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韋俊手裡的茶杯已經失手摔落地下,碎成一地碎片,滾燙的茶水濺了他一腳,他卻渾然無所覺。莫名的怒意在他胸際翻騰不休,讓他感到無比的鬱悶。這迎頭一擊竟是比半年前的通城一戰還要讓他感到頭昏眼花。
武藝高超的驍將,五百騎精銳騎兵,兩千人的前鋒精兵!從九江一路橫行打到武昌,沿途勢如破竹、清妖無不望風而逃!不曾想,竟在今日折戟武昌城下!前鋒將康祿陣亡,五百精騎全軍覆沒,兩千精兵丟盔棄甲、大敗而逃……
深深地吸了口氣,韋俊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問倉皇逃回的旅帥道:「清妖是誰領的兵?有多少人?」
旅帥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映著他頭上包的紅色頭巾很是醒目。
「不……不清楚是誰領的兵,清妖大概……大概有……有……一千多人。」
「噹!」
韋俊剛端起的第二隻茶杯再度摔落在地上,落了和它兄弟同樣的下場——粉身碎骨。
「你說什麼?」韋俊一把揪住旅帥,辛苦壓抑的怒火終於火山般噴發出來,「一千人!你是說清妖只有一千人,一千人的清妖就能把我的兩千精銳前鋒打得落花流水,他們是天上來的天兵天將嗎?嗯!你們都是紙糊泥捏的嗎?啊!?」
旅帥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愣是不敢再辯解半句。誇大說出一千人已經令大帥如此生氣,如果告訴他真相,清妖只有區區五六百人,那大帥還不立即砍了他的腦袋?
「呀!」韋俊厲吼一聲,撥出佩劍狠狠劈落,旅帥痛苦地閉上了雙目,心忖此番性命休矣,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就戰死在戰陣上,也還落個勇士的聲名……
「噗……噹啷。」
預想中的痛苦並沒有降臨,旅帥伸手一摸,腦袋還好端端地長在自己肩膀上,心有餘悸地睜開眼來,韋俊正氣定神閒地站在大帳裡,只是眼前好好的桌案已經居中斷成了兩截,案上的令牌、書信還有硯台等散落了一地……
「楊勇,清妖真是一千人嗎?」韋俊淡淡地盯著旅帥楊勇,胸中壓抑的怒氣已在剛才那一劍下完全發洩出去,現在他的心境已經完全平復,恢復了往昔的冷靜和睿智。
楊勇剛從鬼門關上轉了一圈回來,再不敢欺瞞韋俊,老實地答道:「只有五六百人。」
說完,楊勇便低頭看著地下,目光再不敢正視韋俊明亮清澈的雙眸。
但韋俊只是淡淡點頭,眸子裡沒有任何怒意,說道:「五六百人?區區五六百人竟能擊敗我兩千餘人的前鋒精兵!這仗是怎麼打的?楊勇,你不要怕,把戰事過程具細給本帥講來,若是有半絲欺瞞,定斬不饒。」
楊勇老實說道:「康帥率領弟兄們行至武昌城東五十里地時,偵察游騎在城外發現一處清妖營寨,修築得十分堅固可觀,看規模裡面駐紮著五六百清妖,與武昌城隱然互為犄角之勢。康帥當時就親率五百精騎前往監視,逼迫寨中清妖拒守不出,而卑將則率後隊步兵隨後跟上,準備先一舉端了武昌,再回頭收拾城外營寨裡的小股清妖。」
楊勇說此一頓,韋俊不失時機地說道:「康祿當機立斷,以騎兵監視城外清妖,而以後續精兵趁城內清妖人心未穩之際實施搶攻,可以收到奇效,便是本帥也會如此行事,然後呢?」
楊勇輕歎一聲道:「分兵後,卑將率軍前進不到四十里,忽有兩百餘騎如風捲殘雲從官道疾馳而來,他們皆穿我軍服裝,卑將以為是康帥的騎兵是以未加提防,不曾想竟是清妖喬妝而來,我軍措手不及,被清妖大肆驅殺,當時就陣形大亂,卑將組織兄弟們拚死抵抗,但很快就被沖得七零八落,旅帥找不到卒長,卒長找不著司馬,司馬又找不著伍長,全亂了……卑將……」
韋俊冷笑道:「所以,你以為大勢已去,就撇下軍隊孤身一人落荒而逃了,是不是?」
楊勇一挺胸膛,大聲道:「卑將絕沒有臨陣脫逃!若只是這兩三百騎兵,我前鋒軍縱然死傷慘重,也定能將之殲滅!只是兩軍正在混戰之際,從兩側又殺出兩股清妖,也都穿著我軍的服裝,他們一窩蜂似地衝進了我軍陣裡,逢人便殺,弄得我軍將士敵我難辨、人心惶惶,眼見事不可為,卑將只好下令分散撤退了。」
「厲害!真是厲害啊!」韋俊以手抵額,連連歎服,「先不說他是如何殲滅我五百精騎,單是擊潰你兩千精兵之戰術,簡直聞所未聞,可怕呀!我前鋒將士皆是百戰精兵,若是同等兵力正面交鋒,自信天下間還沒有哪支軍隊能夠將之擊潰!但敵人先以兩百精騎衝散我陣形,令我編製大亂,給後續跟進的步軍創造魚目混珠的機會,令我軍將士在倉促間難辨敵我,頓時陷於被動挨打之困境!此人的臨場戰術指揮能力真是非同一般哪。」
楊勇不服氣道:「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下次多加防備也就是了!」
「我軍當然要多加防備!」韋俊兩眼一瞪,厲聲道,「但楊勇你給本帥記住,絕對不要小看這種下三濫的戰術。兵者,詭道也,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只要能夠最大限度地殺傷敵人、最大可能地保存自己,那就是成功的戰術,管它上三濫還是下三濫。」
勇諾一聲,臉上泛起深思之色,顯然是將韋俊的忠告聽進心裡了。
「行了,你下去吧,收拾一下殘軍。」韋俊一揮手,眸子裡竟然露出一絲期待之色,「在戰場上能夠遇見一個高明的對手,也算是一大幸事了!若總和那些不濟事的綠營草包打仗,我們也快墮落成草包了。」
楊勇走到營門口,又被韋俊喚住。
「清軍帶兵將領是誰?還有他的底細,你立即派人給本帥調查清楚!」
楊勇領命而去,韋俊才長出一口氣,轉身打量著掛在牆上的軍事地形圖,陷於長長的深思。此人會是誰呢?什麼時候湖北綠營裡冒出了如此一個狠角色?還有那支虎狼之兵!雖然此人的戰術指揮極為出色,但如果沒有一支能夠堅決執行他的命令的虎狼之兵,再好的戰術也只是一種美好的幻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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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內,湖廣總督衙門,官文正側頭沉思。
一名參將小心地湊上前,輕聲道:「大人,秦漢的第六營是不是先讓他進城?聽說韋俊的大隊人馬距離武昌不足兩百里了。」
官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似乎到現在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
「奇跡,真是奇跡啊!」官文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施巧計,以六百步軍全殲五百騎兵也還罷了,但能以五百多兵馬擊潰長毛兩千精銳,簡直是不可思議啊!這個秦漢,他是怎麼辦到的?」
那參將道:「卑將也不太清楚,派出去的探馬離得遠了一些,也沒有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長毛的兩千精銳前鋒的確是被擊潰了,漫山遍野地落荒而逃,後面都是秦漢的湖南兵在追殺,五百人追著兩千人殺,那場面,真是古今罕見哪。」
「天哪,這都是一群什麼樣的兵?」官文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大清朝要有一萬人這樣的軍隊,長毛便是鬧翻了天只怕也難逃被撲滅的命運!」
「大人,依卑將看,還是早些將秦漢迎進武昌城再說,畢竟堅守武昌還要多多仰仗他的六百湖南兵了。」參將小心地措辭,「我們剛剛組建的那幾營兵馬,只怕難堪重用哪。」
官文連連點頭,面臨長毛強大的壓力,他早已經不敢意氣用事。
「傳我將令,立即有請秦漢將軍及他的湖南第六營入城,所有湖廣總督衙門大小將領,都隨本督出東門迎接,本督倒要看看,以六百人殺敗兩千長毛的綠營驍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他的兵鋒何以如此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