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與喬行簡說了什麼,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當葛洪出來的時候,面色更加陰沉,他沒有在國子監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國子監的大門,乘上轎子回府。
「葛洪與喬行簡相會於國子監,在此之前,一個陌生人自喬行簡院中出來?」
霍重城吹了聲口哨,看著這封密報,唇角微微冷笑起來。
自從上回《京華秘聞》事件之後,他便對幾個重點懷疑的大臣加強了監視,長久以來,這些人都表現得很正常。他甚至通過種種手段,弄得一封魏了翁寫給真德秀的信,確認裡面究竟有沒有涉及不軌之事。葛洪與喬行簡同樣也是他監視的重點,只不過這二人都是老狐狸,做起事來有板有眼,幾乎沒有漏洞可鑽。
「那個陌生人當日便買了輪船招商局的船票,明日趕往楚州。」
下面這一條讓霍重城心生警惕,楚州是保守派的大本營,那些反對天子革新的人,大多聚集於此,故此,楚州也是他監視的一個重點地區。
「當通知楚州,注意此人動向。」霍重城飛快地寫下一連串字符,卻沒有一句通順的話語,這是流求來的密碼,只有他和他的手下才能編譯得出。此事他不敢怠慢,喚來一人,將那紙交給他之後,那人便快馬揚鞭而去。
不久,趙與莒也得到霍重城傳來的消息,每日裡,霍重城都會將一份他重點懷疑的朝臣行蹤報與他知,趙與莒不可能養著一支龐大的特務機構。故此只能進行重點盯梢。對於這份報告,趙與莒並未過多重視,霍重城附上地處理措施已經很是周密,他用不著事事都關注。
「道清。」批閱完公文之後,已經是深夜了,趙與莒伸了個懶腰,招呼了一聲。
謝道清低低應了一聲。迅速過來,將他批閱好的公文分開。屬於明日發給大臣的一疊最多,通過李雲睿發至流求的數量雖不多,但卻很厚,交與霍重城處理的最少。
經過近一年地時間。趙與莒已經有些信任謝道清了。她實在是個秘書地好角色。起身之後。他活動活動手腳。繞著屋子轉了轉。正要上床去睡。卻又覺得一時之間沒有睡意。
「道清。這些日子貴妃不在。昭容又要養胎。你們地學社都停了吧?」他隨口問了一句。
謝道清垂眉道:「是。」
「那日子想來很是寂寞了……」趙與莒盤算了會兒。這些宮女留在宮中荒廢時日總不是辦法。思忖了會兒。他問道:「道清。你自己是如何打發空閒時光地?」
趙與莒這個天子對宮女指使度並不高。雖然謝道清貼身服侍。卻也沒有多少事情。聽到天子詢問。謝道清總算悄悄撩起眼睛。看著趙與莒地臉。但又迅速垂下去:「奴是看書。」
「看書好。不過羽鞠還是要玩。朕見你似乎與其餘……」
趙與莒原本是想說她與其餘宮女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旋即又想明白:謝道清在自己身邊侍候,肯定會召來那些每日難得見自己一面的宮女們嫉恨。趙與莒搖頭苦笑,他看了看謝道清,太后硬將她放置在自己身邊,其實未必對她有什麼好處。
如今他君威已立,根基已固,太后對於他而言不再像親政之初那般重要。但趙與莒雖然外表冷淡,卻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對太后的禮儀問候。不但沒有因之削減。反而更加謹慎。
故此,太后雖然還是希望他能真正收謝道清入宮。卻不像最初時那般急切了。
「道清,你進宮來時,心中可是情願?」想到這裡,趙與莒柔聲問道。
謝道清身體一顫,再次抬起頭來,眨也不眨地盯著天子。
她早年的時候身體有疾症,目中有物,皮膚粗糙,得名醫治療之後,目中異物失去,這反倒給了她一雙未曾被塵世污濁的眼,宛若嬰兒赤子一般。與她目光相對,趙與莒心突地跳了下,倒不是他為之動情,而是因為他發覺,在謝道清眼中蘊藏著清泉一般的淚水。
「奴原是不願的,侯門深如海,何況帝王家?」
這大概是謝道清第一次對趙與莒坦露心扉,趙與莒見她話只說了一句,便又要垂下頭去,便鼓勵道:「說吧,朕想聽真話。」
「奴入宮原是身不由己,奉命服侍官家,亦是身不由己。只是見官家日夜操勞,奴雖是世家出身,卻也知道百姓生養不易,官家殫精竭慮,不過是為百姓謀一個生路罷了。」
謝道清因為生父早死、自己又長得醜陋的緣故,在謝家地位並不高,雖然沒有吃著什麼大苦,但對於民生疾苦多少還是知曉一些地。她是一介女子,雖然家教緣故,讀了些詩書,可是對於民生卻沒有自己的辦法,到得趙與莒身邊後,耳聞目睹,都是天子為了蒼生而運籌帷幄,他要應對的不僅有大宋艱難的時局,不僅有虎視眈眈地胡虜,更有朝堂上百官的非議與為難。
最初的時候,謝道清認為堂上袞袞諸公自是君子,天子剛愎自用實屬無道,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的感覺發生了變化。
「陛下一心為民,道清恨不為男兒身,能為陛下效力。」一會兒之後,謝道清終於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然後又垂下眼,不再正視趙與莒。你這不就是在替朕效力麼?若不是你,朕日常起居,還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趙與莒溫言道。
這些女孩子就這般放在身邊,確實不是辦法,須得給她們找些事做,免得另生事端。想來想去。趙與莒笑道:「道清,你們這些都是世家之女,應是熟讀詩書吧?」
「不敢當天子之贊,只是略讀過一二。」謝道清又恢復到那端正得無法挑剔地模樣。
「朕有一事交與你們,博雅樓中藏書頗豐,不少為孤本,你們每日前去點校抄錄。每抄得一本,朕便命宮外商務印書局印出一本,署名便是……紅袖添香夜讀書罷。」趙與莒笑道。
「是。」聽得姐妹們有事情可做,謝道清心中也是歡喜。
次日早,趙與莒原是有極好的心情,然而來自華亭府的奏折讓他這種好心情頃刻間化為烏有。
流民生事,這四個字彷彿沉重地錘子一般,敲打在趙與莒心頭上,讓他氣血翻湧,已經很久未曾痛過的腦袋再次痛了起來。
「流民生事」已經是華亭府知府袁甫能想到的最婉轉地詞句了。實際上,後面半句「嘯聚湖澤」他在急奏中反覆幾回,這才添加上去。
華亭府雖然面積不大,但自紹興四年開瀕海支河二百餘里之後。鹽運便利、農業發達,糧食產量年年增長,嘉定十五年達到最高峰,秋糧實征六萬石左右。但從那以後,糧食增長的趨勢開始停止。嘉定十六年秋糧實征五萬五千石,十七年實征五萬石,寶慶元年更是銳減至四萬石,而今年秋糧才徵得三萬二千石。之所以會如此,關鍵原因便是大量的農田被闢為桑田與棉田。連續四年糧食減產,使得民間存糧原本就緊張。前些時日臨安的金融動盪,也波及到這裡,致使米價瘋漲,不法奸商囤積謀利,而那些失地或者窮困地農家,幾乎無以為續。藉著這個機會,幾個大商賈乘機至臨安流求銀行借貸,勾通胥吏收購田地。
若是象臨安一般,失地的農民可以進入工廠。得到妥善安置。那麼事情還不會鬧大,偏偏華亭府雖然離臨安不遠。商貿也發達,但流求的工廠都集中在臨安左近,這華亭府除了正在搬遷中的江南製造局外,便只有一家水泥廠。這使得大量失地之民無處安生,見著往來商賈富庶,又恨他們奪了自家田地產業,在有心人鼓噪之下,竟然聚眾生事,推舉一個名為趙賀的一舉奪了上海鎮。
這趙賀倒也有幾分頭腦,乃詐稱為趙,只說未曾死於史彌遠手中。他奪了上海鎮,立刻招兵買馬,以上海鎮為行在,甚至還發了一紙「詔書」給袁甫,封他為「戶部尚書兼沿海制置使」,令他速速來任職。因為上海鎮商賈往來,給他奪了不少錢糧,招募流民亡命,短短五日之間,竟然有人一萬,號稱十萬。
在趙賀「詔布天下」地「檄文」之中,任命真德秀為左相兼平章天下事,魏了翁為右相兼判樞密使,他還「下令」,天下各軍火速響應,進逼臨安,「勤王除奸,扶君復位」。
這封檄文一出,臨安城中一片嘩然。余天錫出動所有差役,與霍重城地眼線相配合,一夜之中拘捕了趙賀派來傳播流言的奸細十七名,十七顆人頭盡數被砍下,懸在城門之上,震懾那些意圖不軌地奸滑之徒。
「諸卿,跳樑小丑也敢猖狂,看來朕登基之後,殺的奸惡之徒還不夠。」
將這份檄文交給崔與之,趙與莒淡淡地說道。
崔與之眉毛輕輕佻了挑,看了魏了翁一眼,這份檄文他早看過了,在檄文中他是「阿附篡主」地**之一,他也沒打開,又將檄文交給了葛洪。
葛洪木然地打開檄文,檄文之中,他身為三宰輔之一,卻未能列名。崔與之、薛極都是阿附小人,鄭清之、程是變節匹夫,幾乎所有重臣都名列榜上,不是被委以偽職,便是被斥為奸黨,唯有他葛洪,卻彷彿被遺忘了一般。
他目光越過人群,看著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上的喬行簡,嘴唇蠕動了一下,然後將到嘴的話語化成了苦笑。
自己是該感謝這位同們師弟和他的那位高足,還是該恨他們呢,亦或是將他們賣出去?
正思忖間,他覺得有些不對,似乎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他回過頭去,正遇上薛極驚疑地問光。葛洪意識到那檄文在自己手中停留得太久了,已經引起薛極的懷疑,他將那檄文遞給薛極,起身拜倒在趙與莒面前。
「陛下,臣老矣,能為陛下效力之時不多了。」說這一句話時,葛洪忽然有些傷感,但他迅速平定了心情:「連這蠢賊檄文之中,都沒有臣的名字,臣實在不憤,自請督軍,殄滅這蠢賊,得勝回朝之後,臣便乞……乞骸骨。」
說得最後一句時,他聲音顫了顫,但迅速又恢復平靜。他感覺得到,大慶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停在他身上,但是由他自己挑出這個疑團來,總比被薛極和御史諫官挑出要好。
趙與莒淡淡地看著他,搖了搖頭:「朕不准。」
「陛下!」葛洪心中一凜,天子語氣中不帶絲毫情感,倒似那日將宣繒驅走時一般。
「葛卿,朕信得過你,回班吧。」
天子這句話讓葛洪心中忽然一暖,他是在朝堂之上浮沉了數十年的老狐狸,這種感覺卻不常有。但他隨即就控制住自己地情緒,謝恩之後回到自己座位上,再看薛極時,發現他似乎若有所思。
「葛參政只是無名罷了,臣等才是死罪,些許虛名竟為逆賊所用。」魏了翁也坐不住了,他出班奏道:「葛參政年邁,不可上陣,臣請去戶部尚書之職,督軍出戰,必一戰而擒之!」
「當初李全之亂,聲勢浩大,朕尚不曾遣朝中重臣出擊,何況這些許亂民?」趙與莒搖了搖頭:「朕有二十萬禁軍拱衛臨安,隨便調一支去便可將這些亂賊滅了。岳珂。」
「臣在。」岳珂凜然出班。
「捧日軍如今可出戰否?」趙與莒問道。
臨安左近諸軍之中,以捧日軍人數最眾,其餘諸軍,如今又在整訓之中,而且禁、廂各軍將校,因為兵制改革的緣故,倒有一半都到了臨安,正在向李鄴學習如何使用炮兵戰術。若要出戰,除了近衛軍外,這捧日軍確實是唯一可以立刻動用的兵力了。
「可。」岳珂大聲道:「臣得知華亭之亂後,立刻入捧日軍查看,糧餉軍械無不齊整。」
「那便以五萬捧日軍出戰。」趙與莒皺著眉想了想,捧日軍與拱聖軍一樣,都是禁軍中的精銳部隊,與近衛軍戰力比或有差距,但比起那些剛剛嘯聚於一處的亂民,肯定是強得許多。現在問題是,若是那些亂匪聞訊潰散,乃至北過大江,劫掠淮南,真德秀手中兩淮制置使兵力集中在淮河一帶,未必趕得及圍剿。
「命沿江制置使封鎖長江,勿縱賊匪過江。」想到這裡,趙與莒又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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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端平元年(1234年),華亭縣令楊瑾行「經界法」,本縣秋糧實征57810石。又建平糴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