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長假,酒精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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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瑞坐在窗前,愣愣地望著眼前燭光,心裡想著夏維說的話。
退隱。他萬沒想到夏維會有這樣的打算。二十出頭的人,氣勢正盛,手下勢力經營得風生水起,正是開創豐功偉業的時候,怎麼會想去退隱呢?顏瑞實在不理解,因此他也不太相信夏維是真心這樣打算的。他開始按夏維一貫的作風來判斷這件事,為了拉攏他,讓炎武軍在對抗外族的戰爭中充當主力,夏維一定要拿出非常有誘惑力的條件做交易。
退隱,將夏家軍交給顏瑞,這確實是相當大的手筆。可是顏瑞覺得,絕對不能聽信夏維的一面之詞,到時候外族被趕走了,他翻臉不認賬怎麼辦?就算他認帳,可也不一定會耍什麼花樣。比如把夏家軍重組,建立一支新的軍隊,然後交出只有一兩個人的夏家軍,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個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而且絕對讓你哭笑不得。除非是傻到家了,否則堅決不能信他。
可是現在又不能拒絕夏維開出的條件。顏瑞也明白形勢剛剛好轉,正是全力以赴對抗外族的好時機,這個時候是不能搞內鬥的,而且夏維要求合作,也正是對抗外敵的有效途徑。無論是東王軍、夏家軍,還是炎武軍,如果各自為戰,想要抗擊外族不是不可能,但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樣一來人人都留著一手,還是像以前那樣一盤散沙。
既然如此,合作已成定局,關鍵是如何保證自己的利益。現在夏維提出了交換條件,雖然不值得相信,但他終歸是說了,只要能握住一些把柄,將來要挾他,或許能讓這個諾言成功實現。
該如何要挾他呢?
這個問題顏瑞已經想過好久了,從夏維去西北開始,他就一直在想。起初他試圖在夏維的部下中安插一些自己的人,以備不時之需。但是,安插眼線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一般來說有兩種方法,一是派人過去,暗中加入夏維的陣營,二是收買夏維身邊的人。
顏瑞一開始是精挑細選了得力的手下派過去,當時他也在用人之際,身邊的人手都不夠用,因此只派了五個人過去。起初很順利,這五個人在半年之內有條不紊的立功,得到晉陞,可是之後形勢驟變,這五個人在一次打架事件中全部犧牲了。當時夏維搞的還是馬幫,幫內打架是常有之事。但顏瑞覺得這一定是夏維搞的鬼,只是一時想不出那五個人是如何露出破綻的。後來他得知夏維和高威始終保持聯繫,這就明白了,高威是鬼參營的人,抓奸細絕自然是手到擒來。所幸當時夏維還需要顏瑞,因此倒是沒撕破臉皮,這事自然而然就揭過去了。
顏瑞意識到,安排自己的人過去是行不通的,於是他改變策略,試圖收買夏維身邊的人。但這種做法更加失敗,夏維培植的部下都很年輕,多半不貪財不好色,是正氣凜然的熱血青年,根本不可能被收買。還有一小半倒是貪財好色,缺點多如牛毛,但對夏維更加忠誠,大概是因為物以類聚吧。
總之,顏瑞沒能在夏維身邊安插上自己的人。現在夏家軍已經崛起,他必須想另外的辦法來控制夏維了。轉念之間,他想到了一個法子,於是立刻將崔鍾叫來商量。
崔鍾這些年盡心竭力效忠顏瑞,當初跟顏瑞一起叛亂的南王家將,大多都在這幾年被顏瑞暗中削權或處死,唯有崔鍾始終得到顏瑞的信賴,坐上了炎武軍的第二把交椅。
崔鍾知道這麼晚了還叫自己來,事情肯定不小,應該是與夏維有關,來的時候心裡就在心裡想著,約摸猜出一些顏瑞的意圖,進屋之後行個禮,問道:「元帥,這麼晚了叫屬下來,不知有何吩咐?」
顏瑞緩緩道:「今天夏維對我說,等蠻莽兩族被趕走後,他將退隱,並將夏家軍交給我。崔鐘,你怎麼看?」
崔鍾略一思索,道:「屬下認為,夏維之言不可信。」
顏瑞道:「說說理由。」
崔鍾道:「夏維一貫作風,可說是言出必行,卻屢屢留有後著,從小處著手破壞大局。當初他曾投*莽族人,許諾幫莽族人建立無敵之師,後來果然履行諾言,幫莽族人建立猛犸部,但最終卻也讓莽族人付出慘重的代價。此事被黎烈汗視為平生第一大恥辱。如今他有求於元帥,許下諾言。可以信,但不能不防。」
顏瑞點頭道:「我們該如何防呢?」
崔鍾倒是懂得揣測顏瑞的心意,早已有了想法,說道:「屬下以為,我們當從夏維身邊的人著手,比如彌水清,只要我們將彌水清抓住,便可要挾夏維。」
顏瑞不置可否。
崔鍾續道:「此事要做得乾淨利落,不然把夏維逼急了,反而會弄巧成拙。現在元帥已經同意聯合,那麼夏維馬上就會和彌水清去見東王。陸路不能走,因為被莽軍控制住了,只能走海路。我們可以派人扮成海盜,在海上攔截,把彌水清劫走。只要計劃周詳,找幾個行事穩妥的人去動手,相信不會露出馬腳,只要沒有證據,就算夏維懷疑過來也不會怎樣做的。將來有需要的時候,便把彌水清拿出來要挾夏維,以他們的結義兄妹之情,夏維恐怕不會置之不理。
「此事有三點關鍵,一是戲要做足,讓彌水清被抓險象環生,讓夏維覺得只要自己多帶幾個人手,彌水清就不會被抓。這樣一來,事後夏維必然自責。二是事後我們要出面幫他去找尋真兇,做掉派去動手的人,這樣也可殺人滅口。三是要找一個和彌水清身形相若的女子,做出她被殺的假象,只要把面容毀去就可以了。如此一來,夏維日後必會結下一個心結,或許不必我們動手,他自然會選擇退隱。若果他不退隱,我們便可將彌水清拿出來要挾他。相信到時候彌水清這枚棋子的震撼力,絕對能讓夏維放下一切,來彌補自己的過失。另外,彌水清雖是年輕女流,但精明幹練不弱鬚眉,是夏維左膀右臂,只要我們先將她拿下,也可削弱夏維的實力。」
顏瑞道:「有些下作了。」
崔鍾一愣,他本來是以著自己對顏瑞的推測,定下這個計謀的。按說顏瑞連自己最愛的女人都能捨去,自然是不擇手段之人,而且平時絕對不會搞道貌岸然那一套,是就是,非就非,現在居然蹦出下作二字,令崔鍾略感不解,勸道:「元帥,行大事者,不拘小節。」
顏瑞站了起來,道:「就依你之計。你先去準備,但要等我命令再派人出去。」
崔鍾道:「元帥,明日夏維和彌水清就要走了,若是我們決定動手,必須立刻派人到前方去準備,時機不等人啊。」
顏瑞沉聲道:「我說了,等我命令。」言罷便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崔鍾站在原地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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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瑞走到夏維的房間前,正巧下人經過,告知夏維和彌水清出城去安雪香墓地那裡了。顏瑞愣了一下,便叫人去備好馬,沒帶隨從,獨自出了城,往城南的小山坡馳去。
夜色宜人,山上樹林鬱鬱蔥蔥,晚風吹過陣陣作響。夏維和彌水清並肩坐在墳前,愣愣地望著遠方。顏瑞沿山路往上走,看著兩人的身影,忽然湧起一陣極其熟悉的感覺。彷彿眼前一切都煥然一變,回到了繁華的皇都,並肩坐在那裡的,是安雪香和他自己。那一瞬間他確信了另外一些事,只要抓住彌水清,一定能要挾夏維做任何事情。
顏瑞走過去,微笑道:「沒想到你們來這裡了。」
彌水清沒說話,臉色有些慍怒。
夏維則淡淡說道:「好多年了,過來拜一拜雪香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顏瑞不禁愣了一下。是啊,我來找他做什麼?
剛才和崔鍾談完,他就想要見一下夏維,卻實在沒想好要做什麼。
這是怎麼了?顏瑞自己也說不清楚,大概,是看到夏維和彌水清,而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吧。
顏瑞道:「彌姑娘,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夏維談,請彌姑娘先回城去罷。」
彌水清想要拒絕,卻聽夏維說道:「小妹,你先回去吧,顏瑞肯定是和我聊一些男人的話題,你不會願意聽的。」
彌水清猶豫了一下,道:「那好,我在山下等你們。」說著便起身沿山路向下走去。山不高,在山坡上還能看到彌水清停在山腳下,抬頭望向這邊。
夏維道:「有什麼事?」
顏瑞在他旁邊坐下,道:「我剛剛在想,你去見東王,似乎有不妥之處。」
夏維道:「有何不妥?」
顏瑞道:「東王的態度難以揣測,我的意思是,你和彌姑娘去,又沒帶多少隨從,萬一遇到什麼事情,該如何是好?」顏瑞是在試探夏維,當然他不能說自己要劫彌水清,於是借東王的名義展開這個話題。
夏維道:「沒關係,高威這些年能幫我,也肯定得到了東王的許可。他不會是我的敵人,而且這次我要求和他聯合,對他有利無害,沒什麼好擔心的。」
顏瑞轉過頭,仔細看著夏維的側臉。月光下,夏維的神情非常平淡,讓顏瑞難以猜出他是不是有了防備,才會這麼從容。顏瑞又道:「夏維,你是不是太托大了?要知道,現在的局面,和四年前不一樣了。你的身份也不一樣了。當年你雖然惹眼,但終究是一個人,手裡沒有自己的勢力,也就沒人會對你動陰險手段。可你現在有了夏家軍,盤踞西北省,已經威脅到很多人了。本來我不想提醒你的,畢竟你倒霉,我更高興。但今天聽你說有退隱的打算,我才發覺,自己做人實在遠不如你,所以要提醒你一些事。東晨迦藍能當上東王,當年與我爹、安廣黎、古西西並稱華朝史上最有權勢的四個王,你就該知道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我爹死了,安廣黎死了,古西西死了,唯獨他沒死,這個老狐狸有自己的一套玩意的。他手下的鬼參營更是擅長見不得光的手段,就算高威和你交情頗深,你也不該不提防一些。」
說到最後,顏瑞才發覺夏維根本沒在聽他說話。
夏維愣愣地望著遠方,眼中閃動著難以讓人揣測的光芒。過了良久,夏維才道:「顏瑞,我這些年一直在想,你妹妹究竟為什麼要變節,和蠻莽外敵妥協呢?」
顏瑞愣了一下,不明白夏維為何忽然說這件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夏維自顧自地道:「我總覺得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當然,她這樣做了,無論如何都是鑄成大錯,必然要永遠被人唾棄的。可是我覺得,一定要找出原因才行,畢竟她還握有北王軍,我們必須搞清楚她的立場。所以等我見過東王之後,我想去一趟大星關,去見顏夕一次。」
「你瘋了?!」顏瑞大吃一驚。「你想去見她?你知道現在北方都在蠻莽兩族手裡,你根本到不了大星關,就會被抓住的。蠻族大旗主,莽族黎烈汗,那可都是恨不得把你煮了下酒的!再者說,就算你見到顏夕又能怎樣?當初她剛剛出岔子的時候,我就多次派人送信,勸她及時回頭,但她根本不理,可見心意已決,沒人能勸動的。你不是也一樣試過麼?」
夏維道:「我知道。但我不是去勸她。我只是想當面確定,她是不是會作壁上觀,看著我們和蠻莽兩族作戰。」
顏瑞有些急了,他可不能讓夏維出岔子,不然現在可沒人能控制夏家軍,於是說道:「夏維,你問清又能如何?」
夏維道:「這很關鍵。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到這件事的。確切說,是看到安雪香的墓,才恍然悟到。」頓了頓,道:「當初,我來江南找你,你讓我勸安雪香繼續活下去。我答應了,可惜我根本勸不了。不過有一件事我給忽視了,當時安雪香寫了一個字,她寫了一個『走』字。」
顏瑞的臉色變了。
夏維繼續道:「當時我不明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直到剛才我來到這裡,看著這塊墓碑,以前那些事忽然都湧上腦子,我才明白,安雪香那是在警告我,她讓我快點走。顏瑞,你一定明白是怎麼回事吧。」
也不等顏瑞回答,夏維猛地轉過頭,惡狠狠地瞪過來,沉聲道:「安雪香警告我,讓我趕緊走,然後不幾天北方就傳來消息,顏夕放蠻族入關,然後和蠻族妥協,割讓關東關北兩聲,這些事都是有聯繫的吧?顏瑞,你一直都知道這裡面的事情吧?」
顏瑞知道這件事終於敗露了,也不再否認,說道:「不錯,當時莽軍實力太強,而我剛剛退到南方根本沒立穩陣腳。我怕莽軍隨時南下來打我,十分為難。正巧你跑來了,於是我覺得這是個機會,我知道顏夕一直愛慕於你,雖然我有些拿不準,但覺得可以一試,就要挾顏夕,讓她放蠻族進來,起碼對莽族是個威脅。就算他們兩族合作,黎烈汗必定要提防著,不會用兵南下。沒想到顏夕居然同意了。」
夏維冷笑道:「果然如此啊,哼哼,你、顏英吉、顏夕,果然是一丘之貉,沒一個好東西!」
顏瑞道:「沒錯,我承認我不擇手段,但我告訴你,我只是讓顏夕放蠻族進來,但後面割讓關北和關東,都不是我的主意,她為何要這樣做,我也是毫不知情!」
夏維喝道:「夠了!」霍然站起,大步向山下走去。
顏瑞坐在山坡上,看到夏維和彌水清一起上了馬,往玉寧城方向奔去,多少放下心來。若是夏維一怒之下離開,他恐怕要不計一切後果,立刻將夏維解決掉。不過,既然他回城了,看來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
顏瑞立刻起身回城,去吩咐崔鍾準備對彌水清動手。他知道就算夏維以大局為重,繼續與他合作,也肯定會因這件事而心存芥蒂,他不能再有猶豫,一定要將彌水清抓住,以便將來能要挾夏維。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