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第六卷、雨露澤四方 三零九、檄文
    最後還是動用了浮空飛艇,已經成為飛艇轟炸手的鄭冠群,將六個各重五十斤的裝滿了火油的木桶扔上了山頭,然後再用火彈點燃,臨閭頭前最險要的山頭立刻成了一隻巨大的蠟燭。吳房在山下頗為惱怒地看著山上的明火,不過這次卻沒有破口大罵了。

    罵敵軍無所謂,若真是為了爭功罵友軍,李雲睿那一關便是過不了。

    燒了這山頭,接下來便可逼近臨閭關,吳房憋著一口氣,只想在臨閭關下爭回面子。

    而此時臨閭關中,劉黑馬也同樣望著關外山頂上的火焰,滿面都是憂色。

    他少年隨父從軍,是最早投靠蒙胡的漢軍將領,如今才三十出頭,便已是堂堂萬戶。原本他是個意氣風發的人,在戰陣之中悍不畏死,一心就是想藉著蒙胡興起之機為子孫後代博個世侯,但現在這心思已經淡了。

    關下傳來炮擊聲,震得關隘上的青石條彷彿都在跳動,那放火燒了山頭的飛艇,又在關上盤旋,片刻之後,無數張紙片從那飛艇上飄落下來,因為微風的緣故,散得四處都是。劉黑馬咒罵了一聲,知道這是敵方在打擊自己的士氣,卻無計可施。

    一張紙飄得他的面前,他示意一個衛兵跑出掩體拾來,那衛兵苦著臉衝出去,老鼠般地遊走,抓著那紙後立刻竄了回來。劉黑馬接過那紙,凝神細看,上邊卻是一段話。

    「要做堂堂男子漢。不做奴顏狗漢奸!」

    那段話標題便是這一句,劉黑馬覺得臉像是被人重重抽過一般,又是羞窘又是惱怒。這幾年來,從大宋偷偷傳到蒙元境內的報紙,反反覆覆灌輸著一個觀念,那便是華夷之辨。在那些報紙之中,竭力鼓吹華夏之優於諸夷,指出只有變夷為夏,方是天下之大勢,而怒斥那些投靠蒙元的漢人是化夏為夷。個個都是數典忘祖地「狗漢奸」。一些報紙,甚至還對目前蒙元手下的漢將進行排位,狗漢奸一號便是史天澤,二號便是嚴實。三號則就是劉黑馬。

    他用了若大的氣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曾將那紙揉成一團。吸了口氣後。他又向下看去,只見那上邊是一連串的白話,談不上什麼文采,無非是勸告蒙元中的漢軍將士,勿要為蒙胡賣命,淪落為漢奸走狗。劉黑馬自幼讀了些書的,覺得文辭實是淺陋。心中不由生出些鄙視,他卻不知道這一面原是給那些讀書不多的普通士兵看的,根本無須過多文采。他再翻過來看另一面,發覺這一面上當先印著「因伐胡告遺民檄文」八個字。

    劉黑馬知道,大宋稱淪入蒙元的漢民為「遺民」。他心中一跳,再向下看去,只見那上面洋洋灑灑,近四百字句如連珠一般映入眼中。

    「偽元胡逆,人非善種,邦實暴國。昔者為前金之下役,奴顏婢膝,搖尾乞憐,完顏氏呼之喝之,有若豕犬。暗隱謀逆之異志。實藏不臣之禍心。金箔描面,謊稱阿蘭霍阿之後裔。沐猴衣冠,僭用大哉乾元之聖言。羊狠狼貪,視生民如糞土,子蒸父妻,無人倫而悖亂。此豈人乎,其禽獸之國也!」

    「河洛關陝,向為華夏之故土,燕趙遼東,豈容戎狄之久據。朕,大宋天子,炎黃之苗裔,奮三千載之威烈,濟十億兆之生民。征逆伐罪,替天行道,兵鋒之指,無不辟易。」

    「今有史、嚴、劉、李等,屈膝臣賊,忘祖宗之姓氏,怙惡不悛,棄子孫之血食。螳臂當車,自棄於世,其旗下將士,當幡然醒悟,取其首以皈大義,舉其城以迎王師。卿既有獻土之功,朕何吝封侯之賞!」

    「至於蒙古、色目諸種,雖非大宋之遺類,亦為炎黃之遠支,有心慕王化,願為臣民者,朕必一視同仁,撫之教之,不令曝露於荒野,養之育之,勿使嚎泣於凍餒。」

    「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起初還罷了,當劉黑馬看到「屈膝臣賊」之句時,只覺得眼前一黑,像是有數十嗡大馬蜂在他耳畔嗡嗡直叫一般。他身子搖了搖,然後長歎息了一聲,原本他還說宋人沒有文采,可這檄文一出,只怕自己的士氣軍心頃刻就要瓦解了。

    「傳我將領,膽敢拾取宋人文書者斷臂,膽敢偷窺文書上文字者剜目,膽敢傳播者,寸磔!」稍過片刻,見著那些部下都用異樣地眼神盯著自己,劉黑馬又大吼道。

    傳令官紛紛出去傳令,但從劉黑馬處看去,數個烽火台都似乎產生了騷動。他心中既是氣憤又是羞愧,當下命令架在城關上的大炮向宋軍開炮,便是不能擊著,也要壓住宋軍的氣勢。

    大炮響了十餘聲,突然「轟」的一聲巨響,臨閭關地炮台上濃煙滾滾,炮聲又定了下來,劉黑馬愕然回望,片刻之後有軍士來報:「炸了一門大炮!」

    這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劉黑馬只覺得萬念俱灰,他咒罵了一聲,剛想要發作,可是見著部將們惶惶不安的目光,他又只得強忍住怒氣。這個時候若他肆意發怒,必然會使原本就搖擺不定的士氣迅速墮下去,直至崩潰。

    他正待說話,突然外邊又傳來吵嚷之聲,劉黑馬沉下臉來,雖然他盡力控制,可這個時候仍出現這種事情,又讓他如何按捺得住不發脾氣?

    「怎麼回事,誰在亂我軍心?」他喝問道。

    立刻有部將出去查看,過了會兒,那部將神色怪異地跑了回來:「元帥,龐玉被他地部將押來,說是……說是他煽動兵變!」

    若是說別人煽動兵變,劉黑馬定是想都不想便推出去殺了。但這龐玉不然,這龐玉是隨他父親起兵的親信,對他甚為忠誠,對他家地忠心遠遠超過對大元的忠心,故此劉黑馬才會委以重任,讓他守著自己的後路。

    他心中明白,這臨閭關遲早是守不住的,宋軍之所以遲遲不曾大規模進攻,無非是不希望出現太大的傷亡。他心中也有自己地小算盤,在一番足以應付拖雷的抵擋之後。他便要撤軍放棄臨閭關。

    在關外,有的是地盤,只要他手中有兵,哪怕逃到黑水以北去都不成問題。

    可現在龐玉卻被人押了來。而且罪名是煽動兵變!

    「讓他們進來!」心中怒火翻騰之間,劉黑馬也未曾細想。

    片刻之後,龐玉罵罵咧咧地被押了進來。他一見著劉黑馬,立刻跪下:「大元帥,我不過說了幾句話罷了,這幫小子便犯上,大元帥當為我作主啊!」

    劉黑馬心中一陣厭惡,這龐玉倚仗著父親老人的身份,是個極貪財的性子。這些年收賄納贓,很是積攢了一筆。他這般模樣,當真沒有半點武人地風範,看來自己將他放在扼後路的要道上,實在是放差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劉黑馬又看向那押著龐玉的眾人。其中有些他叫得出名字,像是站在龐玉身後的那個段曲,原是金國士兵,中原戰後投靠過來地,因為善於逢迎,頗得龐玉歡喜,原是龐玉心腹。

    「小人聽得龐將軍說大元氣數已盡,不如投大宋做個富家翁。」段曲躬身道:「小人原是金人,與大宋有滅國之仇,便多勸了幾句。龐將軍便要殺小人。幾位同僚見他意圖叛敵,故此將他拿了。」

    劉黑馬心中氣極。龐玉一張大嘴,說話總是不注意分寸,他大步走來,抬腿便踢向龐玉,可腳才踢出,那段曲迎上來將他抱住:「大元帥,龐將軍不過是一時氣極,說話不當數……」

    明明是段曲等將龐玉抓來,此時他又為龐玉說話,劉黑馬不禁愣了愣,覺得這情形似乎有些不對,還未待他想明白過來,原本被捆著跪倒的龐玉突然前衝,劉黑馬想閃,卻又被段曲牢牢抱住,然後劉黑馬只覺得喉前一痛,一柄短匕穿過他的咽喉。

    他瞪大了眼睛,尚未失去意志,便被龐玉一腳踹翻:「老子給你父子兩代做了二十年奴才,如今也該翻身了,若是你識得大勢,老子原不該做這背主之人,偏生你一心跟著蒙胡老子回河東去當富足翁多好,為何要陪你去遼東穿老林子?」

    劉黑馬還待說話,可力氣從喉嚨間地傷口處迅速流走,他勉力向其餘部將示意,要他們擒殺龐玉,卻聽得外邊響起一片喊聲。

    段曲拔出腰刀,砍下劉黑馬的頭顱,他舉起這顆人頭,向眾人示意:「劉黑馬不明大義負隅頑抗,如今已死,諸位還不速速開關獻城,莫非要等著大宋天軍攻進來時與劉黑馬一起死無葬身之地麼?」

    龐玉乘熱打鐵道:「我帶來了五千精兵,如今外頭都是我的人,你們是降還是死?」

    此時劉黑馬地部下已經完全失去了主意,聽得二人一唱一和,立刻便有人跪下道:「小人願降,願降!」

    有了帶頭地,後邊跟上的便接二連三,劉黑馬這邊血尚未盡,那邊所有地部將便盡數降了。

    段曲悄悄鬆了口氣,龐玉說帶來五千精兵,實際上只不過有百餘人,他們在外頭鼓噪,只不過是唬著這掩體之中地將官罷了。

    「段曲,你說大宋當真會許我富貴?」龐玉悄悄湊到段曲身邊,低聲問道。

    「將軍只管放心,你也見著那檄文了,獻土之功便有封侯之賞。」段曲笑道:「大宋當今聖上,是出了名的大方,便是工匠獻其技巧,尤有得千貫恩賞者,何況龐將軍獻臨閭關!」

    「那我便安心了,我也不要封侯之賞,只求折換成錢鈔,我回河東老家多置些田產,再開兩三座礦山,保得自己與後世子孫富足,平生之願足矣!」龐玉笑得眉眼都快睜不開。

    段曲點點頭,心中一陣快意,潛入蒙元軍中一年有餘,如今算是為當初的兄弟家人復仇了。他二人一邊約束降軍,一邊遣人打著白旗下山,尋找宋人投誠。

    當吳房通過千里鏡看到一隊打著白旗沒挾帶任何武器的元軍出得官來時,便意識到事情又出現了變化,他喃喃罵了一聲:「他娘的,看來老子這次只有出醜地命,撈不著軍功了……」

    片刻之後,便有攔住那隊元軍的部下跑來稟報:「參領,臨閭關守將殺了劉黑馬,已經獻關投降!」

    「殺了劉黑馬?」吳房聽得一驚,雖然猜到敵軍要投降,但殺了最大的漢奸之一的劉黑馬,還是出乎他意料。

    「正是,元軍還抬了劉黑馬的屍首來,看服飾倒是個大官

    「讓他們來見我。」吳房命令道。

    來見吳房的為首者,正是段曲,甫一見面,段曲行了一個有些不正規的近衛軍禮:「近衛軍軍情司秘諜段曲,見過參領。」

    「軍情司的?」吳房瞪大了眼睛。「正是。」段曲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中原之戰過後,他得知老母已死,便被近衛軍軍情司所招攬,只不過受了半年訓,又被派去充作金國潰兵潛入蒙元。當時劉黑馬正好損失慘重要補充兵員,他便如此成了劉黑馬的部下,又靠著逢迎龐玉,得了他地信任,最終在這關鍵時刻起事成功。

    「這可不成,連你們軍情司地都來搶我的功勞!」在通過暗語、秘碼確認了段曲身份之後,吳房抱怨道:「我此次攻打臨閭關,一點功勞都沒賺得,反倒在開始時被老鼠洞折了人手!」

    「如今大勢如此,便是沒有我們軍情司地,這些漢軍也不會支撐多久,那劉黑馬打的主意便是守個三五日便逃……」段曲面目猙獰:「這等助紂為虐的狗漢奸,如何能讓他們逃掉!」

    對於軍情司潛入蒙元之中的秘諜,吳房的職司讓他略有耳聞,只知道都是批與蒙胡有國仇家恨的人。見著他的神情,吳房便知道他也是如此,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才我只是抱怨罷了,好兄弟,你讓那龐玉獻關,我們不知少死傷多少兄弟,我要謝謝你才是。」

    「職司所在,不敢當參領之謝。」段曲又行了禮:「至於善後如何處置,還請參領示下。」

    「我手書一封信,你轉交給龐玉,保他與關中軍士安危與財產。」如何對付臨陣舉義者,近衛軍中早有章程,故此吳房處置得也是井井有條:「他們可分批出關整編,我不收繳他們武器,給他們充足的糧草食物,但這臨閭關必須盡快讓出來,如何?」

    「是!」段曲深深吸了口氣,吳房寫信時,他瞇著眼看著那扼守要衝的雄關,這雄關,這江山,還有他自己,從今日起,便都有一種與此前不同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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