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離前風波
哈薩起身開門,緊接著便聽到「塔薩卡碦」的問候。凌光只顧著往嘴裡送菜,還沒顧及門外來人,已被娜娜一把拽了起來。
哈薩躬身引進了三位來人。
丁目、吉姆利、還有一位中年人,凌光沒見過,身材矮胖、雙眼細窄、兩鬢斑白而濃密頭頂光禿油亮,典型的地中海。他的目光嚴厲中透著慈祥,微揚的嘴角始終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神態同丁目倒有幾分相似。
門外還站著幾人,但都沒有入內,只有他們三人進到了房中。
「塔薩卡碦!」娜娜彎下腰去雙手合十。
那人笑著對娜娜還了禮,再將目光移至凌光身上,瞇著眼打量了他一番。
凌光覺得那人似曾相識,盯著他回想了片刻猛然反應過來,原來是今天同吉姆利一道走出黑巷子入山找丁目的人,他換了衣服,給了個正面,凌光一時沒認出來,但他華服上配掛的那一串串耀眼的珠飾令凌光有了映像。
「凌光,做什麼呢,還不見過我們安多!」娜娜輕拽凌光一下。
「啊?安多?族長!」凌光大訝,稍一思忖後,暗歎這才在情理中。
「原來是吉安多,小子凌光見過您老,塔薩卡碦。」雙手合十。
那老安多微笑地望著凌光,「果然一表人才,難怪連神醫都稱讚不已!塔薩卡碦。」字正腔圓,這老小子的漢語講得比自己兒子標準多了。
「不知安多來此有何貴幹?」凌光微笑著問道,這是哈薩的家,這話本該哈薩來問,不過想這安多也不是專程為薩哈而來,身為一族之尊,他要見哈薩只需找個人來傳話便成,根本不必勞動自己大駕。所以凌光就越俎代庖了。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聽小利說凌先生明日就要離去,作為族長,有客到訪老頭子有失遠迎已經不該,現在客人要走了,我再不送送就更說不過去了。」老安多『客氣』地說道。
他根本是在對凌光委婉地下達逐客令,吉姆利的通風報信令他生出了警覺,他當然知道自己寶貝兒子同凌光間的過節,不過身為族長,他不能單憑自家的喜惡來驅逐別家的客人,可待他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後,無奈之下唯有以族長的身份來驅逐這位不受他們歡迎的客人了。別人來說什麼,娜娜他們都有理由擋回去,唯有族長出面,以這種輕描淡寫的方式來化解才能成事,且表面上看他的處理方式左右都能過得去。
「安多,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哈薩想說什麼,但被丁目凌厲地眼神打斷了,到了嘴邊的話也被硬生生嚥了回去。
老安多眼尾都不瞧哈薩地道:「老夫在銀湖安排了一席酒宴,就當是為凌先生餞別吧,不知你可願賞光?」
娜娜正要說話,凌光拉了她一把,而後呵呵笑道:「難得安多一番美意,小子卻之不恭。」做了個請的手勢,同安多、丁目並肩朝著銀湖而去。
銀湖邊。
這次的宴會陣仗沒有丁目那次搞得大,看來是真正單單宴請凌光一人了。沿湖而設了四張飯桌,人數雖少,但食物酒水的種類卻比上躺豐盛了很多,除了米酒和全羊,還有各式精緻的茶果糕點,種類不一的涼拌小菜,肉食高湯,擺滿了四張大桌。看來他們早就已經預備好了,凌光今天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霸王上弓容不得你說不。
凌光是客人自然要上主桌,他也是寄住在薩哈家的食客,所以,哈薩也以半個主人的身份陪居主桌末席,再就是丁目同吉姆利,五人按賓主身份依次入了席,諾大張飯桌也就只有他們五人,寬敞非常,而其餘四桌卻坐滿了客人。按多牧族規,正式宴會女性是不容許出席的,但身娜娜身份特殊,作為凌光的朋友,也半主半客地配座入了末桌。
「來來來,我們先滿飲此杯,祝凌先生一路順風。」老安多舉杯祝道。
凌光心道這人真沒意思,搞這些弦外之音有個屁用,要攆老子走直接說不就得了麼,拐彎抹角大家都難受。不過正是因為對方要驅逐自己,反令凌光放下心來,證明他們只是提高了自我警覺,並不清楚自己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秘密。這麼一想,心也放下了大半,走就走唄,這鬼地方老子多一天都是罪孽。想通了,心情舒暢,遂舉杯附和。
酒過半旬,菜色雖好,但凌光他們這張主桌的人全都各懷心事,桌上的佳餚幾乎沒怎麼動過,只有天塌下來當被蓋的凌教授獨自一人在那邊大快朵頤,看看這桌眾生相,個人各有不同表情。
吉姆利是幾乎沒吃也沒喝,整頓酒宴雙眼都沒離開過娜娜那桌,偶爾也沖凌光閃去那麼一兩個不友善的眼神,根本無心飯局。至於丁目,總是在喝完每杯酒後偶爾夾片菜來做下酒之用。那老安多更實在,自己也不吃也不喝,只不斷地在勸凌光進酒。還有哈薩,除了不時搖頭歎息就是舉杯同凌光碰酒,也沒心思去吃菜,他覺得自己對凌光有愧,別人幫了自己天大的忙,可這麼小小一件事他都幫不到凌光,有心無力啊。不過好在凌光似乎並不介意,同他幹得每一杯都很實在。
「來來來,凌小兄弟再喝一杯。」丁目親自為他斟滿一杯米酒,哈薩也舉起酒杯,「我也再敬你一杯。」
凌光笑著端起酒杯,目光掃視了全場一圈,最終停留在不遠處的娜娜身上,剛好娜娜的目光也接觸了凌光,二人交投一陣,凌光舉杯遙祝,娜娜不屑地側過頭不再看他,只把小嘴嘟得老高。她倒不是生氣自己被安排到了另外一桌,同凌光還有她的大哥分開來坐,只是氣凌光今天那逆來順受的樣兒,安多兩句話,他對自己的承諾全都像風一樣飄散了。他不滿老安多那大石壓死蟹的做法,更氣凌光的無用。
就在他們眼神交投的那一刻,吉姆利全都收入眼中,止不住妒火狂噴的同時他又自我安慰著,反正明天凌光是鐵定要走人了,秋後螞蚱能蹦多久……
對著娜娜,凌光也不去解釋什麼,解釋也解釋不通,如今對方能對自己下逐客令,這已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反正總有機會向她講明的。
再喝一會兒,天色漸漸晚去,老安多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喝上一杯團圓酒,發了句結束語:「好吧,那就這樣了,明早我派上兩位獵手陪同凌先生一道出塔亞,不知你意下如何?」
凌光正要說話,哈薩先一步接道:「不勞安多費心,明日我送凌先生出塔亞。」
老安多點了點頭,虛偽地笑道:「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哈薩兄弟是我們部落最好的獵人,他既自動請纓,那是最好不過,我安心多了。凌先生,要再來玩呦。」
「一定,一定。」
大戲唱完,凌光率先起身告辭,安多同丁目各回居所,吉姆利一路將凌光三人送回了哈薩家。
整個晚上娜娜都不理凌光,不管他開什麼玩笑、無論他怎麼逗她,娜娜都板著臉孔不假辭色。
次日清晨。
「早。」
「早。」
凌光小木棍習慣性地招呼方式。
「今天天氣不錯。」凌光推開頭頂天窗,深吸了一口早間清新之氣。
「天氣好壞對我來說不是很重要。」小木棍一副無所謂的腔調。
「我知道,你什麼都無所謂。終於要走了,這次你滿意了吧。」凌光哼哼著,想把自己昨天在娜娜處受得氣都撒給自己的兄弟。
「我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我這麼做難道是為了自己?」小木棍也哼哼起來。
「算了不說了,咱們也是該回去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石川河來處理吧。」凌光望著早晨初生的太陽,歎息一聲。
「凌光,你是不是醒了?」門外娜娜低聲呼喚。
「哦。」凌光慌忙爬下床去開了房門。
「昨天…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希望你能理解,別往心裡去。」娜娜低著頭蚊蠅般喃喃道。
剛一開門就聽到一句道歉話,凌光感到不適。
「怎會呢。」
「你不生娜娜的氣?」
凌光對天發誓從未有過。
「昨天晚上阿哥訓了娜娜一通,說我太沒禮貌了,要娜娜今天向你道歉,高高興興送你出多牧。」
「哦,原來是大哥有命。」凌光仰起脖子打趣道。
「不是的,你知道的,我真捨不得你這麼快就走,哎呀你這人真笨死了。」娜娜氣鼓鼓地說道。
凌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擁起娜娜雙肩,注視著臉色已開始微微發紅的娜娜雙眼,一字一句道:「我保證,我一定會常回來看你的,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會帶你去我的家鄉作客,讓你品嚐一下最地道的東陂肘子!」
娜娜嘻嘻一笑,眨著眼睛問道:「為什麼不能是這次呢,為什麼非要等下次,你忘記了娜娜要跟你學醫術,做你的小護士嗎?」
凌光好生為難,他總不能來一趟多牧就帶走人家妹妹吧。
「這次真的不行,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等下次我把一切準備妥當一定帶你去玩,再說了,你要跟我走的話你阿哥……」
娜娜掙脫凌光肩膀,咯咯地笑道:「推三阻四你根本就沒誠意,不帶就不帶就唄,你又不是寶貝誰稀罕,少拿阿哥來做借口,你們漢人不是總說事在人為嗎。」言罷嬉笑著跑下樓去。
凌光搖頭歎了歎,他知道娜娜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同時他也知道娜娜其實很想跟他走,但又捨不得多牧捨不得哈薩,剛才的話,嬉鬧中帶有幾分真誠。
下了樓,洗了把臉,凌光端起一碗早就準備好的半溫米湯喝了起來。
「阿哥去找神醫取硫磺粉了,等下就回來,他著我告訴你一聲,多吃點,今天太陽很大,趕路很辛苦。」娜娜端來兩個饅頭遞給凌光。
「嗯、嗯。」凌光邊嚼邊應道。
「你們兩個路上要小心,千萬不要只撿近路走,茂盛的草叢高大的灌木都要繞開,安全第一。」娜娜細心囑咐著。
凌光聽後感到好笑,心想這話我對你講還差不多。
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有哈大哥在,出不了事兒。」
娜娜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舉得全是沒用的廢話,於是也就不再嘮叨。
看凌光嚼饅頭時的好笑樣兒,娜娜打趣道:「為什麼會有你這麼不注意吃相的文化人呢,你好賴也是個教授吧。」
「民以食為天。」凌光含混不清道。
「你這次是真不準備帶娜娜一起走呀?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凌光差點把口中饅頭噴出來,這小丫頭怎麼還在這裡糾結著……
正尋思著怎麼回她好呢,門外敲門聲響起。
「是阿哥回來了,要不你同他說說吧。」娜娜壞笑著跑去開門。
凌光心叫天哪,認識了短短不到半月,就開口說要把人的寶貝妹子帶走,哈薩還不得揭他一層皮!
凌光大手抹了抹嘴上的菜油,轉身朝臥室奔去,並在口中道「我回房去收拾一下東西」。他哪兒有東西要收拾,空著兩手來,難道還想滿載而歸,多牧又沒什麼特產,除非他想背上兩麻袋象谷走……
「怎麼是你,你來做什麼?」娜娜蹙眉問道。
「我代父親來送送凌先生,再說了,我們倆也是朋友呀。」吉姆利滿面春風衝著已經跑到了樓梯口的凌光笑著說道。看他那滋潤樣兒,終於是熬到頭了,他認為自己同娜娜之間唯一的隔閡將在不久後消失殆盡。
凌光也附和地笑著反身回來,拍了拍吉姆利肩膀,「小安多太客氣了。」
聽到自己最不愛聽的稱呼,吉姆利沒有絲毫不滿,反而面露微笑道:「收拾停當了嗎?」
凌光點了點頭。
吉姆利挽起凌光衣袖說:「那就走吧?」再對娜娜道:「娜娜留下吧,就讓我陪凌先生去村口好了,等下哈薩哥來了你同他講下,讓他直接過來。」
娜娜一陣厭煩,憎惡地撇了他一眼,拉過凌光挽起他的胳膊道,「阿哥知道的,還是讓我送凌光吧,就不勞煩你了。」拉起凌光朝外走去。
吉姆利一臉壞笑道:「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咦,這是什麼?」他彎下腰去撿起一樣東西。
凌光娜娜一同回頭。
「是你的嗎凌先生?」吉姆利拿在手上晃了晃遞給凌光。
「哦?凌光看後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後兜,緊接著點了點頭笑道:「是我的。」原來是娜娜那柄彎形匕首,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來。
凌光伸手剛想去接,可吉姆利卻縮回了大手,揚起那柄小刀,雙目緊盯著他問道:「凌先生您再看清些,到底是不是您的。」
凌光拍了拍自己後兜,空空如野,覺得這人好生奇怪,認真得有點過火了。
「是我的,沒錯。」
娜娜也在一旁道:「這匕首是娜娜送給凌光的,我的東西我還不認識嗎!」
「既然這樣,那就不會錯了。」吉姆利將匕首遞還給凌光,又笑容詭異地道:「不過這刀不是在這裡撿的。」
凌光「嗯?」了一聲,將匕首放回褲兜,笑道:「不管在哪兒撿的,總之謝謝你。」
「不客氣,難道凌先生不想知道我是在哪裡尋獲了你的東西嗎?」吉姆利笑容越來越詭異。
凌光無所謂地道:「哦,哪裡找到的。」
「銀湖後山一處土包上!」說罷笑容由詭異化作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