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朕所料,這個趙曼卿,到了哪兒總能惹出事端來。」
看完趙景雲的信,趙與莒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半是調侃地說道。
魏了翁是實誠人,聞言行禮:「陛下,此事自古便有之,非趙曼卿所為也,陛下慎言!」
「魏卿,你這人也特無趣,若是崔與之在此,必是另一番說法,便是葛洪,也至多默不作聲,偏你要與朕較真。」趙與莒埋怨了一聲。
趙景雲如今正在荊湖南路,不過他沒有去那個李楚雄的故鄉,而是停留在岳陽,因為他在此發現的情形,讓他觸目驚心。
「荊湖一帶,多有得蠱症者,其腹腫大,病作者哀嚎垂死,慘切無倫。學生隨一鄉野奇醫踏訪,十室之中,必有五六如此,民多苦之。學生以為,此必疾疫也,然則州縣牧令習以為常,皆言此惡水之故,無可治也。」
趙景雲洋洋灑灑寫了千餘言,說的是在洞庭流域疾病大起之事,他是外人,進了洞庭便覺得這般生病比例實不正常,而地方官員則久知風土人情,說是由於「惡水」引發的地方症,沒有辦法治療。
趙與莒心中一動,從趙景雲記錄的症狀來看,這很有可能是血吸蟲病,血吸蟲困擾江南時間非常久,如今大宋的經濟重心在南方,如果不能夠得到有效控制,一來對於勞動力的損害會非常大,二來醫藥費用對於患病人家也是一筆沉重的負擔。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治療血吸蟲並沒有什麼特效藥,只能先放一放了。
他又繼續向下看去,只見趙景雲寫道:「學生為此入返查問,方知二十年前,此症於岳陽重。其餘諸府並不多聞,十年前荊湖南路重,荊湖北路、江南西路並不多聞,而今則不然,荊湖北路、江南西路亦似有疾起,學生極是惶恐,若是惡水引發,豈大江兩岸處處惡水乎?」
趙與莒目光立刻變得嚴竣起來,如果只是岳陽一地的事情,那麼還可以緩一緩。=小說首發==可是牽連到如此多的地方,這血吸蟲之疾已經威脅到大宋政權的安危,就不得不全力防治了。
「魏卿,你戶部有天下戶籍,這二十年來荊湖南路人口滋長情形如何?」
「人口倒不顯如何,這二十年來,荊湖南路人口年增長約是千分有四。」
對於人口增長數據,魏了翁信手拈來,根本不用去查看。趙與莒對此相當滿意。真德秀、魏了翁是迂人,卻不是蠢人,他們真正做起實務來,都是相當負責能幹的。
「與其餘地方相比呢?」他又問道。
「兩浙為千分有六。」魏了翁簡單地說道。也即是說,荊湖南路人口增長率。比之兩浙要少千分之二,而兩浙地狹人稠,增長率受地域限制大,可荊湖南路尚未完全開發,增長率原本應該比兩浙高才是,這也從側面證明趙景雲地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趙與莒心中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他穿越來的時代,血吸蟲雖然還有,已經沒那麼嚴重,故此他並未重視此事,雖然在努力建立包括全國的基層醫藥體系,可那此將來要承擔此重任的少年們現在還只是在學習。至少要過五到八年,他們才能派上用場。
「時不我待也。」趙與莒半晌之後歎息了聲。
全國的醫療衛生工作,必須現在就開始,不能坐等時機成熟了。[]\
炎黃二年五月二日,《大宋時代週刊》刊發了天子親自撰文的《荊南蠱病及其防治》之文,為了讓官民都重視此事,這一次趙與莒沒有再用「趙一」這個化名,而是用了「趙昀」這個名字,鄧若水當然不敢將這個名字印在報紙上。於是這篇文章的署名最終變成了「當今大功復興皇帝」。禮部想方設法想要讓趙與莒接受的尊號,出現在報紙署名上。也算是趙與莒默認了「大功復興」這個尊號的合法性。
此文之中,對於民間稱為蠱病的疾疫進行了全面分析,指出之所以被稱為「蠱病」,便是因為有肉眼所不見地蟲子緣故,並且結合趙景元傳回的資料,提出滅其滋生之源、積極防疫以免其擴散。原本對於蠱病和鼓脹之症,杏林便多有爭論,特別是主攻派與主補派爭執不休,但隨著趙與莒這篇文章一出,全國名醫盡皆啞然。
倒不是他們真的服了趙與莒,而只不過是因為面對天子威權,他們不敢發聲罷了。
六月二十九日,來自全國各地的名醫因天子之詔齊聚岳陽,被他們圍觀的是李漢雲和趙景
「此蠱病也,乃寄蟲為祟,蟲卵若塵埃,肉眼不可見,游於水中,沾膚則入,循血而進,直至人腹。」
面對這些天下名醫,李漢雲有些怯場,因此根本不看著他們,而是指著身後的圖紙,那圖紙上畫著血吸蟲的模樣,看上去猙獰噁心。李漢雲面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光,他努力平抑住自己的心情,向趙景雲看了一眼,趙景雲點了點頭表示鼓勵。
他神情一陣恍惚,覺得自己有如在夢境之中。
趙景雲寫給他老師魏了翁地信很快便被轉呈給了天子,天子不僅非常重視,延攬天下名醫,探究治療之法,而且還御筆親寫了一封信給了李漢雲,專門指示他當如何去研究蠱病。\
李漢雲原本就追蹤這一病症二十年,以前因為方法不對,這才摸不著頭緒,被趙與莒一指點,有意識往肝脾處去研究,沒多久便尋著了那傳說中的蠱蟲。這讓他看到徹底剷除蠱病的希望,也讓他極為激動,原本對當今皇帝的懷疑,也立刻轉變為死心塌地的忠誠來。
「今日將與眾為先達前輩一起,親見這害死無數人命地蠱蟲現形!」李漢雲定了定神,然後又道:「這位便是來自流求的名醫。姓秋名爽,字風清地!」
秋爽默默從人群中走出來,抱拳向在場的數十位名醫、御醫行禮。
「秋風清?可是《東遊記》作者?」醫儒不分家,名醫往往也是大儒,故此便有人想起這兩年來風行大宋的《東遊記》來。
「不敢,正是秋某。」
秋爽再次抱拳,他是接著趙與莒之令,自流求趕到岳陽,中間風塵卜卜,若不是蒸汽船。他還未必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到來。
原本眾人見他年輕,還對他有幾分不屑:醫術比不得其餘學問可以有神童天才,行醫都是靠著幾十年地經驗積累。但聽過他名聲不由都肅然起敬,遠赴海外揚威萬里,這豈是常人所能為之!
「秋先生刀術之精天下無雙,晚生親眼見過,故此須得秋先生執刀,為眾位先賢前輩演示。」李漢雲道。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力士抬來兩頭牛。兩頭牛已經死透,被放在台上,眾名醫都是面面相覷,不知是何意思。
「左邊之牛便是蠱症而死。」李漢雲又道。
秋爽戴起一雙皮手套——這種用杜仲膠製成的手套價格昂貴,然後他又拿起小刀、剪。一個戴著口罩穿著白衣的少年在旁邊為他托著木盤。秋爽按著流程,破開左邊牛腹,取出牛肝、脾,舉給眾人看。
緊接著他又破開右邊牛腹,取出肝脾,有戴著口罩的白衣少年上來。用木盤托著兩副牛肝、脾在從人面前一一呈過。很明顯,得蠱病而死的那頭牛肝部腫大,眾醫生都頻頻點頭。
當眾人都看過之後,秋爽又將那副壞的牛肝剖開,自其中用夾子取出數條小蟲,李漢雲指著那蛔蟲般地蟲子。渾身發抖,聲音發顫:「便是這個……便是這個壞了無數人性命了!」
眾醫生不由得圍了上去,他們能闖出這般名聲,被官府招來,當然對蠱症也有所研究,知道這蠱症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看著那些蟲子,眾人都不覺心中發毛。
「我想起了,《宋書V顧凱之傳》中記有一事。沛郡相縣唐……唐……」那名醫想得一半。卻又忘了。
「唐賜之事!」有人提醒道。「正是,正是唐賜!」
眾名醫都是議論紛紛。正這時,李漢雲與秋爽交換了一個眼色,秋爽點了點頭,接著兩名力士將牛抬出去,倒是一僧一道進得這屋中來。
「僧人道士來做甚?」眾醫都是驚訝。
片刻之後,兩個力士以門板抬著一人過來,那人面色焦黃身體僵硬,早就死得透了。眾醫生都驚得呆住,那僧人道士開始唸經,念過一番經文之後,秋爽、李漢雲都是捻香對那人拜了三拜。
「以牛為證,尚不足說明,故此須以人為證。此人為蠱病而死,我等雖為救人,但仍得毀其屍骸,故此延請名僧道德之士,為其唸經訟德超度往生,其捐一軀,必救人無數。天子憐其不幸,欽命褒賞其德,為其樹碑揚名,也特恕我等之過。」
「諸位請看。」
行完禮之後,秋爽換了一副刀具,掀開蓋在那死者腹部的布,只見那人腹脹如鼓,正是蠱病症狀。秋爽一刀而下,動作迅捷流暢,那些名醫都是見慣了生死的,可看了秋爽這刀法,都不覺得身上發寒。
刀法如此嫻熟,分明是練過許久的,無怪乎那個主持此事的李漢雲不親自主刀,而讓這位流求名醫來主刀。就憑這一手刀功,也不知用了多少人練出來。取出死者肝臟之後,仍是呈給眾人觀看,接著刮開肝臟,又取出其中蠱蟲來。確認真是這種蟲子每年都造成大量死亡之後,天下名醫都是一陣唏噓。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若不得剖屍,如何得見之?」一位名醫歎息道:「顧凱之誤矣,誤天下蒼生八百年矣!」
「《廣武行記》亦曾載絳州僧事,亦如是乎?」
秋爽將肝又放回死者體內,然後飛快地做了縫合,片刻之後。名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完成了整個過程,然後洗手,捻香,再度三拜,力士又來要將那屍體抬走。
「此人雖死,德澤後世,吾等醫者,豈可不拜?」一個醫生大聲道。
「正是,正是。當拜之以完其德!」另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醫生道。
秋爽示意力士暫緩抬走屍體,在場的名醫無一例外,都是恭恭敬敬地對著那屍體三拜。
這次事件《週刊》也進行了全程報道,直接後果之一便是對天下醫生起了一次啟發。原先靠望聞問切來診斷病情,靠陰陽調和五德始終來治病的,現在才發覺在這套理論之外,竟然還可以通過解剖來判斷病因。秋爽的刀術讓他們疑惑,也有人試探著問起,對此秋爽也不諱言。直道是在戰場之上用敵軍陣亡兵士屍體練地刀,並說流求醫者以此之術,在台莊大捷中活我大宋忠勇官兵無數。
歷代以來,殘損屍體便是不道不法之事,但敵我雙方食其肉寢其皮尚可。何論其餘,這些名醫心知秋爽展露地將軍醫術地一片新天地,不免便有人動了心思,要去流求學行流求醫術,對此秋爽也是來者不拒,到後來乾脆每人都發出請柬。請他們在方便之時前往流求。
趙與莒計劃中地醫學院,正需要這些天下名醫心中藏著的秘方。
隨著《週刊》頒行天下地,還有趙與莒撲殺釘螺的明旨,要求凡是臨水州縣,都必須將田間池塘裡的釘螺盡數撲滅。在官府不遺餘力催促下,百姓都知道這釘螺竟然就是讓他們談之色變的「瘟神寄主」。哪有不踴躍積極的道理。
除了撲殺釘螺之外,諸如注意處置病人病畜糞便,不接觸疫水,積極替得病之人治療等等措施。為此,趙與莒再命戶部撥款,內庫支持,募集人手為疫區打井、宣講防治之策,免費提供藥物,為防止井水也被污染。他們打得是壓水井。這項發明因為其方便,很快從疫區傳到其餘地區。
「今日荊南奏章中說。田湖之中已不見釘螺蹤跡,百姓處置糞便,也依陛下所言,以石灰漚過。」崔與之對於這些民政之事非常關注,他在朝會時奏道:「只是有些僻壤荒山,蠻侗之所居處,官府管轄不到,恐有遺漏。」
趙與莒對此也無可奈何,便是他穿越來之時,也沒有徹底根斷血吸蟲病,在那位唱出「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望億星河」之後不過數十年,血吸蟲便再度死灰復燃。
「長抓不懈,唯有如此,今後凡疫區官吏考績之時,都要將這蠱疫納入其中,若有蠱疫犯者,不唯追究當時主官之責,其前任主官,也須為此擔責。」趙與莒想了想道:「民為貴,社稷次之,不愛其民,如何忠於其君,此事亦著為永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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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荊湖南路人口增長千分之四,不是在下杜撰,乃是搜來地數據,若有誤,請免責。
註:《宋書V顧凱之傳》:「時沛郡相縣唐賜往比村起母彭家飲酒還,因得病,吐蠱蟲十餘枚。臨死語妻張,死後刳腹出病。後張手自破視,五藏悉糜碎。」當然,在封建時代裡,妻子殘毀丈夫屍體,而兒子不阻止是不法的,所以這個事情最後的結局非常不好,在顧凱之建議下,兒子被處死,妻子被終身監禁,故此後面有名醫認為顧凱之誤天下蒼生八百年。京劇、豫劇中有一折《大明魂》,便是根據這段史跡改編,有興趣的可以搜索一下。
注3:《廣五行記》云:唐永徽中(李治的年號,公元66年),絳州一僧病噎,不下食數年,臨終命其徒曰:吾死後,可開吾胸、喉,視有何物,苦我如此及。死其徒依命開視,胸中得一物,頭遍體悉似肉鱗,安缽中跳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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