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賀三十歲剛出頭,四肢粗短,皮膚黝黑,論及長相,與真正的趙相差甚遠。他也沒有多少見識,只是在鄉間豪爽仗義,故此在起事時才會被人推舉出來成為首領。
「我真的可以成事麼?」
雖然他自稱才是大宋天子,在老兄弟面前也呼來喝去,頗有幾分威風,但面對眼前之人時,他卻一點天子威儀都沒有了。他知道若不是這人,自己根本沒有今天,甚至在攻打上海鎮時便已經潰散敗亡。
眼前這人和他帶來的二百精兵,才是裹脅來的這群百姓中最值得依賴的力量。
「陛下,自然是可以的,才短短五日,如今陛下已經有兵近二萬,若是再有月餘,百萬大軍唾手可得。」那人笑道:「陛下只管安心於後宮之中,臣等自會替陛下奪得天下。」
「若真有那一日,你……我要封你一個大官,大大的官!」
聽得提起自己的後宮,趙賀心熱了起來,他原本是窮漢一個,莫說媳婦,便是半掩門兒的私娼,他都難得會上一回,可奪了上海鎮之後,他立刻佔了一位富商宅邸為行宮,連納了一位皇后兩位嬪妃,至於宮女數量他自家也記不清楚。
「那我就多謝陛下了。」那人笑嘻嘻地說道:「我還有軍務,先告辭一步。」等等,等等!」趙賀皺著眉,看了那人好一會兒,他雖然沒有幾分見識,但農民的小小狡猾還是有的,尋思了半晌後道:「我賜你五百……三百……啊不,一百貫,用來犒賞大軍吧。」
聽得他不情不願地說出這個賞格來。那人又笑了聲:「如今陛下初創基業,用錢的地方還多著,陛下還是留著這賞錢吧。我與大軍,都是出於忠義,才來助陛下一臂之力,當不得陛下厚賞!」
趙賀臉也微微一紅,奪了上海鎮後,他收刮來的金銀錢鈔足有十萬貫之多,他莫說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便是數也覺得數不過來,這錢全被他藏得好好的,一次拿出一百貫來,著實讓他肉痛。
「要不我……朕拿出一千貫來。不能再多了。一千貫犒賞。如何?」他向那人問道。
「不必。我說了。陛下只管高臥。我自會替陛下徵糧催餉。」那人有些不耐煩地道:「便如此了。」
他出了門。背手行了幾步。兩個神情緊張地漢子迎上來。他向身後地「行宮」歪了歪嘴巴。那兩人會意。一左一右便站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進出。那人這才施施然上了街。左盼右顧了會兒。彷彿是在閒逛一般。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到一處院落前。原本站在院落門口地漢子向他點頭為禮。進了門。他微微一怔。因為有一個人背著手。正在看他掛在牆上地一副橫條。那橫條上寫著「志在千里」四個字。
「子申兄!」那人認出了來人。立刻行禮。
來地是那位子申。雖然二人兄弟相稱。但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子申地地位都高過他。故此他如此恭敬。
「俊德賢弟做得好大事業!」子申兄轉過身來笑道。
「還不是奉子申兄之命行事,若非前些時日的米價高漲,事情也不會如此順利。」被稱為俊德的那人又行了一禮:「我錢斯傑在襄陽時便受了子申兄的大恩。這條命早就賣給大兄了。」
聽他表忠之意。那子申兄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子申兄親自前來。必有教我,不知臨安情形如何?」錢斯傑又問道。
「如我所料,昏君果然要調捧日軍來,那近衛軍是他心頭寶貝,他如何肯輕易調動?」子申兄鼻子裡哼了一聲:「大事成敗與否,便在你與捧日軍之戰上,若是勝之,則近衛軍必出,到時你便可功成身退了。」
錢斯傑盯著他,若只是如此簡單,史嵩之根本用不著冒險來上海鎮,他此次來,必然另有佈置。而且,只憑借他這糾合起來地不到二萬烏合之眾,如何是捧日軍的對手,便是恃險而守尚嫌不足,何況是在上海鎮這毫無險阻之處。
他可不是那個趙賀,以為真的發出一紙詔書,真德秀等人便會起兵來助。
「捧日軍中,我已經有了安排,你只管迎擊便是。」那子申兄又是一笑:「此戰勝後,你不必急於去攻臨安,而是攻打江南製造局,設法收集足夠之船渡江北上,近衛軍雖強,你過了大江他能奈你何?」
錢斯傑點了點頭,子申兄在捧日軍中有人對他來說並不意外,他叔父權傾天下二十年,哪裡不曾安排些人手,除了那些明面上居於高位的,中低層將領中有多少效忠投靠的,除了他叔父自己,只怕只有這個被寄予厚望地子侄才知道了。
「到時你只說要沿江西上,攻鎮江金陵,然後再北上奪兩淮徐州之地。」那子申兄又道。
「是。」
「錢糧上不必擔憂,我此次來,為你送了三千石糧,還有十萬貫錢鈔。」子申兄再次笑道:「這些錢鈔,都是十足十的流求金元券,那昏君只怕不曾想到,他雖說掃蕩了那些投機的豪商,卻也讓我等籌足了錢糧!」
錢斯傑與那子申兄關係親近,但對於這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子申等人織了一張連環網,一環扣著一環,為的都是逼使那位天子出昏招。如今時機已經成熟,那位天子自家革新弄出的流民,成了他之天下的亂源,便是錢斯傑自己也不曾想到,趙賀揭竿而起之後,竟然會有如此多人響應。
趙與莒這兩年來聲望雖大,但他能力再強,目前改善的也只是臨安左近罷了,華亭府雖然也在變化之中。只是這變化才一開始,便被這些隨時隨地準備尋他破綻的人瞅準時機利用起來。
「沿江制置使你也不必過於擔心,他們那幾條船,只是來應應卯,只要你這裡不出大亂子,他們也不會來找麻煩。」知道錢斯傑還有些疑慮,那子申兄又拍拍他的肩膀:「賢弟,我這些年來可曾虧待於你?」
「若非子申大哥,小弟早就家破人亡了。害得小弟如此地,便是襄陽他趙家地宗室!」錢斯傑發狠道:「子申大哥儘管放心,小弟但留三寸氣在,必不會誤得大哥之事!」
「事成之後,你要願意。一處制置使之位總是少不得地。」子申兄點頭道:「只是你須小心,莫讓那個趙賀知曉了你真實身份,若事有不濟,你自脫身,那廝卻不能讓他開口,明白麼?」
「是!」
「那我便放心了,好生去做,俊德賢弟,我先離開此地,還有別處要我聯絡。」
目送子申兄離開之後。錢斯傑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他凝神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即使這位子申說得那麼滿,可是除非捧日軍陣前倒戈,否則他想不明白自己如何憑借這些烏合之眾可以抵擋住大軍進襲。但是捧日軍陣前倒戈,這種事情他想都不大敢想。
趙與莒也不相信捧日軍會出現什麼意外,在他親政之後。他便用或明或暗的手段,將臨安城左右的禁軍主要將領輪換了一遍,換上的都是他認為較為忠誠可靠地。饒是如此,為防萬一,他還是將近衛軍一部也調了過來,為的便是防備萬一。
大宋炎黃元年八月二十七日,捧日軍五萬離開臨安趕赴華亭,華亭府離得臨安並不遠,而且對方只是兩萬烏合之眾。故此出征之時。臨安百姓與輿論都以為,此次出征必是輕而易舉便可大獲全勝。甚至在一些小報上已經開始討論。勝利之後對於那個偽稱為濟逆的賊子,當如何處置了。
送別捧日軍之後,趙與莒回到皇宮之中,與別人的樂觀不同,他心中卻沒有那麼歡喜。
無論捧日軍此去取得如何大勝,勝後如何處罰那個趙賀,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他暗地裡鼓勵大農場化經營,被追逐利益地豪商地主所利用,這個政策在戰後,必然面臨保守派的全面反撲。而他個的因為台莊大捷建立起的聲望,也面臨一次考驗。
他背著手,面色平靜地走在御園之中,眉頭也很舒展,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其實心事重重。
「官家一個人在那兒轉了許久。」
博雅樓上,校書校累了地賈元春遠遠看到天子在御園中轉了轉,心中微微一動。
她回頭看了看周圍之人,其餘少女們都在專心看書,她們能被選入宮,自然各有才藝,但在喜愛看書這一點上,都是相似地。天子令她們校書,正對了她們的胃口,她們與其說是在校書,倒不如是在看博雅樓地藏書才對。
不過,各人性格不同,喜歡看的書也不一樣。像周淑娘,她喜歡看的是詩詞文選,偶爾也看那些史籍,近來又喜歡上看來自流求的各類遊記。像謝道清,她更愛看的是史籍和女訓、烈女傳之類的書籍,對於詩詞興趣不大,倒是有時會看來自流求的養花種樹地書,她甚至在御園一角專門辟了小塊地,自己種了些花兒。而賈元春自己,除了與周淑娘一般愛看詩詞外,便偏向於音律之書。
她悄悄下了樓,心中怦怦跳了起來,覺得自己似乎有了一個機會。在出門前,她又想到一事,回樓上搬了幾本書抱在懷中,這才離開了博雅樓。
在她出門之時,謝道清微微皺起眉頭看了她地背影一眼,周淑娘淡淡一笑,將這一切都收在眼底。
在御園中轉了不知多少圈,趙與莒覺得有些累了,便尋了處亭子坐下來。中秋都已經過了,天氣漸漸轉涼,不再有暑日的躁熱,坐在這亭子之中,聽得周圍風聲輕嗚,趙與莒覺得繃緊的神經似乎鬆弛下來。
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歷史在自己手中已經有了很大改變,原本用不著這麼急迫。循序漸進便是,為何還要用那根看不見的鞭子抽打自己,讓自己每日食不甘寢不甜?
該是享受一下的時候了,只要不犯大錯誤,大宋的中興已經指日可待,只要自己把穩方向,二十或三十年後,大宋地工業革命便可初步完成,大航海時代會因為對原材料和市場的需求而開啟,到了自己的暮年,自己或許還可以接收來自歐洲的使者的朝拜。華夏依然是中央之國,是天朝上國,是那些還停留在野蠻狀態下的歐洲封建主們可望而不及的神話……
這個念頭讓趙與莒幾乎難以自制,當他看到那個婀娜的身軀在向他走來時,這個念頭更是達到了頂點。
賈元春年紀剛滿十六歲,但她發育得比其餘少女都好,豐胸纖腰,又精通音律與舞蹈,故此走起路來有股子奇妙的韻律。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地話,那便是「賞心悅目」。每每見到她,趙與莒便很是理解那位歷史之上真正地理宗皇帝為何會寵愛她,面對著謝道清那樣一個端莊得類似於木頭人的皇后,又面對著這個極善討巧取悅於人地妃子,會做出何種選擇,幾乎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賈元春抱著書,低頭正在看,似乎沒有發覺自己坐在這兒。趙與莒沒有驚動她,只是將一隻腳蜷起,抱著膝蓋,看著少女專心致志讀書的模樣。
可能與他另一世曾當過援教老師有關,他非常喜歡看女孩子專心致志學習時的模樣。那種對書本上知識的渴望,還有心無旁鶩的專注,讓他感覺到一種感動。他一向喜歡辦事專注的人,相反,那些雖然聰明卻三心二意油腔滑調的學生,他很少給他們好臉色看。
趙與莒一直覺得,聰明是天賦,而天賦是老天贈予的,人力無法改變。努力卻是屬於一個人自身後天培養出來的品質,這才是體現出一個人能力與上進心的寶貴之物。
「啊!」
正在趙與莒胡思亂想的時候,賈元春「發現」了他,驚訝地呼了一聲,滿面通紅抱緊了書,剛開始時還有些惶恐,片刻後鎮靜下來,屈膝向他行禮:「奴不知官家在此,驚動聖駕,還望恕罪。」看她有些不安的模樣,趙與莒淡淡地點了點頭,向旁邊靠了靠,然後拍著自己身邊的長條石凳:「坐下說話。」
「謝陛下。」賈元春心中喜悅,不自覺中便露在了臉上。她雖然有些小心思小聰明,卻畢竟還不是心機深沉。看著她興奮得連耳朵都有些紅了,趙與莒心中一蕩,方纔那放縱一回的念頭再度浮了起來。
「元春,你在看什麼書?」他盯著賈元春的臉,目光下移,掃過她幾乎與楊妙真不相上下的胸部,停留在她抱在懷中的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