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五六天。947年農曆十一月十一日下午,終於到了蘭州。
下了汽車,田長三七鑽八拐,把我領進一個僻靜的胡同裡,我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鮮,便東張西望,欣賞起大西北的風光。
正看得出神,忽覺眼前一黑,一塊毛巾蒙在眼上。我剛要說話,嘴又被摀住了。田長三低聲威脅我:#39;不許喊,一出聲就掐死你!#39;他把我的嘴也用手絹堵上,把我的兩隻手並在胸前,用繩子綁了手腕,牽著我慢走。我心裡一點也不緊張,只是覺得好笑。知道他是怕我跑掉才這麼幹的,心想:#39;我戴上了捂眼兒,成了磨道的驢了。田長三呀,我又不是貓狗,你難道還怕我找到家嗎?你那個家我是不會再去了!#39;
走了一截,田長三雇了一輛馬車,對趕車的輕聲說:#39;快,拉到城門外南城壕胡同。#39;
又走了一會,田長三拉我下了車,似乎進了一個院子,只聽人聲嘈雜,有人說:#39;看,牽來一個撂蹶的騾子,小心讓她踢著!#39;我發覺田長三的手慢慢鬆開了,我於是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了。
等了三五分鐘,我的眼和手被放開了,嘴裡的手絹也被掏出來。我揉揉發酸的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屋子的中央。
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房頂用藍花白紙裱過,雪白的牆上,貼著美人畫。迎門放一張紅漆方桌,兩張椅子,桌上放著茶壺、茶碗,床鋪、被褥,床前蹲著個大鐵爐子。隔著玻璃一看,院裡站了許多梳妝好的妓女,她們正交頭接耳,看著我所在的屋子。
在我身後,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有三十多歲,細高個,瘦長臉,嘴角有顆黃豆粒大小的黑痣。他頭戴黑緞瓜皮帽,身穿長棉袍,腳下是一雙翻毛黑皮鞋。身邊的婦女和他歲數差不多,面孔微黑,單眼皮,也穿著一身陰單藍的長棉襖。
那男的先來個自我介紹:#39;我叫馬大安,往後你就是我的女兒了。這是你的媽媽,我們花五兩重的一根金條把你買來,你可得給我們好好幹活。往後,你就改名換姓,叫馬香玉吧!#39;
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幾次磨難,把我身上的銳氣煞下不少。這次,我學乖了,便痛痛快快地喊了一聲#39;爸爸!媽媽!#39;並帶著永遠在這裡紮下去的樣子,關心地問起這裡的情況來。馬大安非常高興,忙把這個妓院的情況介紹給我。
這個妓院叫民悅裡,是蘭州的一等妓院。門前的東西胡同叫南城壕,南北兩側門面大部分都是妓院,間雜著一些小飯店和賣化妝品的店舖。
民悅裡是個四方大院,沒有樓房,馬大安和成都春熙院的尖嘴猴、金剛鑽一樣,租住人家的房子開窯子。房主姓姚。兩家共有十七八個姑娘。馬大安還有一個姑娘叫馬香君。
正說著,從屋外進來一個姑娘,她個子矮胖,小圓臉,黑黝黝的臉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仍然遮不住她那密密的雀斑,上身穿著紅底綠葉的花棉襖,下身穿一件大紅毛褲,一進屋就喊:#39;爸爸,我看看你辦的貨!#39;
馬大安忙給我介紹:#39;這是你姐姐馬香君,今年十九歲了!#39;
我聽這個姐姐說話有點不沖趟兒,心裡就有幾分不高興,可又一想,自己初來乍到,要學規矩些,便沖香君深深鞠了一躬說:#39;姐姐,往後求您多照應!#39;
這一拜,馬香君倒端起架子來了,她仰著臉,翻著白眼,從鼻子裡#39;哼#39;了兩聲,說:#39;我道花五兩金子,辦了個什麼寶貝,這麼點個兒,也值這麼多錢!#39;說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氣得眼裡含著淚珠,一屁股坐在床上,心想:#39;天底下竟有這麼狂妄的妓女,看她那傲慢勁兒,一定是紅得發紫的姑娘。可是,看她的長相,哪兒夠紅姑娘的資格呢!#39;
馬大安看出我心裡不高興,忙安慰說:#39;別答理她,她就是這麼個脾氣,隔幾天就要和人吵頓架,為這我沒少打過她。可她客人越少,性子越大。唉,因為只有這一個姑娘,也就處處讓著她!#39;
女鴇兒也不滿地說:#39;她饒自己長得相不出眾、貌不驚人,卻不把別人看在眼裡,我看她是大眼賊打哆嗦——慣(灌;
馬大安又對我非常關心地說:#39;你今天跑累了,叫茶房給你打盆水,洗完臉,漱漱口,叫你媽把飯端到你的五號屋裡,再拿一件新棉襖。關於營業的衣服,只要你看著哪個姑娘穿的樣式好,可你的心,就跟你媽媽講,我們保證滿足你的要求!#39;
聽了馬大安體貼入微的囑咐,我渾身充滿了溫暖。心想,莫非我這次遇上好人,要改變以前的厄運了?我哪會想到,天下老鴇一般黑,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人,等待我的是同樣的命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