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大禹治水之時,分天下為九州,設九鼎,揚州為其中之一。
後漢家分河山為十三州,揚州又是榮膺其中。
瀕淮臨江,蘇中第一門戶。
自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動工何止百萬,一時天下大亂烽煙四起,終於掀開群雄逐鹿的序幕。數不清的英雄俊傑在這片土地上馳騁縱橫,留下一段又一段傳奇故事和萬千白骨。隨著一個個燦若星漢的名字逐漸遠去,江山已數次易手朝代已幾度更替。
唐宋鼎盛之後,蒙元入主中原,億兆炎黃貴胄淪為四等奴隸。後太祖皇帝龍興鳳陽建立大明。
太祖的榮光距今已兩百多年,煌煌大明已傳十六帝,直到今日的弘光帝手中,大明雖是風雨飄搖,終究還勉強佔擁著江南半壁。
揚州城的繁榮從來就和大運河休戚相干,這幾年中原戰亂,糧米鹽鐵的調集更加頻繁。大運河上千帆競過,無數升斗小民依靠這條運河為生,和外面的刀兵戰火相比,揚州恍如世外桃源。
直到清兵以席捲之勢克淮安、破泗州,揚州百姓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戰爭的臨近。
「韃子凶殘的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片瓦無存。」清埠夫趙得逯壓低了嗓門對同伴說:「我聽說韃子兵把淮西一帶都屠光了,連個娃娃也沒有留下……」
「淮西?咱們這是揚州,城高池深的金湯要塞,也不是韃子想攻就能攻下來的。至不濟讓韃子破了城池,還可以順著運河過江的麼。咱們都是老字號的清埠夫了,到了水裡韃子還能追的上?」
在揚州。和運河有關地衙門多如牛毛。和稅金、漕運這樣地大衙門相比。清埠司應該算是最不起眼一個。
清埠司地職責就是清淤排塞。保持各碼埠頭地順暢。至於清埠夫。雖說端著官府地飯碗。卻遠談不上風光。說白了就是清理河道雜物地河工而已。
「沒見識地夯貨。」做了幾十年清埠夫地趙得逯從鼻子裡發出輕蔑地聲響:「你我是能跑地脫。難道你地老婆娃娃。還有你六七十歲地老爹親娘也能順著運河跑掉?」
同伴也感覺到了時局地緊迫。剛才地從容也被惶恐所取代:「揚州這麼大地城池不會真地陷落吧?我可聽說了。史督師已經飛檄急調各鎮軍馬入援。江北四鎮三十萬人馬呢……」
「還說什麼狗屁地江北四鎮。你看地是哪年地黃歷?現如今哪裡還有什麼江北鎮軍?就算是有。那三十萬人馬也是吹牛皮吹出來地。劉良佐也算強鎮了吧。說是九萬鎮兵。其實連三萬都不到。他娘地能吃一大半地空額。我小舅子就在那裡當差呢。低下地情形清楚地很。」趙得逯恨恨地說道:「這狗日地世道。文官爭權武將貪錢。入援?各鎮好不容易藉著平左地由頭跑去江南。肯回來死守揚州就真地見鬼了。我看吶。這揚州城有點玄乎。」
早就聽說清兵有二十萬之眾。鋪天蓋地地掩殺過來。僅僅憑借揚州城內萬把官兵死守。怎麼看怎麼玄……
「趙老哥,你是說咱揚州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趙得逯索性放下手中的大號鐵鏟,跌坐在掏泥船中:「史督師要是心思活泛的,趕緊調集一切力量往南疏散百姓,或許還有咱們小人物的一條活路。死守這麼一座孤城……死守死守,只能是越守越死……」
底層小人物最關心的不是什麼戰略要地,更無心理會什麼寸土之疆,所求者不過一衣一食閤家平安罷了。仔細想想趙得逯的言語,也確實不無道理:「要是史督師不肯撤離,硬要替朝廷死守揚州,那咱咋辦?」
「能咋辦?」趙得逯渾不在意的說道:「你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只能聽天由命而已。若是真守的住,那是合天之大幸。若是守不住了,老子第一個帶著家人往南跑,真到了節骨眼上,拼著這條性命也要把我兒子送過江去,我家三代單傳吶,不能讓我老趙家的煙火斷在我的手裡……」
「漫天神佛,保佑史督師趕緊的組織撤退吧,再不撤退就真的來不及了……」
「撤退?」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紅嘟嘟的上了臉面,史可法舉手向天:「此尺地寸疆,俱為大明王土,可法帶大明天子狩牧淮民,安能行棄城背逃之舉?大明半壁河山盡淪敵手,鮮有聞誓死抵抗者。大城小邑者何止百數,敵鋒一至不戰而降者何止百數?若你我之輩退卻,淮揚淪陷……斑斑青史,棄城者哪個不是落下千古罵名?」
「可是……可韃子兵勢甚大,我城防軍力薄弱,恐……恐有不忍言之痛……」
「哼,至多是個死罷了。」書生意氣一上來,史可法還真是不怕死:「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正是我輩心往之壯舉。史某不才,若是能僥天大之幸守住這淮揚中樞,則朝廷可遣大軍過江,終於算是留住了收復北地的希望。若是城破,亦無有什麼可怕之處,最多是這項上頭顱落地胸中熱血潑灑而已。也好讓天下人看看我漢家兒郎的氣概,縱是百年之後,如鐵史筆,亦要將你我今日之壯留待後世子孫評論。可法可法,就是要以千秋忠義展現給後來子孫,可成永世傚法……」
史可法數次急檄徵調人馬,可前一陣子還鬧鬧騰騰的各鎮大軍都不見回訊,彷彿根本就沒有接到史可法的緊急求援一般。
清軍前鋒約三萬人馬已在距揚州二十里處安營,後續大軍正陸續開至,清軍沿城池四周佈局,擺明了就是四面合圍的架勢。城中只有萬把守軍,正按照史可法的命令堵死各城門關口。
城內人心惶惶,就是那些守軍也本能的感覺出其中凶險。身為副將的史德偉早就看出不妙。奈何史可法已經鐵了心的要死守揚州,只要伴著他了。
史德偉可沒有史可法要做千秋雄壯的心思,更不想為南邊那個怎麼看怎麼混蛋的朝廷效死,只不過是敬仰史可法的個人氣節而已,既然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就算是內有決死之士,可外無援兵救急,終究還是……死守待援的局面。
可小朝廷那邊的援兵根本就指望不上。
或許史督師已經看透這一點了吧。
現在想這麼多其實已經太晚,史德威也只能於史可法這個忠義督師共存亡了。
也不知道揚州城內的升斗百姓願不願意為小朝廷效忠……
PS:在揚州之戰前,史可法也有過幾次比較積極主動的行動,因為不想佔用太多篇幅,已經略過。考據黨可以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