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維和彌水清沿著滄星江一路向下游進發,走遍大小渡口,卻怎麼也找不到渡江船隻,連沿岸村莊裡的船也都已被炎武軍徵用,所有船隻都已調到了南岸。夏維心裡越發焦急起來,他覺得顏瑞這樣做,一定是想搞一次大規模的渡江,將炎武軍突然調到北岸,來加入如今的戰局。夏維心想:「顏瑞啊,你小子這麼能忍,這一次可別昏了頭,一定要忍下去啊,現在還不是你出來爭霸的時候呢!」
彌水清知道夏維的顧慮,便勸慰道:「三哥無需太急,炎武軍把船都調到南岸去,大概是防止莽軍調頭來打南方。」
夏維歎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二人又花了幾天工夫,來到了滄星江中游的老龍口。數十丈寬的河道在老龍口突然束緊,只餘不足十丈,兩側怪石被激流打得光滑無比,河道陡然下陷,形成一條洶湧的瀑布。滔滔江水如同萬馬奔騰,隆隆澎湃,激盪而下,令夏維看得呆了。此地正是他和彌水清決定渡江的地點。
由於此地河道稍窄,江水湍急,兩岸百姓便懸了兩條索道,來來往往都是凌空飛渡。此時正有一人吊在索道,雙腳一蹬,飛離岸邊,如大鳥一般從滔滔瀑布之上飛行而過,瞬間便到了對岸,一解繩索,便大步離去。
彌水清頗為興奮,道:「三哥,咱們也快渡過去,看起來挺好玩的。」
夏維卻覺得雙腳發軟了,他在西洲遭了水淹,差點送命,現在很是怕水,加之老龍口的水勢太急,越看越是心驚。萬一繩索半路斷了,那不是就玩完了?夏維心裡打起鼓來,可臉上卻裝得極其沉著,道:「小妹,咱們還是找船渡江比較妥當。從這裡過去,可沒法子帶傷馬。」
彌水清笑道:「不是說好了到對岸再買馬麼?三哥,你別是怕了吧?」
夏維被說中心事,頓時一瞪眼,道:「我怕?我、我什麼時候怕過?」
「不怕便好。那小妹就先過去了!」說著,彌水清就懸好繩索,飄然飛渡,落到了對岸,揮著手讓夏維也過去。
夏維嚥了口唾沫,心說死就死了,兩眼一閉,便也飛渡而過,到了對岸落腳,全身已經嚇得大汗淋漓。彌水清看他如此狼狽,卻也不再譏諷,免得他臉上掛不住了。
總算到了南岸,二人便沿途打聽顏瑞的下落。不過,雖然南方還算平靜,但莽軍攻入華朝已經半年多了,難免人心惶惶,加之南方四省方圓千里,顏瑞並沒有完全控制,夏維一時間也打聽不到顏瑞到底在何處,只能不斷查探炎武軍的動向,希望從中作出判斷。此時夏維看炎武軍的佈置,似乎並沒有北上勢頭,心裡也放寬許多。
天氣日漸炎熱,南方姑娘都已換上輕柔夏裙,襯著清秀山水,更添迷人風光。夏維和彌水清被美景感染,心情舒暢,倒也並不覺得著急,總算打聽到了,顏瑞一直是在江南省,二人便緩緩向江南進發。夏維生於江南,已有快十年沒回去了,也不知家中爹娘是否還在。若是仍然在世,那就太好了,說不定這次還能團圓呢。夏維不禁期盼起來,彌水清也替他高興,二人有說有笑,一路倒也不寂寞。只不過二人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皇都那邊也終於爆發了大戰。
陷於皇都的各支勢力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但出於種種顧慮,始終沒人先動一步。莽軍雖強,卻無力一口吞下皇都。北王軍和東王軍雖是聯合,但彼此並不信任,都怕自己一動,讓對方佔了優勢。而顏英吉窩在皇都裡,是既怕莽軍,也怕東王軍和北王軍,他們都按兵不動,顏英吉自然也不去招惹,在皇都混得一天算一天,此時他最希望的是再堅持個十天半個月,他登基稱帝就滿半年了,若是連半年都沒堅持下來,那他這個皇帝就是史上最短的皇帝了,他開創的北朝也是最快亡國的朝代。
當然除了顏英吉自己,別人根本不在乎這些,除了一些讀書人閒來無事,記載一些顏英吉的事跡,其他人根本沒當他是皇帝。
所有人腦子裡都有一根弦,戰端不開,這根弦就越繃越緊,終於,斷了。
在一個陰雲密佈的仲夏夜晚,莽軍的一個戰士在巡邏的時候,不慎用火把點燃一面旗子,旗子燃燒起來,火星隨輕風送出,飄到了馬廄裡,引燃了飼料,火勢頓時擴大。
東王軍的斥候發現莽軍右翼營地起火,營內大亂,立刻飛鴿回報。東王東晨迦藍此時親征,坐鎮大軍中路,接到報告後當機立斷,出兵夜襲莽軍。連月以來大家都全身戒備,沒有半點破綻,東晨迦藍知道再拖下去,士氣難免受到影響,眼前這場火可說是天賜良機。
北王軍發現了東王軍的動向,跟進查探,也發現了莽軍軍營起火,閻達收到消息,知道戰局已開了,既然東王軍擺出攻打莽軍右翼的架勢,自己當然應作出配合,攻打莽軍左翼,兩面夾擊,應是上上之策。
只可惜他們都失算了。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一場不經意引起的大火,終於將大戰引發。但當夜天空陰雲密佈,似乎有暴雨將至,天氣異常憋悶,空氣潮濕,人身上都是粘粘的感覺。莽軍營地的火勢便也沒能燒大,而且莽軍用上了搶來的華朝水龍滅火,很快就將火撲滅。東晨迦藍便失算了,這也不能怪他,責任都在斥候沒能及時回報天氣。夏季天氣變化多端,莽軍那邊雖然正在憋雨,但東晨迦藍在幾十里外卻月朗星稀,估計風向有利,以為火勢肯定能擾亂莽軍,他便能揮兵繞開莽軍右翼,來一支奇兵直插中路,給莽軍一記重擊。
一切都是這麼湊巧,又都那麼不湊巧,東王軍派出的五千騎兵正往莽軍中路插去的時候,莽軍右翼撲滅了火,並且發現了東王軍的動向,立刻擂響戰鼓,出營應敵。
夜間作戰有太多困難,尤其馬匹難以視物,難免磕磕絆絆,雙方都是騎兵為主,只能查探對方動向,不斷調整己方陣形,始終沒有展開戰鬥。但在此時,北王軍已經殺向了莽軍左翼。也怪閻達準備得太周全,他已為各種情況作出準備,自然也包括夜戰的可能。五千北王軍步兵早已潛伏在莽軍左翼之前,相距僅有十五里,此時閻達軍令一傳,立刻殺了出去,趁莽軍尚未作出反應之時,展開了殲滅戰。
左翼遭到重創,坐鎮中路的黎烈汗立刻揮兵救援,這一下牽扯了整個陣形,右翼便告孤立,東晨迦藍知道時不我待,便命東王軍狂攻。
北王軍遭到莽軍的頑強抵抗,在夜色中戰況漸漸混亂,閻達只能不斷增援。而在莽軍右翼,情形也大致相同。憋了半晚的暴雨終於傾盆而下,火把一個接一個熄滅,戰士們踏著泥濘的草地,在一片漆黑之中戰鬥,只能通過別人的口音來判斷是敵是友,因此誤傷的情況難以計數。
閻達和東晨迦藍這兩個人中,若是有一個人稍微無用一點,見戰況混亂,將士兵撤下來,或者不再增援,也許接下來的情況就不會發生了。但二人都不是廢物,均認為此時是難得的良機,既然是夜間混戰,自然是已經聯合起來的他們更佔優勢。於是二人都不斷將兵力投入到戰場上,一波接一波對莽軍發動衝擊。
如果黎烈汗在此時拿出壯士斷腕的決心,率部後撤,或許情況也不會更糟。眼下他受到兩支華朝軍隊包夾,騎兵在夜晚又不能發揮作用,下馬之後的莽軍無論在裝備還是在訓練度上都不能與華朝步兵相比。但面對如此困難,黎烈汗仍決定迎難而上。一來是因為這幾個月莽軍按兵不動,莽軍內部的那些部落首領都坐不住了,對黎烈汗的能力提出質疑。二來士兵士氣降低,此時撤退,莽軍將會一蹶不振。三來,黎烈汗深信,大雨將會幫他保住右翼,只要他將北王軍擊退,後面的局面將極其樂觀。
於是,閻達、東晨迦藍、黎烈汗,三人都將寶押在了這一戰上。後來夏維瞭解此戰情況後,只能歎息說:「若是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廢物就好了!最可氣的是,連顏英吉這個廢物,也忽然聰明起來了!」
正是顏英吉,將這一戰引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當晚,北王軍和東王軍聯手攻打莽軍的時候,顏英吉正在皇都的深宮內院中失眠,自從進了皇都,他就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次一閉眼,就看到顏華和尤金言站在他面前,全身鮮血,面露獰笑。這幾日更甚,又多了一個安雪香加入噩夢,顏英吉就更睡不著了。也不知幸或不幸,顏英吉沒有睡覺,因此及時接到戰報,並且作出了反應。
與顏英吉一起反叛華朝的大臣軍將都被召進宮,這些人其實也沒睡好,來得便也不慢,得知戰報之後,有喜有憂,等著顏英吉做出佈置。
顏英吉道:「眾位愛卿都知道,數月以來敵人一直對皇都虎視眈眈,圍得皇都透不過氣來。現如今,我等有了一條生路,只是不知眾位愛卿願不願與我一同殺出去?!」不等眾人表態,顏英吉便續道:「往東!殺向東王家,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幾個謹慎的軍將並沒有立刻表態,先細問戰況,得知東王軍與莽軍右翼陷入苦戰,大雨將東王軍拖住,在包圍皇都的戰線上出現了破綻,便再不猶豫,齊聲應是。於是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顏英吉率領四萬大軍離開了皇都,向東進發,突破了東王軍的陣線,包抄向坐鎮中路的東晨迦藍。顏英吉就此開始了作為開國皇帝的第一次御駕親征,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所有人都是瞧著皇都而來,皇都卻變成了空城,戰鬥在周圍激烈的進行著,沒人能抽出兵力去拿下皇都。
顏英吉的突然出擊打亂了東晨迦藍的陣腳。若不是莽軍營地失火,若不是他認為有機可乘,若不是一場大雨,顏英吉絕對不可能給他帶來如此大的麻煩。無奈他已經把兵力都壓向莽軍右翼,背後雖有防線,卻已被顏英吉突破。
顏英吉若是帶兵往東去,掃蕩東王家的領地,說不定就能從此崛起,但他卻只是靈光一現,出了皇都就擺出同歸於盡的架勢,衝向東晨迦藍的背後。
東晨迦藍畢竟老奸巨滑,來了個神龍擺尾,悄悄將後部向西南移出五里,又留下疑兵引誘顏英吉,一直將其引到了莽軍右翼之前,最後又殺了個回馬槍,親率五千騎兵繞到了顏英吉背後。
此時的莽軍右翼已經極其混亂,大雨方歇,地面泥濘不堪,正有三萬多東王軍在與莽軍作戰,顏英吉又被東晨迦藍逼了過來。這支莫名其妙殺來的生力軍,一時不知應把東王軍當敵人,還是把莽軍當敵人。只見前方正殺得慘烈,背後又有東晨迦藍追擊,顏英吉只得望天長歎:「此地便是我的絕地了。」
顏英吉抽出寶劍,向前一指,高聲道:「殺!」
殺誰?東王軍還是莽軍?大家也不管了,反正作壁上觀是不行了,停下來只有坐以待斃。於是瘋狂向前衝去,不分敵友,形成了三方混戰的局面。
雖然東王軍和顏英吉的部隊應是敵人,但戰士們衝上去之後,卻也能認得誰是同胞誰是外族,於是顏英吉的四萬人馬衝殺了一陣,陷入混戰之後,便自然而然與東王軍形成聯合,一同攻擊莽軍。莽軍右翼節節向中路收縮,擠壓著整個莽軍陣形。
如果是東晨迦藍一個人得到這種局面,那麼完全可以說莽軍末日到了。但偏偏多出個顏英吉,在看到莽軍敗象的同時,顏英吉又一次看到了生的希望,於是繼續率部施壓。而東晨迦藍卻有另一番考慮,他開始將壓上去的東王軍撤下來,讓顏英吉去和莽軍拚個你死我活,到時候勝負一分,他就能過去主持局面,進而還能對北王軍實施打擊。
可惜顏英吉也瞧出不太對勁了,看著參雜在自己部隊中的東王軍戰士正在悄悄後撤,他立刻猜出了東晨迦藍的詭計。若是東王軍撤下去,顏英吉就算是玩完了。大難當頭,顏英吉再次福至心靈,靈光又現。既然你不讓我活,我就拉你一起死!顏英吉立刻組織親衛隊墊後,硬生生截斷了東王軍的退路。尚未退下去的東王軍不得不再次掉頭,與顏英吉的部隊一起衝擊莽軍。而顏英吉自己則率領五千人反過頭來去追擊東晨迦藍。莽軍右翼的戰鬥徹底亂套。
在莽軍左翼,北王軍也遇到了麻煩。此時天色已亮,莽軍開始上馬作戰,騎兵的靈活戰術再次發揮出來,三五成群的莽軍騎兵看似毫無章法,卻憑借天生的敏銳,一次又一次成功地衝擊著北王軍的弱點。而且黎烈汗已經徹底放棄了右翼,將能夠調集的兵力全部壓到了北王軍面前。這一下卻也誤打誤撞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結果,本來右翼的後撤壓迫整個陣型,此時中路支援左翼,將陣型再次調整過來,使得北王軍幾次想從正面尋找空當都沒能成功。
閻達也感到了頭疼,這一戰來得太快,所有人的先前佈置恐怕都沒用上。北王軍問題更大,現在一半兵力在與莽軍作戰,另一半還停在燼火河北岸。閻達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將剩下的兵力也派過河,與莽軍硬碰硬,要麼就只能*河對岸的部隊撐下去。後者是絕對行不通的,閻達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開始調遣剩下的一半兵力渡河,全線壓上。
這一場會戰已經打了四天,所有人都已感到了疲憊。本來東晨迦藍是想拖得越久越好,背後就是自己的領地,無論糧草還是兵員,都可得到及時補充,因此打消耗戰,讓戰局拖下去對他最有利。但僅僅是一個小的戰機,讓他賭了一把。賭博便是如此,以為自己押一小把,不會有什麼影響,但一陷進去,才發現再也拔不出來了。不是不想拔,而是拔出來的只能是再也無法復興的殘兵。
閻達和黎烈汗大概是想速戰速決,閻達需要回大星關支援,防範蠻族軍隊,黎烈汗則怕莽軍耗下去就會在這塊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徹底滅亡,他需要盡快勝一場,奠定自己在華朝內部的根基。
但無論出於什麼考慮,最終的結果是戰況越來越亂。閻達、黎烈汗、東晨迦藍,以及顏英吉,在戰局中都已身不由己,只能見步行步,而主動權則在老天的手裡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