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色衣袍的潘慎行面色有些消瘦,鬍鬚花白梳理的一絲毫不亂,坐定之後很有幾分氣定神閒的架勢。
從扇袋中取出一包明前的雀舌龍井,用小拇指的指甲挑起少許,傾進隨身攜帶的宜興小砂中。卻不拿水泡茶,而是把沒有水的精巧茶壺湊到鼻端,嗅干茶葉的味道。
李四可沒有潘慎行這樣的閒情雅致,更不知這東西的價格。剛才這位潘老先生就親手泡了盞子熱茶給他,李四鯨吞豪飲牛嚼牡丹般一飲而盡,根本就品嚐不出好在哪裡。
「這物件不便宜吧,潘老先生還是留著自己享用吧,我始終品不出什麼味道。」李四抄起煙鍋子一頓狠抽,兇猛的煙味刺激的心神一奮,這才拿起桌上的那塊青玉。
青玉約莫有巴掌大小,溫潤柔和,似乎價值不菲。
關鍵是玉上銘刻的那幾個字。
「正朔嫡脈」
這可是潞王朱常淓親自刻上去的,青玉的下角還有朱常淓的私人印記。
「潞王真是好手藝,刻的真不賴呀。」就是李四這個不懂風雅的門外漢,也看出這雕刻的功夫確實精湛,沒有幾十年基本功的積澱,斷斷沒有如此流暢的刀工。
大明朝真是人才輩出,前面出了個天啟帝,木匠手藝出神入化,據說不遜於祖師魯班。如今這個潞王也是個大大的人才,水墨丹青很有些深厚功底,尤其是潞王的雕刻工藝,據說有鬼斧神工之稱。雕刻這一項,潞王要是認了第二,大明朝還沒有人敢認第一。
潘慎行還帶來潞王的一封家書。
書中無非是些噓寒問暖地客套話而已。只是略略提及幾句太子這個大明正統須以大局為重。有什麼事情和弘光帝協商解決。
這話說地是客套地不能再客套了。其實還是拐著彎兒地大罵弘光地帝位來路不正。分明就是力挺太子地意思。
潞王是眼下朱氏眾王中最德高望重者。按照輩分。還是弘光帝地堂叔。足足比太子高了兩輩。
不論潞王是不是有治理天下地本事。最起碼這位擅長雕刻地王爺沒有弘光帝那麼爛地名聲。崇禎殉國之後。太子下落不明。有士林階層支持地潞王曾是帝位最有力地爭奪者。
不想陰差陽錯之下。依靠武將地支持。豬一樣地福王反而晉身成為弘光帝。
要說潞王心裡沒有怨氣。鬼都不信。
在李四的那個平行時空,南明諸王之間內訌不斷,甚至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跳著腳大罵的情況時有發生,連開兵見仗的情況都不稀奇,就別提什麼使絆子敲悶棍的手段了。
無論是名聲還是輩分,
潘慎行帶來的這些東西份量不輕,潞王比福王都更有優勢,偏偏讓福王摘了桃子,心裡能好受的了?
如今太子橫空出世,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明正統,招牌硬的不能再硬了。潞王挺太子,一來可以把佔據大義的名分,再者還能給弘光添添堵。
反正弘光是不可能給潞王這個老對手任何好處了,還不如支持太子。萬一太子能成大事,肯定忘不了潞王這個老前輩的提攜之恩。就算是太子一事無成,潞王也損失不了什麼。
百利而無一害,順便還能南京的那頭肥豬找找麻煩,潞王沒有道理不這麼做。
弘光說起來的統領大明的九五之尊,可天下人誰都知道他這個皇帝裡頭究竟有多少水分。
朱氏諸王能夠勉強保持不撕破臉就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指望調動他們?門兒都沒有哇,至於說派大兵收服各地王爺,就是豬一樣的弘光帝也不敢動這樣的年頭。
因為弘光帝的真正實力是諸王中最弱的,人家不來打他就給足了面子。弘光要是效仿當年的洪武皇帝,想主動出兵統一江南,肯定被別人給統一了。
弘光本就依靠武將冊立起來的一個傀儡,他的號令出了南京城就什麼也不是,就是江北四鎮都敢把他的聖旨當廁紙用,就不必說別的地方實力派了。
好在弘光帝還有自知之明,只要讓他吃喝玩樂,管他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正是因為弘光帝的相對弱小,才暫時保持住江南的相安無事。
但是現在忽然多出來了名正言順的太子,變數可就大了。
李四甚至敢斷言,僅僅憑借赴死軍的這點實力,只要不動江北四鎮的實際利益,就能讓太子在南京登基。
這時候的天下人,大多是心向太子的,肯站出來為弘光帝賣命的實力人物一個巴掌都能數的過來。
史可法就不必說了,這位史閣部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的伺候著弘光帝,就剩下一個鳳廬督師馬士英而已。
可鳳陽廬州的兵力都在黃得功手上,這位黃闖子大將本就和弘光不大對付,太子真的要對南京使用武力的話,黃部作壁上觀的肯能極其大,說不準還會助一臂之力呢。
就算是黃得功腦袋進了水,也不敢真的和赴死軍較勁,並非是因為黃部打不過赴死軍,而是黃得功的背後還有虎視眈眈的高傑呢。
黃得功前腳想要過來和赴死軍為難,高傑的徐州軍後腳就會開進鳳陽,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亂世之中,武力就是保命的根本,誰也不會拿寶貴的武力去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小朝廷貌似強大,其實能夠調動的武力極其有限。儘管如此,李四還是不準備在南京的事情使用赴死軍。
弘光帝這頭肥豬也逍遙不了幾天,過早的捲入南京這個是非漩渦對赴死軍沒有好處。
何況太子系佔據大義的名分,完全可以用政治的方式解決當前問題。
赴死軍可都是希望的種子,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也就是三幾個月之後,赴死軍還有大用。
現在對赴死軍的任何摧折都不被李四允許。
從現在的局面來看,朱氏諸王中比較有號召力的潞王表示了對太子的支持,儘管這種支持僅僅停留在口頭上,對於李四來說,已經足夠了。
到底是潞王通過浙商這個非正式的渠道表達意願,還是浙商的勢力已經深刻影響浙江政局,李四無意去關心。
諸王大多心存保存勢力隔岸觀火的心思,能有個口頭的表示已算不錯,難道還指望他們有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不成?
當然浙商不是白求恩,更不是雷鋒,無論潞王指使他們還是他們在影響潞王,潘慎行必然需要謀取屬於自己的利益。
這位無論是外表還是氣質都很文雅的老人卻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李四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浙商龍頭老當家會白白的為自己做這些事情。
潘慎行把這些東西交給自己,而不是直接交給太子等人,就說明他很明白赴死軍和太子之間孰輕孰重,這般精明的老人之所以沒有提什麼條件,最大的可能是認為現在不是提條件的時候。
雖然李四和他的赴死軍已經表現出許多不同尋常之處,還沒有大到天下景從的地步。現在對李四做一些惠而不費的投資遠比以後臨時抱佛腳要划算的多。
潘慎行是個商人,他是要謀取利益的,之所以還在觀望,是在等候李四有更大的實力和表現。
對於這些精明的商人團體,只要表現出足夠的實力,剩下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了。
李四不急。
浙商領袖潘慎行似乎也不急,又在腰間的扇袋子裡摸索。
他那個大的出奇的扇袋子也不知道裝了多少玩意兒,裡面的東西好似永遠也掏不完。
拿出來的卻是一份房契。
「忠誠伯為國操勞,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這是城東一處宅子,還算清幽雅致,贈於將軍駐足。也算是小號的一點小小心意。」潘慎行臉上第一次露出微笑:「丫鬟僕役也還留著,雖不堪用,也足可灑掃……」
李四看也不看那房契就攏了過來,哈哈大笑道:「潘老先生的大禮,卻之不恭吶……」
二人對視。
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