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決定命運的大戰即將展開,而赴死軍在大山深當中,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基地當中的工匠把水磨和洗床子合併,鼓搗出一個水力洗床子。
所謂的洗床子,又叫洗凳子,其實就是給大炮的坯子打磨拋光用的工具,說簡單不簡單,說複雜也不算複雜。
這種以前見也沒有見過的水力洗床子確實能夠節省人工,但是前期投入未免太大了些,而且作用也很有限。除了洗打磨炮坯子之外,也沒有多大的作用。效率確實是高了許多,可也受地形和水源的局限,關鍵是這種東西要下的本錢太大,不適合推廣。
就是這種沒有引起什麼注意的笨傢伙,立刻就引起了浙商的興趣,專門派經驗豐富的工匠過來學習。回去之後就鼓搗出一種新式的絲機,這種新式的玩意兒根本就用不了多少人工,一個工時就能鼓搗出四十多錠紗線,比用老式的紡紗機可要快的多了,成本也就低的多。
直到江南的絲戶們大量仿造並且一再改進之後,大山深處的工匠們才知道這東西的價值。
雖然後知後覺的厲害,雖然這項明的利潤基本都被各地的絲戶剽竊了過去,可這也給了工匠們以很大的啟示。
忠誠伯李四聽說這件事情之後,各地的剽竊成果早已經遍地開花,那些仿造地玩意兒比正宗的還要精密還要好使,赴死軍內部出產的都成了爛大街的破爛貨色。對於這種情況,忠誠伯依舊獎賞了最先鼓搗出這種洗床子的幾個工匠。
現碰現的大元寶,二十兩一個的那種,再記軍功一級。在忠誠伯看來,對於明創造和機械改進這種事情,如此地獎賞還是微薄的有點兒不像話了。可對於工匠來說,絕對是了不起的認可和讚賞。
二十兩的大元寶,要是省著點兒花銷,夠用半輩子的。再記一級的軍功,又是好幾畝地,這可算是很了不得地獎賞了,絕對值得專門去琢磨一些東西。
在物質獎勵地作用下。各種新式明層出不窮。以前鐵匠師徒大錘加小錘地鍛打技術。直接就被拿來改成了水力推動或是畜力推動。以前一個鐵匠和一個學徒需要四五天才能完成地工作量。現在只需要一天。
要是說這種小型工具地改進還僅僅是經驗地積累效應地話。大型捶打組床子地興建就具有很重要地意義了。
同樣是依靠水力推動。本質上沒有任何突破。可把四架大型捶床子組合起來。讓甲葉子一次捶打成型。確實讓很多人想像不到。
這種大型地組床子耗資巨大。絕對不是一人一戶能夠建造起來地玩意兒。正是因為有了忠誠伯大手筆地投入和態度上地鼓勵。才有了這種大型而又複雜地組床子。
在李四看來。這種要經過四次才能成型地東西依舊是工匠地簡單指揮而已。根本就談不上什麼真正地革新。最多也就是工藝地改進。但是獎勵依舊。鼓勵依舊。真正地技術總是要經歷一個量變地積累過程。至於質變。現在還不敢想。
忠誠伯本人確實知道很多超前地技術。比如說冶煉比如說動力地根本革新。但是這一切在基礎沒有建立起來之前都是空談。
在基礎革新方面,忠誠伯本人最多也就是提供一些構想,現在赴死軍的基地已經形成規模,並且有相當的工匠儲備和積累。只要稍加引導,在付出無數次的失敗和資金之後,總會有成果出現。
最先出現的真正技術革新,具有質變性質的成果還得說是冶煉。
在明末,冶鐵煉鋼不算什麼很先進的技術,就是普通的鐵匠鋪子,只要肯下本錢也能鼓搗出真正的鋼來,無非就是鍛燒、去雜、再鍛燒、再去雜而已,技術上沒有多大的障礙。
但是根據忠誠伯的提示弄出來的這種冶煉方法,最大的好處就是一次搞定可以量產,呼啦一下子就到處一爐好鋼,成本能降到讓人不敢想像的地步,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不得不說最先進的技術永遠是先運用在戰爭方面,或說是戰爭帶動了技術的革新。基地的工匠們掌握了新式的煉鋼技術之後,立刻就生產出一批很具有殺傷力的箭矢。
這種箭矢是經過百十次實驗的,只要弓力強勁,射穿四層鐵葉甲不成問題,而且箭不會變形……
當李四看到這種閃耀著寒光的箭矢之時,真是哭笑不得了。
在這個弓箭很快就要落伍的時代,把這麼先進的技術用在這個方面,實在是不值得,也對不起投入的人力物力。別說穿透四層鐵葉甲,就是穿透八層,又有什麼用?敵人會傻到穿四層鐵甲上陣的地步?
要是強弓的話,普通的箭矢完全可以穿透鐵葉甲,在戰場上,穿透一層甲和穿透四層甲,沒有本質的區別。
認識不到好鋼的真正作用,還是眼光的問題啊。
就像把那麼有潛力的洗床子只用來打磨炮坯子一樣,這就是技術上的浪費。也許這就是技術變革初期必然要經歷的一個懵懂階段吧。
最讓工匠們窩火的事情還是生了。
這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冶煉方法還是被剽竊了出去。
儘管工匠已經像防賊一樣提防著那些江南的傢伙們,可架不住出家賊內鬼。一向被工匠們視為自己人的徽商先偷了這種技術之後,又給浙商偷了去。等工匠們指著徽商的鼻子罵祖宗的時候,浙商那邊早笑的合不攏嘴巴,鋼軸子鋼擋梭都用了這麼些日子了,好用地很而且價錢便宜。讓淮西的工匠和徽商們對罵去吧,自己能用上就好,管他是不是罵的天昏地暗……
接連吃了兩次大虧之後,淮西基地的工匠們終於痛定思痛,把整個生產基地封閉起來。只要是有了新技術,也不管是有用的還是沒用的,絕對保密,也絕對不能讓那些專門偷師的傢伙們知道……
道高能有一尺,魔高就能有一丈。
銅器地濕冶技術出現之後,各地要瘋狂起來,想方設法削尖了腦袋也要一探究竟。這可是白手撈銅的技術,據說可以從「水裡」變出銅來,這和點石成金也差不多了,不管下什麼樣的血本兒都值。不怕工匠們防著,也不怕偷不出來,只要銀子使的到了,還怕學不到?
各聞風而動的人們打著各式各樣的算盤就來了,腰裡揣著地銀子都能砸死人,就算偷不出手藝也要把懂手藝的工匠給「買」過來。忠誠伯不是出二十兩的價錢麼,我們出兩百兩,再不行就五百兩,還就不信了,還有對銀子不動心地?
好在基地內部已經加強了戒備,而且這種繁雜的技術不是說幾個工匠就能做下來的事情,繁瑣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工序足
望而卻步。而技術地複雜和對人力物力的巨大消耗,人都能承受的起的,更關鍵的是這種技術完全不是外界傳聞的那樣可以「點石成銅」,沒有銅礦也是白搭,也就是把冶煉提取地技術更進一步而已。
對於這些個因為技術變革而引的鬧劇,李四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也就是一笑而過。現在大戰在即,也沒有那麼多地閒心思去關心這些注定會被歷史洗刷掉的事情。
想姜這個棵牆頭草看到大清國要熄火倒架子地時候,對著阿濟格的後心就下了刀子,同時也遣出一部分兵力到東面,進攻宣化府一代地清軍。其實這也就是姜這條老狐狸以攻代守的手段而已,他的實力還沒有強大到兩線同時作戰的地步。可姜的反叛確實把清廷唬的不輕,雖然已經力量剿滅姜這個「反叛」,還是從察哈爾和宣化府這兩個行政單位用的是清朝的,考據就不必了調集了部分兵力,擺在西北方向。這也給了赴死軍西路軍一個機會,在姜咋咋呼呼的和清軍在這一帶對峙的時候,路澗已經從西南上斜著就切了進去。
赴死軍的突然殺入確實有很大的突然性,讓京西北的清軍有點兒手忙腳亂,保安附近的八旗兵和蒙八旗都有所動作,準備應對赴死軍的突然襲擊。
姜的大同軍也看到了便宜,一改往日只打雷不下雨的咋呼勁頭,明鑼明鼓的擺開進攻姿態。也僅僅就是擺個架勢罷了,姜等的是赴死軍率先起攻擊,等打的韃子沒有力氣的時候再過來撿便宜。
但是赴死軍的突進速度太快,完全不顧孤軍深入的兵家大忌,沿著長城一線不住前進,中間雖然也有幾場戰鬥,可無論是規模還是烈度都起不到什麼撬動局面的作用,姜也就只有繼續觀望伺機出手了。
至於李四,好像也沒有在這裡和韃子分個高下的意思,掐斷京城後路的目的也越來越明顯,在懷來虛晃一槍之後,把土木堡和雞鳴堡的清軍嚇了一下,旋即就又調頭……
真正的大戰還得指望程子棟方面的中路軍。
當中路軍到達大興的時候,京城已經在眼皮子底下,方面指揮程子棟不得無奈的承認:赴死軍的隊伍實在是太龐大了,龐大到了不敢相信的地步。
現在的赴死軍,嚴格的來說是至於程子棟這一路人馬,就已經達到了七萬之眾,就算是說成十萬大軍也不算誇張。
可天知道這十萬大軍是怎麼回子事情,除了赴死軍本身和隨軍的民夫之外,各地歸降的新附軍基本就沒有帶多少。即便是如此,赴死軍帶動起來的這個雪球一是越滾越大,一直大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總社會黨就不必說了,到底有多少裝神弄鬼的大師兄誰也說不清楚,這些號稱大仙兒弟子天尊護法的傢伙整天就是畫符唸咒,偏偏還真的有人相信,而且信的死死地,怎麼說都不會回心轉意。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膽子肥,一個比一個心氣兒高,都嚷嚷著要打下北京城,迎什麼什麼仙人降世。赴死軍的戰士們甚至懷這些人手裡五花八門的「武器」是不是他們隨手撿來的,要不是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大軍」自己帶著口糧和盤纏,程子棟絕對會下命令先把他們驅散了再說別的事情。
還有就是一些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閒雜人等,這些人地旗號更是五花八門,有說是前大明官軍的,有說是地方民團的。還有不少數一看知道是山賊草寇之流,大聲吆喝著亂七八糟的切口,四下裡認兄弟叫哥哥,都不知道誰和誰了。最讓程子棟莫名其妙的就是一個挑著「朱」字大旗的隊伍。
看這個旗號應該是大明地哪個藩王了吧,可細一打聽,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情。原來是在任丘以南的一個小村子叫做朱家莊的,一聽說要打京城了,也就組成了隊伍,由村子裡一個地主出了口糧和盤纏,組織了一百多人和倆大抬桿子,就過來了。
「你們打過仗?」
「俺們雖然沒有打過仗,可俺們種過地,燒過窯……」
一聽都是些老實巴交地農人,程子棟立刻就把挑頭的地主給叫了來:「你們這些都是沒有經歷過戰陣的,來了也沒有用……」
那個地主見到了赴死軍的官長,本來還是有點激動地,一聽說讓回去,立刻就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回去?可不能回去,就為了打京城,俺出了多少白面出了多少糧食,這還沒有收回本錢呢,怎麼能回去?」
聽了地主後面的解釋,程子棟真想把這個不開竅的老東西一腳踹回朱家莊:「我和鄉親們都說好了,我出打京城的本錢,他們出力氣,等進了京城不管搶到了什麼都是二一添作五,我拿一半兒他們拿一半,這文書都寫好了,軍爺您看看……」
一聽說要打京城了,尤其是清廷明顯已經沒有了還手的力氣,在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時候,什麼樣地牛鬼蛇神貓貓狗狗的也就都出來了。就連這麼個什麼也不知道地土財主,也敢吆喝著要打進京城去……
這都是些什麼人吶!
赴死軍本身的戰鬥部在最高峰時期也不過幾萬人而已,這已經讓淮西地民生無力施展,要不是大帥那麼不顧一切的收斂錢財物資,都可能會支撐不下去。程子棟等軍官一直在奇怪當年李闖地百萬大軍是怎麼弄起來的,以李闖鬼魂野鬼一般的遊蕩,怎麼樣才能養活百萬的軍隊?就是大明朝一百六七十萬的正規軍,還有衛所制度的虛火支撐呢,要是不私自偷賣軍械都活不下,何況是沒有國庫支撐的闖軍?
看到眼前的形勢,總算是明白李闖的百萬大軍究竟是什麼樣德行了。
要不是赴死軍極力的精簡,也不必象李闖那樣挾裹,只要一聲號令,估計也能弄出百萬大軍來。可那樣的隊伍有什麼用?
要說這麼多嗚洋嗚洋的「大軍」一點兒作用沒有,未免說的有點絕對,雖然誰也不指望這些雜七雜八的所謂「大軍」真的能有什麼戰鬥力,可揮出來的作用還是很明顯的。
這麼多人,就算是不能打,最起碼還是能夠唬唬人的。
在近幾年中,京城附近的人們可以算是見過不少大世面了。十萬大軍呼啦一下子就出現了,更主要還是有赴死軍這面金字招牌在那裡戳著,無論是誰一想到十萬這個數字,也得頭昏目眩好一陣子。
鰲拜真的有點眼暈了。
九門三營在齊裝滿員全須全尾的時候,也不過是五千人。如今能走的早走了,不能走的也正憋腦使勁的找門子要離開,究竟還剩下多少戰兵,是三千還是三千五?就是鰲拜本人也說不大清楚。這麼點戰兵撒在北京城裡,就好像在大草
了一把鹽一樣,不仔細尋找還真不容易看到。
京城裡頭大大小小二十多個戰略防禦要點,三幾千人馬分散下去,就真成了處處設防處處漏風。同時還要抽調人馬協助守城……
至於索尼主導的西山營和北大營,兵力上應該比九門防兵要寬裕一點,不過也寬裕不了多少。尤其是北大營,本來就跟著濟爾哈郎跑了不少,再有找門子托關係開小差地,找家奴頂班兒的,花銀子找人做替身的,都不在少數。還能剩下幾個兵,誰也不敢保。
這京城是絕對守不住了,鰲拜不是看不明白這眼前的形勢。可當初投到了太后的手底下,就得想法子保住。不光是保住太后和朝廷,還有自己的前程和身家呢。
也許察哈爾以北的力量才是太后看重地吧,科爾沁那邊或許還能調集一部分人馬接應,到時候,太后和這個朝廷就算是退到了長城以外,說不準還就真的能和兩遼的老滿洲們分庭抗禮,小皇帝也在這邊,又聯合了蒙古,或許還真能有點局面……
只有一萬多一點兒的八旗戰兵,這麼點兒力量就別再提什麼野戰了,依托能防能夠堅守幾天就已經不錯,反正上上下下誰也沒有打算死守。
崇禎皇帝可以死社稷,順治皇帝絕對不會。
這本就不是八旗的祖宗基業,偶然得到的肥肉而已,當年就有經營關內和搶掠一番然後退回這兩種觀點。現在地局勢之下,肯定是要走的。
和赴死軍硬碰硬打攻防戰的事情,索尼打地是頭一陣,鰲拜還得盡力的穩住京城裡頭的局勢。
現在的局面這麼不好,什麼樣地謠言也能傳的有鼻子有眼兒。市井之間早就開始風傳,說七殺營和鋤奸團提前半年就混到了京城裡頭,早就等著和赴死軍的主力裡應外合的齊齊下手呢。
這種謠言越是傳揚就越是誇張,有人甚至拍著胸脯子保證,說親眼看到身穿土黃色軍裝的七殺營勇士在街上喝豆漿,還有幾大群半大孩子在後海一帶出現過,胳膊上都別著一塊子紅布,那個紅艷,都不敢正眼去瞅……
這種荒謬的離譜地謠言,根本就是一戳就破的胡說八道,鰲拜也不真那這些子虛烏有地東西當一回子事情。可鰲拜也是久經變故的宿將,深知京城裡頭必然是混進了赴死軍地探子。
在正式攻打之前,就以少量敢死精銳潛伏,然後正面硬攻中心開花,這是赴死軍的經典戰術。
這種定鼎乾坤地大戰中,赴死軍絕對不會放棄這種震懾人心的慣用伎倆。
可也絕對不會有傳言所說的那樣誇張,什麼土黃軍裝什麼紅色袖標,都是閒扯,真當這是在唱戲了?
排查自然是要做的,可如今的城裡頭這麼亂,人口流動數量如此之大,想要找出幾個奸細無異於海中撈針。在盤查生人的同時,真正能夠起到作用的也就是盡量控制城中主要道口和戰略地點,以免大戰一起內亂陡生。
在嚴加防範之時,就算這有奸細混了進來也不撲騰起多大的浪花,最讓鰲拜不放心的還是身邊的這些漢人。
自從聽說了赴死軍要攻打京城的消息,數以百萬計的漢人就開始躁動起來。雖然很多話語和舉動都是在暗地裡進行,可那種寫在臉上喜在心裡的期待和高興,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尤其是這麼多人都是同一個想法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場浪潮。
漢人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畏畏縮縮,說話的嗓門兒也大了,眼光也也如以前那麼恭敬了,走起路來都帶著風呢。
所有的旗人都知道這些漢人在盼著什麼,也知道他們高興的原因。可局勢如此,誰還能夠改變的了?即使是在街頭巷尾裡碰見了,以前恭敬的了不得的漢人們連就千兒也不打了,甚至還能聽到從鼻子裡出的哼聲。
旗人們也不大敢真的在這種小事情較勁,這種大局面之下,旗人和漢人之間的矛盾已經成為隱藏在脆脆薄薄地面之下的熔岩烈焰,也許只需要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火星,就能引起一場毀滅一切的燎原大火。
在這個敏感脆弱的時候,兩個民族之間積蓄已久的仇恨要是爆起來,後果絕對是毀滅性的。
在夕陽照耀下的京城裡頭,透著那麼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躁動和不安,還夾帶這些許的興奮,偏偏這所有的一切又都隱藏在波瀾不驚的表面之下。
脆弱而又不穩定的平衡隨時都可能被打破,偏偏這種平衡一直還在維持著。即使是販夫走卒也看到了這種平衡再也維持不了多久,隱藏在下面地洶湧之火隨時都可能爆出來,也許只是在等待某個偶然事件的生吧。
在這種情形之下,每一個人都在靜靜的等待著,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即將天翻地覆的天下中樞,看著四九城在一如既往的黃昏之中逐漸的沉入黑暗,同時也在等待著某個吶喊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憋屈地太久了,更或許是早就在期盼這個足以改天換地的時刻,風頭水頭都要到了,只缺少那率先動的登高一呼。
當日頭一絲一絲的沒下城頭的時候,赴死軍的前鋒終於出現在四九城不算很古老地城牆之外。
雖然看不到在城外高高飄揚的日月血旗,可分明是感受到了那股子蓬勃欲出是血氣。
「但願日月常照蒼天,莫忘同胞鮮血滿地。」
似乎只是一瞬間的工夫,經歷地老少爺們們都在念叨這句話。這可赴死軍成軍授旗之日的誓言,多少英雄豪傑多少慷慨兒女就是在這句話的激勵之下從容赴死,多少熱血潑灑群山之間,多少英烈埋骨大河兩岸,為的不就是這一天麼?
忠誠伯究竟是何等神通又是何等地手腕,早已經說過幾千次,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沒有人再提。當日月血旗出現在京城之下的時候,比什麼樣的語言都更有說服力。
當年帶著托孤托國之重的忠誠伯又殺了回來,當年拋棄一切堅壁清野的赴死軍真的殺了回來。
這一次不再是為了求生存而辛苦輾轉地護村隊了,當年微不足道的小水滴已經是足以讓江河倒流地滔天巨浪。
現在的忠誠伯也不是帶著村民求富貴地小小富家翁,而是只手可補天裂,一力讓星辰落地讓日月東昇的巨擎。
「赴死軍來了。」
「四爺也來了。」
這樣地消息已經用不著奔走相告,大夥兒都已經從各自激動莫名的神色之中看出來了。這個混賬世道裡,也只有這個消息能夠讓人們如此興奮莫名。
「屠我同胞一,必屠之以十。」
「辱我姊妹一,必報之以百。」
「為虎作倀,殺。」
「屠我同胞,殺。」
竊我神器,殺。」
「……」
七殺令早已是耳熟能詳,一個又一個恍如帶著淋漓血跡的殺字,在所有人的腦海中不住轟鳴。
偏偏赴死軍的先鋒隊伍也讓人安生,在黑夜當中,以強弓勁弩把一封又一封書信射進城中。就是老百姓也能親眼看到忠誠伯大人的最後命令。
「限日出之前開城投降,逾期不納。」
在兵力沒有完成集結之前大打心理戰,赴死軍的這一手已經練的爐火純青了。
在這種恫嚇和訛詐的成分遠遠多於實際意義的威脅之下,更大的作用是在給城裡的同胞們打氣撐腰。
赴死軍和韃子的關係全天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兩之間就是不死不休的天然敵對,除非一方徹底倒下,否戰鬥不會停止。
在這最關鍵的一戰之前,赴死軍已經把態度表明了:如果在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投降,就永遠也不要再幻想著投降了,到時候赴死軍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
這一戰雖然還沒有開始,結局早已經注定,無論出現什麼樣的奇跡也無法更改,拿下北都已經沒有任何懸念。
人們想的不是赴死軍能不能拿下北都,更不是要花費多少時間和代價,而是在想赴死軍勝利以後的事情。
事情是明擺著的,現在的北都城防在赴死軍面前早已是形同虛設,再說來,這個戰略目標是赴死軍絕對不會改變的,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拿下,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人們並不擔心這些,而是在想城破之後的大屠殺。
「四爺的人馬一旦過來,嘿嘿,可就有好戲看了。」
「可不是怎的,爺們兒們受的欺負還少了?也該十倍百倍的討還了。」
「城裡還有不少的韃子,一時半會兒的他們也撤不乾淨,到時候……嘿嘿……我家裡還有桿子鋤頭把子……」
「有怨地報怨有仇的報仇,該是算總賬的時候了。」
「嗯,是這麼個道理,就算咱們不拉這個清單,四爺那邊也饒不了他們……嘿嘿,我琢磨著,肯定是要亡族滅種,永絕後患了……」
至於亡誰的族滅誰的種,已經不必說明了。
在關二爺家裡,一直住在小偏房裡的關二爺正把棉被和吃食往外搬。身後的婆姨一個勁兒地嘟囔:「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瘋?搬到偏房受罪也罷了,怎麼還要我們娘兒倆搬到地窖裡去?地窖是人住的地方麼?」
關二爺拉住十來歲的女兒,費勁的把女兒抱進地窖,黑著一張臉吼他的婆姨:「你個頭長見識短的娘兒們知道個屁,這兵荒馬亂地世道裡,眼瞅著就又要打仗了,進地窖躲躲算個甚?趕緊給我下來。」
「不就是赴死軍的麼,我還能不知道了?天底下說不知道赴死軍是咱們漢人的隊伍?他們打過來是好事情哩,咱們又不是旗人,幹嘛要躲?」儘管是有一萬個不願意,這個家裡還是爺們兒說了算。
關二奶奶和女兒委屈地躲進地窖,嘴裡還是嘟嘟囓囓的不住報怨:「自從嫁進門兒來,我們娘兒倆可享過一天兩後晌的福?都說你們關家是大門大戶,可誰知道這裡頭的難處?你又是花錢如流水兒地……」
關二爺沒有什麼來錢的本事,就是靠著變賣祖產過日子,偏偏又是個好朋友好義氣的脾胃,整天都是三山五嶽的人們過來白吃白喝,就是有金山銀海也架不住這麼折騰。
關二爺在外人眼裡是風光的很,可家裡頭的難處又跟誰說去?
聽著家裡地婆姨念碎嘴子,關二爺很罕見的沒有脾氣,萬般溫存地捏了捏婆姨肥厚的屁股:「這麼些年來,我儘是顧著外頭地面子,從來也沒有顧過家裡,可苦了你了……」
雖已是老夫老妻,關二奶奶還是臉上一紅:「毛腳個什麼,孩子都看著哩。」
「旁的我也就不說了,你們娘兒倆在地窖裡呆幾天,無論外面鬧騰成什麼樣子也不要出來,我要……我要出趟遠門兒……」
「你說地是甚哩?眼看就要打仗了你還能去哪裡?再說了,你還出的去麼?」關二奶奶最是清楚自己男人的性子:「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娘兒倆吧?」
「一個娘兒們家的,問這麼多做什麼?」儘管關二爺還是擺出大老爺們的架勢,可語氣卻是溫柔的很:「我以前做的事情都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兒,把大好的時光都耽擱了。這一回也要做點實實在在的真事兒,好歹也枉我在這個世上走這麼一遭……」
關二爺這麼一說,可把關二奶奶唬的不輕,眼淚都要下來了:「我的祖宗,這兵荒馬亂的你還做什麼事情?抹念叨這些個了,好好的守著我們娘兒倆過日子才是正經……」
「有些事情比過日子要重要的多。」
關二爺的脾氣直錚的很,吐口吐沫都能砸個坑,關二奶奶唯恐他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急忙說道:「大丫,快去拉住你爹。」
女兒拽住關二爺的衣裳角子不住小聲哭泣:「爹爹別走了,和娘在一起……」
孩子這麼一拽,「光當」一聲,就有個黝黑沉重的物件兒從二爺腰裡掉落下來。
「這是啥?」終究是個孩子,好奇的心思也重,伸手就要撿起地上寸長短的黝黑物件兒。
「大丫莫碰。」關二爺臉色都變了,一把就將孩子推開,仔細的把那東西拾起來插回腰間,然後用外面的袍子遮蓋住。
「這……這是鐵黃瓜?」關二***聲音都在顫。終究是大家大戶裡的女人,也是有點兒見識的,雖然沒有見過這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物件兒,可一看這東西的形狀和關二爺的緊張神態,也就明白了個不離十:「我早就說咱們家哪裡來的這麼多親戚,今天才明白了,想不到你連枕邊人都隱瞞著……」
「不是隱瞞,而是事情太大,這種事情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好。」關二爺也顧忌孩子在場,伸手摸著關二***頭:「我要去做什麼事情,想來你也猜到一點兒了。若是三天之內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娘兒倆就不必再等了。就算我回不來,也要緊,這天下早已是四爺的天下,你們娘兒倆出去之後只要說是我關二的家人,沒有人敢欺負你們,四爺也會少了你們的衣食。等丫頭長大了懂事了,你一定要告訴孩子,他爹不是靠變賣祖產過日子的大混混兒,也做過一件大事……」
男人要做的事情關二奶奶攔不住,也不能攔,把眼睛一閉,淚水已經流下:「你去吧,記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