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兵進來報告的時候,秦漢正在踞案大嚼,嘴裡咬著一隻肥雞腿,手裡還捏著倆,就像是三天沒有吃過飯的餓死鬼一般,吃得風風火火。
「將軍,巡撫衙門師爺左宗棠大人奉巡撫大人之命前來營中犒軍,現在營外等候。」
秦漢猛地呃了一聲,差點被雞腿給嗆死,趕緊吐出雞腿,眼睛已經瞪得像銅鈴那樣大,直盯著那親兵毛骨悚然。
「你說什麼?誰?誰來犒軍來了?」
親兵心頭打鼓,硬著頭皮道:「巡撫衙門師爺左宗棠左大人。」
「左宗棠?」秦漢霍地起立,叫道,「不能哇,左宗棠可是堂堂一品大員,收復新疆的有功之臣,後世子孫的楷模啊,怎麼會只是個小小的師爺?他奶奶,你小子竟敢騙老子?」
親兵連搖雙手道:「將軍,俺也不太清楚,這都是那個左大人他自己說的。」
秦漢陡然醒悟,猛地拍了下額頭,心忖:這會兒還早呢,曾國藩都才剛剛開始編練湘軍,左宗棠自然還沒有發跡。
「快快,還不快請左大人進來?」待親兵走到門外,秦漢又改變主意,「等等,還是老子親自去接他的好。」
軍營外,左宗棠正饒有興致地看著秦漢建起的營盤。
左宗棠是晚清難得一見的大才,文韜武略,膽識過人,他雖是秀才出身,卻並不迂腐,還熟讀兵書,深諳行軍打仗之道。
這會左宗棠近距離仔細地觀察了秦漢的大營,覺得秦漢還是有些能耐的,至少這營盤佈置得極為得法,依據靠江的地利,引水澆灌環營壕溝,護營圍欄也扎得極為結實,圍欄外遍佈鹿角,不過如果能在壕溝外再佈置一些錯落有致的陷坑那就更完美了。
正觀察之際,一夥士兵突然鬧哄哄地從遠處擁來,他們排成一個半環形,追逐著一頭野豬向著營盤方向而來,那野豬無路可逃,只能向著營盤方向疾衝,剛衝到壕溝前面十丈左右,只聽一聲哀鳴,便陷進了地下。
左宗棠輕輕點頭,看來這秦漢深諳紮營之要旨。不過那伙士兵的表現卻讓他連連搖頭,一個個袒胸露腹、追豬逐兔,那有一絲當兵的樣子?這樣的士兵怎麼可能打贏野人山上那股悍賊?鍾離仇可不是個任人宰割的草包。
營中突然響起三聲炮響,然後一名氣宇軒昂的漢子疾步迎了出來。
左宗棠只是看了一眼,便大失所望,這漢子雖然濃眉大眼、儀表不俗,卻是衣衫不整,渾無半絲精幹之氣,不像指揮一營將士的統帥,倒更像是市井上的無賴之徒,讓人瞧著好生失望。但左宗棠馬上便安慰自己,這肯定不是秦漢,不過是秦漢軍中的軍需官吧?奸商的本性做軍需官倒正好合適。
但那漢子說的一句話馬上便讓左宗棠的猜想化為泡影。
「秦漢迎駕來遲,還請左大人多多見諒。」
聽了這句話,左宗棠的心裡已經涼了半截,暗忖這次征討野人山怕是又要勞民傷財、無功而返了。
「秦將軍說笑了,卑人也是剛到不久。」
秦漢哈哈一笑,讓開半個身位道:「左大人,裡面請。」
左宗棠輕歎一聲,向身後隨行人員一揮手,滿載酒肉的十輛牛車緩緩駛進大營,正好一隊士兵從附近經過,領隊的什長眼疾手快,順手從牛馬上搶下一包東西,打開紙包一看頓時樂道:「哈哈,是熟牛肉,他奶奶的,老子最喜歡這個了。」
說罷,那什長便不客氣地大嚼起來,什長身後的士兵不甘落後,都跟著上來哄搶,左宗棠的隨行人員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能乾瞪眼。
秦漢看得火起,劈手奪回那什長手裡的牛肉,罵道:「他奶奶的,秦兵你小子是不是欠揍?犒軍的物資你也敢搶?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腦袋當夜壺使?」
那秦兵咧嘴一笑,臉上渾無半絲懼意,說道:「將軍,這牛肉左右都是給弟兄們吃,俺現在偷吃點沒啥。再說俺腦袋太大,給你當夜壺使不合適,還不如留著俺的腦袋多殺幾個毛賊呢。」
「沒大沒小,越來越不像話了。」秦漢瞪了一眼,罵道,「滾!給老子滾遠點,有多遠滾多遠。」
秦兵嘿嘿一笑,劈手又從秦漢手裡奪回牛肉,領著士兵們去了。
秦漢打個哈哈,向左宗棠道:「左大人,士兵們都是些粗人不懂得禮數,倒讓大人見笑了。」
左宗棠默然不語,心下卻直打鼓:這是支什麼樣的軍隊?官不官、兵不兵的,沒有半點應有的禮數,這樣的軍隊也會有戰鬥力?
兩人來到帥賬落座。
左宗棠道:「秦將軍,卑人奉撫台大人之命,前來軍中犒勞三軍將士,在這裡先預祝將軍馬到功成,早日剿滅賊寇,凱旋歸來。」
「好說,好說。」秦漢笑道,「有左大人親自前來犒軍,定然三軍用命,兵鋒所指,小小的半邊銅錢會那還不是頃刻間土崩瓦解。」
左宗棠一皺眉頭,秦漢的大話令他聽得有些不太舒服。半邊銅錢會可不是一群土雞瓦狗,要不然也不會數次擊敗官軍的征討了,尤其是那個鐘離仇,據說精勇武藝,深諳兵法,是個扎手的人物。
「將軍如此成竹在胸,想必已有破敵之策嘍?」
「那倒沒有。」秦漢應道,「本將還正在想。」
左宗棠忍不住咧嘴一樂,笑道:「秦將軍快人快語,爽快,卑人欽佩。」
兩人正說話間,營外陡然響起震天價似的喊殺聲,似有千軍萬馬正在營外激烈廝殺,左宗棠的幾名隨行士兵將的擎出了腰刀,閃身將左宗棠緊緊護在身後,便是左宗棠也驚得站了起來,向秦漢道:「將軍,有敵人偷營!」
秦漢卻是不慌不忙,說道:「大白天的,哪有敵人會來偷營,左大人不用擔心,那是弟兄們在訓練吶,嘿嘿。」
「訓練!?」左宗棠將信將疑,「不知卑人是否有幸一睹將士們訓練的英姿?」
秦漢爽快地道:「當然,左大人請。」
片刻功夫之後,秦漢便領著左宗棠一行來到了校場中央那塊凸起的小土坡上,在小土坡四周,近千人的士兵正分成兩隊,各自揮舞著手裡的木刀,陷於激烈的廝殺。不時有士兵被木刀砍中,哀叫著倒在地下……
左宗棠看得心驚肉跳,這樣別開生面的訓練,真可謂是生平僅見了,以前便是聽也未曾聽說過!他仔細觀察,發現這些士兵都在真打,而不是裝模作樣地在練,除了沒人攻擊腦袋之外,其餘的身體部位都在攻擊範圍之內。
才看了片刻功夫,便已經有數十名士兵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了……
秦漢一揮手,一隊士兵上前架走受傷的士兵,那些未受傷的士兵換個對手繼續訓練。
「秦將軍,你就不擔心士兵們會在訓練中受傷嗎?」
「既然是訓練哪有不受傷的道理?」秦漢輕歎道,「那也好過戰場上送了性命,左大人你說是也不是?」
左宗棠道:「訓練有許多方法,卑人卻還是第一回看到有將領在訓練中讓士兵們玩命拚殺。」
秦漢道:「左大人,訓練始終不是實戰,有些士兵在訓練中也許會很出色,可一旦真的上了戰場,他就什麼也不是了!本將考慮的是,盡量讓士兵熟悉戰場的氛圍,才不會臨時亂了陣腳。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了他們好。」
左宗棠搖了搖頭,還是難以理解。
「秦將軍,這裡的人數似乎少了點,看來這訓練造成的士兵減員還挺嚴重吧?」
秦漢道:「還好,這幾天訓練下來,真正愛傷要臥床的也就三個體質稍差的士兵,的除了伙夫和馬伕,還有巡邏警戒的士兵,其餘的都在這裡廝殺呢。」
左宗棠心下又吃了一驚,失聲道:「秦將軍,卑人雖然不通軍務,可一營將士似乎不應該只有這些人眾吧?少說也應該有兩三千人,可這裡……」
「哈哈。」秦漢笑道,「本來是兩千多人的,可那些兔崽子不聽老子號令,老子一怒之下將他們統統裁汰了,現在還有九百多人。」
左宗棠額頭已經沁出冷汗,綠營兵的戰鬥力,天下皆知,實是一群老爺兵,除了會仗著人多勢眾欺負人之外,別的什麼也不是,可眼下秦漢居然只帶著不足千人去打野人山,連人多勢眾這一點僅存的優勢都不再存在,他憑什麼和鍾離仇打?
左宗棠感到背脊發涼,心忖縱然自己是今世諸葛,帶著這樣一支不足千人的老爺兵也是無力回天,更何況這秦漢又是個粗俗驃悍之人,未必會聽得進自己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