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跪宮
盛京汗宮,冷清了許久的十王亭再度有了人氣。進出辦差的人川流不息。東翼正白旗亭內,四貝勒阿巴海端坐在鋪著白色熊皮的椅子裡,捧著堆疊案頭的各種奏報批閱不停。
內侍將他的命令不斷傳達下去,接見的官員一撥剛走,一撥又來,忙碌了大半個早晨,案頭如山的事務才處理了三分之二。
打了又一撥奏事求餉的手下,四貝勒吁口長氣,靠入椅背,揉了揉酸的眉頭。戰後的撫恤、兵員的補充、開春屯田的準備……種種事務,都等著他來打理,雖然這些東西他早已熟悉,處理起來效率甚高,可也架不住這般連軸轉的忙碌,生出了一絲疲意。
腦子這一鬆懈,昨晚上召見南緒和蒙克問話的最後情景卻是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現心頭,令他的神情裡透出了些微古怪。他記得清楚,問完了事情,他正要讓這兩人離開的時候,蒙克攔住了南緒,用一種咨詢的語氣探問正白旗的黑還勃烈其人下落。
「黑還勃烈?我正白旗哪有這麼號人?」當時南緒便滿臉詫異。還以為有什麼人冒充正白旗的人跟蒙克起了衝突,或是真有這麼個人而自己並不認識,回答之餘還向他這個正白旗旗主望了過來。卻不知他竟被蒙克這番探問給弄得心頭狠跳了一下。
果然,蒙克很快便承認,這也是哈日珠拉格格要他打聽的事情之一,聽說她言詞間,對「黑還勃烈」其人並無好氣,但她為何要尋找此人,蒙克問了,她卻又不肯透露詳細,只是讓蒙克先打聽到了再說。
蒙克不知內情,便不怎麼當一回事,聽南緒說並無此人,只能跟南緒一同疑惑的被他打離去,渾未察覺主子的異樣。
她要找黑還勃烈,可不就是在找自己?躲著不見姑父的面,卻背地裡尋找自己,這是什麼緣故?
四貝勒心頭止不住的胡思亂想,只覺得口唇似乎變得乾燥起來,科爾沁敖包那一吻,似乎到現在還讓他餘香繞舌,溫軟的感覺回味無窮。卻不知那丫頭忽然現她要找的四爺便是她在躲著不肯見的姑父,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一想到這點,他的唇邊又不覺牽出了戲謔的笑意。看來,也並不只是自己單方面動了心思而已啊!
吸了口氣拋開那些綺念,四貝勒精神大振,正要抓緊時間把眼前較為急迫的事務全都處理乾淨。好騰出手來辦自己的事,忽然看到殿門外一抹黃影子閃過,努爾哈赤竟沐著朝陽走了過來。
「父汗怎麼來了?您但有何吩咐,傳喚兒臣過去便是!」四貝勒連忙起身見禮讓座。
努爾哈赤回身看看太陽,也不就座,呵呵地笑道:「沒事!看著太陽暖人,出來走動走動,免得在屋子裡悶壞了!」轉頭看到四貝勒案上還有好一大摞奏報條陳什麼的,笑問:「還在忙呢?」
「是!每次戰後,事情總會多些!」四貝勒見父汗不肯坐,便也站著回話,神態一如既往的恭敬。
「此次戰敗而歸,旗務處理更比往年棘手幾分,難為你了!」努爾哈赤感歎的望著四貝勒。
「這都是兒臣份內的事,倒也無謂難易!」四貝勒謙遜回話。
「嗯!」努爾哈赤一面說話,一面又踱出殿外,口詢問:「蒙古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四貝勒只好跟在他身後離開正白旗亭,認真答道:「林丹汗再度西征失敗,又兼重用喇嘛紅教,冷落黃教,致使內喀爾喀五部瀕臨分裂。其巴林部、扎魯特部許多領均對察哈爾生出了二心,兒臣以為,此形勢對我後金極為有利,堪可利用!」
努爾哈赤聽得目神光連閃,動心問:「好極!我兒向為後金眼眸,敢如此說必是有了大量的準備!依你看,本汗西征內喀爾喀,此戰勝率如何?約有幾成把握?」
四貝勒略微算了一下,抬頭道:「父汗如能給兒臣三月之期好好籌備,休養生息,再動兵戈,西徵取勝便可有八分把握!」
「當真?」努爾哈赤十分驚喜:「我軍新敗,物資不豐,若能轉戰蒙古,移軍西線,一來可緩八旗怨言,二來定可繳足所缺財物,哈哈!莫說竟有八分把握,便是六七分,這仗也打得划算!」
「父汗!雖說西徵取勝希望極大,但這戰場風雲變化,實難預料!非善戰有謀者不能勝任!」四貝勒關心地望著父親:「未知這西征之軍父汗屬意何人統帥?」
「嗯,八兒你有何建議,說來聽聽?」努爾哈赤點頭問。
四貝勒眼掠過一絲振奮,盡量平靜地道:「若論對蒙古內部情況的熟悉,兒臣敢說無人能及!若是父汗信得過兒臣,兒臣願為父汗建此一功,率軍直取巴林部,徹底分裂內喀爾喀。斬斷林丹汗後路!」
努爾哈赤卻沒立刻答應,而是含笑望住了他,半晌方道:「八兒你一向關注蒙古,從未有一天放鬆過對林丹汗治下各部的情報收集,一旦要用兵草原,你說父汗不相信你,還相信誰?」
四貝勒心欣喜,語調輕快起來:「父汗允了?」
「不不不!」努爾哈赤卻連連搖頭:「戰場決勝,固然要依賴將軍的臨陣指揮、奮勇殺敵,但真正的較量,卻是在千里之外,帷幄之!你是我大金的眼眸,輕易豈可涉險?這一戰,當由本汗親自出馬!我兒只管坐帳盛京,替本汗調度糧草,總管後勤!」
「父汗!」四貝勒微微一怔:「可您的傷……」
「啊哈!又沒傷在要害,肩背上這點刮擦,算得什麼!」努爾哈赤豪氣一笑:「放心吧!你父汗的身板子還結實得很!」
四貝勒低下頭來,快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失望,見著父汗心情不錯,那個念頭在腦海轉了幾轉,終是咬牙說了出來:「父汗!內喀爾喀諸部毗鄰科爾沁,此番西征。更是得借道科爾沁,如此種種,非取得科爾沁的全力支持不能成事!」
「但如今,科爾沁領莽古思之女、兒臣側福晉哲哲卻患病臥床,神智不清,科爾沁部對此疑慮甚重,兒臣擔心,若哲哲出事,父汗西征之事,科爾沁部上下為存實力,不克盡心攘助!」
「此番莽古思派遣紇顏氏及布木布泰留駐盛京。便是有意與兒臣再度聯姻,故兒臣想,莫如允了他們,再娶一位格格,以安其心!」四貝勒一口氣說到這裡,忐忑望住了父汗:「未知父汗意下如何?」
努爾哈赤微微皺起了眉頭:「布木布泰?」他記得清楚,這位科爾沁的二格格深得多爾袞的愛戀,曾經拐彎抹角的讓大妃出面,請求自己替他作主迎娶為妻,怎麼連老八也打起了她的主意?
「布木布泰乃十四弟心頭之愛,兒臣忝為兄長,怎能與其相爭!」四貝勒深深吸了口氣:「兒臣所言,實指科爾沁大格格,哈日珠拉!求父汗允可,許兒臣納其為妻!」
哈日珠拉!這個名字猶如一聲霹靂撞進了努爾哈赤內心,瞬間令他斂起了所有的笑意,僵立於冬陽直射的汗宮央。一生篤信風水運命之說的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草原的金刀郡主哈日珠拉,正是那位活佛預言,貴主天下、傳聞身具後命的姑娘!
他驟然回過身來,睜大眼睛狠狠瞪住了四貝勒,多年征戰積累的血腥殺伐之氣擴散而出,大金國汗的威勢猶如泰山壓頂,君臨汗宮。
四貝勒心頭一凜,「噗通」一下當場跪地,口卻悍不怕死的又沉聲重複了一次:「求父汗成全!」
努爾哈赤冷冷地瞪了他半天,卻連聲也不哼,帶著渾身可見的怒意,突然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其時兩人邊走邊聊,正好走到汗宮正殿之前,兩翼十王亭間的空闊地帶,因為誰也不知道大汗在跟四貝勒聊些什麼機密,所以宮來往辦事的人雖多,卻無人靠近,就連兩人的親隨內侍都不敢跟得太近,以免聽去某些不該聽的東西。
四貝勒這一跪。可是讓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及見大汗面色難看,慍怒離去,更是相顧駭然,不明白這位平素最得大汗寵愛欣賞、譽之為大金眼眸的四貝勒今天究竟抽了什麼風,惹得大汗這般震怒。
儘管汗宮已清掃乾淨,但這是數九寒天,青石磚的地面又冷又硬,一些細小的縫隙坑洞裡還殘存著剛剛被太陽曬化的積雪,踩上去的時候沒感覺,這一跪下去,沒有多久,膝頭的棉布便慢慢被水滲透,寒氣冰冷如刀,很快就刺進了肌膚。
四貝勒心苦澀,卻是不敢也不願起身,咬牙堅持跪著,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不使人看出他的神色。
這些年他名聲在外,可算是德高望重,加之他著意收攏人心,交好的貝勒大臣不計其數。見了他這般處境,許多人都想著要替他求情,在經歷過最初的震撼呆滯之後,這些人便全都悄悄聚了起來,預備著商討說辭,要去替他向大汗進言。
可是,眼下這一幕剛剛生,他們都不知道究竟生了什麼事,大汗又在氣頭之上,拒不見人,有心直接詢問四貝勒,又不好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去和陰沉著臉的他攀談,事情一時之間,竟陷入了僵局。
四貝勒面色冷沉,心頭卻是思潮起伏,不知過了多久,腿腳也漸漸麻木起來,仍不見汗宮努爾哈赤有什麼反應,彷彿壓根兒不知道他還跪在正殿門外,成為眾人聚焦的心。
正當日影掠過天,他開始感到腹飢餓,頭暈目眩的時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漂亮的旗頭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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