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六卷、雨露澤四方 三三二、書生豈只有意氣
    「區區便是方才先生所說的冷子強。」

    冷子強面上仍舊是一團和氣,面上的笑也絲毫不見少,但周圍的人卻都吸了口冷氣。

    與一般的暴發戶不同,冷子強其人甚為低調,雖然家資半城,卻沒有多少人真正見過他。陳安平上上下下打量著冷子強,好一會兒之後道:「你知道競爭之理,必然是知道一些智學了,但只可惜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

    「哦,此話怎講?」冷子強笑道。

    「若一昧放任競爭,便是你說的弱肉強食,強者貪慾不得控制,其結果便是將弱者盡數食盡,然後強者之間相互吞食,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蛇吞了大象的結果是什麼,冷東家想來知道吧?」

    「什麼結果?」冷子強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砰!」陳安平模仿了一下爆炸的聲音:「結果便是將自己撐死。」

    冷子強絞盡腦汁,正想著如何反駁,陳安平又繼續道:「故此,所謂競爭絕對不是放任不管,而是有節制的競爭,以何來節制?那便是天理、公道、人

    「所謂天理,那便是天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像冷東家這般有餘之人,便應如同天子明詔中所說一般,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拿出更多利益用於回饋百姓。像冷東家這樣人物,哪怕只是指縫間漏出的一星半點,也足夠許多百姓感恩戴德了!」

    「所謂公道,那便是輿論清議,便是禮義廉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取之有道,不僅僅是不違法理,還是不竭澤而漁,不焚林而田。須得為自己留下三分餘地。冷東家,若是每個見著你的人雖然當面帶笑,背後卻都戮著你的脊樑骨,說你是的錢儘是欺負那寡婦孤兒賺來的,你便是富可敵國。又有何用?」

    「所謂人心,便是人心向背,這更與冷東家利益攸關了。為富而不仁,豈有長久者,便是國法不制裁,安知民間無有志士。效專諸要離之舉,憤然一擊,流血三尺,冷東家給有億萬家財只怕也是防不勝防。況且寧欺老莫欺少,冷東家此時春風得意,安知那些為冷東家所欺者將來不出一二大員,與冷東家清算之日之非?」

    陳安平少時好武。喜歡遊俠之舉。在太學時與人辯論。經常是嘴巴上勝了拳腳上也勝。故此這一番話說出來。不僅咄咄逼人。而且氣勢凌厲。在讓冷子強絞盡腦汁地同時。也聽得周圍人群齊聲叫起好來。須知世上之人。仇富憎貧原是難免。更何況象冷子強這般索欲無度者。更是激得周圍小民地同仇敵愾。冷子強雖然也是急智之人。面對著一雙雙憤怒地眼睛。卻也不禁心中微寒。

    過了會兒。他才冷笑道:「大言不慚。虛言恫嚇罷了。聖明天子在上。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地。誰敢拿我怎麼樣?」

    陳安平凝視他良久。笑而不語。

    兩人話說到這個份上。相互都不肯讓步。便只有各自調頭了。回到自己車上。冷子強臉上地笑容變得勉強起來。對著胡福郎解釋了一句:「無知書生。胡東主莫放在心上。」

    胡福郎卻有些神不守舍。方才陳安平那番話讓他仍然冷汗涔涔。他地榮華富貴。都是建立在趙與莒地身上。趙與莒推動革新。所要達到地目地。顯然不是只讓冷子強這樣地人富起來。而罔顧普通百姓死活。相反。在他與趙與莒地談話中。趙與莒不只一次說到。要將普通百姓變成一個也可以有尊嚴、體面生活地群體。而這個群體將是大宋地基石。

    冷子強地做為。顯然是在與這個群體切割。他代表地是在這九年革新中利用手中資源先富起來地一批人地利益。趙與莒手中那麼多產業。按理說是皇家財富。可以享受種種特權。可趙與莒不僅指示他與孟希聲等老老實實地繳納稅費。而且每到年餘都要拿出一部分錢來做些慈善之事連天子尚如此。他冷子強又如何敢說自己地做為合天理、公道、人心自己竟然要將兒子交到這種人手中……

    以胡福郎對趙與莒的瞭解,趙與莒並不會因為冷子強背後是自己的嫡親弟弟趙與芮而對他有所放縱,雖然趙與莒對於趙與芮確實很疼愛,各方面都很照顧,但在大局上,他只怕不會縱容。即使不去追究趙與芮的責任,那麼冷子強就少不得一個「教唆親王居心叵測」的罪名了。

    「冷東家,犬子之事,不敢煩勞冷東家了。」想到這裡,胡福郎看了冷子強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

    「咦?」冷子強也是人精,胡福郎突然變卦,顯然是與方纔那個書生有關,他先是一愣,然後笑道:「胡東主放心,不過是一個區區書生,我自有辦法收拾,恰好毛玉持要來,我請他在報上多發些文章鼓吹,自然可以將那書生意氣之言遮住。」

    胡福郎聽得毛玉持這個名字,面上又**了一下。這個名字他也曾經聽說過,在臨安時,有一次趙與莒吩咐他辦事時當面罵此人寡廉少恥賣身求榮,這人身後正是一批如同冷子強這樣地新興富豪,一向不遺餘力在報上為這些人鼓吹,倒為自己博得了若大的名頭。天子厭惡之人,他更不敢與之牽扯上關係,他看了冷子強一眼,苦笑著搖頭:「冷東家,你一片好心,我也就說上一句……方纔那個陳安平,你可以遣人去臨安大學打聽一下其人其事。」

    說到這裡,他便閉嘴不語,冷子強心中奇怪,陳安平不過是一個臭書生,雖然能在金陵大學任教,值得他高看一眼,可又有什麼值得胡福郎這樣一個皇商忌憚的,除非……

    他一算年紀,心中也不禁凜然:「那廝可是潛邸門生?」

    趙與莒手中有一批人數不下數百的潛邸門生之事,如今已是眾所周知地秘密了。這批人是趙與莒親手培養出來,通曉智學,他們又在流求培養出一大批流求學子,而這些年來大陸的學子也有萬餘人在流求求學,這些人結成了一張錯綜複雜的巨大關係網。不過其中最讓人注意的。還是那些潛邸門生,他們對天子忠誠,也極得天子信任,其中佼佼者,甚至當上了六部侍郎。

    「那倒不是。」胡福郎只說了四個字,便閉嘴不語。車行得一半,他便叫了停,然後自己一個人匆忙離開。看著他的背影,冷子強不禁冷笑了一聲,這胡福郎手中掌握著天子近三分之一的私庫,其數額據說較之朝廷一年收入還多,又是天子未發跡之前地親信,可膽子卻如此之小!

    只要不是潛邸門生。冷子強便不擔心那個陳安平,便是潛邸門生,他也不是說無一斗之力,他背後的榮王。那可是天子的嫡親弟弟!說句大逆不道地話,天子如今子息並不重,若是如今地兩位皇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麼繼承天子之位地,就很有可能是榮王地血脈!

    想到這裡,冷子強原本有些惴惴的心便靜了下來。不過,對於陳安平,他還是準備遣人去調查一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就在冷子強準備對付陳安平地時候。陳安平也沒有閒著,他有他的門路與方式。

    自從在報紙上看得張端義連載的《鐵屋》之後。陳安平便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天子推行革新至今已經八年有餘。最初地六年間,幾乎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天子的寬大與政策的睿智,使得民間的積極性被充分釋放出來,所有人無論是那些嗅覺靈敏的商賈,還是城裡苦哈哈的無業者,甚至朝堂上的官員,都在革新之中得到了好處。不僅僅是收入增加,人們的享受也極大改善,在陳安平地一份調查中便很明確,如今臨安城百姓每年的食肉量比之革新前要多出十倍!

    但到了這兩年,革新帶來的問題也開始顯現了,大量的財富集中在少數富豪手中,他們背後往往都有各種勢力,或者是象趙與芮這樣地宗室近親,或者是象薛家那樣的朝中重臣,就連史彌遠的史家,也在革新之中收益頗豐,他們的發家,多少都與他們掌握著普通百姓無法接觸到的政治資源有關。然後是那些目光敏銳的大地主們,他們以原先的土地為本金,投入到新興產業之中,也一個個富甲一方。

    在趙與莒控制的產業之中,工人的收入一直在穩步提高,相對地福利也較好,但趙與莒地產業再多,也不可能涵蓋整個大宋,那些新興富豪們總覺得購買或者研究技術,不如加大對工人的剝削來得快,而隨著中原、東北地光復,大量只需要一口飽飯便願意賣身為奴的勞力湧進市井之中,這使得新興富豪們有了可以盤剝地對象,延長工作時間還只是其次,降低工人薪水,裁減工人福利,甚至惡劣到降低工作場所的安全設置的事情屢見不鮮,比如說礦山之中,官府有明文,礦山生產須得注意安全措施,可就有些人敢掏個洞便往裡鑽!

    於是,整個大宋社會結構變成了一個怪胎:官僚士大夫與新興富豪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間從最初的矛盾衝突變成現在的榮辱一體,成為整個大宋階層的最頂端;來自流求的小業主與趙與莒控制下的產業中的職員、工人,靠著技術上的領先,生活較有保障,再加上一些有一技之長的匠人、思想開明的士子,還有近衛軍軍屬,他們形成了中間階層;而那些佔了大宋人口絕大多數的鄉村貧民、為新興富豪們殘酷壓搾的工人,以及城市之中無業的貧民,則構成了這個社會的底層。

    陳安平此時對於這個社會結構還沒有更深刻的認識,他只是覺得,因為頂層數量少而底層數量眾、頂層財富多而底層財富少,使得大宋的貧富懸殊前所未有地大起來。雖然作為中間階層的力量,在趙與莒的直接或間接控制下,頗做了些造福於底層百姓的事情,但頂層出現一個為富不仁的人,便足以讓幾十幾百個造福於底層的事情被淹沒。一是因為人向來記仇不記恩,嫉妒乃是天性,二來則是因為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為善者多不欲揚名,而造惡者卻聲名遠彰。

    「天下豈為天子一家之天下乎?天下之事豈唯天子一人顧忌之事乎?」陳安平在給鄧若水的信中如此寫道:「富豪一昧索求無度,凌迫百姓,天子一人愛民,又能何為?長此以往,必有不忍言之事也,陳涉吳廣,豈祖龍迫之而起乎?」

    即使是膽大如鄧若水者,在看到這番言語之後,也是冷汗直冒,他沒有如陳安平之言,將這封信在《大宋時代週刊》上發表出來,而是回了一封信,告誡陳安平要慎言。

    收得鄧若水之信,陳安平氣猶難平,他隨著趙景雲在四鄉調研過,因此有渠道可以直接向趙與莒上奏,見鄧若水之處無法,便乾脆將自己給鄧若水的信件原樣附了一封,直接上奏給趙與莒。

    此時是大宋炎黃八年正月,趙與莒收得了陳安平送來的「新年禮物」。

    博雅樓到冬天的時候會燃起壁爐,這比火盆實在要好上一些,又免得上炕盤腿那麼麻煩。火光照在趙與莒臉上,他紅潤的臉龐神情因為奏折上的文字而忽閃忽動,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滲了出來。

    謝道清凝視著天子的面龐,在諸妃子中,她算不上得寵,若不是已故的楊太后堅持,她甚至連成為妃子的可能性都沒有。這讓她在後宮裡謹言慎行,加上她原本就大度而有見識,所以楊太后薨逝之後,趙與莒待她反而更好了一些。她最喜歡看的便是趙與莒批閱奏折時的那種專注神情,這個時候,趙與莒展現出來的並不是平時的深沉,相反,有的時候他會像個小孩兒一般,因為奏折上的好事而歡笑,或者因為奏折上的壞消息而動怒。

    趙與莒現在看的這份奏折謝道清知道,那是名為陳安平的書生寫來的,此人原本是跟著趙景雲的太學生,因此知道如何向天子遞專折,但這個折上遞上來後,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驚慌,其中指責革新有可能逼得天下百姓學習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句子,讓負責替趙與莒臻別奏折的博雅樓侍學士很是猶豫,不是否該呈上來御覽。最後還是問了謝道清,謝道清不敢隱瞞,才呈了上來。又怕是壞了天子的好心情,也只敢在午飯之後處置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務時才混雜在一堆奏章之中。

    「官家會如何反應呢?」謝道清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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