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跟隨赴死軍遷徙的百姓太多,不可能做到絕對的秩序井然。尤其是在晚飯的時候,大夥兒都在忙著招呼家人或者乾脆蹲在角落裡吃飯,難免給人可趁之機。
就在這個當口,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小群半大孩子,瘋了一樣衝向裝滿滾燙米粥的大鍋。
這些孩子以不可想像的速度接連越過數名赴死軍的圍堵,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旋風一般撞開正在按照秩序排隊領取飯食的人群,衝到大鍋旁邊,伸手就往鍋裡撈米粥吃。
米粥雖然已經熄火,依舊滾燙的冒泡,這些半大孩子根本就不懼那駭人的溫度,探手就往鍋裡抓……
早有赴死軍的當值過來,只三兩腳就把這些小餓死鬼一個一個全都踹倒……
暫時的混亂引起李四的注意,過來一看才知道是這些小餓死鬼來搶飯吃。
「膽兒不小哇,都能包住天了。」這些孩子一個個都是骨瘦如柴,胳膊腿兒纖細的好像叉子柄,裸露出來的胸膛就像在肋骨上糊了一層紙,隨著呼吸劇烈起伏。瘦弱的身子纖細的四肢,使得腦袋顯得更加巨大……
典型的營養不良。
即使是被赴死軍士卒圈住,這些孩子仍然試圖再次跑到大鍋處搶吃食,接連被踹了幾個觔斗之後,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這才多少老實一些。
一共十三個孩子。
被打到在地的孩子們連呻吟呼痛的意思都沒有,只顧著吮吸沾滿飯米粒的手指。
「十三個人就敢來我這裡搶飯吃。」聽著孩子們「吧嗒吧嗒」吮吸手指地聲音。看著孩子們滿身是污垢地瘦小身子。李四冷言說道:「分明就是找死。」
在這個亂世。在這個中原。糧食就是最最高貴地財富。一碗米飯足以讓許多人變成野獸。
李四一到場。眾人盡皆禮讓。明顯是這群人當眾地頭頭兒。亂世之中殺死幾個搶糧地孩子和捻死幾隻螞蟻差不多。孩子們也知道現在地世道。搶糧食就是最重地罪過。既然這群人地頭目都說話了。性命估計是保不住地。
奇怪地是。這群孩子沒有一個出聲討饒地。就連那麼一丁點地意思也沒有。完全無視李四地陰沉話語。自顧自地把滿是污垢地手指吮地乾乾淨淨。
看著這群孩子乾淨地不像話地手指和污垢地同樣不像話地身子。這種反差觸目驚心。
「殺了俺們?中。」孩子一說話就帶這濃重地河南口音:「臨死之前。大老爺能不能賞一碗粥吃?俺就是下到陰曹地府也感念大老爺地恩德……」
如此亂世,也不知道孩子們在鬼門關前打過幾個來回,隨時隨地降臨的死亡讓他們把死亡看的很淡。對於他們來說,死亡遠沒有餓肚皮更可怕。
人命如芥的時代。
「盛粥,給他們。」
十三碗稀粥端上來,這些小餓死鬼狼一樣的撲過來,以驚人的速度把粥碗湊到嘴邊。
「呼嚕」兩聲,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滾燙的米粥就進了肚子。這根本不是在喝粥,完全就在灌……
為首的那個孩子則小心翼翼的把飯碗端起,像捧著十世未曾相逢的珍寶一般,細細的嗅著米香味,感受著米粥本身所散發出來的生命氣息。然後迎著就要落下地平線的夕陽,把手指伸到碗裡,再慢慢提起,讓滾燙的米粥沿著自己的手指落下……
直到把飯碗都舔的乾淨光潔,孩子們才摸著依舊乾癟的肚皮,臉上露出最滿足的純真:「過癮呀,吃飯就是過癮,有了米吃也不白在這世上走一遭,你們殺俺吧。」
李四自認不是多愁善感之輩,在這樣的場景面前也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震撼。
是什麼讓這些半大孩子如此冷漠?冷漠的完全無視自己的生命。是極端的貧窮,是這天殺的世道,還是其他的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李四問。
「鎮南。」
「你?」
「七斤,我叫七斤。」
「你呢?」
「我……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死狗。」
……
李四上前幾步,俯下身子,輕聲說道:「每天兩碗粥,四個饃,跟著我吧。」
十三個孩子以為自己聽錯了,稍微愣怔一下,才反應過來,以不可想像的速度爬跪在李四的腳下,聲音都是嗚咽難聞的叫喊:「大老爺是俺的親爹親爺,以後俺們就是大老爺的了,讓俺幹啥就幹啥……」
一溜十三個孩子又是爬又是跪的喜極而泣,彷彿遇到生平最大的貴人一般。
「這是什麼世道你們也清楚,我這裡不養閒人。你們都會做些什麼?」此情此景,李四心潮起伏,卻不得不做出一幅鐵面冷心的模樣。
在這個狗日的世道裡,無謂的憐憫和同情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俺們會幹仗,俺們會殺人。只要是人做的事情俺們都會做,不是人做的事情俺們也會做。」孩子們爭搶著站起身子,伸展開細小的可憐的四肢,努力顯示自己的強壯,唯恐失去這個能夠吃上飯的機會:「吃了大老爺的飯,俺們就是大老爺的狗,讓俺咬誰就咬誰……」
「好,以後你們個跟著我,記住,我叫李四。」李四如刃的目光在這十三個孩子身上掃過。
孩子們努力把李四這兩字銘刻在腦海,仔細的把李四的面容印在心頭。
「俺記下了,就是再死一百回一千回也不會忘記。」那個叫做鎮南的孩子忽然又一次跪倒在李四的腳下:「俺娘臨死的時候曾經說過,在這是世界,無論是誰,只要給俺飯吃就是俺的親爹親娘……」
在這個狗日的時代,這樣的孤兒何止萬千?李四甚至沒有興趣問問鎮南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哪個僥倖存活下來的孩子身後不是一把心酸血淚?
「俺……俺還有個寶貝,帶在身上兩年多了,這就獻給親爹。」鎮南摸索著從破爛的衣衫裡透出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雙手捧到李四面前。
此物黑糊糊的約有寸半見方,已經看不出是什麼物件兒,仔細觀瞧才知道不過是一塊已經纖維化的肉塊兒。
「兩年來,俺一直貼身珍藏著這塊肉,即使是在要餓死的時候俺也捨不得吃,現在就送給親爹大老爺了。」
這樣一塊已經沒有食用價值並且污垢不堪的肉塊,就是這個孩子最為寶貴的財富,也只有純真的孩子才會把這麼寶貴的東西送給別人。
這不僅是一塊肉,還是孩子們的一片忠心。也只有在這人命不如草的時代,這麼美好的純真才會如此廉價。
鎮南接下來的話讓李四心頭劇震,幾乎當場就要淚流滿面。
「兩年前,俺抽到了短簽兒,大夥兒要烹俺吃的時候,俺娘替俺進了大鍋。」鎮南記憶中母親的樣子已經模糊了許多:「這肉就是俺娘身上的……」
PS:套一句老話:現實永遠比小說更YY,在本章的背景下,當地的災難比易子相食更加殘酷,人和野狗沒有什麼區別。有朋友建議我用最純真的東西來反應最殘酷的現實,本章也試圖採用這樣的手法,後來考慮到讀者的接受程度,刪除了一個自認為不錯的橋段,僅保留本章內容。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