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以來,一直到年關,罕見的一場雨雪也沒有見過。向來陰冷的南京一直維持著又乾又凍的天氣,百木蕭瑟枯枝零敗,凜冽寒風過處,恍惚就如北地一般。
天寒地凍冷的不像話,這座千年形勝虎踞龍盤的金粉之城一如既往的繁華似錦。
酒家林立,市井如波。名門望族顯官達貴聚集於此,形成亂世之中一處幾乎病態的繁盛景象。
烏衣巷,桃花渡俱是六朝金粉風流之地,文人墨客扎堆,巨商大賈雲集,渾然不知外面的刀兵亂世。
尤其是從胭脂河到方山埭這一帶,號稱十里秦淮,更是風花無限雪月無邊。
每到暮色降臨,秦淮河上畫舫凌波,漿聲燈影映襯兩旁金粉樓台,恍惚間就是天堂一般。
萬千歌女妓家寄身其中,或輕歌曼舞,或絲竹飄渺,逗引的那些文人才子流連而忘返,留下幾許才子佳人的美談。
楊廷麟等東宮學官也是熟讀聖人文章的,一直就搞不明白這些為天下經營的讀書人為何貪戀這風月紅塵,難道他們不知道外面的血火世界麼?
看到如此末世之中病態的繁盛,總是忍不住想起赴死軍將士的蓬勃生機。
和赴死軍那些能吃苦敢作戰的紮實務實的作風比起來,這裡簡直就是消磨鬥志的英雄塚。
指望這些人恢復大明河山,可能麼?
除了發出幾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地感慨。大夥兒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訕訕地回到興善寺睡大覺。
自從來到大明南都之後。太子等人就急不可待地要弘光君臣接觸。
可南京方面一直採用拖延地手段。不表面任何態度。也不見太子等人。
別說見到已經是弘光帝地福王。就是幾次要見馬士英都吃了閉門羹。剩餘地那些各部閣僚根本就避而不見。借口也是千篇一律:年關將近。已經封璽。有什麼事情來年再說吧。
這種借口讓一眾學官等人抓狂。大行皇帝在位地時候。臘月二十五以後才封存印璽。過了小年立刻就開璽辦公。
弘光小朝廷進了臘月就封璽。難道整個朝廷要集體放假一個多月?這要是在崇禎朝。簡直是無法想像地事情。
偏偏就是這樣,弘光小朝廷還真的一個多月沒有辦公。
這種不作為的行徑讓所有人目瞪口呆,卻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乖乖的等弘光君臣開璽辦公。
在等待的這些日子裡,姚明恭、劉理順等人多是指責弘光君臣拿國事做兒戲的荒唐舉動,而身為赴死軍監軍的楊廷麟比他們更加擔憂。
楊廷麟是唯一一個親眼見過滿洲兵強悍戰力的文官,也是唯一一個對大明官軍有深刻認識的文官,對於滿洲人的侵略總是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惕。
尤其是滿洲人打開潼關之後,狂風席捲一般掃蕩李闖老巢,眼看著李自成就要如海市蜃樓一般渺然無跡。而滿洲人已經分兵南下,文武不和內訌不斷的弘光朝是什麼德行,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且江寧之地紙醉金迷日久,渾不知當務之急是要整軍備武。
若這種局面再不能得到改善,恐怕就真如李四所說,不僅是大明亡,而是要天下亡了。
這種緊迫感讓楊廷麟坐立不寧寢食難安,心頭彷彿壓了千鈞巨石一般。
和文官們的束手無策不同,唐王反而大有作為。
自從太子進城開始,每日來拜會唐王的人等就川流不息絡繹不絕。既有長衫棉袍的江南豪客,也有掛黑趁子穿皮襖的北地大佬,更有甚者,扛著扁擔踩著抓山靴子的苦力也能和唐王套上交情。
最讓這些迂腐學官目瞪口呆的還不止這些,唐王居然和秦淮燈船會來往密切。
十里秦淮,燈船最盛。
所謂的燈船就是秦淮河上的花船,那些燈船會的頭目們一個個俱是濃妝艷抹半老徐娘的婦人,說的好聽一點是風花雪月的風塵女子領袖,說的難聽一點則是拉皮條抽茶水的婊子頭兒。
唐王一直不能走出鳳陽,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結識這些人的。
可能是市井小民有感於先皇恩德,更大的可能則是唐王手面夠面子足,不管怎麼說,南京的下層市井勢力都知道了太子這個正統。無論是扛埠幫的苦哈哈們,還是燈船會的風塵女子,都通過各種渠道散步「大明正統」這個他們很陌生的詞彙。
鹽幫漕幫的大佬們則運用他們的影響,在以朱雀橋等商業核心的地帶傳播「先皇骨血」的論調。
很難想像一身銅臭追財逐利的商賈會這麼熱衷於「正統」之爭。
對於這些遍佈市井民眾而又無孔不入的底層勢力,學官們真看不出有什麼用,唯一讓他們看到一點希望的還是來自江南貢院和各大書社的儒林士子。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江南儒林彷彿同時知道了太子的消息,這些讀書種子奔走往來彈冠相慶,紛紛來拜會太子。一個個熱血沸騰聲淚俱下,當著太子的面兒指摘朝局風評人物,把本就不堪的弘光朝說的更加不堪,彷彿想用吐沫星子把福王人馬淹死。看這些讀書人滔滔不絕的架勢,大有三寸不爛之舌勝過百萬雄師的慷慨,彷彿只要他們一嘴皮子一動,大明就能恢復正統一般。
讀書種子,千年教誨,果然是有忠義血誠之心,這些文人對太子的熱切態度讓大部分學官心頭升騰起莫大希望:我大明養士垂三百載,在江南這文人墨客聚齊的詩詞風流之地,忠義的讀書學生還是大有人在的。
唯有楊廷麟沒有把這些來拜會太子的讀書人當成可以燎原的火種,而是很謹慎的提出自己的疑問:「我等來此時日已是不少,為何初時不見這些文人的響應?忽然一夜之間這些人就聽說了消息?這些人雖是擁戴太子,卻沒有拿出什麼有力的表現,多尚空談大有東林之風。我懷疑有東林勢力暗中操控……」
東林黨人,是一個很複雜的團體,要是強把他們說的一無是處未免有些牽強。真要是說東林人對國家有什麼大的貢獻,那更是胡扯。
東林人最擅長的就是空談,唱高調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當年或許可以作為平衡閹黨的一股力量,可九千歲魏忠賢完蛋之後,東林黨人更是把黨爭的鬧劇唱遍了大明朝。
幾乎整個崇禎朝的黨爭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完全就是位了黨爭而黨爭,可以簡單的理解成逮誰咬誰,不咬死絕不鬆口那種。
要說玩黨爭的把戲,東林人可是玩的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直到把大明朝玩玩的烽煙四起。依舊是不管外面滔天的洪水,繼續爭來爭去。一直到崇禎末年,東林人內部個派系之間都爭的你死我活,誰還有心思去管大明的江山子民?
一直到了崇禎殉國之後,東林人立刻急赤白臉的準備擁立新皇,結果卻是陰差陽錯的被武人得了先手,這才有弘光朝的今天。
馬士英原本也算是半個東林人,這時候也激烈反對東林,把中樞的東林黨勢力打壓的抬不起頭,六部之中只有禮部還把持在東林手中。
雖然東林在兩浙和福建地區擁有龐大的勢力,可在南京這個中樞卻敗給了馬士英和各軍鎮。
南京系東林勢力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左良玉。
在弘光登基的過程中,各軍鎮勢力取得優勢,把擁兵最多也最有實力的左良玉擠了出去。左良玉自然是心有不忿,這才有了左打將軍和東林之間的聯合。
東林人需要左良玉那八十萬大軍的聲勢,左良玉同樣需要有人為自己張目,兩股勢力一拍即合……
可左良玉終究是在湖北而不是江南,遠水解不了近渴。
東林人本是不喜素有「昏庸無能」之名的福王,在弘光建立之後又沒有如願的分到一杯羹,太子的出現讓這些人看到了某種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