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悄悄到了院門,遠遠便看見有幾個跨著刀劍的人來回轉動,他心中一凜,將頭又縮了回去。片刻之後,再探出頭來,卻發現那幾人始終在附近轉悠,有一個還望向他這邊,不過倒不曾喝斥。
他大著膽子走出院子,向南邊望過去,那是一排如同他們這邊一樣的院子,足有四十餘處。
「這土財主果然是有錢的。」李銳心中暗想:「為接我們,竟然建起如此之多的院子。」
他卻不知,這院子接他們只是用處之一罷了,實際上,這院子是準備給江南製造局的工匠們住的。有些工匠來此已經五六年,家口都在陸上,來往極不方便,故此趙與莒決定在此大興土木,仿著後世集體宿舍,為他們提供安家之所。這既有利於保守島上技術機密,又能安工匠之心。不過在正式啟用之前,先給了他們這些遷來的義軍暫住罷了。
見他出了院子,那幾個跨著刀劍的人終於出來一個,未語倒是先笑:「小兄弟,你有何事?」
「俺想四處走走,不成麼?」別人笑臉相對,李銳倒不好發作,便話中帶刺地問了一句。
那人失聲笑道:「甲院的……那應是陸佑平負責的,佑平未曾說過規矩麼,因為人數太多,為防出了意外,故此我們有規矩,不得隨意走動,小兄弟你且忍耐片刻,過會兒便是開飯時間!」
李銳執意要出去轉轉,其餘各院也有人探出頭來。那人漸有些不耐,聲音也大了起來:「小兄弟,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千餘人若是不守規矩,吃喝拉撒的豈不全要亂了?」
他聲音提高,聽得眾人都縮回了腦袋,李銳還待爭執,恰好陸佑平走了回來,與他一起的還有楊妙真。見著他被兩個跨刀守衛攔住。楊妙真快步跑了過來,一把將他護在自己身後:「何事,為何逼住他?」
跨刀守衛地不知道她身份,只能苦笑著對陸佑平道:「佑平,你們院子裡這小哥兒死活要出來閒逛。被我們攔了下來,你且勸說勸說。」
陸佑平見又是李銳這個刺頭,禁不住搖了搖腦袋:「李銳,你有何事非要出來不可?」
「俺又不是賊,你也不是官府,憑啥將俺困在院子裡,不許俺走動?」李銳梗著脖子道。
楊妙真下船之後,第一時間便來看安置之處,故此並未聽說懸島上有什麼規矩。聽得李銳這話,也頗有同感。她自在慣了的,在郁樟山莊見著山莊規矩原本有些不以為然。
「你叔父便是李鐵槍?」陸佑平未曾直接回答,而是問了一句。
「正是,俺也要象俺叔父那般,成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李銳大聲道。
「你見著你叔父行軍打仗時,帶的義軍有沒有規矩,若是義軍不聽調動又會如何?」
這話卻是問差了的。李全帶兵打仗,靠的儘是一個勇字,楊妙真也是如此。李銳瞪著陸佑平,撇了撇嘴道:「行軍打仗,自然是沖了,俺叔父每次都是衝鋒在前!」
陸佑平有些懊惱地撓了撓頭,方纔他專門打聽了李銳的情形。這才知道他叔父是義軍首領,不由得嘀咕了一聲道:「衝鋒在前勇則勇矣,若不守著軍紀,哪裡能打勝仗!」
楊妙真聽得心中一動,紅襖軍曾經幾乎席捲半個山東東路,可不過一次惡戰便全軍潰散,她也是直到最近才想明白。紅襖軍之所以打不過金軍精銳「花帽軍」。非是勇氣不足,也非是器械不精。實是紅襖軍散亂不堪,向來只靠人多勢眾。她不曾想,這樣的道理,懸島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也懂得。
「你敢說俺叔父?」李銳指著陸佑平怒吼道:「像你這廝,俺叔父一隻手便可捏死上百個,也敢說俺叔父?」
陸佑平在義學少年中雖是名聲不顯,可是好歹也是受了五年熏陶地,聽得他此言,面色便沉了下來,原本想要反唇相譏,但見著他不過是十二歲的孩童,又若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與你一般見識,小哥兒,先回院子,過會便吃飯了。」
「誰稀罕你們的飯了!」李銳呸了一聲,若不是陸佑平閃得快,這口唾沫便要吐在他面上了。李銳吐完之後轉身便跑,才跑得沒幾步,腳下忽的一絆,向前飛出去,在地上連著滾了幾個跟頭。
伸出腳的卻是方才攔住他地護衛,他們早就瞅著這小子不順眼,不過是礙於規矩沒有發作,如今見他如此刁蠻,再也忍不住了。
這是李銳無禮在先,楊妙真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她想起趙子曰的擔憂,還未到流求,像李銳這般的孩童便開始不服約束,若是到了流求那還了得!
李銳身手極是敏捷,雖是被絆了幾個跟頭,卻翻個身爬起回頭罵了句又要跑,見他一臉倔強的模樣,陸佑平一肚子的怒氣卻沒了。
這小子的模樣,讓他想起李鄴來,身為義學一期少年,他可是親眼見到過李鄴當初日日受罰的淒慘模樣,便是李鄴那般油滑頑皮,都給大郎調教過來,何況這小子!
想到此處,他不怒反笑:「原來大名鼎鼎的李鐵槍有個膽小如鼠的侄兒,卻只知道吐口水撒腳丫子地,你叔父在戰陣之中,是靠吐口水勝過金兵的麼?」
李銳收攏腳步停了下來,回過頭怒罵:「俺叔父英雄了得,豈是靠吐口水勝過金兵的,你這廝這般人物,他一隻手便能捏死幾千個!」
方纔還是上百個,轉眼便成了上千個,陸佑平也不著惱。笑嘻嘻地道:「我卻不相信,你連軍紀都守不住,只會給你叔父丟臉,莫非是個冒名頂替的貨色?」
「誰說俺守不住!」李銳撇了撇嘴:「不過就是呆在院子裡,俺就呆給我看看!」
見李銳又回到院子當中,伸出腦袋來看的義軍工匠與孩童都縮了回去。楊妙真也轉怒為喜,這陸佑平其貌不揚,不過對付孩童還是有幾分主意。
「還是你有法子,佑平。那小哥兒,我們都不知如何是好。」護衛有些訕訕地道。
「呵呵,這算得了什麼。」陸佑平搖了搖頭,又對楊妙真道:「四娘子,請進院子看看。這四十多處儘是如此一般地院子呢。」
察看院子之後,楊妙真又去了女子居住之處,因為男女有別的緣故,女子住的三個院子,卻在另一面,也不像這邊只是木柵欄隔開,用地是土牆。在此處,她恰恰看到韓妤,當即招呼道:「韓妤姐!」
在郁樟山莊裡。韓妤服侍了她一段時間,兩人算是比較熟悉了。見著她,韓妤也是面露喜色:「四娘子,你果然回來了。」
「你們家小主人呢?」楊妙真問道。正在午睡,四娘子與奴一起去看看?」
楊妙真也確實想見到趙與莒,她心中還有疑問,趙子曰那番話,究竟是否出自趙與莒示意。因此。她便跟著韓妤去了寨子。
才進屋門,她便見著趙子曰一聲不吭地跪在屋外,韓妤也嚇了一跳,卻沒去扶他,而只是驚訝地問道:「大郎醒了?」
「還不曾呢。」趙子曰笑著道。
「你這是……」
「擅自作主,怕被大郎責罵,自家先罰自己跪了再說。」趙子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
楊妙真臉上微紅,他的擅自作主,自然就是指自己的事情了。難道說趙子曰那番話,真的不是趙與莒示意?還是他只是在做戲?
楊妙真性子豪邁,卻並不是蠢人,都到如今這一步,趙子曰還要做戲給誰看?想來他那番話。真未得到趙與莒授意。或者只是他自家揣摩趙與莒之意而行事的。她原本可以勸趙子曰起來,因為惱他那番言語。故此也假作不知。
韓妤心緊了一下,趙子曰極得趙與莒信任,他都要自跪求罰,那麼他擅自作主的事情必然不小。她有些擔憂地看了趙子曰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楊妙真,發覺楊妙真只作不曾看到,心中便隱約有些知曉,趙子曰擅自做主地事情,必然與楊妙真有幾分干係。
「四娘子且坐,奴這就去看看,小主人是否醒來了。」招呼楊妙真坐下後,韓妤輕手輕腳地走向後院。
門並未鎖,推開後,她便看著趙與莒側躺在床上。屋裡因為升著炭火地緣故,比之外邊要暖和得多,楊妙真察看了一下窗子,一個背風的紙窗撐開了,她這才放下心來。
當初在郁樟山莊的時候,趙與莒反覆交待,若是燒了炭火,屋子一定要開窗,為了讓這些孩童們警覺,還特意拿著動物做過試驗,因此,義學少年們都明白,炭火屋子裡若不通風,便會有性命之憂。
「阿妤,事情都安置好了麼?」趙與莒沒有轉身,不過已經醒來,他平靜地問道。
「大郎,都安置好了,共是一千五百三十七人,工匠是六百六十四人,少年是三百一十四人,孩童是二百九十一人,老人是二百六十九人。男子共……」
韓妤將歸到她手中的統計數據報給趙與莒聽,趙與莒坐起身來,韓妤慌忙收好手中地紙,去服侍他穿衣。一邊服侍一邊說起安置的情形:廚房裡已經開始給各院送飯,各處情形都算是安定,安置過程只出了些小紛爭,也都及時平息了。
說完之後,她看了趙與莒一眼,又道:「楊姑娘在堂屋裡候著,趙管家……跪在那,說是擅自做主自請受罰呢。」
「擅自做主?」趙與莒皺起了眉,他不知道趙子曰能擅自做什麼主,韓妤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趙與莒見了更是不快:「阿妤,你有話便說。」
「奴瞧那情形,趙管家擅自做主,似乎與楊姑娘有關呢。」
趙與莒抿嘴深思了會兒,然後啞然失笑:「莫非子曰將四娘子得罪了?」
楊妙真在堂前等了好一會兒,偏偏趙子曰又直挺挺跪在面前,她起初裝著沒看到,可她的脾氣,卻不是能長時間裝樣子地,故此忍不住道:「你跪在此處給誰看呢,還不快起來!」
「四娘子有所不知,這不是跪給別人看地,是跪給自己的。」趙子曰說了句楊妙真不懂地話語。
「男子漢大丈夫,這般跪著,成何模樣?」楊妙真撇了下嘴。
「規矩便是規矩,壞了規矩便要受罰,我們家歷來如此。」趙子曰笑道。
正這時,裡面傳來韓妤輕輕的咳嗽聲,接著,趙與莒快步走了出來。
楊妙真擰眉看著趙與莒,這少年仍是以前那副淡淡的神情,彷彿經慣了世間百態,沒有什麼能讓他放在心上一般。見著她,也只是頷首示意,既不見有意怠慢地高傲,也不見曲意奉承的卑微,與最初見到她時,並沒有什麼兩樣。
「起來吧,便是犯了錯,也等說清楚了,我自有處置。」趙與莒道。
趙子曰不敢違抗,站了起來,他看了楊妙真一眼,然後道:「小人擅自做主,替大郎納了……」
楊妙真忍不住喝了一聲:「不許說!」
趙與莒看了她一眼,又轉向趙子曰,面色沉了下來:「何事,說。」
「小人替大郎納了楊姑娘為妾。」趙子曰垂著頭說出這話來。
韓妤聽得低呼了聲,雖然她們這些義學少年乃至整個郁樟山莊,沒有人將趙與莒當作個孩童來看,可他畢竟才十三歲,此時便納妾,未免過於荒唐了。
楊妙真也是面色緋紅,她即使是再豪爽,即使是再不願意,可當著她的面提起此事,她還是又羞又惱。但她沒有轉過頭躲開,而是瞪著趙與莒,彷彿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這件事裡他究竟知曉多少。
趙與莒神情卻仍舊平靜,就像是大海,讓人看不透深淺。他抿了一下嘴,然後「哦」了一聲:「隨四娘子來的人裡,這一路上可曾有損傷?」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住了,楊妙真瞪大了眼,韓妤掩住了嘴,趙子曰則停止了呼吸。
過了會兒,三人才回過神來,趙子曰低頭道:「途中有五個老人支撐不住去世,因為順風順水的緣故,只花了六日我們就回了懸島。」
「傷亡不大那便好。」趙與莒淡淡地道:「你下去準備好來,七日之後,若是天公作美,便與我一起去淡水。」
「大郎,水上風波險惡,不宜去淡水!」趙子曰跪著道:「有事情便交與小人,若是小人不成,還有家中義學少年,何必以身涉險。」
「此事卻是你做不來的。」趙與莒道。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