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世民下令放箭之時,葉星落猛地衝前,想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師傅和師妹擋住滿天的箭枝。但他剛身形一動,綰綰就一把把他拉回來了,並順手揮出一道氣勁,將葉星落和明空都席捲在內,頓時為兩人搭起一道可擋御一切的氣牆。葉星落才知師傅自言可全身而退不是虛言。
與此同時,其他魔門眾人卻是如聞采婷提議,縱身撲往左側的房頂,雖明知這一去是九死一生,卻也沒人因此而願坐以待斃。他們拚命集起全部功力,像是想要創造奇跡,從這有如螞蟥般密集的箭雨中成功脫逃。看似英勇,實則也只是魔門眾人臨死前的反撲,每個人心中都不抱任何希望,所作所為只是一種求生的慾望,以及想在臨死前表現得不辱魔門中人形象的執著。
但魔門眾人的這點打算卻也難以如願。在他們剛向前撲時,來勢快極的勁箭已到眼前,那狂猛的箭雨帶來的勁風使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只是這些已近在眉睫的箭枝並沒有擊中他們,勁箭的來勢雖快,卻有人來得比箭枝還要快。一道人影從剛才吳慧青以生命破開的空缺中掠過,與弓箭手們的快箭以及弩箭機的弩箭同時飛出屋頂,卻趕在箭枝的前面與魔門眾人打個照面。
一股強至無可抵禦的勁氣襲來,飛身前撲的魔門眾人不由自主地向後飛跌,落地時又全回到他們原來所在的位置,彷彿他們從沒離開過似的。只有他們自己心中才知道所遭遇的勁氣是多麼的強勁和神鬼莫測的怪異。
萬箭齊發的結果並不如李世民所料將魔門眾人射成刺蝟,漫天箭雨在落到魔門眾人身上之前已詭異莫名地停留在空中,如一張用箭枝編成的箭網,就那麼一動不動地停住了。
李世民和師妃暄等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詫過後,他們才發現在現場多了一個人。
一個面貌清秀的僧人,白衣如雪,如松柏般挺直地站立在魔門眾人身前。他雙臂張開,仰望蒼穹,似在沉思,又似在感歎,配合著滿天箭雨,整個形象既突兀,又讓人感到莫名敬畏。
全長一時靜至鴉雀無聲,連房頂處的弓箭手都忘了放箭,只是傻乎乎地看著這看似從天而降的白衣僧人,渾不知整個下巴驚得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等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衣僧人身上,這白衣僧人才倏地收回敞開的雙臂,將灼灼眼神投往李世民處。不等有人說話,隨著白衣僧人的這一收臂,漫天定住的箭枝驀地動了,卻不是勁如冬日寒風般射往魔門眾人,而是頹然跌落,如一頭野性十足的獵豹在狂猛撲擊獵物的過程中突被扭斷脖子一般。魔門中人的兩旁頓時堆滿了箭枝,像是剛完成生產的兵器場。
李世民本待喝斥此不清自來的僧人,卻又被這緊隨而來得景象給驚得將已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給吞回肚裡面去了。不過也有人反而驚得大呼出聲,一個是師妃暄,另一個卻是安隆。兩人幾乎是同時大叫一聲,只不過師妃暄一臉的難以置信,喊得是「邪王石之軒」,安隆卻是驚喜莫名的叫了一句「石大哥」。
白衣僧人當然就是當年令魔門和慈航靜齋都感頭疼的邪王石之軒。
四週一陣騷動之後,又陷入絕對的死寂,聽過石之軒大名的人自然是心生寒意,沒聽過邪王名號的人也被他詭異至極點的身手驚嚇,將他當天神一般看待。
葉星落滿臉欽慕地看著這魔門中神話一般的人物,心下暗想:「這就是最頂級高手的風采嗎?相比之下,自視甚高得所謂七大門派的人就像街頭小混混一般上不了檯面。」明空好像也忘了剛才所受的驚嚇震動,小臉放光,緊盯著石之軒的背影,喃喃道:「真是太瀟灑了!」
師妃暄震驚過後,肅容而向石之軒,沉聲道:「石之軒,你忘了當年的誓言了嗎?」
石之軒似這時才發現她的存在,瀟灑地一聳肩:「我當年曾發過什麼誓言呢?」
師妃暄冷冷道:「邪王是這麼健忘的嗎?你忘了你在皈依佛門之時曾立下誓言,以後決不再插手魔門事務?」
石之軒對她語氣中的指責渾不在意,洒然一笑:「有這麼回事嗎?我都忘了。不過有沒有都不重要了,即使我曾發過這種可笑的誓言,也不能阻止我做今天我要做的事。我石之軒行事,什麼時候會為一個小小的誓言而束縛呢?而且即使我真的撒手不理聖門之事,那也不代表我可以坐視聖門被他人連根拔起也不聞不問。以你們今日之所作所為,我就擺明要違背誓言,你們又有何資格提出異議?」
師妃暄一聲長歎:「當年你棄暗投明,修為即大有提升,又何苦為舊日同門而使十年苦修毀於一旦?難道你還不明白,求道之途苦難艱辛,最終世俗的一切都是要拋棄的?你這俗心一動,就不怕今生再無望上窺天道?」
石之軒啞然失笑,搖搖頭道:「什麼棄暗投明?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了。何謂暗,何謂明?你有真的那麼肯定?說到道之追求,以你僅是劍心通明的境界,更是冬蟲語冰,不知所云。」
師妃喧忽然沉默,良久方重又:開言:「拋開其他不說,今日之事邪王意欲何為?」
石之軒瀟灑一笑:「我也不想怎麼樣,只要求你們現在馬上回家,就當這只是一場夢,睡上一覺就全忘過。我自會帶聖門同道離去,只當什麼也沒發生,今日之事就此作罷。」
師妃喧還沒說話,李世民忍不住先自開口。他雖被石之軒石破天驚的一手弄得大失儀態,卻也只是一剎那間之事,見石之軒語氣輕鬆,渾不把他這當朝天子放在眼裡,當即恢復了他的豪兄姿態。冷哼一聲,李世民沉聲開言:「石之軒你果然是邪性不改,打得更是如意算盤。」
石之軒微微歎息,道:「李淵仁慈柔弱,卻有子如此狠辣,也算是妙絕人寰。既能殺兄弒弟,逼父退位,區區對聖門連根剷除也不算稀罕。」
李世民臉上神色不變,眼中卻閃過不能遏制的怒火,因為石之軒這句話正戳到他唯一的痛處。當下也不急著發怒,只是淡淡回答:「魔門之人四處生事,驚擾天下不寧,我剷除魔門只是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力,又豈能算上狠辣?」
石之軒淡然一笑:「天下本就多事,又是多一個聖門,少一個聖門所能改變?動亂豈皆由魔門而起?安定又皆由爾等自命正義之人而生?無非勢耳。爾等本是因勢成事,卻欲借仁義之名,行滅絕之事,還標榜是為民除害。魔由心生,非是生於聖門。爾等一意孤行,只怕天下還真的要多事了。」
李世民一聲斷喝:「你不用再巧言狡辯了,爾等魔門妖孽為害也不是一天兩天之事了,豈會因你幾句話就改變?朕意已決,你既然來了,就和他們一起留下吧。」自忖身邊高手如雲,再加上兩側虎視眈眈的弓箭手,雖石之軒顯露出絕世武功,李世民仍不覺懼怕,竟欲將石之軒也一舉殲滅。
石之軒仰天長笑:「無知小兒,就憑你們也想留住我石之軒?既然你們執迷不悟,那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才是聖門真正的實力。」說話間身形一晃,竟似不需要移動,在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的工夫,石之軒已現身李世民身前丈許處。不像是縱身掠至,倒像是他本來就在那個地方一般。
對石之軒鬼神莫測的身法,李世民心下震駭自不必說,他身周的高手們更是大驚失色,待要先發制人,石之軒已搶先出手。
站立不動,石之軒就在距李世民一丈開外的地方突然凌空一拳擊出。在場人眾足有數百,能看出這一拳精妙之處的,也不過就那麼三五人。
石之軒一拳揮出,絲毫不聞破空之聲,但李世民絲毫不敢懷疑這一拳的威力。首當其衝的他,感覺自是尤其強烈,只覺這一拳拳勁聚而不散,竟似有形之大鐵球向自己猛然撞來。
宇文傷和獨孤鳳雖自視甚高,卻也被石之軒這一拳給震住了,大驚失色下,不假思索,宇文傷以拳對拳,獨孤鳳長劍飛擊,都同時護在李世民身前,迎向石之軒的拳勁。如果讓石之軒在他們面前一招即傷及李世民,那他們以後也無顏再在江湖上露面了。
師妃喧自然也不會閒著,甚至比宇文傷和獨孤鳳還快一線,她長劍出鞘,如電上擊,目標卻是直取石之軒。雁無影與她甚是默契,幾乎與她同時出手,兩人雙劍合壁,分取石之軒要害處,其凌厲狠辣處連綰綰也不由叫好。
跟在李世民身後的其他高手,雖反應比這幾人稍慢一線,卻也只是一瞬間事,轉眼他們也都拔刀掣劍,氣勢如虹地向前衝來。
對這看是氣勢十足的圍攻,石之軒卻神色不變,只是在眼中閃過一絲不屑的笑意。看到師妃喧師姐妹的劍已至身前,石之軒忽低喝一聲:「變!」
奇跡發生了,石之軒那道氣勢本是一往無前的氣勁突然發散開來,變為四股。兩股去勢不減,卻分向宇文傷和獨孤鳳攻去,迫得兩人轉攻為守,倉皇變招應付。另兩股卻是反向向後,竟如有靈性一般自後襲擊師妃喧和雁無影。師妃喧師姐妹突問背後勁風襲體,顧不得再對石之軒動手,急急回劍迎擊,對石之軒的攻勢頓時煙消雲散。
敵消我長,石之軒於此時卻突然凌空躍起,人在空中,雙腳連續飛踢,從李世民身後繞前攻擊的高手中最前面兩人已被他踢得凌空飛起,直向緊隨身後的同伴身上跌去,倒把自己人的陣型給搞得一塌糊塗。
如蒼隼般凌空下擊,石之軒目標直取李世民。李世民本身也算一流高手,在石之軒現身之際雖已暗自戒備,卻也自恃身邊高手環伺,心下並無不安。卻不料石之軒一招間即逼得他那方最高明的幾個人手忙腳亂,竟是直向他自己撲來。李世民身邊人員雖眾,他這時的感覺卻像是置身於荒郊野外,要獨自對付毒蛇猛獸一般。
不過李世民乃是心志堅毅之人,絕不肯輕易認輸,雖明知不敵,卻依然雙拳猛向上擊,慨然迎上了石之軒的拳勁。
被石之軒輕鬆戲耍了一記的師妃喧也知不妙,今日之石之軒,已非昔年的邪王可比。當日的邪王雖亦令天下震驚,卻仍難如現在般玩戲法似的操控氣勁,以今日石之軒之武功而論,只怕已達鬼神莫測的化境。既知事態嚴重,她也不敢怠慢,招呼雁無影一聲,師姐妹兩人又縱身從側面合力攻向石之軒。宇文傷和獨孤鳳也同時趕到,四人和李世民一起沉氣發力,不敢留絲毫後手,五股真氣全力擊向石之軒。
巨響聲中,以李世民為中心,一股煙塵螺旋而起。
煙塵散盡,石之軒又悠然屹立於他剛才之處,一點不像曾出過手的樣子。他衣袖輕揮,李世民等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雖極力想鎮定,眼中震駭仍是顯露無遺。他們五人集全力的一擊,卻對石之軒一點威脅都沒有,反是他們自己一陣氣血翻騰,武功算來稍弱一點的李世民由於首當其衝,更是差點鮮血狂噴,只是及時將已到嗓子眼的一口鮮血吞下,才避免當場出醜。
石之軒並不因他們的狼狽而有絲毫欣喜,只是淡淡道:「世民小兒,現在我們可以心平氣和地來談談條件了吧。」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落寞。
李世民雖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此時也禁不住臉色陰沉。雙目中異光連閃,他卻是沉吟不語。經剛才與石之軒交手一招,他已知道石之軒不是他可以留住的,雖然他這邊人多勢眾,卻是一點用都沒有。但就這麼將魔門中人放過,他又心有不甘,數年苦心積慮的佈置,難道就這麼毀於一旦了?
在石之軒出手對付李世民的時候,魔門眾人身後的七派掌門心切李世民的安危,都搶前數丈,差不多要追上魔門眾人了。魔門眾人雖注意到七派中人的小動作,卻是為眼前精彩的拚鬥所吸引,並沒有人去理會七派中人。
就在李世民沉吟不決的時候,忽然從魔門眾人身後傳出一個焦急的聲音:「父皇,你沒事吧?」正是太子殿下李承乾。
他偷偷混在七派人眾當中,本意是前來看看熱鬧,順便看有沒有機會收拾一下葉星落,一報遇襲的一箭之仇。因怕李世民看見他的突厥打扮,所以他一直藏身在七派弟子當中,並沒有被人發現。此刻他見李世民在被石之軒一輪急攻之後突然臉色大變,不知道李世民是在思忖如何應付眼前局面,他還以為李世民已被石之軒擊成重傷。他雖平素喜歡胡來,對李世民卻仍有一份孝心,當下忍不住就叫了起來。邱文盛等一個不小心,李承乾已從七派人眾中竄出,一個人跑到前面去了。
李世民聽到這個叫聲不由一愣,師妃喧卻於此時注意到石之軒眼中異芒一閃,不禁心中叫糟。
石之軒為李世民半天不做決斷,心下已是不耐,聽到李承乾的叫聲,突地向後一躍。前一刻他尚在魔門眾人的前面,面對著李世民,下一刻他已經身在魔門眾人的身後,凌空向李承乾衝去。
以師妃喧為首,包括宇文傷和獨孤鳳,李世民這邊的高手們都看出石之軒的意圖,在石之軒身形突動之際出手向他攻去。雖明知石之軒是向後衝李承乾而去,這邊的攻擊根本不能對他有任何影響,他們卻也不得不出手。眼睜睜看著李承乾落到石之軒的手中,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吧?
師妃喧等的攻擊,對石之軒確實是沒什麼影響,但卻影響到了魔門眾人。魔門眾人苦苦捱了半宿,好不容易有石之軒如天神突降,才終扭轉局勢,大感揚眉吐氣。這時見師妃喧等又突然出手,滿腹的怨氣忍不住就要發作。
綰綰和葉星落師徒,向青雲,趙德言,以及白清兒和聞采婷這些尚有一戰之力的魔門高手都是含恨出手,頓時與師妃喧等硬拚一記。又一股巨大的煙塵螺旋而起,等煙塵散盡,師妃喧等已被擊退,且人人氣血不暢,都不敢再妄動真氣。魔門眾人自然也不好受,但在心態上卻是大佔上風。既有邪王石之軒撐腰,自然個個意氣風發,些許內傷,根本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當中。一時間形勢大變,魔門眾人都是鬥志昂揚,李世民這邊卻是士氣沮喪。
魔門眾人與師妃喧硬拚只際,石之軒同時也與七派掌門為首的七派高了個照面。在李承乾一個人跑出人群時,邱文盛等也急忙跟了上去,等石之軒凌空下擊,七大派主早將李承乾團團圍在中央。揮刀舞劍,一眾七派高手都奮不顧身地向石之軒攻去,不求傷敵,只求能保住李承乾就好。
石之軒並不因七派高手門戒備森嚴就放緩速度,仍是如閃電般衝下,一頭就衝進七派高手合力營造的防禦氣網。不聞任何真氣撞擊之聲,石之軒卻突然消失在刀光劍影中。七派高手滿腔困惑地停手,四處尋找石之軒的身影時,卻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李世民,我沒興趣再看你玩把戲了。要麼全盤接受我的要求,要麼我先幹掉你兒子,再來個血洗長安城,看看誰先受不了。」
七派高手們滿臉的不能置信,猛然回首,才發現石之軒正大步從後面走上前來,在他手上抓著的,正是猶如小雞一般無力的李承乾。
七派中人紛紛讓路,既因為有李承乾為人質,投鼠忌器,不敢擅自動手,更因為心知肚明,即使出手也只是笑話一場,對一個可以無聲無息穿越一道防禦真氣網的高手,誰還能傷到他呢?
石之軒如接受凱旋式的將軍一般,從白道七派和魔門眾人中間穿過,來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承乾無力地抬起頭,哀求道:「父皇救我!」
李世民射出憤怒的火苗,旋又因李承乾可憐巴巴的表情而軟化,長歎一聲道:「說出你的條件吧。」
石之軒冷冷道:「第一,安排一條船給我們,我們要馬上離開長安。第二,你要立下重誓,一年內不得以官府的力量對付聖門。只要答應這兩條,我就不再與你為難。」
李世民自是提得起,放得下,既知對付魔門的良機已逝,也就不再強撐。又聽石之軒的條件毫不苛刻,當下即爽快答應,郎聲說道:「即如邪王所言。」慨然發誓一年之內不對付魔門。
對著魔門眾人身後的七派中人一揮手,李世民吩咐他們先自撤退。同樣的命令也給了街道兩側房頂上的弓箭手。七派中人和弓箭手們默然受命,轉瞬撤得一人不剩。
長街上只留下李世民的親隨們,師妃喧師姐妹和魔門的人。
石之軒見七派中人和弓箭手們如潮水般退去,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這樣感覺就好多了。現在只剩下船的問題了,想來不用我警告你們吧?不要玩什麼花樣。」
李世民對長孫無忌一點頭:「無忌,由你去辦吧。」長孫無忌應一聲「是」,縱馬馳去。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也就不再為難你。船一離開長安,我馬上就放回你的寶貝兒子。」不等李世民回話,他提著李承乾轉身向長安城的東南奔去,那裡是長安碼頭去所在。魔門眾人也不多言,緊隨石之軒,飛身掠走。其時天色已然泛白。
李世民心牽李承乾,自不敢怠慢,當即就拍馬趕去。他帶來的高手們自是以他馬首為瞻,也緊隨其後,縱馬而去。
師妃喧發愣半晌,長歎一聲,也與雁無影一起向著東南方向趕去。
碼頭處一艘華麗的大船已然是整裝待發。長孫無忌對石之軒一拱手:「船已備好。一切依邪王意思,用具一應俱全,船夫也都是操舟老手。現在可以放了太子殿下了吧?」
石之軒並不理會長孫無忌,只是招呼魔門眾人上船安坐。等所有人都上了船,石之軒才最後一個登上甲板,手中兀自提著臉青唇白的李承乾。
轉身望向臉色鐵青的李世民,石之軒喝道:「李世民聽著,只要你不違背誓約,我自不與你為難。至於你這個寶貝太子,我到城外自會放了他。」又轉向師妃喧,冷冷一笑:「慈航靜齋既然先不守規矩,也就怨不得我們聖門中人倒行逆施了。師姑娘請稟上貴師,好自為之了。」
此番話說完,石之軒再不向岸上望一眼,大喝一聲:「開船!」
水閘慢慢升起,大船起程離岸,緩緩向長安城外駛去。
船出長安,沿廣通渠向西北而行。
船艙大廳內,石之軒獨坐一角,出神地望著窗外。其他魔門中人也各自坐下,人人是滿腹心事。
綰綰抱著明空而坐,怔怔地盯著明空,陷入深思。明空卻是饒有興趣地望向石之軒,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麼。
白清兒和聞采婷隔著一張小几,都是表情凝重,既為吳慧青之死感到哀傷,又為陰癸派未來如何應付李世民的圍剿而頭痛。
反倒是喪失功力的安隆精神亢奮,自石之軒出現,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像打了一劑強心針一般。眼中閃出奇光,安隆不時想張嘴說話,但看看石之軒的臉色,不敢打擾,最終把話又嚥回獨裡。石青雲陪在安隆身邊,頭低垂著,不僅看不到臉,連偶爾洩露其內心的眼神也看不到了。
趙德言也是一人獨佔一隅,神情卻是落寞無比,他生平自負,即使當年「陰後」祝玉妍和「邪王」聲名最盛時,他猶自心中不服。但昨晚的經歷使他明白了什麼叫天外之天,綰綰已是遠勝他一籌,石之軒更是讓他望塵摸及,思及以往,心下豈能無感?
雖然由於石之軒的突然出現,魔門眾人終逃得大難,但每個人心中都難有欣慰之意,陰癸派損失一名元老級高手自不必說,連倖存的白清兒和聞采婷也是功力損耗巨大。安隆使過天蓮乍放之後,短時間內已是等同廢人。其他人也是功力大耗,渾身帶傷。說起來李世民的計劃雖功虧一簣,但魔門實力也因此大大削弱。想及日後李世民的報復不會比昨晚的行動更好應付,每個魔門中人都是心情沉重。
艙門忽然打開,葉星落輕快步入。掃了神態各異,卻都在冥想的魔門眾人一眼,他輕聲道:「我已查探過了,船沒有任何問題,船夫們也都不懂武功,只是普通船家,對我們的來歷也是一點不知。李世民在這方面並沒有玩什麼花樣。」
石之軒收回投往窗外的目光,微笑著望向葉星落,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葉星落頗有幾分受寵若驚,恭敬回答道:「晚輩葉星落見過邪王。」
石之軒凝神細細打量著葉星落,良久不語。葉星落覺得石之軒的眼神如有實質,大是駭異,又感覺石之軒似可看透他的心底,更是驚佩。石之軒卻突然放聲大笑,口中不住說道:「好!很好!」魔門眾人一時都不解其意。
石之軒也不解釋,卻忽轉向綰綰,皺眉問道:「綰綰,昨夜之事,其他人看不出來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沒發現那是李世民的陷阱呢?」這句話表明石之軒把綰綰比其他人都看高一線,卻沒人對此有不服。一方面是因為石之軒的眼光沒人敢置疑,另一方面更因為昨夜綰綰的表現已經折服所有人,即使不服,也只能悶在心裡。
綰綰似剛從夢中驚醒,迎向石之軒疑問的目光,淡淡道:「我當然知道那是陷阱。」
石之軒也大是不解:「既知是陷阱,為何仍要跳進去?我不信光要得到《道心種魔大法》,需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對付區區周老歎,難道還用這麼大張旗鼓?」
綰綰神色不變:「因為這樣其他同道才會前來,也才有現在我們的聖門之會。」
白清兒忍不住道:「師姐,我們是來了,可吳師叔也因此而喪命。說起來你這麼把我們陷於危境,究竟意欲何為?」
綰綰仍是神定氣閒:「不經血的教訓,怎能驚醒沉睡中的聖門之人?又怎麼能讓你們這些糊塗蟲看清形勢?」說到後來,語氣已趨嚴厲。白清兒歲被駁得啞口無言,眼中神色卻仍是不服。其他魔門中人對綰綰也甚是不滿。只有石之軒反好像更覺興味。
見眾人都不語,石之軒又問道:「你既知李世民的陰謀,還敢這麼大膽來赴約,自是有把握全身而退,我也相信你有這個能力。可其他同道呢?他們並沒有你那麼高的見識和武功,若一時不慎,導致聖門全軍覆沒,你又做何感想?」
綰綰一笑:「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聖門中人既好內鬥,又不明形勢變化,已是自作孽,如真全門覆滅,也是天意使然,自取滅亡。對自取滅亡的事物,我沒興趣去有什麼感想。」
魔門眾人終受不了綰綰的漠然,雖都沒說話,但神色間都是怒意盎然。
石之軒忽開懷大笑,狀極歡暢:「好一個自作孽,我還真是小看了你綰綰了。」眾人又都愕然。
綰綰卻又一笑:「而且對邪王的態度我也心存疑問。如不是昨夜那種危險的境遇,又怎能試出邪王仍然心牽聖門呢?」
石之軒更覺有趣,笑問道:「你知道我一定會來,我來就能帶大家逃生?」
綰綰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講故事般說道:「我的天魔大法已到了第十八重的境界,雖不能完全運用自如,卻模模糊糊有一種感覺,那是一個我從沒夢想過的境界。我拚命想讓這種感覺清晰起來,卻總也難如願,邪王當會明白我的意思。」
石之軒更是開心:「你終察覺到這種可能性了?看來我道不孤,聖門中興有望。」
重又把目光投向窗外,石之軒忽夢囈般道:「自從玄武門之變,轉眼十年就過去了,天下形勢也已大變。聖門諸人難道渾不知今日之天下,已不同於往日?猶自你爭我奪,到大難臨頭時方知後悔。昨夜之事,就是對你們敲響的警鐘。」
安隆終找到插嘴的機會,奮然道:「石大哥,只要你登高一呼,我自當效犬馬之勞。有大哥你一統聖門,還怕他什麼慈航靜齋和李世民?到時只怕是他們有難了。」
石之軒緩緩搖頭:「安隆,你還沒明白嗎?今日之時勢,已注定短期內事無可為。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又豈是智者所為?自東漢黃巾之亂起,到楊堅一統宇內,天下亂了足有四百年,聖門雖屢屢受挫於慈航靜齋,卻也算是與其平分秋色,堪稱稱雄一時。為何會有此結果?不外乎天下大亂,自有可利用的形勢和勢力,敵人的勢力也因此而分散,敵不甚強,而我亦不甚弱,聖門方能香火不滅,流傳至今。」
說到這兒,他忽長歎一聲,這才接著道:「而現在,一切都已不同了。」
眼中射出緬懷神色,石之軒接著道:「楊堅之大隋雖因楊廣而二世即亡,卻有李唐繼之以興,當今大唐國運昌盛,此誠不可與其爭鋒也。慈航靜齋也水漲船高,達於鼎盛。正由於李唐的強大,李世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他對付聖門只是早晚間事。我縱能保得聖門一時,又豈能保得聖門一世?聖門不能以一人而興衰,能不能長就流傳,還得靠聖門同道一起努力。你們當認清形勢,現如今非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要保存實力,韜光養晦,靜待良機。我們的敵人空前強大,要生存下去比以往更難。只要能保住聖門火種不滅,諸位就是大功一件。李唐和慈航靜齋目前雖強橫不可一世,但凡事盛極而衰,等他們盛時一過,就是聖門因勢而興的機會。」
石之軒一番話,雖是表明形勢嚴峻,任務艱巨,但同時也顯示了未來的希望,魔門眾人低頭沉思,雖覺肩上大任沉重,卻也精神振奮,非如方才般死氣沉沉。
安隆卻又忍不住開口:「石大哥,只要你肯出面,這些所謂不利形勢都是不值一提,聖門中興仍是指日可待。你就再考慮一下吧。」
石之軒一聲長歎:「我知道你還念念不忘當年我欲一統聖門的事,只是良機稍縱即逝,再不可追,我幾經沉浮,也早不復當年豪情,這種事還是留給年輕人吧,我們老傢伙也該讓讓位了。」
不等安隆接口,石之軒已轉想向青雲,微笑點頭道:「補天閣後繼有人,我也甚感欣慰。」
向青雲卻忽然一把扯下面罩,對石之軒當頭即拜,恭敬說道:「弟子向青雲叩見師尊。」這是眾人首次得睹他的真面目,卻是臉容瘦削,膚色蒼白駭人。
石之軒一愣,安隆在旁解釋:「這是小弟代大哥所收之徒,我只是負起導引之責,說起來還是你的弟子。」
石之軒點點頭,笑道:「聖門的事看來你還真是上心,短時間內已有這麼好的成果。」
安隆也如向青雲般恭敬:「身為補天閣典籍的保管者,我自當為補天閣的傳承盡一點力。」
石之軒大笑:「好,這個弟子我就收下了。以後看什麼時候有空,我會去親自指點一下他的武功,暫時你就先帶著他吧。」又轉向向青云:「你起來吧。」
向青雲依武林規矩,連磕三個響頭,行足拜師大禮,這才起身,卻仍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石之軒忽轉向白清兒,問道:「清兒沒有收幾個弟子嗎?現今聖門時境艱難,自當未雨綢繆,多補充新血。」
白清兒和他雖有殺師之仇,卻也知這不是算舊帳之時,加上石之軒所問也上關係到陰癸發展的問題,也就老實回答:「清兒有一個叫聶飛羽的弟子,還算不錯,只是有事出行,這次沒能趕上聖門大會。」
石之軒微笑點頭:「那就好。不經歷風雨,小樹怎能蒼天?年輕人自然應該多見見世面。」接著又肅容道:「剛才我對星落叫好時,大家似是不甚明白。現在加上青雲,以及未見面的清兒的弟子,我還得再加上兩聲好。聖門近期雖會比較艱難,但只要香火不滅,星星之火終有燎原之時。而新一代的聖門弟子,正是我們的希望所在。我們的屢戰屢敗,或許就在他們一代變成歷史。在他們身上,我看到了聖門的未來。」
魔門眾人群情振奮,大聲應好。
等聖門眾人情緒稍為平復,石之軒轉向綰綰問道:「你剛才不是說模糊感到一個新的境界嗎?現在我就將我的心得與你分享一下。其實為魔為道,都只是一種手段,最後的目的是堪破天地至秘,達到天人合一的天道。而對聖門中人最重要的,是要能以魔入道。」
「以魔入道?」這四個字聲音雖輕,聽入魔門眾人耳中卻似響起一聲驚雷。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