林中,幾個起落,又從前方竄了出來,自然是他如法炮製,又解決了一處暗哨。那些人大都防著有人從山上下來,樊樂天等人這時卻從山下上來,一來出其不意,二來也是他的身手實在太快,如此再往前去,又接連破了三處埋伏,簡直所向披靡。
不久之後,四人便來到一處岔路口上。張瑤光道:「目前為止都很順利,現在我們轉大路,一路直往下衝,遇到狀況的時候,可別忘了剛剛的計劃。」三人點頭。
樊樂天道:「左兄弟,我剛才瞧你的步伐雖然不慢,但是如此下去,內力亦將消耗不少,不如老哥哥教你一點基本的輕功心法,如何?」左元敏大喜,連連點頭。樊樂天便將一些輕功的入門教授給他,最後說道:「時間太短,只能教你這些。你現學現賣,能夠吸收多少是多少。」
左元敏不敢叫他失望,說道:「還請樊大哥指點。」說罷,提氣奔出,樊樂天等三人微笑跟上。
那左元敏經過一番指點,初時尚不習慣,還不怎麼樣,後來逐漸熟練,腳步也越來越輕盈。雖然還不能落地無聲,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照這般繼續練下去,要到達那樣的地步,也是指日可待。
四人疾往前行,直到半山腰上,一路上果然沒什麼阻礙。張瑤光正想講幾句話自吹自擂一番,忽地前方人影晃動,有人迎了上來。樊樂天笑道:「看樣子山上是全員出動了,居然到處都有人。這般小題大作,當真好笑。」張瑤光道:「這點我們已經設想到了,樊伯伯,分開走吧!」
樊樂天應諾,拉住封飛煙,說道:「我帶著你走,包管毫髮無傷地送你回到封俊傑的手掌上。」那封飛煙看了左元敏一眼,這才與樊樂天閃身進入左邊的樹林當中。
張瑤光見狀,道:「左公子,我們也走吧!」說罷,當先邁步入林。左元敏緊跟其後,埋頭向前。
未幾前方人聲越來越大,張瑤光低聲道:「小心了……」腳下更不停步。忽然間前方廝殺呼喊聲大作,卻是有人動上了手。張瑤光大驚,心想:「難道樊伯伯竟然與本門弟子動手嗎?」左元敏這時也湊過嘴來,低聲道:「怎麼回事?」
張瑤光道:「我不知道,看看去。」與左元敏壓低身子,盡量往前挨去。只見林外大路上,到處都是人影,吆喝叫喊聲中,夾雜著兵刃交斫聲,不久便已經有人受傷倒地,哭喊哀嚎。
張瑤光心想:「這不對,另外有人上山來了……」這個念頭才轉完,忽然聽得有人朗聲喊道:「大家住手!」聲音雖不甚響亮,但是頗有一股威嚴,在這吵雜的環境中,既不壓過旁人,亦不為旁人所掩沒。張瑤光大駭,心想:「此人是誰?他的內力修為竟然如此高強?」
張瑤光心中的驚駭尚未結束,更令人吃驚的事情接著發生。只見前方所站的本門弟子,竟然受到這個聲音感召似的,竟然一個接著一個扔下手中兵器,有的還甚至五體投地,東倒西歪地或坐或臥,倒了有一半的人。張瑤光驚駭莫名,心想:「這……這是什麼武功?」便在此時,身子一歪,竟然差一點摔跤。還好右臂一緊,有人及時攙住了她。
這人自然便是左元敏了。張瑤光回過頭去,一臉迷惑地瞧著他。左元敏在她耳畔低聲道:「這個和尚好深厚的內力,不過是這麼一聲呼喝,竟然令人頭暈目眩。」
張瑤光道:「和尚?」復又轉頭去瞧,遠遠地果然見到一個身材微胖的光頭和尚,大搖大擺地攔在路中間。可是他的面容看上去相當慈祥和藹,甚至有些愚魯,說什麼也無法令人相信剛剛那一聲,會是出自於他的口中。
忽然間,紫陽山門這一邊有道人影一閃,直往那和尚撲去,速度之快,匪夷所思。張瑤光尚未瞧清楚是誰,「啪」地一聲巨響,兩人已然對了一掌。那道黑影同時彈了回來,正面向前,往後倒退,半空中開口說道:「原來是少林寺住持慧海禪師大駕光臨,未克遠迎,尚祈見諒!」話才說完,身子剛好落地,拱手躬身,態度雍容。
那和尚雙手合十,口唱佛號,道:「久聞紫陽真人神功蓋世,早已悟道成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那人便是張紫陽。只聽得他馬上接口回道:「真人二字,絕不敢當。大師彌陀掌功力深厚,掌力天下第一。」
兩人各自謙遜一番,互抬對方身價,氣氛看似平和,其實甚為尷尬。那張紫陽身旁閃出一人,說道:「大師是前輩高人,可是一上來便用內功傷了我們這麼多人,不知是何用意?」張瑤光聽這聲音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管竹生在說話。
那慧海尚未回答,身旁已經有人替他開口說道:「大師是慈悲為懷,不肯不多傷生靈,所以才用無上神功震昏他們。若不是如此,此刻在場的,最少要有一半流血受傷,這對你們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左元敏聽這聲音,心道:「是韓少同韓前輩。想來封前輩他們找幫手來了。」
原來慧海這一招「像王吼」前後有別,那慧海後面也站了不少人,但他們因為全都站在他的身後,所以剛剛他那一吼,只有前面的人受到影響,後面的人安然無恙。
左元敏兩方都有認識、熟稔的人,忍不住想關心戰局,緩緩地從張瑤光的右手邊鑽了出來。他知道眼前高手雲集,只消弄出一點聲響,行蹤立刻就暴露了,到時兩邊不是人,那可比死還難受。於是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往前挨進,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躲在矮樹叢後面,從樹葉的細縫中放眼望去,只見不但南三絕、東雙奇全部到齊,除了當中那個和尚之外,還多了許多生面孔,個個氣定神閒,成竹在胸,一看便知道是個腳色。再看紫陽山門這一邊,除了張紫陽親自下山之外,管邊二使亦在場上。其他還有幾個看起來也不是普通人的狠角色,想來應是後五堂五大長老的其中幾個。
只聽得紫陽山這邊有人說道:「如果說慧海和尚只用聲音傷人,而不取人性命便是慈悲為懷的話,那我掌門真人能夠傷你們卻不傷你們,豈不是大慈大悲,兼救苦救難了!」
那丁盼大叫:「呸!有種的就動手來傷傷看啊!光耍嘴皮有什麼用……」一言未了,忽見眼前銀光閃動,丁盼心念一動,急忙縮頭,同時耳邊只聽得「嗯嗯啊啊」幾聲,身旁有幾個人應聲倒地,接著便有人大叫:「大家小心,是毒針……」
先前那人哈哈笑道:「猜得沒錯,是毒針。小心?來不及了……」右手又是一抬。這時人人都看到數十點銀光,在火把的照耀下,從他的袖口中,像滿天雨花一樣地撒了出來。
群雄中有的武功高強,既然瞧見了東西,就一定躲得開,避得掉,只是此次隨行的還有一些後生晚輩,前輩們這麼一躲,小輩們不免就要遭受荼毒。日後要是傳了出去,也是臉上無光。還沒想到要怎麼辦好,只見那慧海身形一動,兩隻衣袖同時一揮,竟將所有毒針一聲不響地收了進去。
群雄心思甫定,都忘了要喝采。倒是那個發針的人大聲叫好,說道:「和尚的袖子原來除了用來化緣之外,居然還可以用來收銀針,真是稀奇,厲害,厲害!」
慧海道:「請段居士高抬貴手,瞧在老衲剛剛沒有將毒針反激回去的面子上,賜給解藥。」那人臉色微變,知道慧海既然說他可以將毒針反激回來,就絕不是誇大其詞,於是便道:「沒想到我段日華名字,居然連堂堂的少林寺住持都知道,這可更是稀奇了。」輕浮的語氣,已收斂了許多。
慧海道:「段居士的祖上先人都是暗器名家,令尊段立言,人稱空手李廣,英雄了得,一手八卦飛刀獨步天下。只得可惜天妒英才,壯年早逝,令人好生惋惜。」
慧海此言一出,眾人頓時議論紛紛,就連紫陽山門裡的人,也多不知道這段日華的來歷。最驚訝的當然還是段日華本人了,只見他「嘿嘿」兩聲,黯然道:「我爹算是死得早,不過那也不是什麼天妒英才。有些人活了八十歲才死,人人卻還覺得他走得太早了些,而有些人還只二十歲,卻有一堆人巴不得他明天就去見閻王。」
那荀叔卿從慧海後頭走來,問道:「大師,這人竟真的是段立言的兒子嗎?他們夫婦父子三人,不是全部死在那場意外了嗎?」原來荀叔卿與那段立言還頗有交情,一聽到故人之子在此,連忙上前探查清楚。
慧海道:「荀施主說得不錯,段氏一家,十三年前就已經都死在那場火裡了。不過眼前這位段居士並非嫡生,乃是庶出。」荀叔卿道:「啊,原來如此。」兩眼再看段日華的神情,已有不同。
只聽得那慧海接著與段日華說道:「段居士的存在,江湖上竟然甚少人知,這一段陳年往事,固然不足為外人道,不過段居士可知道那一把火,除了燒光了段家幾代以來的產業,連帶鄰近的幾十戶民房,也付之一炬。傷亡的當然也不只段氏一家,那場火一共死了二十七人,二百多人無家可歸……」段日華臉色一變,道:「大師跟我說這些幹什麼?」
慧海道:「依老衲所知,段立言生前並未正式教過居士武功,可是剛才居士這一手『滿天雨花』,無論手法、準頭、方位,卻已經盡得真傳。唉,那一場大火將所有的東西都燒個精光,不過想必那本『段氏暗器譜』在火燒之前,就已經被你搶救出來了。居士剛剛那一手,想來應該就是從這本秘笈上學來的吧?」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盡皆譁然。慧海這一番話,分明暗指是段日華放的那一把火,說他是弒父兇手。
段日華是邊靖找來的,張紫陽只知道他曾有一段過去,但是已經洗心革面,打算在紫陽山上重新做人,所以也答應了讓他加入。殺害自己的父親是多大的罪過,這時聽慧海這麼說,張紫陽也不禁皺起眉頭。
段日華雖然臉色微變,但是神情大致平和,只見他不急不徐地說道:「大師對於段家的事情,居然這般瞭解,想來大師與先父的交情,絕非泛泛。不過這些都只是大師的猜想,大師是佛門高僧,想來不會就用一個『想當然耳』來入我的罪吧?」
慧海不做正面回答,只合十低頭道:「阿彌陀佛!」段日華「哼」地一聲,續道:「這裡還有不少先父的朋友,要是都聽信大師這番說詞,那我段日華以後還要做人嗎?」慧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敢問段居士,這事你真的沒做過嗎?」
眾人聽了,無不暗罵慧海的迂腐,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下,如何能在大庭廣眾下,直指段日華涉案?打草驚蛇不說,就算是段日華做的,能因為你這麼一句話就認罪嗎?
果然只聽得段日華說道:「先父當初是未曾正式收我為徒,傳我飛刀暗器上的功夫,不過當年我娘為了討好他,從小就逼我練武。那時我與父親不住在一起,然後等我爹偶而回來的時候,就要我在他面前表演。有幾次我拳腳招式使得還不錯,我爹他很開心,誇我天資聰穎,跟他一樣,是天生練武的材料。那時我娘便會順水推舟,說道:」孩子如果不是這塊料就算了,如果確實是塊料,孩子的爹本身就是個武林高手,哪有自己不教,卻讓他到外頭去學這種三腳貓把式的?不如我叫他別去了,趕明兒個,你自己來教。『可是這時父親卻遲疑了,只是推托,不肯答允。父親回去之後,我母親沒有因此洩氣,反而要我加緊練習,下一次要表現得更好給父親看。
「我小時後父親不常在身旁,但只要我拳一打好,父親就會很高興,那一天就會多留些時候,看我表演。我還以為只要我加緊練習,努力表現,總有一天父親會喜歡我,搬來跟我們一起住,所以就不斷地練習。終於有一次,父親受不了母親苦苦哀求,便教我練飛刀。其實我不喜歡練兵器,一個人若是練了兵器,就等於被兵器所限制了,所以我不愛練,尤其是父親的飛刀,一去不回不說,形狀還與眾不同,得要另外打製,相當麻煩。不過為了討好他,我也就練了。
「父親原本只打算教我幾招,應付應付母親,可是我學得很快,他每次一去一來,都驚訝於我進步的速度,每回驗收,他都笑得合不攏嘴,所以他越教就越上癮,我也越學越起勁。五年之後,什麼袖箭飛鏢、金錢鏢,什麼銀針、銅釘、鐵蓮子、飛蝗石,只要是我父親會的,我都練過了一遍。按照進度,他得把八卦飛刀傳授給我了,可是這時他又猶豫了。
「那時我已經長大了,早知道就算我練成天下第一,我父親也是不會搬來跟我們住的,因為這事的癥結不在他身上,而是他的元配,我的大娘。大娘不答應,他是連吭也不敢吭一聲的。不過只要我把父親得意的武功,練得比大娘的兒子好,父親就會喜歡我,而我也算是替母親出了一口氣。再說,只要父親來得勤,我母親也過得比較快樂,所以不論是為了面子還是裡子,我都要繼續不斷地苦練下去。
「但是父親終究沒有把八卦飛刀教給我,這也就算了,後來他來看我們母女的時間也逐漸少了。母親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總是不肯說。不過他不用說,我也猜得到,一定是大娘發覺他打算將八卦飛刀傳給我,所以從中作梗,最後還限制父親來看我們。
「母親因此傷心難過,每天都悶悶不樂。父親不來,我們母子倆的生計也出現了問題,我只好將功夫放下,到城裡的王員外家裡去當武師護院。過了幾個月,有一天父親突然跑去看我,拿了一個油布包,還有幾兩銀子給我,叫我先去打幾柄飛刀,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父親走了之後,我打開油布包一看,原來是一本手抄古笈,封面寫的幾個字,就像慧海大師說的,就叫『段氏暗器譜』。從此之後,我便依譜中所載自行練功,每個月裡,父親總會出現個幾個時辰,驗收同時指導我的暗器上的功夫。」
段日華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續道:「這就是我功夫的由來,大師還有什麼疑問嗎?」
慧海道:「這麼說,現在那本暗器譜應該在你手上囉?」段日華道:「沒有。我們父子倆,一個先自修,一個抽空來指導,如此過了有大半年,父親卻忽然不再出現了。某一天夜裡,大娘的兒子帶了幾個人跑來敲我家的門,凶霸霸地向我要回暗器譜。
「那本暗器譜我研究了有六個多月,第幾頁第幾行寫了些什麼,我早已記得清清楚楚,有沒有這本東西,對我來說差別已經不大,雖說有些不甘心,但我更不願與他一般見識,所以就把暗器譜交給他了。」
慧海道:「可是大火前幾天晚上,老衲剛好在段府上作客,席間發生了一些事情,令尊離席處理,不久返回,神情有異。事後老衲才知,原來是段家家傳暗器譜遭人掉包,不翼而飛了。」
段日華道:「大師懷疑此事與我有關?」慧海道:「此案牽連甚廣,無辜受害者眾,老衲也希望居士是無辜的。」
那邊靖聽到這裡,知道慧海並無直接證據可以指證段日華涉案,便出來打圓場說道:「此既為疑案,所要追查的證據還很多,不是在這兒三言兩語,光靠對質就可以查證出來的。」說罷往前一站,續道:「方丈大師遠來是客,若是前來與故人之子敘舊,那麼便請上山。山中物資貧陋,不過幾杯茶水總還是有的,方丈大師要與段兄弟秉燭夜談,甚至通宵達旦,想來我們段兄弟也不會拒絕。可如果方丈大師是為了別人的事情前來,我們掌門真人就在這裡,大家一刀兩面痛痛快快地把話挑明了,也好讓大家早點回去休息,勝過半夜在這裡喂蚊子。」
慧海道:「那麼這些人身上所中的毒……」段日華道:「我銀針上喂的只是一般的麻藥,等一個時辰藥性過了,自然無礙。大師只是震暈了我門弟兄,難道我們紫陽山門還會用劇毒來對付你們嗎?」
管竹生喝采道:「段長老,做得好!我們紫陽山門正大光明,我們不去欺負旁人,旁人也別想欺上門來!」丁盼道:「呸,好個屁!紫陽山門除了下毒之外,就是放冷箭,還說什麼正大光明,簡直是忝不知恥!」
丁盼一開罵,紫陽山門門眾立刻還以噓聲,丁盼、封俊傑這邊自然也不甘示弱,兩邊頓時互相叫罵了起來。
慧海道:「丁施主,這般叫罵也不是辦法,叫大家先歇一歇吧。」續道:「段立言的案子,疑點甚多,不過今天既然知道段居士便在此間,這裡離少林寺不過百里,老衲日後當來請教。」段日華道:「常言道: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大師為先父這般盡心盡力,令人深感敬佩。」慧海道:「哪裡,哪裡。老衲知道居士的存在甚早,大火發生後,居士也隨之下落不明,老衲一度以為同遭不測,難過萬分。居士不僅面貌略似令尊,就連說話的口吻也如出一轍,再看你的出手,老衲便已知道確實是居士無疑。天意如此,慧海不敢不慎重調查一番。」
段日華笑了一笑,不再回應。那慧海續道:「既然紫陽真人親自下山,那就再好不過了。實不相瞞,老衲此次前來,是為了封俊傑施主的事情。紫陽山門與少林原是鄰居,第一次拜訪就是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有傷兩派情誼,但是此事若不解決,以後的摩擦只怕會越來越大。」
管竹生道:「大師說了這麼多,晚輩還聽得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可否請大師明言?」
那封俊傑好不容易請得少林寺住持出面,半途卻殺出一個段立言的事情來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這時又聽得管竹生裝糊塗,早已忍耐不住,衝到慧海前面,大聲喝道:「少裝蒜了!我女兒現在人在哪裡?快將她放出來,否則我跟紫陽山沒完沒了!」
管竹生早知道是這麼一回事,但還是故作輕鬆狀,說道:「我道是什麼事情,居然可以驚動少林寺的住持下山,原來還是這一件事。」韓少同道:「封姑娘被人帶到紫陽山上,讓你們扣留住了,這件事情我們有人證物證,你們休想狡辯。」
原來自從上回封俊傑等人衝上山,欲救出封飛煙未果之後,封俊傑等人便守在山下。要封鎖整個紫陽山,他們沒那個本事,但是要重點式的滋擾,他們卻綽綽有餘。只是這方法曠日費時,東雙奇與錢坤、丁盼等人,雖然與他是多年好友,但也不是吃飽沒事幹,只要陪著他守株待兔就行了的,於是封俊傑決定向最近的少林寺討救兵。同時亦找人傳書,另找附近的武林同伴前來聲援,以求快刀斬亂麻。
卻說那紫陽山門雖然同時也在尋找封飛煙的下落,但人就是找不到,急也急不來,況且現在真正著急的人,也不是他們,所以封俊傑等人守在山下,他們雖然惱怒,卻打算來個相應不理,時候一久,看看誰的耐力強。
可是今天入夜之後,山下崗哨卻上報封俊傑等人再度往山上闖,管竹生便猜他們此次一定是有備而來,否則只是歷史重演,徒增傷亡而已。當下不敢大意,一面派人繼續監視,一面招集山上眾人,直往山下而來。兩廂照面,已經三三兩兩地先打了幾回合,直到慧海出現,管竹生等才知情況不妙。隨後知道慧海竟是少林方丈時,管竹生早在心中擬好了幾條因應對策,就等著武攻之後的文攻上場。
那管竹生聽得韓少同出言質問,正中下懷,便道:「狡辯?我們為何要狡辯?這事情從頭到尾,我們當中有哪一個人跟你說過,封姑娘不在紫陽山上的嗎?」
管竹生直言承認,韓少同倒是一愣。他們原先就擔心紫陽山門死不承認,別說想要搜山張紫陽這一關能不能過,就是張紫陽同意讓他們搜,這山頭那麼大,要想刻意藏起一個人,那要上哪找去?
錢坤心直口快,一聽到管竹生這麼說,便道:「既然如此,那麼為何之前你們百般阻饒,不敢讓我們上山找人?」
管竹生甩開折扇,隨手一搖,說道:「此言差矣!錢老,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地直往紫陽山上衝。人家封姑娘在山上作客作得好好的,誰曉得你們這般衝上來是想要做什麼?我們山下的兄弟攔著你們,死的死,傷的傷,我們這幾個人在山上,難道還要打開大門,列隊歡迎嗎?這樣我們怎麼對得起山下的兄弟們?」
他口才便給,說得頭頭是道,錢坤頓時語塞,神色尷尬。要知道,封俊傑之所以認定是紫陽山門擄走了他的女兒,一來是因為他碰到了受傷的蔣大千與於萬象,兩人向他轉述了女兒的消息;二來則是因為自己的女兒無端地失蹤了三四個月,一點消息都沒有,心中早已有女兒遇上了危險的設想,而後她居然在現身在紫陽山上。
紫陽山門在他的心中素來形象不佳,這一點女兒也知道,既然如此,她又為何會跑去那裡呢?自然而然地,他的主觀意識便告訴他,女兒一定是被紫陽山門給擄走了。
其實他這樣想,一點也沒錯,因為嚴格說來,秦氏父子也是廣義的紫陽山門門人,更何況那天左元敏在他面前神色慌張,作客一說,他實在萬萬不能相信。
但此刻管竹生娓娓道來,事情卻好像變成了誤會一場,原因都是自己太衝動了。如今黑白顛倒,是非錯亂,封俊傑又急又氣,兩眼欲噴出火來。而錢坤一番話被人擋了回來,困窘之餘,也只有轉頭過來,向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這下子封俊傑除了氣急敗壞之外,還多了對同伴們的愧疚,當下上前一步,說道:「好,就算你說的對,那麼我要找我的女兒,請你們現在就讓她下山來見我!」
管竹生收攏折扇,輕輕地拿它在自己的腦門上敲了幾記,說道:「關於這一點,請恕管某無能為力。」左元敏在一旁聽了,心中暗罵道:「這姓管的真可惡,明明知道封前輩心中著急,還故意這麼消遣他!」果然聽得封俊傑低吼一聲,怒道:「你說什麼?」
管竹生道:「我是無能為力,因為令嬡早在四天之前就已經下山,離開紫陽山門了。這會兒你叫我們上哪兒找她去啊?」封俊傑一算,四天前不就是他們上山的那一天?管竹生這麼說,豈不是暗指當天封飛煙就已經跟他們一起下山了?
封俊傑將臉一扳,說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是不肯放小女下山,是嗎?」管竹生道:「封兄這可不是在為難我嗎?明明沒有的東西,你叫我要怎麼交出來?」
封俊傑道:「不為難,很簡單,我要上山去搜一搜!」上山搜人的狀況,是最沒把握,最糟的一種方法,這個之前他們就已經討論過了,封俊傑最後還是提出這樣的要求,可見他也是無法可施了。
邊靖插嘴道:「要是讓你們上山去搜,卻搜不到人呢?」封俊傑道:「少林寺住持慧海方丈為證,要是我們找不到人,我們立刻下山,從此不再踏上紫陽山一步。」
韓少同聽他說得斬釘截鐵,連忙道:「封兄,這樣好嗎?」封俊傑道:「放心,我們有獨特的聯繫方法,如果飛煙要讓我知道她在哪裡,我就一定找得到她。」
管竹生道:「可是這樣我們等於讓你們白搜了,慧海大師,這樣對我們紫陽山門來說,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慧海微微一笑,說道:「據老衲所知,這紫陽山原也是修道之地,咱們方外之人,給人方便,自己方便,有什麼吃不吃虧呢?更何況管施主先前也說封姑娘確實曾在山上,封施主愛女心切,有失察之處,大家將心比心,那也是人之常情。計較得失之心不去,離道可就越遠了,不知老衲這一點看法,紫陽真人以為如何?」
張紫陽微笑道:「計較得失,是相對的,離道遠近,也是相對的。」說著向前走了兩步,續道:「敢問大師,貧道剛剛這兩步,是離道越遠了呢?還是越近了?」
慧海哈哈大笑,道:「所想越近者越遠,所想越遠者越近。」張紫陽道:「善哉!既然如此,大師何不以此偈語,轉贈封兄呢?」慧海笑得更開懷了,說道:「這是真人說的,相對於封施主來說,他卻是所想越近者越近,所以無論如何,他必須上山一趟。」
張紫陽笑道:「原來如此。大師禪功深厚,改日定要討教。」慧海喜道:「隨時恭候大駕!」
兩人一來一往,不過是幾句話,隨即搞定,管竹生倒是有點意外。但是掌門已經如此決定,身為下屬的,當然不好再表示意見,只道:「既然如此,便請封兄隨我來。」
封俊傑道:「只我一個人上山,要從何找起?當然是大家跟著我上山了。」管竹生道:「紫陽山佔地遼闊,別說是封兄一人,就是眼前你的朋友們全部上去,那也是滄海之一粟而已。可是封兄你我也當然得過,只要派兩個手下跟著你便可,但要是眼前這麼多人都想上山,我要如何管理?我得派多少人手跟著你們?你們要是找三天三夜,難不成我們也得跟你們三天三夜?我們每個人可都是有正經事要做的。最後這萬一人沒找著,我們山上卻丟東落西,少了這個,缺了那個的,我到時要找誰負責去?」
其實管竹生這麼顧慮也是有理,可是這樣暗喻別人手腳不乾淨的言語,卻惹惱了對方一干人等。那錢坤便率先叫道:「胡說八道!你紫陽山是座金山嗎?有什麼東西值得拿的?當真好笑!」
丁盼也道:「要不是飛煙師侄的關係,你們就是用八人大轎也抬我不來,我丁盼肯上山去,那是你們的造化!」
管竹生道:「嘿嘿,那就不必了,依我看,丁盼你老兄就不適合上去。你既對我們成見那麼深,萬一上山又找不到人的時候,我只怕你會暗中破壞東西洩憤。」
丁盼大怒:「去你的,我丁盼想要破壞東西,還需要暗中嗎?你這酸書生,忒也狗眼瞧人低!」
管竹生亦喝道:「我就是這麼說了,你想上山去,得先過我這一關!」
忽然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你這一關,現場人人適用嗎?」那管竹生一驚,立刻反應道:「閣下難道想要車輪戰嗎?」那聲音道:「不,我只問你,是不是只要過了你這一關,就可以上山去找人了?」
管竹生心念一動,說道:「我們在現場的有邊右使,以及後五堂的五位長老,還有我,閣下如果喜歡,可以逕行挑一個來挑戰。」那聲音道:「好!」說著,一道人影從人群中閃了出來。
那左元敏見這場面本來已經緩和下來,不料卻又突然生變,心中只道:「樊大哥躲在哪裡?怎麼還不把封姑娘帶出來?」眼見封俊傑這一方出現一個生面孔,衝突又要一觸即發。
左元敏仔細打量這位生力軍,見他年紀約有五十來歲,中等身材,前額微禿,全身肌肉虯結,一付相當威猛的樣子。自從人後走到人前,兩手一貫地環抱胸前,姿勢未稍改變。一把長劍懷中常抱,斜斜地從他的右肩橫過胸口,劍穗飄揚,突兀地又給人有一種飄逸俊雅的感覺。
管竹生道:「丁兄是把機會讓閣下呢?還是閣下另有打算?」那人道:「我不找你,我找段日華。」管竹生一愣,回頭瞧去。
那段日華心想:「難不成又是一個父親的故友?」上前說道:「朋友,我們認識嗎?」那人道:「不認識。」段日華道:「那麼……」還沒說完,那人已接口道:「你剛剛那一招『滿天雨花』礙著我了。」
段日華奇道:「礙著你?礙著你什麼了?」那人道:「礙著我的名字。」放開雙手,抽出長劍,續道:「我想看看,到底是你的滿天雨花厲害,還是我的雨花神劍高超!」
左元敏心中一驚,暗道:「他……他是夏侯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