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依依惜別
天晴了,可怕的暴風雪過去了,陽光透過門縫照進氈包裡,照在葉楓的臉上。剛剛醒來的葉楓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慢慢坐起身子,向四周看了看。氈包裡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甚至連氈包壁上被狼咬壞的地方都被修復平整了。要不是葉楓的左胳膊上纏上了紗布,綁上了正骨板,他還真以為那場與狼的搏鬥是一場噩夢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困擾著葉楓。昨天夜裡他夢到自己摟著一個美麗的姑娘睡覺。那姑娘的身體非常暖和,還有淡淡的甜香,那種暖融融香甜甜的感覺十分清晰,好像不是夢。可不是夢又是什麼呢?這氈包裡哪兒來的姑娘呢?葉楓以前做過類似的夢,他懷裡的姑娘有時是他的初戀情人慈雨,有時是他的暗戀對像柳明秀,有時是一個他不認識的漂亮女孩兒。這種迷人的*夢是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經常做的,根本不足為奇。根據以往的經驗,葉楓最終認定這只是一場夢。葉楓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使勁兒摑了自己一個耳光,罵道:「沒出息好色之徒」然後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褲襠,以前伴隨這樣的*夢,身體裡總要流出一些帶著奇怪氣味的骯髒下流的東西,不過這次倒沒有。他覺得自己還不是無可救藥,於是他笑了,笑著撓了撓頭。
易雨開一腳踢開氈包的門,抱著一捆柴火走了進來。葉楓能坐起來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沒想到葉楓恢復得這麼快。她愣了一下,看了葉楓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臉上似乎沒有什麼表情。
葉楓的臉色雖然還很蒼白,但已不像昨天那麼令人擔憂了。他的精神很好,他攏了攏被子,興致盎然地望著易雨開說:「雨開老弟,我昨天差點兒被狼咬死,你知道嗎?」
易雨開依然是那身武士裝束。只是白色的羊皮襖上粘上了斑斑點點的狼血,那是夜裡她與群狼搏鬥時留下的痕跡。這染有狼血的羊皮襖給容貌清秀的易雨開增添了幾分英武粗獷的男子氣。昨天夜裡,葉楓沒有看到易雨開散開秀解下束胸躺在他懷裡的女子模樣,他依然把易雨開當成他的小老弟。經過昨晚的事,易雨開在葉楓的心目變成了英雄,他很佩服她,甚至還有些崇拜。
易雨開沒有理葉楓,她用腳把氈包的門鉤上,然後徑直來到爐子前,往爐膛裡填劈碎的柴火。
葉楓已經習慣了易雨開的沉默寡言,他一點兒也不生氣,側過身子又問:「後來的事我記不清楚。那隻狼死了嗎?」
「死了。」
「是你殺死的?」
「不是。是你自己咬死的。」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那頭大灰狼太可怕了。它咬我的胳膊,我就咬它的脖子。它的脖子被門卡住了,我一下咬斷了它的動脈,我還喝了好多狼血呢,那味道真夠嗆。」葉楓一想到狼血的腥氣,胃裡一陣噁心。他不想再談論狼的事情了,那是一種不討人喜歡的動物。他想起了那個好心的老婆婆和那個可愛的小姑娘,便問道:「那個小姑娘怎麼樣啦?她沒事吧?」
「沒事。」
「那個老婆婆呢?」
「死了,被狼咬死了。」易雨開放下手裡的柴火,輕輕歎了口氣。她後悔昨天去晚了一步,沒有把善良的老人從狼口裡救下來。
「真不幸。」葉楓的心情變得很沉重,那個老婆婆是他見過的最好的烏拉特族人。
兩個人好久沒有說話。
易雨開填完柴火,又用火鉗撥了撥,讓爐火燒得更旺。然後,她走到葉楓身邊,蹲下身子,握著葉楓那只受傷的胳膊,命令道:「伸過來,讓我看看。」易雨開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葉楓的胳膊,不看別的,好像葉楓就是那條胳膊似的。
「噢。」葉楓順從地將胳膊伸到易雨開的面前。
易雨開解開葉楓胳膊上的繃帶,檢查了傷勢,然後輕輕將舊藥抹去,又塗上新藥。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神情專注,非常小心,生怕觸疼了葉楓。實際上葉楓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疼痛,她包紮傷口的技法很嫻熟。
葉楓看她這麼細心地照料自己,心十分感動。他本來就是一個容易感動的人,他動情地對易雨開說:「雨開老弟,這一路上你照料我,保護我,對我這麼好。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你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就直說,只要我葉楓能做到的,赴湯蹈火我……」
易雨開突然抬起頭來望著葉楓冷冷地說:「你不用感謝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在執行任務,只要你不妨礙我執行任務就可以了。」說完,她放下葉楓那重新包紮過的手臂,站起來,轉身走出了氈包。
葉楓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原以為經過昨天的共患難,他和易雨開之間的友誼應該有所增進,沒想到還是老樣子。葉楓感到很尷尬,也有些掃興,可不知什麼原因,他現在對易雨開這種冷冰冰的態度不像原來那麼反感了,他不僅能接受,而且還覺得很有趣,很有挑戰性。他望著易雨開離開的背影,近乎賭氣地對自己說:「你對我越是冷淡,我就越要對你熱情。我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要融化你這塊堅冰嘿嘿雨開老弟,你這個朋友我葉楓交定了」
快到午的時候,有一群烏拉特族牧民騎著馬趕來了。其有兩位是老婆婆的兒子和兒媳。易雨開用烏拉特族語向他們講述了昨天晚上狼群襲擊他們的事情。並把老婆婆被狼咬死的噩耗告訴了他們。老婆婆的兒子和兒媳失聲痛哭。易雨開幫助烏拉特族牧民掩埋了老婆婆的屍體。葉楓不會說烏拉特族語,沒有對老婆婆的兒子和兒媳表示安慰。等烏拉特族牧民舉行渡老婆婆亡靈的儀式時,葉楓跪在老婆婆的墳前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對老婆婆留他們過夜的好心表示感謝,對她的不幸去世表示哀悼。
易雨開把十六具狼的屍體交給了烏拉特族牧民,好讓他們剝皮做狼皮褥子。這些牧民都很驚訝,他們不敢相信像易雨開這麼瘦小的男人居然能獨自殺掉十六匹狼。易雨開告訴他們其四匹是自己用匕刺死的,別外十一匹是用小葉飛刀射殺的,最後那一匹脖子上有個窟窿的巨狼是那個又高又瘦的年輕男子用牙齒咬死的。烏拉特族人紛紛對葉楓表示欽佩,他們告訴葉楓,他咬死的是一匹狡猾凶殘作惡多端的頭狼。葉楓感到很自豪,他用自己的牙齒在他那極具傳奇色彩的歷史書寫了光輝的一頁。
烏拉特族牧民為了對易雨開營救小女孩的英勇行為表示感謝,特意贈送兩匹好馬給他們,還為他們準備了路上吃的乾糧。他們兩個告別了烏拉特族牧民,踏上了繼續尋找起義軍的旅程。
這一天是帝國歷5年月日。距離呼爾巴什族對狼關起進攻還有十一天的時間。
易雨開對大青山南麓的地形地貌十分熟悉,她在路上又找了兩個牧民打聽消息,這兩個牧民有可能就是許德昌的線人,他們的消息非常靈通,而且似乎對葉楓和易雨開的來訪早有準備。看來許德昌的情報絡已經從沉重的打擊漸漸恢復過來了。
帝國歷5年月4日,在易雨開的帶領下,前後歷時五天,葉楓終於在大青山南麓一個叫盤陀嶺的地方找到了伊普雷。
伊普雷帶著一隊士兵站在白雪皚皚的山崗上迎接葉楓。葉楓看到伊普雷的樣子差點兒認不出來。伊普雷的臉上留著又濃又密的鬍鬚,幾乎遮住了臉的一半。他戴著大皮帽子,身穿皮袍,腳上穿著一雙高筒皮靴,腰間橫插著一把牧民們常用的彎刀。乍一看,他跟札蘭大草原上的牧民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他的身材比一般人要高大魁梧,而且比葉楓上次見他的時候要粗壯結實得多。
葉楓跑上前去和自己的好兄弟緊緊擁抱在一起。這個場面本該是激動人心的。可葉楓沒有激動得流淚,他現在的心情跟上次見伊普雷時大不一樣。上一次是驚喜,是喜出望外,他沒想到伊普雷還活著,不僅活著,還帶出一支像模像樣的隊伍來。這一次他來是為了讓他的好兄弟去狼關,那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那裡每天都在死人。他這次來是讓他的兄弟和他一起去赴死。他怎麼高興得起來。
兄弟二人邊往山寨裡走邊說著話。
葉楓看了伊普雷一眼問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我要不仔細看,都認不出你了。」
「你是說鬍子?」伊普雷摸了摸臉上的鬍鬚。
「對啊。我記得你以前每天早上都刮鬍子。現在怎麼啦?變懶啦?」
「不是。烏拉特族大汗懸賞捉拿我。我們起義軍為了行動靈活,已經把軍隊化整為零了,我整天領著這支幾千人的隊伍在跟敵人捉迷藏,誰知道哪一天不小心被他們捉住呢。我留這鬍子是為了偽裝,到時候好逃命。」
葉楓笑了笑說:「你這個醜模樣最好別讓我妹妹看見,她要是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會後悔答應嫁給你。」
「靈鳳她怎麼樣了?她還好嗎?」
葉楓皺起了眉頭,深深歎了口氣說:「我不知道。她要麼還躲在崎峰谷周圍的深山裡,要麼就是被敵人殺害了。」
伊普雷和葉楓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很壓抑。
盤陀嶺是一處十分簡陋的山寨,駐紮著大約五千人馬。山寨的心是一座荒棄的村落,村民們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伊普雷便把這裡當成他的藏身之地。
伊普雷的指揮所設在村子間的一處院落裡,院落裡有十幾間大瓦房,間最大的一間是議事大廳。
伊普雷把葉楓和易雨開領進議事大廳,然後陪他們一起吃午飯。飯菜雖然簡單,但由於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所以吃得很香。吃飯的時候,葉楓介紹了有關狼關的情況,還有他這一路上的遭遇。他重點描述了那個暴風雪的夜晚他們遭遇群狼的事情。伊普雷認真地聽著,一邊聽一邊偷偷打量易雨開。易雨開安靜地坐在葉楓身邊吃飯,一句話也沒說,臉上木無表情,好像葉楓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地講述的事情跟她毫無關係。
吃完午飯,易雨開就提出告辭了。在臨走之前,易雨開把一封許德昌寫的信交給了伊普雷。這時正好有一批探馬從山外回來,伊普雷要立即聽取他們的匯報,軍情緊急,不容耽擱,所以他就不能送易雨開了。他請易雨開代他向許德昌問好,易雨開答應了。
葉楓提出要為易雨開送行。易雨開不同意,葉楓堅持要送。她拗不過葉楓,只好隨他去。她背上包袱,牽過馬,自顧自向營寨門口走去。
葉楓緊緊跟在易雨開身後,邊走邊說:「雨開老弟離開這裡回哪裡去?還回白蓮教總壇嗎?你恐怕回不去了吧?」
易雨開沒有說話。
「雨開老弟,這一路上多虧你了。要是沒有你,我早就被狼吃了,還有你這些天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你放心,你的這份恩情,我葉楓絕對不會忘記。我會牢牢記在心裡的。」
葉楓說到「情」字的時候,易雨開回頭看了葉楓一眼。
「雨開老弟,你非常勇敢,是個英雄,是條漢子。我葉楓最佩服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你要是不嫌棄,我葉楓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易雨開連頭也沒抬,繼續沿著蜿蜒的山路向山寨的門口走去。
「雨開老弟……」
易雨開突然回過頭來說:「你要是能安靜一點兒,別一天到晚說個沒完,我還可以考慮跟你交個朋友。可是你,你根本就做不到。」
「我能做到,我真的能做到。其實我的話不算多,我是想逗你說話,所以才故意多說話的。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叫梅林格,他的話那才叫多呢,他一天到晚碎嘴嘮叨的,煩死人了。我跟他比,那可差遠啦……」
易雨開微皺著眉頭,緊了緊肩上的包袱,轉過身,牽著馬往前走。
「雨開老弟,這一分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能不能把那把匕送給我留作紀念呢?就是那天晚上你留給我防身用的那一把。今後想你了,我也好拿出來看一看。反正你有那麼多匕,也不在乎這一把。你覺得怎麼樣?」
易雨開好像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葉楓望著易雨開的背影,灰心地歎了口氣,暗想:看來他是真不想交我這個朋友了。葉楓灰心之後就不再說話了,一言不地跟在易雨開後面。
易雨開好長時間沒聽見葉楓嘮叨了,覺得奇怪,便回頭看了葉楓一眼。
葉楓這時也正好抬頭,兩人目光相接。易雨開趕緊將目光錯開。葉楓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兩人走到了山寨門口。門口有四個站崗的士兵,還有一隊巡邏兵剛執行完任務,正蹲在門口休息。
易雨開突然轉過身來對葉楓說:「你要是能一直這樣安安靜靜的就好了。」
葉楓笑道:「你喜歡安靜,那還不容易。我在你面前盡量少說話就是了。」
為了表示贊同,易雨開微微一笑。
葉楓從來沒見易雨開笑過,這一下他如獲至寶,他高興地問道:「這麼說你答應做我的好兄弟了?」
易雨開微蹙著額頭,她看了看遠方起伏的山巒和蒼茫的大地,感歎道:「路途艱險,生死難料,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相見。如果還能見面,到那時候再說吧。」
葉楓聽到易雨開的這番話頓時思潮起伏。他想起了狼關,想起了柳明秀,想起了在狼關苦戰著的兄弟們。他肯定是要回去的。如果回去了,十有**活不成。也許今天就是他跟易雨開見的最後一面,今後恐怕再也見不著了。葉楓的眼眶濕潤了,眼淚在眼眶裡不由自主地打起轉轉來。
「我走了,你回去吧。」易雨開說完就要轉身上馬。
葉楓內心一陣酸楚,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捨不得易雨開離開,他怕再也見不到她了,他上前一把將易雨開摟在了懷裡。
如果是男子,這種告別前的擁抱是再正常不過的。易雨開只要輕輕拍一拍葉楓的肩膀以示安慰,葉楓就會鬆開易雨開,然後揮手向她告別。
可易雨開偏偏是個女的,她冷不防被葉楓摟在懷裡,嚇得她不知道怎麼辦好了。等她回過神來時,心裡又羞又急。她本能地伸出雙手一把將葉楓推開。她的力氣非常大,葉楓根本受不住她這一推。葉楓踉踉蹌蹌倒退了十幾米,重重摔在了地上。
葉楓摔得很慘,但是他並不覺得痛,他被摔傻了。他不知道易雨開為何如此對他,就算不做朋友也沒關係,總不該動手打人吧?
營寨門口的那些士兵看到葉楓被摔得狼狽模樣,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來。
葉楓的嘴唇磕破了,臉頰上粘著血跡,額頭也磕青了一塊。他氣乎乎地爬起來,準備找易雨開理論。怎麼能無緣無故地打人呢?這也太過分了吧?
葉楓剛坐起身,就看見了易雨開那張英俊得讓葉楓自慚形穢的臉。
她關心地問:「疼不疼?」
「廢話能不疼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算了,算我倒霉。」
「我很抱歉。」
「你用不著抱歉。反正你又不想交我這個朋友。無所謂,真的無所謂。」葉楓抹了抹腮邊的血跡,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走吧走吧。」
易雨開低眉想了想,突然她手腕一轉,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把匕來。正是那天晚上她給葉楓防身用的那一把。她悄悄將那把匕放在葉楓的手心裡。
葉楓這下樂了,既不覺得痛了,也不怕別人恥笑了。他霍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看著易雨開笑。他緊緊握著那把匕,不知道該說什麼,吭哧了半天才說出一句:
「謝謝。」
易雨開叮囑道:「你的身體太弱了,應該多鍛煉。」
「知道了。」
易雨開轉身跨上馬向山下奔去。
葉楓向前跑了兩步,使勁兒喊道:「雨開老弟,一路上小心帶我向許大哥問好」
易雨開沒有回頭,她向身後揮了揮馬鞭,然後猛抽一下馬屁股。那匹馬邁開四蹄一轉眼就跑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