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的手下都是原西王軍殘部,一直以來編製未曾變動,只是按照馬幫的習慣改為堂口負責制,此時再變回軍隊編制,一切進行得非常順暢。原先的十個堂口整合為五個兵團,彌水清按照能力和資歷,委任了五個團將和五個副團將,剩下的事宜都交由他們去打理。大軍一面清剿敵對馬幫,一面完成了改編工作,夏維終於握住了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但這支軍隊仍有許多問題。要想從馬幫變回軍隊,並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此時五個團將都已被召回到總堂,看起來這幾日掃蕩馬幫著實讓他們爽快了一陣。原本西王家敗北的時候,這些人以為自己這輩子就算完了,這些年當馬幫的日子也不好受,畢竟都是領兵上陣的將領,讓他們帶著手下當賊,心裡難免牴觸。若不是夏維數次陳明利害關係,道出自己的遠大志向,恐怕這些人早已領著殘兵去與莽軍拚命了。如今夏家軍旗號一立,全軍再次換上統一軍服裝備,這些人無疑又燃起了雄心壯志。而且夏維這幾年有意削弱一批老將的權力,提拔年輕人才,使得這支軍隊更便於受他控制,而且更容易調動起戰鬥的熱情。當然夏維也知道,這支軍隊對付馬幫尚且可以,但面對即將到來的西北軍,恐怕就要暴露弱點了。
統兵將領的經驗不足,是這支軍隊的最大問題。提拔上來的五個團將和五個副團將,最老的一個剛滿而立之年,最年輕的和夏維同歲。他們年輕,有活力,幹勁十足,而且崇敬英雄,對夏維這個傳奇人物奉若神明,忠誠方面毫無問題。但他們的戰鬥經驗太淺了,他們經歷的最大一次戰役,便是當年莽軍攻破長城的那一戰,當時他們還只是下級軍官,在來勢洶洶的莽軍面前沒有機會發揮作用。莽軍的殘暴一直在激勵著他們的復仇決心,但莽軍的強悍也深深地在他們心裡埋下了恐懼。
夏維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他們的信心問題,因此這次派他們出去掃蕩馬幫,可以說是放手交給他們來做,馬幫的烏合之眾只是為他們樹立自信的一個靶子。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這些年輕的軍官回來的時候全都神采飛揚,談論著這一次的戰果。
但這種自信是不夠牢*的,此時西北軍正在趕來,若是稍有差池,這些年輕軍官剛剛收穫的自信又將付諸東流。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單以兵力而論,西北軍就佔據絕對優勢,而百姓更不會夏維,這些年他對百姓做的缺德事實在不少。夏維無路可退了,只有選擇與西北軍作戰,並且必須獲勝,而且是絕對的勝利,一路高歌猛進,不能有半分敗象,不然他這支剛剛組建的夏家軍就會立刻崩潰。
夏維始終低頭沉思著,年輕的軍官們也漸漸停止了議論,紛紛沉默下來,他們自然知道眼前的局勢,但他們太信任也太依賴夏維了,他們相信夏維能指引大家走向勝利,同樣也把所有要考慮的問題都自然而然推給了夏維。
夏維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反正看這些年輕軍官都是靜等著他發號施令,他就覺得心裡有氣,有些後悔當初沒留下幾個有經驗的老將。
不過話說回來,不是他不想留,而是留不住。那些老將對西王家的忠誠是難以想像的,可以用愚忠來解釋了。甚至在古開這樣一個小人繼任王位之後,仍然忠心耿耿。不過古開也確實有他的本領,且不說他能穩坐西王之位數年,單只是最後浴血抗擊莽軍,直至以身殉國,就足夠他在歷史上留下光輝的一筆了。
和古開這個死者比起來,夏維就顯得更為小人了。他那些傳奇經歷只能唬住年輕人,對那些老將可不頂用,閱歷豐富的老將們看出夏維之前每去一個地方,就毀一個地方,收穫大,代價也大,其中種種內情雖然不甚明瞭,但絕對不是值得他們效忠的人選。因此老將們也都是主動離開的。
「唉……」夏維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聲,感慨世事總難兩全齊美。
這一聲歎息卻把年輕的軍官們嚇了一跳,這幾年來,他們還沒聽過夏維這樣發自內心的歎息,以為這一次是遇到大麻煩了。
其實夏維這些年不是沒有煩心事,只不過沒當著這些人表露出來而已,每次都是單獨把彌水清叫到一旁去吐苦水。彌水清對他倒是滿懷信心,沖大家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多慮,大家這才安下心來。
這些年輕軍官對夏維是奉若神明,對彌水清則是崇拜之至。彌水清雖然沒有夏維那麼傳奇的經歷,似乎也不及夏維的英明,但這些年表現出的細緻、謹慎、幹練,讓大家心悅誠服地讓她坐上夏家軍的第二把交椅。當然,軍中不乏一些小伙子對彌水清存有愛慕之心,這種由傾慕轉化成的忠誠也是相當牢固的。但也正因為如此,全軍真正的主心骨只有夏維和彌水清了。
年輕的軍官們呆呆地等候著,他們認為夏維一定會像以往一樣,站起來和他們一邊說笑,一邊將任務分派下來,而彌水清則在旁邊細緻地做出補充和解釋。但這一次,夏維抬起頭的時候,面色不善,冷冷地問道:「現在西北軍正在向我們開來,你們有什麼意見?」
詢問我們的意見?眾人左顧右盼,都是一臉茫然。這種事可是從來沒有的。一直以來,夏維為了不出紕漏,並且奠定自己的權威,總是事必躬親,除了問彌水清,確實從來沒問過別人的意見。
沉默了片刻,終於有一個年輕的團將開口說道:「西北軍離我們尚遠,雖然其兵力龐大,但需要時間準備,而我們有很多可以選擇的方案。」說著,他抬頭看了看夏維的臉色。
夏維總算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心說這些人還不是無可救藥,於是用鼓勵的口吻道:「張可達,繼續往下說!」
名叫張可達的團將微一沉吟,說道:「我想,雖然選擇很多,但真正可走的路只有一條,此次我們必須出戰應敵,立我軍威。」
夏維點頭道:「繼續!」
張可達續道:「雖然西北軍兵力佔優,但並非無懈可擊。他們長期在省界戒備炎武軍,士氣不及我軍新勝,而且其將士長期處於備戰狀態,精神緊張,容易出現混亂,只要我們用優勢兵力對其進行一次打擊,其軍心必亂,我軍自可不戰而勝。」
夏維簡直想要衝上去親張可達幾口,平心而論,以往他並不是很注意這個人,一來其身形瘦弱,毫無威懾氣質,在軍中沒有威嚴,二來其領兵戰術實在可憐,肚子裡所裝的陣法,大概十個手指頭就能說過來,而且用的也不怎麼樣,三來記性也不是很好,曾把後勤補給搞得一塌糊塗,幾乎是毫無優點。不過,剛才他能率先發言,可以說是有自己的勇氣,而且分析問題的時候,避開了自己不擅長的戰術,而直接在戰略上做出陳述,能有這樣的能力,可說是長期依賴夏維的環境中產生的異數了。
夏維知道他還是不夠自信,有話沒說,便又鼓勵道:「有什麼想法,都說出來。」
張可達見夏維露出笑臉,不禁平添幾分自信,續道:「我覺得,其他地區的局勢,對我們此戰也是有利。比如南方各省,一直虎視眈眈的西北軍回頭來對付我們,那麼炎武軍就可以好整以暇,用武力統一南方。這一點無形中對西北軍造成壓力,他們必定更為緊張,想要盡快解決我們。這樣一來,其佔優勢的兵力恐怕來不及鋪開部署,步步為營地將我們吃掉。那麼兵力上的差距幾乎是不存在了。」
其他年輕將領表示出不同意見,其中一人反駁道:「兵力優勢怎麼會不存在?一個兵就是一個兵,西北軍十萬兵力若不鋪開,只會使兵力更為集中!」
夏維大樂,他就是想讓這些傢伙吵一吵,起碼爭吵的時候能調動一下他們的思路。可惜張可達實在有些軟弱,再加上夏維一直都不太看好他,信心不足,被同僚頂了一句就不說話了。但夏維看出他肚子裡還有東西,只好繼續誘導,道:「張可達,別像個娘們兒似的,自己有理的事,一定要爭辯!」
彌水清也勸導道:「說吧,張可達,這可是你的好機會。」實際上張可達之所以能升任團將,還是彌水清極力主張的。
張可達忽然來了狀態,皺著眉頭道:「關於兵力,我是這樣想的。一支十萬人的軍隊,如果不能佔據更多戰略要地,那麼基本和一支萬人部隊沒有差別。眼下西北軍便是如此,他們沒時間將兵力鋪開,形成了兵力高度集中。但是這正是他們的弱點,只要我們選擇他們陣型的薄弱環節給予致命一擊,剩下的,他們自己就會把自己衝垮,畢竟兵力的密集,也會使士氣下滑和潰亂的速度成倍增長。當然這是在我剛才說的幾個因素作用下才會出現的狀況。」
說到最後,張可達的聲音已經相當自信了。夏維知道要見好就收,不然他再遭到反駁,信心又該沒了。畢竟其他那幾個人也都不是廢物,待會兒提出更刁鑽的問題,他可不一定就能應付。於是夏維誇獎了張可達一番,便讓眾人先下去休息。
眾人出去之後,夏維站起來拍拍彌水清的肩膀,讚道:「小妹好眼光啊,這個張可達平時窩窩囊囊,看似全無優點,原來也是有點門道的。雖然他剛才說的那些話還有一些問題,思路上跟我的差距相當明顯啊,不過也是個人才。小妹,你是怎麼發現他的?」
彌水清笑道:「你平時什麼事都獨斷專行,他們有話也不敢跟你說了。有幾次你下命令的時候,我看到張可達好像神色有異,就抽空去和他聊了聊,發現他有自己的長處,所以極力推薦他晉陞。不過,他還是膽子小了一點,那些話平時都不敢對別人說,只和我聊過幾次而已。」
夏維一聽,便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彌水清見他笑得可惡,嗔道:「三哥,你傻笑什麼?」
夏維意味深長地道:「沒什麼,我知道張可達為何只跟你流露心計了。」
彌水清不解地問道:「為何?」
「喜歡你唄!哪個男人不想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表現表現啊?哈哈……」
彌水清臉上一紅,抬手便打,夏維大笑著跑了出去,彌水清自然不肯放過,追到外面,卻見營內人多眼雜,便也不好意思和夏維鬧了。
這個大營,便是夏維自從當馬賊以來選定的老巢。原先這裡是個兵營,確切地說,是當年北王軍來西北省徵兵,臨時建立的北王新軍大營。夏維和彌水清,還有閻達,就是在這裡結識的。
夏維看著佈置得井井有條的軍營,想起這些年的奮鬥,又念及往事,不禁滿腹感慨,緩緩在營中閒逛著,始終沉默不語。彌水清默默跟在他身後,看他神色便猜出他在想什麼,便也沒開口說話。
夏維走了一陣,忽然停下腳步,道:「小妹,我現在所站的這個地方,將來一定會載入歷史!」
彌水清大惑不解地問道:「什麼?」
夏維一本正經地道:「這裡將來一定會立個碑,上面會這樣寫,1272年4月7日夜,三更時分,千秋萬載、一統天下、英明神武、驚才絕艷的蓋世大英雄夏維,在這裡結識了一個女扮男裝投身軍旅的女孩子。當時月黑風高,晚風森森,那女孩子在這個位置小解,被眼光老道的夏維一眼看出了身份……」
「要死了!」彌水清紅著臉,揮起粉拳。
夏維哈哈大笑,一邊躲閃一邊繼續講道:「當時夏維一看竟是個女孩子,口水都流下來了,嘿嘿,仔細瞧一瞧,雖然這小妞蓬頭垢面,但長相還挺可人的。於是乎,夏大少爺色從心頭起,淫在膽邊生……哎喲……」
彌水清終於將他揪住,嘿嘿錘了一拳,滿臉羞紅地喝道:「後來怎麼樣?你倒是往下說啊!」說著揚了揚拳頭。
夏維滿臉委屈地道:「沒怎樣……後來就是正氣凜然的夏維和那個小妞結拜了。」
彌水清啐道:「就這種事還要立碑啊?」
夏維笑道:「當然要的,以後我們都是名垂青史的偉人,偉人和偉人的第一次相遇,當然是要好好紀念的。到時候這裡立好碑,就會有很多人來祭拜。」夏維口沫橫飛地描述起將來,「到時候每年都要搞祭典,宰豬宰羊,宰雞宰鴨,宰牛宰馬,宰魚宰鳥,甭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除了人不宰,其他活物都要宰一遍。你說這是為啥?當然是要紀念這塊偉大的土地啊,不僅是偉大的夏維和彌水清相識的地方,而且彌水清還曾經在這個位置小解,哈哈,你說,這是一塊多麼有靈氣的地方啊。」
彌水清雖然和夏維鬧慣了,但也受不了他這般調侃,滿面怒容,一甩手,轉身要走。
夏維連忙把她拉住,笑道:「怎麼,生氣了?不是吧,這可是值得高興的事。」
「你還說!」
「好好好,不說了。」
夏維見彌水清真有點發火了,便也不敢再鬧下去,連忙賠不是。可彌水清是真有點生氣了,半天也不理他。他想了想,便也不勸了,轉過身席地而坐,忽然哀歎了一聲。彌水清看了他一眼,便也坐過來,低聲道:「三哥,我知道你每次胡說八道,肯定是遇到什麼難事了。這一次,是不是為西北軍發愁?」
天地良心,夏維剛才確實沒有發愁,他就是走到這裡的時候,忽然想起曾經在這裡發生的事情,心血來潮和彌水清說笑罷了。不過彌水清一提西北軍,他想起馬上就要開戰,心情又沉痛起來,感慨道:「其實西北軍根本微不足道,雖然兵力佔優,卻絕對不是我們的對手。不過這次我不打算親自指揮了,我想讓那幾個新提拔上來的軍官來打這一戰。」
彌水清說道:「我明白,這次是給他們積累經驗添加信心的好機會。若是他們連西北軍都應付不來,將來絕無可能去和蠻軍、莽軍作戰。」
夏維歎道:「知我者小妹也,不過我是真不放心這群廢物。這一仗雖然不難打,但實在是太關鍵了。我們已經無路可退,若是敗了,恐怕這幾年的努力就全部化為烏有。這種可能性會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壓力,我不覺得他們能承受得住。一旦他們失去冷靜,一切就都完蛋了!」
彌水清道:「可是若不放開手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永遠也站不起來。以後對付蠻軍、莽軍,都是需要他們獨擋一面的。畢竟勢力越發壯大,我們倆也不能面面俱到,而這些一直跟隨我們的人是最忠誠的,我們必須相信他們。」
夏維點頭道:「是啊,必須給他們這個機會。其實這次提拔的十個人,倒也並非一無是處,但他們之中缺少一個真正能統領全軍的人物。這一次我們要放開,就要徹底撒手不理,完全讓他們自己作主。但誰來做這個主,實在難辦。」
彌水清道:「張可達不行麼?」
夏維搖頭道:「很難!剛才聽他分析問題,似乎是有這方面的頭腦,雖然有些地方還有疏漏,但也是經驗不足,以後隨閱歷增加,肯定會漸漸完善。問題在於,張可達膽子忒小了,你看他剛才那個熊樣,別人頂他一句,他連屁都放不出來了!我看,他也就是跟在別人背後做做幕僚的命。」
彌水清問道:「你有更好的人選?」
夏維連連搖頭道:「沒有啊。要麼是有勇無謀,要麼是有謀無勇,而且,統領全軍的人,關鍵是能收攏軍心,上令下行,將士用命,現在他們還沒一個能有這份魄力。」
彌水清笑道:「不是沒魄力,是暫時沒經驗,而且將士們太信任你了,對他們都忽視了。只要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就能出頭的。我記得當初你剛加入北王軍的時候,不是也沒人聽你的麼?」
夏維冷笑道:「我那是拼了命去刺殺蠻族大旗主,自己拿命換回的資格。你瞧現在這幾個人,哪個有這般膽識?」
彌水清笑道:「好啦,好漢不提當年勇,你老把自己的功勞掛在嘴邊,有意思麼?」
夏維裝作發怒,伸出怪手來搔彌水清的癢。彌水清老實不客氣地給了他一拳,這才繼續道:「我看他們也不是不行,只要有機會,一定能有精彩表現的。這次我們也別太放開了,且把權力交給他們,我們在旁觀察,加以提點,不行的話我們直接接手,總之這場仗一定要勝的。」
夏維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