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爽注意到了報紙上有關對儒生進行階銜品評的消息,而宋祖德之流則只注意到那曾經堆放在華亭府碼頭的黃金。有些小報報道中,直到十餘天後的今日,仍然不斷有人到華亭碼頭去,為的便是瞻仰一下曾經黃金白銀寶石堆積如山的地方。
一股追尋黃金白銀的熱潮在大宋國土上隨著報紙的傳播而醞釀,曾經偃旗息鼓了一陣子的民間集資買船去東勝洲尋找黃金的熱潮,又再次興起。
「先生以為,民間集資買船至東勝洲,是否有利可圖?」
宋祖德拿出來問秋爽的便是這個問題,他神情專注,目光炯炯,顯然,對於東勝洲的黃金有一種執著的渴望。
秋爽覺得這個問題實在不好答,如今前往東勝洲的航道有兩條,一條是他參與開闢的北航道,這條航線要繞大彎子,而且沿途補給很是困難。另一條則是這一次遠征艦隊的來去路線南航道,沿途多有小島,大宋海軍在這些小島上建立了不少補給點,但同時又牢牢控制住這條航線,除了經過皇帝御批的船隻,民間船隻想要順利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這大海之中的風險,也是必須考慮的事情,第一次遠征時,他們折損了一條船和五分之一的船員,而這次遠征,也折損了三艘船與數百船員。其中那倒楣的「章渝號」更是在流求在望的時候,遇上海上雷暴,被閃電擊中而起火不得不放棄。
據說現在海軍又給一條船命名為章渝號但這艘船將停泊在華亭府碼頭。作為一艘參觀訓練艦,永遠不會出海,免得再步了前輩們的後塵。
想到這裡,秋爽臉上露出複雜地笑來,一是為自己曾經的同學章渝,二是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船。
他的笑容看在宋祖德的眼中便有幾分深沉,宋祖德只道是他限於朝廷的保密制度,對於自己的問題不好回答。便謙恭地垂下頭:「失禮,這問題原不該問地,小人一時貪心,實在是有違聖人教誨。」
象宋祖德這樣的藩國留學生。在入籍之前,他們在大宋是無法系統地學習智學的,因此所學多是儒家經典。秋爽搖了搖頭:「你不必自責,我在想別的事情,民間集資買船東遊。至少有幾個門檻需要過。」
「第一是船,只有最好地大海船才可以順利抵達東勝洲,倭國這些年來組織過不下五次東征,每次都渺無音訊,原因便是倭國造船工藝實在不成,造的船小而脆,近海航行尚且要提心吊膽。遠洋航行便是有去無回。」
「第二是航路。大海茫茫。若無海圖指引。單靠運氣。是到不了東勝洲地。」
「第三是水員。無論是走北線還是南線。途經地大多數區域都是陌生水域。水文氣候都甚為複雜。若不是有經驗地熟練水員。只怕很難熬過去。」
「第四是武力。東勝洲雖說比大宋落後。卻也有幾個不服王化地蠻國。若是與他們交惡。沒有武力自保。下場會很慘烈。」
聽得秋爽一一道來。雖然並沒有涉及到真正地機密。但宋祖德還是非常高興。他點了點頭。滿是憧憬地道:「若是有辦法克服這些就好了。小人在倭國做了一年。也積了些微不足道地錢鈔。原來是想參股東征地。如今看來還需謹慎才是。」
秋爽點了點頭。微一遲疑後道:「東征雖然獲利多。但風險也大。如今我大宋處處都是商機。只要稍稍動些腦子。自然可以發現獲利之處。你存得些錢也是不易。切莫學其餘倭人。就知道狂飲賭博。」
「是是。秋先生教訓得是。我此次在倭國最大地體會便是這個。倭人若這二點不改。便永遠跟不上我大宋地步子。」宋祖德道。
倭人原本就好飲,大宋釀酒業發展起來後,又以工業化的生產完全擊垮了倭國本土地釀酒業,每年都有大量的酒類輸入倭國,換回黃金白銀等貴重金屬。秋爽與宋祖德並不知道這背後是有推手地,只是覺得倭人嗜酒過甚,實在不是件好事。
兩人之間一時無話,秋爽將目光投向車窗之外,當年種下的桑樹,如今已經長得極高大了,在華亭府到臨安地鐵路沿線,這樣成片成片的桑林,如今正在源源不斷地為兩浙地繅絲廠提供蠶繭,也源源不斷地為大宋國庫貢獻稅收。這才是國家發展的正道,而靠去海外擄掠必定不能長久。
這個念頭在秋爽腦子裡面打了個轉兒,便又煙消雲散了,他並沒有深思此事,因為宋祖德又開始向他行禮:「秋先生,還要請教一件事情,不知你在倭國是執行公務還是去體驗異國風情地?」
這個問題問得太冒失了,秋爽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我舟車勞頓,有些倦了,你請自便吧。」
知道自己的問題讓這位名滿天下的神醫有些不高興,宋祖德默然不語,看著秋爽靠在車座椅上閉起眼睛,他垂下了自己的頭。
經過兩次提速,列車從華亭府到臨安的時間比當初要快一些,不過三個鐘點的事情。秋爽打了個盹兒便到了,他踏出車門的時候,卻不禁怔住了。
一隊九名近衛軍將士在站台上立著,為首的人,正是李一撾。
「立正,敬禮!」
李一撾看到秋爽下來,立刻叫道,他身後的士兵齊刷刷地向秋爽行禮,秋爽自己沒怎麼,但跟在他身後想要為他提著皮箱的宋祖德卻是嚇了一大跳。
「過之,你怎麼來了?」秋爽笑道。
「奉陛下之命來接你,風清。一路辛苦了,陛下說得到你的電報,他歡喜得一夜沒睡好,你趕緊入宮吧!」
李一撾早不復當年地大光頭,這幾年沒有什麼大戰打,滅蒙元之戰後他便無用武之地,而滅元之戰中所立的功勞又不足以讓他很快地升職,趙與莒便讓他在大宋陸軍學校繼續任炮兵指導。苦熬了三年,年初才又升了一階,被調到近衛軍特勤部,成為新一任的皇宮保安官。
他是有家有口的人。膝下兒女成群,因此也沒有太多追求了。
「陛下真如此說麼?」秋爽聽得心中歡喜,他忙碌了近五年,將無數時間精力花費在這件事情上,若是得不到趙與莒的肯定。他會萬分失望的。
「那是自然,我還騙你不成……對了,你在倭國呆得久了,知不知道秦大石那廝如今已經娶妻生子了?」李一撾攬著他的一隻胳膊,將他向車站外引去,一邊行走一邊笑道。
秦大石與秋爽那是過命的交情,兩人性子都是沉穩地。而且同為義學二期出身。當年的舊兄弟,有早亡的。也有如今功員卓著的,還活著地人大多數都已經成家立業。秦大石算是晚的了。
「我收到過他的信,說是有回回流求時見著的小娘子。他一眼便瞧中了,托人去求親。」秋爽回頭向宋祖德示意告別。然後便隨著秦大石離開,宋祖德聽到他走時還這樣說了一句,心中萬分羨慕。
這兩人都是當世的風雲人物,而他宋祖德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地小人物……只怕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他們現在的高度了。
半個鐘點之後,秋爽已經坐在趙與莒面前,趙與莒滿面春風,歡喜之色是怎麼也掩飾不住:「風清,你做的事情,可是千秋功業,我在這總說了,李鄴、秦大石再加上李雲睿三人攻城掠地的功勞加起來,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功勞!」
這話說得讓在一旁的李一撾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若是給那三位聽得官家的話,會不會有些失望呢?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秋爽究竟做了什麼事情。
「陛下,臣這一年來在倭國做了整整一年地試驗……」
秋爽這五年來一直在研究的是疫苗,天花、麻疹和小兒麻痺症都是他研究地方向。小兒麻痺症的研究尚無成果,但天花、麻疹地疫苗卻已經研製成功,雖然本朝真宗年間便有人通過種人痘來防天花,但如今使用牛痘防天花,用雞胚培養麻疹疫苗的事情,卻是秋爽新手完成地。
五年之前,他就接到趙與莒的命令,開始這方面地研究,進展也很是迅速,到前年時,已經有了可試驗的疫苗,為了確保疫苗的可靠性,必須要進行人體試驗,而趙與莒很明確地指定,要他到倭國去進行這方面的實驗。
試驗結果自然是成功了,一年半的時間裡,秋爽進行了數百例人體試驗,同時也救治了數百倭國病人,對於自己的做為,他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所有的實驗者都是他花錢簽了生死狀的自願者。
「這是件大喜事……不過卻出現得不太是時候,只怕要委曲你了。」聽完秋爽的匯報之後,趙與莒滿足地歎了口氣。
天花、麻疹,絕對是這個時代大宋最危險的敵人之一,這兩種傳染性疾病,每年要帶走數以十萬計的人口生命,甚至比這個數字更多。如今大宋人口增長得非常快,可趙與莒還是不滿意:世界太大,他需要更多的人口去佔領,他需要大量的儒生去地球的每個角落傳播中華文明的價值觀,需要大量的工人去用優質廉價的工業產品將其餘所有國家的小農經濟擠垮,需要大量商人將堆積如山的大宋工業產品銷售到世界各地,需要大量忠勇的將士去保護大宋的疆域與利益。
而人口是制約他這宏大目標的最主要因素,錢他可以賺,科技可以研究,可人口卻是無法平白變出來的。
大宋去年的人口統計數據,算是趙與莒登基以來最為完整的一次,共有人口二億一千一百六十九萬,這個數字超過了炎黃六年時的計劃,提前完成了八年人口增長目標,但這還不夠,以新洲為例,這些年來流配的犯人都是發往新洲,可若大的一新洲,如今也只有不到十萬人,分佈在沿海的十餘個定居點上,廣闊富饒的內陸,幾乎沒有誰去開拓。
「若是我們大宋有四萬萬人口其中半數以上是勞力,那麼我大宋才能勉強將現在的地域控制住。」趙與莒拍了拍秋爽的肩膀:「你的醫術成就,每年少說要拯救百萬大宋百姓的性命,有人便不怕無地,故此,朕說你的功勞比起他們加起來都要大,你也莫要惶恐。只是如今舉國焦點都在東征艦隊帶回來的黃金之上,朕想讓你風風光光地,只怕是不成了。」
「臣能得陛下讚譽,已經是風光之至了!」秋爽恭聲回答道。
趙與莒笑了笑,為臣者不矜其功,這便能維繫君臣關係,並且雙方都不必心懷忌憚,秋爽為人深沉,倒是深明此道,若是換了李鄴來,早就大大咧咧地自吹自擂了。
「朕也不能薄待你,今年年終的時候,朕要給你頒發一個勳章,炎黃十三年大宋國家傑出人物金製勳章朕提前許諾給你了。」趙與莒笑道。
自從炎黃九年開始,大宋每年都會頒發一次傑出人物勳章,每次金製勳章一枚,而銀製勳章數目則不定,金製勳章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放出去過,都是空置、空置,若是秋爽得了這勳章,那名聲顯赫,只怕還在完成第二次東征的林夕之上。
「臣只是依著陛下吩咐去做,這金製勳章……」秋爽聽得這個許諾,心中也是甚為歡喜,他想要推辭,卻又有些不捨,說放時便有些猶豫。對於他來說,今後仕途上沒有什麼追求,他自知自己在流求為主官已經是仕途的極致,那麼他的主要精力便會放在醫術之上,憑借醫術拿國家傑出人物金製勳章的機會,他一生中可能也只有這一次。人生在世,不過就是求名求利,他對利方面看得淡了,那麼現在追求的,便是載入史冊的名聲了。
「莫推辭莫推辭,再推辭便是矯情了。」趙與莒擺手道:「這一年多你甚是辛苦,朕再准你半年假,你只管回家看看家眷,若是願意,也可以滿大宋走走,去看看重德他們,你們也有些年頭未曾聚在一處了吧?」
秋爽垂首算了會兒,與秦大石足足有三年未曾見過面了,其餘人等就更長,若能乘著這機會真與他見個面,倒也算是了這幾年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