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駕親征?」一聽到魏無牙這麼個提議,不光是新皇是下面一干人等也愣住了。
「就是御駕親征。」魏無牙滿面嚴肅的神色,根本就像是在開玩笑:「如今城外戰事僵持,陛下御駕親征,必能極大激勵士氣。南都守備、京營等數萬士卒在前廝殺,萬歲在後督戰,必收奇效……」
「陛下萬金之軀,豈不可輕涉險地?」姚明恭剛才才被任命為吏部侍郎,吏部的事情還一句話沒有說呢,就第一個反對了魏無牙的建議。
「自古以來,聖天子就是居九州萬方之中央,如此方能威加四海,德被八方。」說話的這個官兒,就是和魏無牙做過暗中交易的河南巡撫李彬李大人。
這個李彬還是來得及被任命任何的新官職,依舊是個僉事御史。
雖然沒有陞官,可現在朝中只有這麼幾個人,馬、阮之流又被驅散,除了那幾個跟隨太子的學官,其他滿堂濟濟都是東林人物,高昇一步也是或遲或早的事情。作為東林人物,最主要的是表現出一個清高的姿態來,雖然早就惦記著左都御史的位子,可也不能表現出來。關鍵是赴死軍的忠誠伯特使,也就是眼前的這位魏大人已經代替李四本人答應了下來,陞遷只是時間問題,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把吃相弄的太難看了。
御駕親征這個話題在大明朝就是很犯忌諱的事情,當年英宗就是御駕親征來著,結果在土木堡成了人家的階下囚不說,還被敵人打到了京城之下……
一說起御駕親征,無論上下都會聯想到土木堡的切膚之痛,所以在大明朝後來的兩百多年裡,上上下下都對御駕親征有一種極端的排斥心理。
「昔有土木之變,今有北都之痛。天子聖君應居於萬全之地,有能駕千軍馭萬民……」
原來是在怕土木堡之變吶,這都幾百年以前的事情了,怎麼這些人還怕成這個鳥樣子?
老神棍魏無牙氣的想要破口大罵一番,這些都是什麼樣的糊塗蛋,連土木堡和眼巴前兒的形勢也分不清楚。不御駕親征就呆在這武英殿裡商議來商議去,就能把韃子商議的退走?
還說什麼狗屁地「萬全之地」……這裡地金鑾玉闕也不過是和外面地血腥戰場隔了一道城牆而已。外面地軍隊要是打敗了。誰也別想什麼鳥毛地「萬全」。
無論是舊有地學官還是東林黨人。皆是眾口一詞。聯合起來反對老神棍。
要說唱高調說大話。引經據典地大辯論。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能耐。要說實實在在地做事情。則半點兒也提不起來。魏無牙都懶得和他們爭論。直接上前幾步問朱慈烺:「我地萬歲爺。這些聒噪地傢伙我不屑搭理他們。我想聽聽你地看法。你是不是怕了外面地韃子?」
「我……」
「大膽!」
「放肆。」
「如此於萬歲直言你我,哪裡還有半分人臣之狀?如此污言質問,分明就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目無君上……」
就因為老神棍和新皇帝「你」「我」的這麼說話,就被這些第一天站班的朝臣們揪住了把柄,大逆不道的罪名都扣下來了,甚至還有幾個傢伙很誇張的把當值的侍衛喊了進來。看那意思,是準備把老神棍拖出去下獄候審的。
聖階之上的朱慈烺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又是第一和學官以外的臣子朝對,缺乏必要的經驗,一時間還就呆住了。
「要糟。」
一直在思索是不是按照魏無牙所言的那樣勸新皇御駕親征,楊廷麟還一句話沒有說呢,外面的侍衛就已經手按腰刀進來……
這種情況可不能發生,楊廷麟一俺侍衛進來,立刻就是一身的冷汗,腦袋「嗡」的一聲,剛要挺身出來圓場,那邊的老神棍已是哈哈大笑。
老神棍一句話也不說,就是不住的大笑,視武英殿上眾人如無物一般。
那些個侍衛上來就要拖老神棍,他們不認識老神棍,侍衛頭子可是從北就都跟著過來的,自然明白魏無牙的份量,快步上前三拳兩腳就把幾個侍衛推開:「都給我下去,添什麼亂……」
「魏宣慰,這也是你的不對,赴死軍和萬歲之間有什麼話,還輪得到那些外人說三道四。有什麼事情魏宣慰再和萬歲商量商量,找楊監軍也行……」
這個侍衛頭子辦事可算是相當的老到,說起話來也是滴水不漏:赴死軍和新皇帝才是真正膀子並膀子的,這些新來的大小官員算個屁呀,甭搭理他們,有事找楊廷麟說。你魏無牙雖然執掌城防,可楊廷麟也在赴死軍的二號人物……
魏無牙冷冷一笑,對這侍衛首領道:「兄弟你說的對,老魏我也是糊塗了,嘿嘿。」
他娘的也不看看是什麼世道,隨便來個阿貓阿狗的就想動我魏無牙,你們還想不想活了?整個寧城還是老子說了算,老子才是真正的太上皇。這個皇帝都是我一手立起來的,要是老子不高興了……
「魏無牙,你還是不是赴死軍的宣慰使?」楊廷麟這個時候再不出來,熱鬧可就大了。一看老神棍不住的冷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雖然這條老神棍不可能真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樣去做,可搗亂下絆子的事情可就免不了。趕緊出來厲聲呼喝:「我還是不是赴死軍的監軍?」
起赴死軍,老神棍趕緊收起那副冷冷而笑的面容,再怎麼說楊廷麟也是赴死軍中的二號人物。你魏無牙雖是城中第一號實力派,可也得照顧到赴死軍。
一提起赴死軍,老神棍油滑的都能成精的人物,還能不明白楊廷麟是什麼意思?趕緊作出惶恐狀:「楊大人有何差遣?」
「便是忠誠伯到了,亦是不敢妄顧君臣之儀,你如此言語雖非是有心,卻已非是人臣之禮,其罪當誅……」
「楊大人教訓的是。」老神棍嘴上是這說,其實根本就不拿「君前失儀」當一回子事情。就南都城內現在的情形,誰也不敢動我老魏一根毫毛。不過剛才的表現確實是太……不知進退了。就算是沒有人能拿他真的怎麼樣,可赴死軍所圖之大,又豈是一個小小南都?
看魏無牙俯首,楊廷麟終於是緩過一口氣來,當然也不可能真的就把老神棍給「誅」了,還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念你本是村氓野夫,又是滿腔赤誠一心為國,情急之下難免不顧君臣之禮。死罪就免過,杖責三十,你可心服?」
我要打你三十大板,行不?
哪有這麼客氣的問的?
「魏無牙知罪,甘領責罰。」老神棍溫順的如老綿羊一般,和剛才的飛揚跋扈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楊廷麟再次對朱慈烺行禮:「魏無牙君前咆哮,臣代聖上責之罰之,萬歲……」
朱慈烺雖然知道的東西不多,可楊廷麟那
直在打眼色,他還能看不到?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豈T7不撐船,趕緊順水推舟順坡下驢:「嗯,按說杖責三十也算輕了,不過眼下真是用人之際,魏宣慰又是滿腔忠義的首擁重臣,這三十記板子權且記下……」
好容易等新坐龍椅的萬歲爺把話說完,魏無牙俯首又道:「臣所提及御駕親征一事,不知萬歲一下如何?」
眾皆嘩然。
剛才那一幕大夥兒看的清清楚楚,擺明就是給這個猥瑣的老傢伙開脫,要是換個沒有赴死軍背景的人這麼幹,早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楊廷麟和新皇帝這麼做,大伙還能不明白其真正用心?無非是安撫赴死軍而已。
這也可以理解,赴死軍如此勢大,又有首擁的功勞,就是袒護一些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可這個魏無牙居然如此的不知好歹,又一次這麼直白的提起什麼御駕親征。
這已經是在打大家的臉了。
現在的魏無牙雖是俯首帖耳,可他這麼說還能掩飾的住骨子裡的囂張跋扈?
「臣愚見以為……」楊廷麟這個唯一能夠「震住」魏無牙的赴死軍監軍再次發言,總算是給了大伙點面子:「萬歲不宜親動。」
得了,這就成了,不管怎麼樣,大伙終究是蓋了魏無牙一頭,沒有讓赴死軍的人佔了上風。
不論如何,這麼多人都反對的事情,你赴死軍就是再強悍,也辦不成。
可楊廷麟下面的話卻讓這些東林人開始重新估計形勢:「不過魏宣慰所言也不無道理,陛下親臨前線,自可提振士氣,於我軍大大有利。」
不宜御駕親征是你說的,適宜御駕親征也是你說的,新皇朱慈烺還真搞不明白楊廷麟是怎麼個意思。
楊廷麟終究是東宮的老人了,太子素來還是言聽計從,只是現在楊廷麟也沒有個準確的主意,太子還真是無所適從。
「臣以為,可調用聖上儀仗,覓一得力人手代天親臨前線……」
皇帝你就不必親自取了,動一下儀仗是那麼個意思,也是同樣的效果。
「允。」朱慈烺素來沒有多大的主見,脾氣又是溫和的很,對於楊廷麟這個東宮老人的意見很自然的就持肯定態度:「不知何人可代我……朕行此提壯軍威之舉?」
眾人都拿眼珠子撇楊廷麟。
主意是你出的,你又是赴死軍的監軍,你不是誰去?
「臣願往。」楊廷麟主動挺身。
「准。」
作為赴死軍代表人物的魏無牙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反正不管你是本人親征還是用儀仗親征,不過是為了提振士氣。提振誰的士氣?當然是京營,難道還是赴死軍?只要京營的那幫兵痞能勇猛一些,赴死軍的壓力也就少一些。至於京營的戰鬥力是不是適合發起勇猛的衝鋒,會不會因此而遭受重大損失,老神棍才懶得關心呢,甚至希望京營多死幾個才好。
武英殿議事,雖然沒有幾個人參加,好歹也是算新皇的第一次朝會,本來是準備討論一下新的年號,順便再給大行崇禎皇帝夫婦上個更適合的尊號什麼的。
出了魏無牙這麼一檔子事情,誰也沒有了那個心思,都把眼光放在當前的局勢上。
「楊大人,赴死軍那邊和朝廷之間的聯絡從來都是你的首尾,你看看這麼一個治安綠豆般的猥瑣之徒,就是如此的囂張跋扈,那李四還不是……」
「這個魏無牙本就是個市井之徒,以前是靠坑蒙拐騙為生,今日之事其實就是魏無牙口無遮攔而已。鄉野村夫之流,粗鄙的慣了,哪知道什麼朝堂之禮君臣之儀?言語上改不過來而已,不算個甚麼,」楊廷麟一直在刻意的淡化魏無牙風波,對深有憂色的劉理順說道:「忠誠伯的為人你我最是清楚,滿腔的忠義血誠,你我萬不可對忠誠伯有了什麼猜忌之心。」
「楊大人想到哪裡去了?忠誠伯的血誠在那裡擺著呢,東林黨人若是攻擊忠誠伯,我第一個就要出來為忠誠伯說話的。」劉理順也是東宮的老學官了,和李四這個太子校典論起來,還是一個體系裡頭的人呢。自從跟著李四從北都的百萬賊軍之中殺出,一路輾轉至今,對李四的忠誠之心從來就沒有懷疑過。
信賴歸信賴,可終究是要為新朝著想的,劉理順拽了拽楊廷麟的袖子:「哪一朝天子不是有三軍六卿的?可眼下太子……萬歲可以仰仗的也就只有赴死軍一支,就算忠誠伯忠勇無雙,難免他的手下生出些驕橫之氣……」
劉理順不無擔憂的說道:「日子久了,難免生出許多事端……」
「我帶萬歲親征,其實也有收攏京營的意思,也好分一分赴死軍的勢……」
「這個我知道,當時你若不這麼做,我也會做的,」劉理順道:「光是京營還遠遠不夠,我看應該讓太子……萬歲下勤王大詔……」
讓天下忠義之士齊來勤王,一來可壯大力量解南都之局,再者就是讓新皇手中也有屬於自己的力量,自然是就分赴死軍的勢以制衡的意思。
「行,你們操持吧。」楊廷麟微微一聲歎息:「這個世道和以前不同了,光有大義終究不夠,手中的實力才是根本。等萬歲羽翼豐滿平定四海之後,你我之輩也該急流勇退了,只是不知還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
南都前線。
「哈哈,真他奶奶的痛快,營盤還在我的手中,老盧我又打回來了。」盧九德大笑著,激動的在剛剛收復的陣地上走來走去,彷彿此土已失去三千年一般。
「盧節軍英明神武,韃子畏之如虎。」
「咱們京營才是真正的強兵,以前是盧節軍的誘敵深入之計……」
「是吶,是吶,韃子無謀,如何比得過智計多端的盧節軍……」
在一片諛詞媚語之中,盧九德心情好到了極點。什麼英明神武,什麼智計多端,都是手下人隨口說說而已,要是真信了,那才是天字第一號的蠢蛋。
「都說清軍是如何如何的驍勇,如何如何的強悍,還不讓咱們打的節節敗退?」
「可不是怎的,赴死軍能打敗清兵,就搏了天下第一強兵的名頭。如今咱們京營也把清軍打退了,咱們弟兄也是正經的天下第一強兵,哈哈……」
「那李四隻不過在揚州打了場硬的,就被底下的老百姓們說成是岳武穆岳爺爺轉世。咱們盧節軍也做到了,是不是也是武曲星君下凡?」
「兔崽子們,你們知道個屁,我還是比不過李四的。」盧九德笑罵。
雖然知道都是拍馬屁的,可如今的情形誰還不願意聽到幾句好話?
在這多半天的時間裡,京營士卒反攻清軍進展的極是順利,不僅收復了原來的陣地,還向前推進了三四里之遙。清軍的辮子兵退走之後,剩下的新附軍根本就不是
對手,很快就開始退卻。
這些新附軍前不久還是大明的官軍,他們有多少斤兩能吃幾碗乾飯,盧九德心裡就像明鏡兒一樣。
京營的裝備那是沒的說,比這些新附軍要強的太多,士氣也比他們高,要是不勝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南京方面的兵力和清軍一樣,都是號稱二十萬大軍。號稱是一回事真實的兵力又是一回子事情,誰也不會真的認為敵我雙方有二十萬人馬。
至於自己手裡到底有多少人馬,就是盧九德也沒有一個准數。這年頭要不讓下邊的人吃點空餉肯定不行,報點兒虛額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盧九德也是帶慣了兵的,很清楚這一點兒。
二十萬肯定是沒有,不過京營和韓贊周的都護守備加起來,怎麼也有七八萬人吧。
加上各營中托門子走關係進來的那一批只拿餉不打仗的老爺兵,算上臨時徵召的隨軍人員,或許……大概……有可能湊到十萬差不多的樣子。
新附軍是什麼德行?大夥兒心裡都有數,估計還不如京營人多呢,這年頭,都是拿餉吃飯的,誰還不知道誰了?
反正大夥兒都是為了拿銀子吃飯,想著依靠戰功謀個出路的,已經算是很有出息的那一種,京營和清軍裡頭的新附軍,都是這麼一種情況。
盧九德還不會天真到認為自己是真的天下無敵了。
赴死軍那邊纏住的是韃子的滿洲戰兵,正經的清軍主力,京營這邊打的不過是新附軍,不是一碼事兒!
從遼東到江南,大明朝敗的已經太多了,難得有這麼一回在野戰中對敵的機會,而且還佔據了上風,已經讓盧九德感到欣慰。
弟兄們一把子力氣賣在這裡,要說不圖雙餉的那點銀子,純粹就是睜著眼兒說胡話呢,當兵的打仗不為拿餉還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好玩?
可要說全是圖這麼一點兒銀子,也是眼珠子瞎了沒有看到弟兄們的死拼。以前懸紅掛賞也不是沒有過,可也沒有如這一回這樣賣命的。
難道這就是新朝的新氣象?若是大夥兒心裡都看好這個新朝,那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情麼。人心往一股堆兒想,力氣往一處使,大明朝肯定還要中興的。
「節軍大人,快看,快看……」
「那是啥物件兒?」
遠處一隊旗幟正緩慢出城,數不清的旗號遮天蔽日,也不曉得是什麼來頭。
「難道是城裡增援的隊伍?」盧九德深知寧城的人馬也用不起這樣的旗號:「不大可能。」
工夫不大,一面兩丈二尺高的龍大旗已經看的清清楚楚,後面是日旗月旗各一……
「是黃麾大旗……」盧九得心裡忽的就是一熱:「萬歲來了,萬歲親臨前線了。」
果然。
前鋒的儀馬飛奔而來,一路傳呼:「萬歲儀仗親臨,萬歲儀仗親臨……」
後頭的萬歲旗和天平旗已經看的清清楚楚,果然是就是大明朝最高級別的天子儀仗。
「我的天爺,萬歲還真來看咱們了,咱們還是皇帝親軍,是不是要跪迎?」
盧九德立刻就高叫起來:「跪迎個屁,萬歲是來督戰的,趕緊著,給我再殺一陣,讓萬歲看看咱們京營男兒的氣概……」
天子儀仗真的管用,還離著老遠呢,這邊京營士卒的心思的熱切起來。
九五之尊吶,都親自下來督戰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功名封賞,想拿的就給衝!」
盧九德一聲令下,京營齊出……
和京營的熱切報效相比,赴死軍這邊的戰鬥只能有進退有據來形容。
進攻,在遇到較強抵抗之後立刻撤退下來,然後再很短時間內再次進攻,如此週而復始,已經整整三天。
無論赴死軍如何挑逗,多鐸始終不把清軍中的韃子兵單獨拉出來和赴死軍一決雌雄,而是在眾多新附軍的掩護下和赴死軍糾纏。
敵進我退、敵退我進,雙方彷彿已經有了默契一般,都在執行這個戰術。
無論是李四還是多鐸,想的都是速戰速決,卻不表現出一絲一豪的急切,彷彿都在把戰鬥往下拖延。
雙方還是沒有出現任何重大戰果,在進退之間,除了火銃營有一點點少的可憐的戰果之外,其他都是不值一提。
作為忠誠伯的貼身鐵衛,鎮南從來也不問任何問題,甚至不大關心前方的戰事。
在一天的時間裡,有多半天的功夫都在擦拭他那把戰刀。
這可是忠誠伯親賜的戰刀,親爹的隨身之物,全天下就這麼一把,寶貴著呢。鎮南從來就是須彌不離身的,旁的孩兒兵摸也別想摸一下。
在戰刀的鋒刃上呵口氣,小心的用袖子擦拭,那股子仔細的勁頭看著都讓人心悸。
「鎮南吶。」李四隨口說道:「你跟著我有一年了吧?」
「一年零一個月另九天。」鎮南記的清楚著呢:「親爹叫我啥事?
把戰刀層層包裹起來,緊緊縛在背後,一幅隨時候命的姿態。聽說這是要和韃子決戰了,可打了好幾天也沒見什麼大動靜,估摸著讓孩兒兵上了。
打不下來的時候,就應該讓孩兒兵上,不管別人怎麼看,反正孩兒兵們是這麼想的。
在孩兒兵面前,還沒有什麼是打不下來的。
「沒事,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兒。」李四示意站的筆直的這個孩子坐下:「這回咱們必勝,不用你們出手。你們的戰場不應該在這裡。」
孩兒兵的根本作用就是威懾,而不能作為常規的武力使用。除非是如揚州大戰那樣實在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李四絕對不會在這種軍團級別的戰鬥使用孩兒兵。
「不必這麼拘謹,就是隨便說點家常而已。」坐下之後的鎮南依舊保持挺胸昂首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在放鬆,反而更像是在受罪:「你老家是什麼地方的?」
長久以來,就只曉得鎮南和那些孩子是河南人,到底是哪州哪縣還真沒有問過。
「我也不記的了,走過的地方太多,早忘記了。」鎮南的語氣不帶絲毫情感。
老家?誰還記的什麼老家。
河南動盪戰亂這麼多年,從鎮南記事開始就是在逃饑荒逃戰亂,在中原大地上漫無目的的遊蕩,如被狂風席捲的沙塵一般卑微渺小,連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會走到哪裡。
只記的早些時候還有很多熟人結伴一起遊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大部分都死了。具體是怎麼死的也沒有人記的清楚,反正不是餓死就是病死,還有被別人殺死的,鎮南甚至還見過發了瘋自殺的,反正都是個死,如何個死法誰還記的那麼清楚呢。
在如遊魂一般的飄蕩中,陸陸續續有人死去,死了也就死了,連埋也懶得去埋了。
再到後來,連樹皮草根這樣的東西也找不到
,大夥兒就開始吃人,不僅吃外人,餓急了的時候也T|
先架起大鍋燒沸了水,然後就開始抽籤兒。
抽到短簽兒的人就只有兩個選擇:自己走進大鍋被大夥兒吃掉,或者被大伙扔進大鍋然後被吃掉。
那次抽到短簽兒的人就是鎮南。
那是鎮南最後一次感覺到恐懼,感覺到對死亡的懼怕。
或許是母親體會到了孩子眼神中對生的留戀和對死的恐懼,才替他進了大鍋……
那天的情形鎮南永生難忘:大夥兒都吃上了葷腥,把鍋裡的肉湯吃的點滴不剩,然後打著飽嗝躺在道溝裡睡覺……
作為其中的一份子,鎮南也分到了一塊肉。
但是這個孩子卻沒有捨得吃下去,而是抱著那塊噴香的熟肉哭泣了整整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很熱,燥熱。
鎮南卻冷的直打哆嗦。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鎮南默默的逃離了這個災民群體。
雖然知道一個人這片飢餓和苦難的大地上根本無法生存,但鎮南真的不想和這些人在一起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個乾淨一點的地方。
如孤狼一般的遊蕩當中,逐漸結識了七斤和死狗他們。一群孩子開始如野獸一般獵殺落單的饑民,同時躲避別人的獵殺。
在獵殺於被獵殺之間,鎮南再也沒有感覺到哪怕是一次的恐懼,在這個世界上,在懷裡揣著那塊已經風乾的肉乾兒的史,鎮南從來就沒有怕過,不論面對的是什麼。
直到遇到了李四,才把懷裡的肉乾換成鋒銳的短刃。
這些孩子很可憐,可憐的連生命都漠視,無論是別人的生命還是他們自己的。正是因為這種對死亡的習慣和對生存的漠視,才造就了他們的可怕。
這樣的孩子們,想要讓他們再回歸人性,回歸人群,已不可能。他們也只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在他們的眼中,這個世界處處冰冷,處處災難……
當這些孩子長大的時候,他們也不可能擁有一個正常人所應該擁有的一切。
越是這樣,李四越來把他們收在身邊。因為這裡就是他們的全部,也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本來還想說點家長裡短的話兒,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周文遠怎麼還沒有來?」李四一直在期待周文遠的到來,這個陰狠毒辣的書生才是南都大戰的真正開端。
雖然這個周文遠一直遲遲未到,李四也有了六分勝算。
三天已經過去。
三天以來,赴死軍晝夜不停的保持中等強度的攻擊和騷擾,不管上不上鉤,清軍尤其是作為主力的滿洲辮子兵,三天就是一個坎兒。
滿洲兵制和大明不同,採取的是全民皆兵,整個部落的男丁都是軍事單位,只要需要,立刻就一組織起來。從本質上來看,和大明的基本軍事制度完全不同,但是骨子裡還是在模仿和抄襲大明的軍事制度。
尤其是在許多細節上,滿洲的組織方式和制度就是大明的翻版和加強版。
奴兵(阿哈)、旗丁、戰兵這種軍事架構就是模仿的衛所制,因為幅員和人口基數的緣故,滿洲人建立的其實就是一種隨時可以流動的衛所。
按照明軍的制度,每三個士兵當中就有一個攜帶五天的所需之物,如口糧等。這也是明軍人數眾多但是真正戰兵不多的一個很大原因,三分之一的戰兵不能上陣兒淪為後勤,戰鬥力肯定強不到哪裡去。
為了追究兵力的強盛同時也是為了迴避兵力緊缺的基本情況,滿洲是每五個戰兵當中就有一人攜帶三天所需之物。
也就是說,在完全不必提供給養的情況下,滿洲戰兵可以以最低八成的戰兵投入戰鬥,時間期限是三天。再要延長的戰鬥時間的話,就必須以來給養或者士兵的輪換。
已經打了三天,多鐸的主力辮子兵不可能在餓著肚子的情況下繼續戰鬥。肯定要想法子補給軍隊或者乾脆輪換戰鬥單位。
以為清軍主力的建制多不完整,又是如此大規模的軍團級別戰鬥,多鐸肯定會想替換下主力做短暫補給,要不然這些辮子兵連一天也支撐不下去。
而赴死軍採用的還是明軍的制度,每三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不是輕裝上陣的。雖然不能把軍中每一個的士卒的戰鬥力完全發揮出來,卻比清軍多了兩天的戰鬥時間。
這也是李四等的一個戰鬥機會,因為無論是補給還的輪換,肯定會出現一個間隙。而同樣的間隙,赴死軍兩天之後才會出現。
「傳令先鋒和各主力營,加大騷擾的力度和次數,嚴密注視韃子的動靜,發現戰機,立刻全力攻擊。」
「火銃營不必再上前做任何掩護動作,全都墊在隊肩處準備攻擊。」
「炮營前調,隨時候命。」
「庚字營前調,壓在隊肋上。」
可以肯定的是,多鐸會肯快把這個間隙彌合。但只要逮住這個機會,就算不能給韃子以重創,起碼也能連皮帶骨的撕下一大塊肉。第一個傷口創開以後,以後就比較容易了。
天色已近黃昏,還有點風,營門外的大旗正獵獵作響。
絲絲縷縷潮氣被風鼓蕩著吹盡營帳,隱隱可以嗅到夾雜其中的煙火氣。在昏黃的燈火中遠眺,外面已起了霧一般的水汽,低低的壓著。到了凌晨時候,這些霧氣水汽就會凝結成朝露。
來往飛奔的士卒穿梭一般,把分散於戰場各個角落的情況收集上來,然後把中樞的命令快速傳達下去。在讓李四對整個戰局瞭若指掌的同時,做出最正確最有利的判斷。
「如果我是多鐸,我會怎麼做?」李四自己都笑了:「這還用說嗎,絕對是利用夜色和霧氣的掩護完成補給或者輪替。」
如果能夠在這個機會當中狠狠的咬下敵人一大塊肉,清軍肯定就會清醒過來,很快就能意識到他們所處的不利局面。
接下來呢?多鐸會不會奮力撕開一道口子跑出去?
如果這裡是揚州或者江北的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戰局不利,多鐸絕對會理解脫離接觸進而遠遁。
但這裡是南都,多鐸這麼大老遠的過來,費了這麼大的心血,絕對沒有可能放棄攻克難都最後滅亡明朝這樣巨大的誘惑。他還會進攻,至於他的進攻目標,已經是禿子腦袋上虱子了。
無論多鐸能不能攻下南都,等他發覺這個佈局的時候就已經太晚了。
「報,周文遠部已就位。」
傳令兵帶來的這個消息讓沉思的李四忽的站起身來,或許是因為過於興奮的緣故,把身下的椅子都帶的翻倒:「傳我的令,全軍準備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