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寨。
天堂寨是一座近兩千米的高峰,連綿數百里,將皖鄂兩省硬生生切開,僅留下鷹嘴豁口貫通兩首。
從皖西北進入鄂境,鷹嘴豁口是最近最方便的通道。
楊宜清和石鎮常兄弟鬧翻以後,率軍直撲鷹嘴豁口而來,意圖搶在護國軍有所防備以前,穿過這道險要的關隘,直插湖廣心腹要地。
但在距離鷹嘴豁口還有二十里時,太平軍卻停止了前進步伐。
楊宜清看見前面的部隊停了下來,不由得拍馬上前,問親兵道:「前面怎麼回事?怎麼停下來了!去,告訴他們,加速行軍!」
那親兵還沒去,一騎快馬已經從前面飛馳而來,稟報道:「丞相,前面有鄉民擋路,不讓大軍通行。」
楊宜清臉色一變,厲聲道:「胡說,太平軍素來和百姓親如一家,我們去跟勾結地主土壕、欺壓百姓的護國軍打仗,他們怎麼可能會擋路?」
前來稟報的將領苦著臉道:「事實如此,丞相還是趕緊去看看吧!末將怕下面的將士耐不住性子,有可能對那些刁民動手,那樣事情就鬧大了。」
楊宜清厲聲道:「住口,什麼刁民!那是所有聖軍將士的胞父胞母胞兄胞妹,豈容你如此污蔑?」
那將領急道:「末將自然謹記丞相教訓,可下面的將士都是粗人,萬一他們……」
楊宜清喝道:「誰要敢對百姓動手,定斬不赦!走,看看去。」
當楊宜清帶著一群高級將領來到出事地點時,一大群手持簡陋農具的百姓正在四處追打太平軍將士,被追打的太平軍將士們紛紛丟盔棄甲、狼奔四突,神情無比狼狽,但既便是在如此境況之下,也沒有哪怕一個太平軍將士敢主動發起攻擊。
「打!打死他們!打死這些該死的長毛!」一名年輕的農家漢子神情激動,一邊揮舞著手裡的鋤頭追打一名瘦弱的太平軍戰士,一邊厲聲指揮身邊的鄉親,「絕不能讓他們從鷹嘴豁口通過,讓他們滾回去!」
「哎呀!」
那名瘦弱的太平軍戰士慘叫一聲,頭部已經挨了重重一擊,頓時昏死在地,那年輕漢子倒也不為己甚,見太平軍戰士暈了,便接著揮舞鋤頭去追擊別人。
楊宜清的臉猛地抽搐了一下,眸子裡露出痛苦的神色。
身邊的太平軍將領卻個個義憤填膺,情不自禁地拔出了兵器,有部將瞪著通紅的眸子,沖楊宜清厲聲道:「丞相,快下命令吧,殺了這些刁民!不能讓弟兄們不還手只挨打呀,弟兄們會沒命的!」
楊宜清深深地吸了口氣,從牙縫裡崩出一句話來:「死也不能還手!身為一名軍人,豈能把手裡的武器對準手無寸鐵的百姓?」
「可他們手裡拿著武器,是暴民!」
「那也不能還手!他們只是不明真相,被護國軍政府所利用而已。」
「可是丞相,這樣不是辦法,我們該怎麼辦?」
楊宜清一咬鋼牙,厲聲道:「傳令,全體將士就地列陣,一不准還手,二不准躲避,讓他們打!我們要用行動來證明,太平軍是廣大貧苦百姓的太平軍,就是死……也不會對自己的貧苦同胞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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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嘴豁口以西四十里的崎嶇山道上,一支護國軍正冒著暴雨急行軍。
連日的暴雨已經將崎嶇的山路沖得七零八落,縱然是有經驗的樵夫走卒走在其上也要小心翼翼,更不用說甩開步伐跑了!
但這支護國軍卻在玩命兒跑。
張靈武手持短槍,叉開雙腿站在路邊的一塊巨石上,正扯著脖子厲吼:「快,再快點!給老子玩命兒跑,誰不能按時到達鷹嘴澗,老子關他半個月禁閉!快……」
所有將士都悶頭趕路,但暴雨已經將山路沖得不成樣子,而茫茫的雨絲也迷亂了將士們的視線,不時有稍微分神的將士從懸崖上跌落,消失在茫茫的深澗裡屍骨無存,這天氣,實在是太惡劣了。
「啊……」
一聲慘叫,一名戰士就在張靈武眼皮底下栽進了深澗。
幾名戰士救援不及,站在懸崖邊上黯然神傷,有名小戰士摸索著從路邊的泥地裡抓起一頂軍帽,抽泣著藏進了懷裡。
「不許停!」
張靈武大喝一聲,朝天鳴槍,厲聲道:「不許停下,繼續前進!」
「團長,天氣太差了,道路狀況也惡劣不堪,不能再增加行軍強度了!」一名連長跑到張靈武面前,抬起頭叫苦道,「再這樣跑下去,非戰鬥減員太多了!」
「放屁!」張靈武大聲喝道,「我告訴你,就算最後只剩下你一個,也得全力趕到鷹嘴豁口,給老子堵住那裡,絕不能放一個長毛過來!這是總參謀部下的死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完成!王德成,如果你的連隊不能準時抵達鷹嘴豁口,老子槍斃你!」
「是!」
連長王德成猛地挺直身軀,敬禮,回過頭來,向著自己連隊的戰士梗著脖子吼道:「都給老子聽好了,就算天上下刀子,你們也別想停下來休息!誰要丟了九連的臉,丟了我王德成的臉,老子一槍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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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老爹,我們……」
楊宜清才說了半句話,老漢的一鋤頭桿就已經重重地砸在他的額頭上,一道血痕在楊宜清頭上迅速浮起,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染紅了他破爛不堪的戰袍。
「我打死你們這些沒心沒肺的狗東西,還想回來禍害我們。」
楊宜清忍住鑽心的劇痛,抵住強烈的暈眩,真誠地說道:「老爹,我們是絕不會禍害你們的,我們太平軍是要替全天下所有窮苦人打天下的!我們太平軍的神聖使命就是讓全天下的窮苦人都過上好日子。」
老漢厲聲道:「可自從你們來到湖北,我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不是徵糧征餉,就是天災人禍,好不容易盼來了護國軍,我們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你們又想來搗亂!告訴你們,門都沒有,我們死也不會讓你們進湖北的。」
「老爹,你聽我說,我們……」
「鬼才相信你們!」老漢大吼一聲,掄起鋤頭就往楊宜清腦門上砸來。
楊宜清呻吟一聲,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旁邊的太平軍將領看得心膽俱裂,可沒有楊宜清的命令,愣是沒有人敢出手相救,眼看著老漢的鋤頭就要生生砸在楊宜清的頭上時,楊宜清終於動手了。
出手如電,一把制住老漢的手腕,楊宜清歎息道:「老爹,得罪了。」
轉身,向所有太平軍將士,楊宜清厲聲道:「把鄉樣們統統綁起來!」
楊宜清不到萬不得已,真不想得罪這些鄉親,因為他深知一個道理,要想獲得民心非常困難,可要喪失民心,卻是非常的容易!本不願得罪這些鄉親,可軍情緊急,他實在不能在這裡耗太多時間了,只能出此下策!
太平軍將士歡呼雀躍,如猛虎出閘般蜂擁而出,幾百鄉民如何能是兩萬如狼似虎的太平軍將士敵手,不消頓飯功夫,便個個被捆成了粽子。
臨行前,楊宜清黯然道:「這次情非得已,回頭再向大家賠禮道謙!到時候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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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嘴豁口。
形狀就像地名一樣,在兩山之間有一道豁口,從東往西就像是老鷹鋒利的鋼嘴,其尖端就在西側,也是鷹嘴豁口最狹窄、最險要之處!
從一隻盤旋在鷹嘴豁口上空的老鷹眼裡,可以清晰地看到兩支相向開來的大軍,正迅速向著鷹嘴豁口撲來,其中東邊的一股聲勢浩大,如大河大浪洶湧而來,而西邊的那支軍隊卻拖成一道蜿蜒的細線,前鋒已經非常接近鷹嘴豁口,而尾巴卻還遠遠地拖在後面……
王德成疾步如飛,跑在隊伍的最前面,兩名身強體壯的戰士緊緊追隨其後,可除了他們三個,最接近的戰士也在百米開外!
「連……連長,長……長毛!」
緊緊跟在王德成身後的警衛員突然指著前面的豁口驚叫起來。
王德成心下猛地一沉,抬頭望去,雨已經停了,雲也散了,他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面杏黃旗正在豁裡急速向這邊移動,雖然還沒看到太平軍的身影,但雙方的距離顯然已經很近了!
狗日的長毛來得還真是快啊,情況緊急,再等後續部隊上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能搶先守住鷹嘴豁口的末端,一旦讓太平軍衝了過來,以護國軍目前散亂的陣形,只怕難以抵擋得住!
王德成當機立斷,喘息著向身後的兩名戰士道:「你們兩個,待會緊緊跟在我身後,我說打再打,我說衝你們就給我使勁吶喊,懂嗎?」
兩名戰士連連點頭。
王德成道:「好,現在把身上的投擲彈都解下來,將所有的引線拈在一起,我說打,我們再一起扔,先炸狗日的長毛一個開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