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落這一躍,正好攀住二層一間房間的窗戶。那丫環逕自去了,雷九指和師妃暄的腳步聲卻更近了,他們可不像這丫環那麼好打發。無奈之下,葉星落細聽屋中沒人,當即輕輕推開窗戶,悄無聲息地翻了進去。
葉星落環目四顧。這房間是一件佈置清雅的會客室,傢俱並不多,右邊有一張大桌子,桌旁幾張籐椅,左邊則是靠牆一字排開擺著幾個大櫃子。
自在長孫無忌宅第處遇見田原,到此刻葉星落才終有空閒稍作歇息,也懶得過去找把椅子坐,他就那麼靠著窗戶邊坐在地上,細思這一上午的遭遇,頗感啼笑皆非。
剛剛鬆了一口氣,葉星落的靈耳忽捕捉到樓道處的一絲語音,說話的人正是雷九指。只聽他邊走邊說道:「妃暄請這邊來。這邊有一間屋子甚是清靜,正合我們說話。」
葉星落大驚躍起,四處一看,只覺得這個房間正與雷九指所言相符,莫非他們正是要找這間屋子?想想還是溜之大吉得好,輕輕推開窗戶,卻見先前離開的那丫環卻正返回,後面還有幾個人,提著食盒正向小樓行來。雖然看他們腳步輕浮,不像身懷武功的模樣,但如這麼堂而皇之地衝出去,只怕瞎子也看得到。
苦笑一聲,葉星落將窗戶關好,聽得雷九指和師妃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顧不得多想,他隨手拂去靜坐半晌留下的印跡,一路翻滾來到左邊靠牆的櫃子邊上。
拉開一個櫃門,裡面放滿紙卷文本,根本沒有容身之處。葉星落快開快關,連續拉開三個櫃門,才終找見一個半空的櫃子。閃身進入櫃中,葉星落順手將櫃門關閉。
葉星落剛剛關好櫃門,腳步聲就在門外停下。
門開了,葉星落雖看不見,也知道是雷九指和師妃暄進入了這間屋子。
聽得外面有椅子挪動的聲音,雷九指慇勤招呼師妃暄坐下。師妃暄一聲歎息,說道:「雷大哥終肯安定,過幸福的家居生活,妃暄在為雷大哥高興的同時,也實在不想破壞雷大哥的幸福。不過這次的是實在是太過嚴重,也只好冒昧前來請雷大哥幫點小忙了。」
雷九指笑道:「妃暄實在是太客氣了。想當年我為魔門所暗算,若非你仗義出手,我雷九指只怕早是塚中枯骨了,哪會有今天的風光逍遙?有什麼事儘管說,我雷九指絕對是義不容辭。」
師妃暄沉默半晌,沉聲說道:「昨夜石之軒又現身了。」
雷九指大為驚詫:「石之軒?他不是在十年前已隨四大聖僧歸隱了嗎?」
師妃暄歎道:「十年前他是歸隱了,可昨晚他又出現了。世民仍為十年前的事耿耿於懷,經周密策劃,昨晚布下天羅地網,意欲將魔門一網打盡。整個計劃一直進行得很順利,直到石之軒出現,才終功虧一簣,被魔門眾人成功脫逃。」
雷九指更是驚訝不已:「竟有這等事?世民也是太過草率了,魔門能猖獗數百年,自有它自己的一套生存方式,豈是那麼容易被剿滅的?想一網打盡,談何容易。」
師妃喧又是一歎:「世民此舉,妃喧自是不敢贊同,不過說起來他的計劃也沒什麼漏洞,如不是有石之喧這個變數,他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石之軒此度出山,其武功更勝以往,以我已達劍心通明境界的劍法,竟是對他絲毫沒有用處。想來他的功力已臻至我所不能瞭解的另一個層次,如他欲作惡,天下只怕是無人能制了。」
雷九指訝然問道:「連你也不能瞭解石之軒的功力境界?石之軒真有那麼厲害?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境界呢?」
師妃喧語氣變得凝重:「魔門的《天魔秘》與敝齋的《劍典》都是千古四大奇書,練至最高境界即可堪破天地至秘,達天人合一。魔門武功雖以天魔大法最為有名,但其最高心法卻是《道心種魔大法》,練成道心種魔之人,即可上窺天人之道。我苦修多年,也只達到劍心通明,而石之軒現在的境界只怕與道心種魔功成不遠,其高深之處自是我難瞭解的。不過現在的石之軒是前所未有的可怕,這點倒是無庸置疑。」
雷九指對這個事實一時難以接受,繼續問道:「《道心種魔大法》我也聽過,不過不是早已失傳了嗎?石之軒又怎麼會修得此法呢?」
師妃喧解釋道:「雷大哥誤會了。我剛才的意思只是說石之軒的境界已快達道心種魔功成的境界,這只是我對他目前功力的一個猜測評估,其實他並沒有修練過道心種魔。」
雷九指更是不解:「怎麼會這樣呢?難道石之軒竟是在不死印法之後更有突破?」
師妃喧輕歎道:「想來應是這樣了。這也正是石之軒的可怕之處。道心種魔大法作為魔門最高心法,其關鍵在於突破魔門極限,以魔入道。即使有《道心種魔大法》在手,修練過程也是艱難重重,其中凶險之處不亞於生死搏鬥。石之軒卻是不用修練道心種魔大法,已自領悟了以魔入道的精髓,其人才智之高,實在是無可估量。想來他當年拜在四大聖僧門下偷師,已自開始以佛道領悟魔道。」
葉星落想不到石之軒在慈航靜齋的心目中居然會有這麼高的地位,不禁神往不已。雷九指卻是大感事態嚴重,語氣沉重起來:「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看來石之軒這個人是永遠都不能掉以輕心的。事已至此,妃喧你準備怎麼辦?」
師妃喧幽幽一歎:「光一個石之軒已足讓我頭痛了,但這還不是全部要擔心的。那剛才不是提到《道心種魔大法》嗎?其實它並沒有失傳,只是魔門中人一直不知道此書的保管人是誰。現在這本書又重新被周老歎夫婦找到了。據說書分上下兩卷,上卷已經落到綰綰手中。綰綰的十八重天魔大法已是不可小覷,如被她再練成道心種魔大法,只怕將會是第二個石之軒。魔門同時有兩個這麼厲害的高手,只怕勢大難止,非天下之福。」
雷九指越聽越驚,驚問道:「綰妖女也來了?說起來前段時間她也出現過一次,不過我是沒有看到,但寇仲他們見到了。她現在還想幹什麼?」葉星落聽到雷九指如此稱呼師傅,大感有趣。
師妃喧卻是一聲長歎:「何止是她?趙德言,安隆,白清兒,魔門頂尖人物基本都到齊了。不過說起來最讓我擔心的還是綰綰。自從祝玉妍死後,她的行事就一直不可琢磨。雖不知道她到底要幹什麼,但她絕不會甘於平凡是肯定的。石之軒也許再不會如以往般熱心魔門之事,綰綰卻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我能感覺到她的心思。」
雷九指嘟囔一句:「這些老不死的,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愛搞風搞雨。」
師妃喧卻又想到了其他事:「剛才我只是說到當年已成名的魔門人物。現在魔門新一代的弟子也已成長起來。昨天我就見到兩個。一個估計是繼楊虛彥之後的補天閣弟子。另一個卻是綰綰的徒弟,叫葉星落。尤其是後者,讓我更生戒懼之心。」
雷九指忽然叫了起來:「葉星落?我聽過這個名字?」
師妃喧不在意道:「此人去年年底曾在并州做過一件頗為轟動并州武林地事,雷大哥聽過他地名字也不希奇。」
雷九指卻道:「不是這樣。我是今早剛聽江南第一才女秋雨葦提到的。」聽到這裡,櫃中的葉星落頓時驚訝起來,不過就是一起吹過一首樂曲嗎?怎麼會讓秋雨葦如此念念不忘?
師妃暄也感驚訝不已:「秋雨葦?她怎麼會認識葉星落?」
雷九指笑道:「說起來有些好笑。秋雨葦其實沒見過葉星落,只是昨夜在渭河河畔曾與他合奏一曲。她聽得葉星落吹奏了一首曲調優美的曲子,是她從未聽過的,她甚想向他討教一下,那葉星落卻是不肯見她。唉,此女好樂成癖,為不能再聞此曲而情緒低沉,如同著了魔一般。今早更是一再懇求我,讓我幫她找這個葉星落。既然你說此人是魔門中人,以魔門中人的偏激邪惡,我若真幫她找到了,豈不是反害了她?」葉星落想不到秋雨葦竟是如此執著,心下不由有些歉疚。對雷九指最後的反問,他只能默然苦笑。
師妃暄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一聲驚呼:「莫非葉星落所吹的乃是天夢曲?那我對他的評價還得再高一點。」
雷九指想不到師妃暄也如此重視這首曲子,不由驚奇問道:「不就是一首樂曲嗎?為何你也看得如此重?」
師妃暄微歎道:「難道天下真的又要多事了?不然為何這麼多異事都一起出現?魔門還真是人才輩出,讓人永遠都不得安寧。」向雷九指解釋道:「說起天夢曲,也是魔門的一個未解之謎,跟道心種魔一樣,都只是傳說,卻又讓人深信不疑。據傳,在魔門最早興盛的時候,曾有一個大地遊仙級的高手,其人多才多藝,尤其擅長音樂。他瀟灑倜儻,生性風流,武器就是一枝玉簫,一生縱橫無敵,最後卻是不知下落,唯一留下的東西就是一首曲譜。此曲被魔門中人稱之為天夢曲,據稱是此高人飛昇前給魔門後人的禮物,是來自九天的仙曲。千百年來,雖然沒有一個人能參透,按其曲譜吹奏出來只是一連串嘈雜的雜音,但魔門中人仍深信這是仙曲,只是沒有找到破解的方法。如果葉星落能吹奏這首曲子,不管是他自悟,還是綰綰教導,其後果都不是什麼好事。假以時日,說不定他會成為魔門新一代的頂級人物。魔門現在出現這麼多不得不防的人物,叫我如何能放鬆呢?」
雷九指安慰道:「葉星落所吹不一定是那什麼天夢曲。而且即使他吹的是天夢曲,也說明不了什麼問題,一切可能都是魔門中人自我安慰的謊言。」
師妃暄又是一歎:「我也希望是這樣。不過這個傳說卻是魔門中人深信不疑的,陰癸派和花間派可以說都是將他當作祖師。陰癸取其形,講究樂武雙修,不過很多時候也只是表面,並不能將音樂和武學完全結合起來。說到天魔音,也只能起惑敵之效,與當年大地飛仙的境界相去甚遠。花間卻是取其質,博學多才,遊戲人間,傳人皆為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所以若葉星落真能吹奏天夢曲,說不定是在樂武雙修方面取得重大突破,絕對不容小覷。」
雷九指聽師妃暄這麼鄭重其事,也是沉默不言,覺得事態不容樂觀。葉星落卻在聽到師妃暄提到的樂武雙修時心中一動,覺得模模糊糊看到一個武學新方向,只是這感覺實在是太模糊,一點都無法把握。
沉默半晌,師妃暄又開口道:「即使沒有天夢曲,葉星落其人也是不能等閒視之。光憑綰綰收他為徒,即可想見其人定有過人之處,綰綰此舉定是大有深意,只是我一時還把我不到。去年這個葉星落已在并州暫露頭角,與另兩個并州年輕俊彥一起,讓在河東與河北都是威風不可一世的黑道霸主馬嘯天吃了個暗虧。他的智勇雙全是不用懷疑,更讓我不能理解的是他居然和這兩個并州武林聲名頗響得年輕人結成生死之交。這兩個人一個叫花浪,一個叫關度飛,靜齋本想邀他們共為天下蒼生做點事,卻被他們拒絕了。當時我們還不知道這個葉星落是魔門中人,也就沒有多想。此刻想來,大有可能是那兩個人已被魔門所用。有如此凝聚力,以魔門中人的本性來說,想來其人真誠待人是不大可能的,最有可能的是其人乃是大奸大惡之徒,如不早做提防,等其羽翼豐滿,只怕天下又有難了。」
葉星落聽得師妃暄對自己如此評價,差點笑出聲來,不過對師妃暄將自己看得這麼高也頗感得意。但對師妃暄關於花浪和關度飛的話,卻讓他頗為無奈,難道自己真的會影響到他們兩人的前途嗎?只是此事又無法解釋,難道跑出去告訴師妃暄,花浪和關度飛和魔門沒有一點關係嗎?
雷九指卻是語氣奇怪地問道:「花浪?這小子居然跟魔門中人混在一起了?」
葉星落和師妃暄都對他單問花浪感到奇怪,師妃暄更是馬上就發問了:「雷大哥認識這個花浪嗎?說起來他在并州倒是頗有俠名的,仗義疏財,去年春天黃河大水,他更捐獻巨款,有小財神之稱。所以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和魔門的人有關係。」
雷九指笑道:「是嗎?這小子這麼有名了?我倒是見過他,挺精靈個小子。如我見到他,定會問問他是怎麼回事。好好一個年輕人,誤入歧途就糟了。」似有些得意,又有些擔憂。
師妃喧聽出他與花浪關係不簡單,卻也不在此問題上糾纏,改變話題道:「昨夜世民對付魔門未果,算是將與魔門的敵對給公開化了。以世民現在地身份實力,魔門自然不可能能傷害到他,只是困獸猶鬥,如果魔門中人鋌而走險,擾動天下,只怕非是蒼生之福。」
雷九指慨然道:「豈能讓魔門中人如此猖狂?對付魔門我雷九指當然是不為人後,不知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忙的?」
師妃暄輕歎道:「眾多老朋友我也很多年沒見了,本不欲驚動他們,但現今天下的昇平氣象來之不易,為免再為魔門所破壞,也只有請他們盡點綿力了。如雷大哥將這些情況通知一下各位老朋友,我也就安心了。只求天下太平,妃暄也就無他求了。」
雷九指笑道:「這只是小事。那幾個小子雖有時行蹤不定,但我有辦法聯繫他們。此事就交給我吧。只是妃暄自己又有何打算呢?」
師妃暄沉吟道:「如果周老歎夫婦所說不假,《道心種魔大法》真是分為上下兩卷,那麼綰綰得到的《道心種魔大法》就不是完整的,而下卷定在周老歎手中。我已經聯繫周老歎了,條件任他開,希望他將下卷交與靜齋。只要我有《道心種魔大法》下卷在手,就不愁綰綰不來找我,再將十多年前未竟的爭鬥繼續下去。如果綰綰得到了全本的《道心種魔大法》,我就只能親身追擊,務要其不得時間修練。」
雷九指歎道:「無論哪種情況,你都必定要面對綰妖女。妖女厲害,你自己也得小心。」語氣頗為關切。
師妃暄輕歎一聲:「謝雷大哥關心了。不過衛道除魔既是本齋宗旨,妃暄自是義不容辭。妃暄還有些事要去準備,就不再多待,先告辭了。我此來和師妹都暫寓慈恩寺,雷大哥有什麼消息可去那裡找我。」
雷九指笑道:「對付魔門事關重大,我也就不敢耽擱你去辦正事了。我們一起出去。我現在就回去想辦法通知那幫小子,定叫魔門不得逞兇,妃暄你就放心吧。」
只聽得師妃暄幽幽歎道:「但願如此才好。」接著與雷九指一起起身離開。
靜聽半晌,外面再無任何動靜,葉星落這才推開櫃門走了出去。來到門前,他剛要推門出去,卻聽到樓道裡忽有女子的笑聲傳來。葉星落忙停下腳步。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既然到了長安,怎能不去芙蓉園看看?妹子也好比較一下,京城的風光是否能比得上江南水鄉。或許你見識過芙蓉園的風情之後,會喜歡上這個地方的。那至少你悶的時候有個地方可去,不用這麼老呆在屋內。」
另一個女子卻說道:「姐姐自是一片好意。不過妹妹真的沒心情出去。」
前面說話的那女子又道:「所以我才要帶你出去散散心,若你為那首鬼曲子給累出病來,姐姐我的罪過可就大了。」腳步聲響起,似是先前說話的女子已將另一名女子給強行拉出去了。
葉星落聽得真切,說話的這兩人正是青青夫人和秋雨葦。他倒是頗為秋雨葦的苦心感動,甚願一解她心中之惑,可惜時地均不宜,對此也只能苦笑搖頭。
在門口站了半天,他早已聽得清楚,對門的房間也是沒人。事不宜遲,聽得青青夫人與秋雨葦離開,他馬上推門出去,順勢帶門,閃身進了對面房間。
這間房間的窗戶卻是正對後面,正好可將通向後門的小徑看得一清二楚。只見後門敞開,院中卻是靜無一人。葉星落也不怠慢,輕推窗戶,飛身躍至院中。
緊走兩步,葉星落衝到了後門門口,卻在剛到門口之際發現門外居然有人。也難怪葉星落剛才在樓上窗戶中沒看見他們,他們此刻正一左一右如門神分列院門兩側,只是卻是斜倚著院牆坐在地上。
只聽得其中一人打個哈欠,抱怨道:「田師兄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居然連風雅閣的後門也要守住。那小子究竟什麼來頭?值不值得費這麼大勁?」
另一人也是懶洋洋地回答道:「少說廢話了,有種你不要聽田師兄的。其實知道太多事情沒什麼好處,昨天晚上出去的不都是派中精英嗎?結果非死即傷,倒是我們日常雖勞累一點,卻是沒什麼危險。你就知足吧。」
葉星落要放倒這兩個人並非難事,只是難免會留下痕跡,如被田原等再次發現自己的蹤跡,只怕又是一場漫長的追捕。
猶豫間一輛華麗的馬車已經衝著後門馳來。
與此同時,葉星落身後也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雖距離仍遠,葉星落不慮被看到,卻也聽得真切,來人正是向著後門方向。
葉星落無奈下閃身避往一側。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