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堂堂天子,如何能整日嬉游!」
太學之中,有士子憤憤地將報紙摔在地上,大聲疾呼道:「諸君,如何……」
「叭!」
那士子話尚不曾說完,一隻不只自哪兒飛來的羽鞠擊在他的嘴上,他忙不迭地將羽鞠吐了出來,見著那頭部沾著的黃泥,他呸呸地連吐幾口,怒吼道:「是誰?」
「永康陳安平。[閱讀文字版,請上]」擲出羽鞠之人傲然而立:「你這廝出言不遜,辱及君父,有道是君辱臣子,拿羽鞠打你算是輕的,若不是礙著國法,我不揍得你滿面桃花開,你還不知道花兒為何這般紅!」
先前那士子一進語塞。
這位永康陳安平,也是名門之後,近來在臨安太學生中風頭正健,直逼此前太學生三領袖中的謝岳。他不唯與謝岳一般慷慨任俠,而且比起謝岳來更要直接,謝岳管閒事只是出言譏諷,他卻是屢次三番挑起事端,先後已將數名太學生飽以老拳了。
這廝年紀不大,雖是讀書人,卻有著一身力氣,打起架來又極有經驗,遠勝過那些在脂粉堆裡打混的風流才子們,以一對三都是只勝不負,何況他還有一個幫手,也是那種打慣了架的。
「陳易生,我不與你這廝計較。」那士子面色紅一陣白一陣,見著陳安平一臉挑釁模樣,知道自己若是真與他較真,少不得要吃一番打,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又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士子忍下這口氣:「斯文敗類,斯文敗類!」
「哼,國家正圖匡復之時,大丈夫理當帶三尺之劍,橫行天下.豈有如你這廝一般,整日蠅營狗苟。若非你這等人太多,官家又為何要暢羽鞠忍國仇?」陳安平身後一人冷笑道:「廝文敗類?總比你這廝要好些!」
「石子房所言不錯!」整日跟著陳安平的李石也上來說道:「與這等婦人女子尚且不如的無用之輩有何可說,咱們先走,也去報名試試!」
他們之所以爭論,是因為前些時日,天子明文在《週刊》上發佈詔書,說是如今徐州已復,中原門戶大開,須得厲兵秣馬,準備北伐事宜。只是國家積累多年。民風文弱,恐驟然出兵,不利於國。故此令民間多習武健體,以為長久匡復之計。
在天子欽定的健體之術中,便有羽鞠之一項。
「陛下暢羽鞠,所謀僅健體一事麼?」禁宮之內,博雅樓之中。岳珂笑著問道。
趙與莒聞言也是一笑:「自是不只,朕見民間,好賭之風極盛,鬥雞賽蟲,既無益於民生,又有損形體。倒不如蹴鞠之類,尚可強身健體,只是蹴鞠所求甚繁,非人人得可,故以羽鞠代之「陛下所謀深遠。」岳珂歎道:「本朝太祖之時。遴選禁軍尚有樣兵,皆為健壯大漢,如今臣執掌兵部。觀閱卷宗,有當初樣兵之體魄者,十中無一矣。太祖時兵強,故所攻無有不克,如今兵弱,故屢戰屢敗。」
他這番話說得便有些迂了,趙與莒知道他只是文人,遠沒有乃祖之韜略。=小說首發==故此只是一笑。
「陛下既是要與金人議和,為何遲遲不曾派出使者?」頓了一頓之後,岳珂又問道。
「朕已經在《週刊》上釋出善意,金國君臣中,豈無智者?」趙與莒微微一笑:「朕料想金國必有間細在臨安之中,《週刊》載有我大宋時政,他們應當會將此送往金國。若是朕派使者去金國,那是朕向他求和了。若是他遣使者南來。則是他向朕求和。如今我強敵弱,是金國求我。而再非我求他了。」
岳珂聞言頷首,天子所慮極是細微,只不過,金國真會派遣使者來麼?
大宋寶慶元年十一月十六日,趙景雲結束他的徐州之行,正準備回同樣搭乘輪船招商局的客船回臨安之時,一個消息讓他大吃一驚。
徐州城外來了一隊金國人馬,帶隊的自稱為金國使節,名字叫烏古孫弘毅。這個消息並不出乎李鄴與劉全意料,事實上,在趙與莒頒布詔書的同時,密信便送至他二人手中,提醒他們有可能會有金國使節自此經過。
宋國與金的交界之處有數千里,之所以判斷是自徐州經過,一則因為只有徐州地方官吏才是趙與莒真正信得過的心腹;二則是因為換了他吃了這般大虧,也必要經過徐州,看看是否有機可乘。
「鄭兄為太學生領袖,可願與我一起會會這位烏古孫弘毅?」帶來這個消息地李鄴端坐在趙景雲面前:「我才疏學淺,早就棄文從武,若是在言語上吃了這位金國使臣的暗虧,有所咱們大細明體面。」
趙景雲這才明白,為何這種事情李鄴會拉上自己。不過難得有與北方世敵交鋒的機會,這讓他極是興奮,吸了口氣之後,他慎重點頭:「敢不效力?」
烏古孫弘毅是個年過四十的男子,他在金國官為侍御史,雖說不算位高權重,卻也是有身份的了。當見到迎接他的大宋官員年輕得只有二十餘歲時,他心中一動,年輕便易毛躁,毛躁便會出破綻,故此他故意傲慢地道:「大宋無人乎,竟以小子為州牧!」
「非是我大宋無人,實是應付下等之敵,自然由我們這些毛頭小子來。國中宿儒重臣,年長德高,豈是蠻夷之輩可見得?」趙景雲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說道。「哼,嘉定議和,我大金為宋之伯,宋為我大金之侄,小小豎子,有何能為,敢對伯國大使?」
「向聞肉食者鄙,原有存疑,今日得見貴使,方信之矣。」趙景雲毫不示弱,背後有流求護衛隊為後盾,也無須示弱:「貴使於貴國,可獻計破胡人否?可提兵收失地否?可經世否?可濟民否?」
這一連串的可否。夾槍夾棒地向烏古孫弘毅問去,讓烏古孫弘毅面紅耳赤,訥訥了兩句然後「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徐州迎接他也談不上什麼禮儀,總之就是將他接入了城中,在城下之時,他還專門駐足,與下屬們仰望城頭上的炮台,那粗壯的大炮,讓他神情很不自在。李鄴看了看他身邊一眼。身邊人中有一個神情最為專注,李鄴猜想,此人不是能工巧匠,便是出色畫師,顯然是要偷學這大炮了。
只不過大炮技藝,卻不是只看著外表便能學去的,鑄造技術跟不上去。造出來地大炮只會成為送自家士兵上天的破爛貨
故此,李鄴也不揭破,事實上揭破也沒有用,相信如今金國已經有了這大炮外形的圖畫了。
金使在徐州呆了兩天,恰好輪船招商局的一艘船到徐州,因為天氣變冷的緣故,這艘船也將是年內最後一艘客船,再往後,河水便要封凍得不宜船行了。金使對這艘船極是好奇,當得知他身為使臣。乘這船也須按價繳錢時大發脾氣,頗有若要繳費便是有辱國體立刻轉身回去地意味。只可惜,此處為徐州。為淮北,軍事上李鄴是第一人,政務上劉全是第一人,這二位都是不在乎金國的,劉全乾脆沒露面,理由是「我是紅襖軍見著金國大官便想殺了,還是眼不見為淨」,專心致志去修他地河堤去了。
輪船招商局的背景。其實是胡福郎。流求開港之後,他在定海的生意便有些難做了,這些年他在為趙與莒賺得海量銅鈔時,也為自家積攢了巨額財富。趙與莒親政之後,便對他暗授機宜,令他攬上幾個相熟的揚州富商,建了這個輪船招商局。\局中股份,皇家暗中佔了一半。而胡福郎佔四分之一。其餘幾個揚州富商共佔四分之一。到目前為止,輪船招商局的客運還是在賠錢。但是,貨運之上卻已經大賺,自流求來的物資,紛紛由運河轉上楚州、徐州,僅僅是軍需一項,便讓這些揚州富商樂得合不攏嘴。
自然,流求在這上面並不吃虧,不僅海運損耗大為減少,而且節約下來的人力物力,足夠讓他們去賺更多的財富。而且一般來輪船招商局地,是流求海岸護衛隊退役之人,或者是義學剛畢業有志進入海岸護衛隊卻需要積累經驗的人,若是需要,這些人隨時可以轉為現役,換言之,輪船招商局實際上是在為護衛隊培養人才。
故此,這艘客輪地船正根本不將烏古孫弘毅放在眼中,見他還嚷嚷不休,「哼」了一聲便下令起錨,而李鄴也向烏古孫弘毅下了最後通牒,要麼跟著這船去臨安,要麼便回金國。烏古孫弘毅心中極是鬱悶,他原本與同僚去西夏,金國與西夏再度盟好共抗蒙胡,若是他去西夏,少不得好生招待。結果因為在徐州城下連敗兩陣,又自宋國的《大宋時代週刊》中得知大宋新君也有和意,故此他這個倒楣鬼便被遣來探看大宋虛實。
金國如今是正大二年,天子為完顏守緒,今年年方二十八歲,也是一位極英武有為的天子。甫一登基,便更改先帝之策,與夏、宋通好,全力對抗蒙元。在烏古孫弘毅來之前再三交待,要他好生與宋國交涉,故此雖說惱怒,最後烏古孫弘毅還是掏了錢。
船經過楚州時泊了一夜,趙景雲藉機上岸去拜會真德秀,這一個多月過去,楚州總算安穩下來,城中也恢復了些生機,原本不過六千餘人,如今已經超過萬人。而且直德秀正一封又一封地將信件發出去,延請各地理學名家來楚州,言辭極為懇切,這短短時間內,他原本空蕩蕩地衙署裡已經多了二十餘人,都是大儒及其弟子。
因為忙碌,真德秀只與趙景雲見了個面,便由李仕民陪同,李仕民有些悶悶不樂,趙景雲奇道:「如今宿儒雲集於此,淮南又是百廢待興,正是施展拳腳之時,之政為何不樂?」
李仕民苦笑了一番:「舞雩詠歸方吾志也,宿儒雲集,言必稱名教,行必合理學,雖說……唉,不知為何,總覺得不如咱們在流求時那般自在。」
他只了這一句,然後握拳振作道:「不說這廢話,真公難得受天子信重,有此施展拳腳的機會,只可惜我才疏學淺,幫不上什麼忙。曼卿,你才學遠勝於我,留在此處一試平生所學,豈不較之回太學中渾渾噩噩要有意義得多?」
「這卻不是朱子之學,而是陳龍川功利之說了。」趙景雲開了他一句頑笑,隨著《大宋時代週刊》中對陳亮葉適地介紹,他二人的學說,如今傳播得極廣,已經隱隱有與朱晦庵、陸象山鼎足之勢了。
「曼卿兄!」李仕民拱手苦笑道:「留下吧!」
「這可不成,我……我當初只憑一腔氣血行事,如今再想來,只歎書到用時方恨少,自家學問太不夠。」趙景雲有些歉然地道:「謝岳留在了流求,你來楚州,我準備回臨安,一則用心苦學,好早日能解心頭之惑,二來也靠近天子,可就近看著風雲變幻。之政兄,我總覺得,我們……似乎如《週刊》所言,正處於一個千五百年未曾有過的大變局之中。這大變局的中心,不在流求,不在徐州,不在楚州,還是在臨安!」
聽他去意堅決,李仕民也不好多挽留,只得歎息道:「人各有志,只好如此。不過曼卿兄,與你同船而來的那位金使還老實麼,要不要小弟去大罵一番?」
「路上已經被我罵過不下十回,如今都罵厭了。」趙景雲哈哈大笑:「如此良機,我趙景雲豈會錯過!」
他二人依依惜別,卻不知自此一分手,再見面時已經是數年之後,當初在臨安太學中意氣風發志同道合的太學生三領袖,卻走上各不相同地道路。
告別李仕民之後,趙景雲回到船上,因為離別的緣故,少不得又去尋烏古孫弘毅鬥嘴。烏古孫弘毅得金主親睞,選拔為使節,原本也是飽讀善辯之人,只是二人年紀身份都極懸殊,趙景雲辯輸了可以耍賴,他只要稍有漏洞便被趙景雲窮追猛打,故此每次都是氣得哇哇大叫。
可是哇哇大叫的同時,也不禁暗暗欽佩:「南朝何其多人也,一介太學生,也有這般見識學問,只不知那臨安城中,還有些什麼樣的人物在等待著自己。」
臨安城中,趙與莒御椅高座,唇際浮過一絲輕蔑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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