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淡,太陽斜斜掛在天邊,楊博滿身是血看著那最後五十餘騎衝出了包圍,無力的歎息了一聲。看來綠林中果然不乏高手,那策馬在前的夫妻二人在萬軍從中東突西殺如入無人之境,厲害非常。即便以自己的身手也不過只能與那姓楊的男子打了個平手,若是再加上那女人,恐怕也是走不過百招。
正在楊博傷神之時,一名小校策馬來到他身前,朗聲道:「將軍,賊寇逃脫五十餘人,那書生讓咱們抓住了」
楊博本還滿臉沮喪之色,一聽那書生竟然抓住了,頓時喜道:「你說什麼,那書生抓住了?」
小校道:「正是」
「好,哈哈哈,走,帶我去看看」
小校見小將軍這麼高興,忙點頭領命。
這時,一直都畏縮在車上的張永卻忽然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喚住了正要離開的楊博道:「楊副將」
楊博忙回身道:「張公公有何吩咐?」
張永淡淡一笑,從容道:「今日將士們討賊有功,也累了,就原地紮營休息吧,此地離霸州不過半日路程,咱們明日再走如何?」
博一聽張永的話不由遲疑了一下,現在時辰雖不早了,但若是加速行軍晚上還是能趕的到霸州城的。他轉過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整理戰場的士兵,只見他們滿臉都是疲憊之色,也有些心有不忍,便應道:「是,末將領命」
說罷,楊博跟著那小校去看那被抓的書生,張永則滿臉歡喜的回到馬車內,笑哈哈的為自己寫請功的折子去了。
夜色降臨,霸州城經過白天的喧鬧又安靜了下來。今日李家還是一如既往的向災民贈粥,這讓那些災民心中愈發覺得對李家少爺深深歉意,為不能幫到他而感到良心有愧。
這些都是單純而善良的,他們不知道爭權奪利,不懂得阿諛我詐,但誰對他們好,他們心裡卻知道。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情緒都到了一個臨界點。
當最後一絲陽光沒入了山的那一邊時,城裡終於也安靜得像無人的荒夜。衙門前,幾十名埋伏在暗中的人影靜靜的注視著衙門裡的動靜。
李月軒被關押的房間正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二哥,那個女人又進了太師的房間」正守在衙門對面一間酒樓裡的一名親兵見到衙門裡的情況,急忙向一旁正在假寐的二哥道:「你快來看看,這個女人似乎很眼熟,就是一直記不起來」
二哥負責下半夜的監察,所以此刻必須要先睡會,養足精神。否則下半夜恐怕會熬不過去。這也是當初李月軒教他們盯哨的基本常識。
二哥騰的一下從那薄薄的被毯上坐了起來,然後爬到這名親兵身旁,向李月軒的房間看去,正好見到那女人把門合上,只是看到半張漸漸關合的女人的臉。
「這個女人好像是……」二哥看著那扇關合的門眉頭微微一皺,滿臉懊惱道:「我似乎也見過,在哪呢,哎,我也記不住了」
二哥滿臉痛苦的想了想,就是記不起來,不由洩氣道:「算了,小趙,既然是女人進了太師屋裡,應該沒什麼事,你別擔心了。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會傷害咱們那太師呢」
小趙也覺得有理,自從羽林左衛入了內廠,自己這群兄弟做了李太師親兵後,的確還不曾見過哪個女人會忍心傷害他。哎,說起來,這李太師還真不是一般的俊俏,有時連自己這伙大老爺們看著看著都容易失神,這要是換成是個女人。哪還有什麼免役力。
小趙微微笑道:「二哥說的也是,那你先回去再睡會吧,下半夜比現在更冷,到時候可容易犯困」
二哥打了個哈欠,又爬回了薄毯邊,道:「嗯,有什麼事再叫我」
小趙點點頭。見著二哥躺下就睡,連毯子都沒蓋好,不由無奈一笑。便輕輕爬到他身前把毯子蓋好了。
然而就在這時,對面衙門前側牆,一個人影已經躍進了牆內。
李月軒正坐在炭盆邊,手裡捧著一本書,毫無心思的胡亂翻著。被抓到衙門裡來已經一天一夜了,正如當初他所想那般,這群人果然沒有對他半分不利,反而好吃好喝供著。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這群人的幕後主使竟然是知府同知趙景隆。李月軒瞠目結舌,怪不得兩批糧食都能不翼而飛,甚至連楊廷和都騙過了,原來竟是這趙景隆從中做詭。
趙景隆人前為官正派,大家都以為他是不可多得的好官,誰會去懷疑他?
失策,失策啊。李月軒也不由苦笑著在心裡自嘲。
趙景隆自表身份後,也不矯情,看門見山的勸他入伙一同舉事。並許諾他朝若是事成,李公子必定封侯拜相。
李月軒心裡好笑,暗忖自己現在雖不是相,卻也是個超武侯,而且爺爺也算是當朝首輔,雖無相名,卻行相權,李家一門也算是封侯拜相了,哪還需要你來封。
面對趙景隆的軟刀子,李月軒一副怦然心動,卻又瞻前顧後的模樣,似乎很難下定決心。趙景隆看到他似乎意動,對他可謂更是慇勤,什麼好飯好菜,好酒好肉,全都招呼了上來。
如果不是中午那女人來了的話,這囚牢日子過得將會很滋潤。
門被推開,吱呀的聲音讓李月軒知道她又進來了。無聲的歎了口氣,李月軒放下了書中的書,微微轉過頭看去,只見這個叫楊娥的女人滿臉羞紅歡喜的端著飯菜走了進來。
「公子,我給你送飯菜來了」楊娥聲音柔的如五月的春風,略顯低沉卻格外脆耳。
李月軒無奈一笑,當初她作女刺客刺殺自己時,怎麼就不見她這麼溫柔過,現在倒好,對自己這個犯人不但溫柔似水,連身份也替自己保密了下來。惹得趙景隆連飯菜都不給自己吃了。
李月軒將書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聲音略顯苦澀道:「多謝楊姑娘了」
楊娥嘻嘻一笑,當真是說不出俏麗動人。她原本還以為眼前的人在上次延綏那戰後被暴虎殺了,一段時間來,悲痛欲絕。沒想到這次大哥讓自己來霸州城幫著趙景隆轉運糧食會遇到他,當真是天見憐我。
楊娥將飯菜放到桌上,如個小妻子般幫他夾上幾塊鮮美的肉,遞到他身前,道:「公子還和小娥客氣什麼,來,快吃吧」
李月軒自從中午與這楊娥見過面後,便未沾過半粒米,此刻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便也不客氣的開始吃起來。
楊娥在旁見著他的香甜,臉上頓時幸福的笑了起來。隨即惱怒道:「那趙景隆真是太混蛋了,竟然飯菜也不給李公子送來,哼,等我見了大哥一定要讓大哥好好收拾他」
聽楊娥提到趙景隆,李月軒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年紀雖不大,但在感情上卻已經是過來人了,如何看不出趙景隆對楊娥愛意濃厚。看著眼前這女子對自己百般討好,心中所想已昭然若揭,恐怕也是非福即禍啊。
趙景隆看上去為人寬厚,但其實卻是睚眥必報之人,現在楊娥對自己百般的好,他又深愛著楊娥,又怎麼會放過自己。恐怕哪天不注意被他命人暗中謀害了也說不定。
李月軒想著想著對眼前這個姑娘的舉動一時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想法,心裡隱隱覺得她越是溫柔越是好,自己反而死的越快。難道真是像他人說的溫柔是毒藥?
「楊姑娘,不知你和趙大人是什麼關係?」李月軒嚼著嘴裡幾粒米,忽然抬起頭向楊娥說道。
楊娥沒料到他會忽然這麼一問,臉上頓時一陣驚慌。怕他誤會了,急忙解釋道:「我和他沒什麼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月軒搖頭一陣苦笑,見他那慌張的模樣,若是放在平時恐怕還覺得有趣,但此刻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楊姑娘又何必騙我,趙大人對姑娘的情意就是我這個外人也看的清楚,姑娘無需故作不知,在下也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楊娥見李月軒語氣中帶著酸澀,心裡更是慌了,當初楊虎身邊缺少能出謀劃策之人,而那時趙景隆剛到霸州任職,不僅學富五車,又身賦謀略,被楊虎看中。為了拉攏趙景隆,他就私自將楊娥許給趙景隆。以姻親方式收攏這個人才。恰巧趙景隆曾在霸州見過楊娥一面,對她也是愛慕不已,只是苦沒機會相交。怎麼會不心動?
趙景隆深知楊虎在霸州乃是山林巨寇,又意圖做那大逆之事,但他卻愛楊娥更深,權衡之下竟答應了他,作了楊虎的內應。只是那時那時楊娥剛被楊虎送入聞香教,並不知道這事,等過後知道時,大哥已經答應了人家。長兄為父,她即便想反對也沒用了,而且那段時間,楊虎之妻崔氏也常在她耳邊為趙景隆說好話,漸漸的,楊娥也不是那麼牴觸。
然而自從在大同去行刺那小太師後,楊娥卻忽然發現自己對趙景隆豪無感情可言,更不要說過一輩子了,他的心事從那刻起也漸漸起了變化。
此時此刻,聽到李月軒問起那事,楊娥急道:「那都是我大哥私自做的主,我根本沒答應,公子,小娥,小娥……」
楊娥欲說還休,一句話到了嘴邊卻是羞的怎麼也出不了口,一張動人的臉都急得紅了。
正在她又慌又羞時,李月軒忽然聲音一柔,說道:「姑娘的心思在下也略知一些,只是姑娘既知在下的身份,就應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姑娘若是有心幫在下,就把在下放了」
楊娥怔忡了片刻,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之色,不甘心道:「公子難道就不能投到我大哥手下嗎?當今皇帝昏庸荒唐,百姓生活困苦煎熬,你還跟著這樣的皇帝做什麼?公子若是跟了我大哥,以公子之才,大哥定會重用你的,到時候咱們也……也可以……」楊娥說著,頓時羞不可抑的緋紅了臉。
然而她卻沒注意到李月軒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住口」李月軒突然一喝,他好言相說,本是見她還算是個明事理的人,誰知她女人竟然會說出這麼不知羞恥的話,頓時惱怒道:「當今皇帝如何哪輪得到你來評說,別說你大哥現在只是一個綠林草寇,他就是成了一方霸主我李月軒也不稀罕他的欣賞」
「公子---」楊娥見李月軒俊臉一片寒霜,也不知道自己哪說錯了話,頓時傻了。
「出去」李月軒一聲大喝,直把楊娥嚇的眼淚都打起了轉轉,可憐巴巴的看著他,見李月軒轉過身去看都不看他,只有無限委屈的走出了房間。
楊娥出了房間,心頭又是傷心,又是難過,想起自己對他一片真心,事事替他著想,那些日子以為他遇到不測時,夜夜心傷淚泫,哪知他卻……
想著,楊娥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了出來。在門前停留了片刻,她深深看了一眼那房中朦朧的身影,幽幽的離開了。
不遠處的走廊旁,趙景隆一張臉陰鷙的彷彿一條毒蛇,看著楊娥從李月軒房中出來的一刻,他心裡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月軒想著楊娥那神情,一時也是心煩不已,再沒有半點食慾,拿著書便又走到火盆前,毫無目的的胡亂翻著。
翻了一會兒,實在是連書也看不下去了。便把燈一吹,上了床。
「吱」
過了半晌,寂靜的房內,忽然響起一聲低低推門聲。倏忽之間,窗戶已被人打開了一個小口,一個矯健窈窕的身影瞬間竄進了房裡。
李月軒並未睡熟,聽到聲音立時便警覺起來。心中暗道難道趙景隆果然要對自己下手了?他屏住呼吸,靜靜等著,一隻手已經緊拽住了被子。
人影走到他床邊,伸手往床上探去,李月軒感到人已經到了身前,若是在不反抗,就死定了。一念至此,他一把將被子掀開罩到來人頭上,舉手便是一拳,那知他這一拳剛落在被子上,卻被人生生握住了。
「公子,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正在李月軒驚恐之時,被子裡的人卻忽然開口說道。
「救我的?」李月軒一聽是個女人的聲音,半信半疑,道:「你是什麼人?」
來人也來不及和他解釋,剛才那一動動靜不小,說不定已經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她忙道:「公子先不要問這麼多,等逃出了這裡再說」
李月軒也知道現在若是再不逃,恐怕趙景隆遲早要對他不利,便只好跟來人逃出了衙門。
李月軒再次領略到了什麼叫飛簷走壁,一堵兩米多高的圍牆,這女人竟然提著他一躍而上,當真是匪夷所思。兩人出了衙門,便急忙出了城。
衙門裡,沒過多久,五個蒙面的人影悄悄的摸進了李月軒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