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正文 八十九回 隆科多夤夜索玉牒 八王爺入宮探皇
    隆科多到八爺府來索要那份玉碟他一聽蘇奴說連他都看過了這可簡直把隆科多嚇死了「怎麼?你也見過它了?八爺您這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我是從皇史館裡借出來的那裡還留著我的借據啊!老奴現在是什麼處境八爺您也不是不知道奴才怎麼能擔得起這偷看玉碟之罪呢?」

    允祀笑笑說「舅舅你急的什麼我當然是要還給你的。」說著向蘇奴遞了個眼色。

    蘇奴起身來到書架前在裡邊又找出一本書來從套頁子裡抽出了個硬折子黃綾封面週遭還鑲著一圈金邊。啊這就是那個在當時密而又密的玉碟了。這玉碟上記錄著皇子的生辰八字皇族裡又常常出現用它來魘鎮阿哥的事所以這玉碟就成了關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如果不是隆科多那時身居高位是「借」不出這玉碟來的。玉碟既然借了出來隆科多就擔著血海一樣的干係。現在一見它就在面前隆科多的眼睛裡都放出光來了。可是蘇奴大概是有意要吊隆科多的胃口似的毫不經意地隨手就把它打開了。只見裡面寫著

    皇四阿哥弘歷於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寅時誕生於雍親王府(雍和宮)。王妃鈕枯祿氏、年妃及丫頭翠兒、珠兒、迎兒、寶兒在場穩婆劉衛氏。

    蘇奴看完之後並沒有把它交還給隆科多而是雙手呈給了允祀。允祀又順手將玉碟撂在了書案上轉過臉對隆科多笑著說起了閒話「舅舅你就要去阿爾泰與羅剎合議了幾時啟程啊?」

    隆科多是一刻也不願意在這裡停留的他恨不得拿上玉碟轉身就走。但他又不敢他知道他的這位「外甥」的手段所以欠著身子回答說「我原想立刻就上路的但皇上很憐借我讓我再等些時。昨天我去陛辭時皇上說接到阿爾泰將軍布善的奏折羅剎國使臣剛剛離開墨斯克。皇上說你是天朝使臣不宜先到。再說冰天雪地裡也不好走等到開春草發芽了再去也不遲。所以我且得一時走不了呢。」

    「那你又是怎麼回的皇上問話呢?」允祀笑著問。

    隆科多回憶著昨天的情形緩緩地說「我說我是有罪之人怎麼敢說怕冷呢?羅剎人陰險狡詐想分割我喀爾喀蒙古這百多年來一直也沒有死心。如今策零阿拉布坦又在蠢動反相已露。羅剎國使臣如果早到二者勾結起來就後患無窮了。不如奴才先走一步也好在軍事上有所佈置。一則震懾策零二則可與羅剎國順利簽約。皇上說『你方纔的話都是老成謀國之言。布善也是欽差議邊大使嘛你可以把你說的這些寫一份條陳來朕發給布善讓他先未雨綢繆。你雖有罪但朕並沒有把你當尋常奴才來看。過去你還是有功的嘛!這次差使辦好了朕就免了你的罪』——八爺求求你成全我過了這個坎兒奴才為你效力的地方還多著呢!」隆科多的話很明白他這是在苦苦哀求啊!

    在一邊聽著的蘇奴說「舅爺你如今簡直成了認罪大臣了。你有什麼罪?你是跟著先帝西征的有功之臣!皇上說你勾結了年羹堯其實如果不是你坐鎮北京年羹堯早就反了。你辭去九門提督原來本是為了避禍皇上就著腿搓繩又免去了你上書房的職務。他說你擅自搜園可又拿不到桌面上來只好自己找個台階罷了。如今八爺還在位上如果八爺出了什麼事他又該算你『勾結八爺』的罪了!」

    隆科多知道蘇奴的心眼靈動他可不敢輕信這小子的話。過了好長時間他才說「唉我已是望花甲的人了。這一輩子出將入相也不算虛度。現在我什麼也不想什麼事也不願幹只求平平安安地過個晚年。說句實話我老在家裡想還不如一了百了呢。八爺若能體諒我這點心意就請你放我一馬;如果辦不到我早就把丹頂鶴都準備好了……」說到這裡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任憑它們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允祀將那玉碟推到隆科多手邊「舅舅你不要這樣……也許你會恨我恨我把你拉下了水恨我誤了你的錦繡前程。不過我也是不得已呀!有兩層意思我要對你說清楚一是處在我這位子上要和自己的親哥哥鬥心眼這並不是我的原意只是因為這個當哥子的容不下我!我想了大不了是個死吧再不就是高牆圈禁我全都認了成者王侯敗者賊嘛!第二點我要說的是我從不勉強人也從來都不賣友。你和我是一『黨』這件事且不去說它就是你和弘時之間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你所以敗落下來是因為雍正性子裡多疑刻薄不能容人。他連自己的一母同胞都容不得何況是我更何況是你!自從你被抄家以來大理寺、刑部裡動用了多少人來查你和我的事?可他們除了查出你轉移家產之外又查到什麼了?沒有!可見我老八是不會賣友的。」他用手指指那份玉碟說「舅舅你把它拿走好好地補一補你的漏子。放心吧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會給你添亂子了。」

    隆科多小心翼翼地把玉碟取過來又貼近內衣裝好了說「奴才謝謝八爺。老奴才是個無用之物我對不起八爺。不過奴才也請八爺放心我隆科多半生英雄也是從不賣主的。」說完他一揖到地老態龍鍾地走了出去。

    蘇奴看愣了「八爺就這麼把他放走了嗎?這不太便宜他了?」

    允祀卻如釋重負地說「他早已是燈干油盡了再留他又有何用?你強逼著他為我們出力逼急了他敢把我們全都賣了呢!再說他是當過宰相的他被罷了官免了職可他的一行一動都有人在監視著我們能不吃他的背累就算不錯了。他不入我們的伙雍正就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一旦他要為我們串連人反而會招來人們注意我們。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大年三十逮個兔子有它過年沒它也照樣過年!你明天去一趟三爺府告訴弘時說四位王爺現在都已來到了承德。這樣的天氣沒準能要了允祥的命他要是一死弘歷就去不成南京了。弘歷不離開北京幾個王爺就還得暫時住在承德。你還要告訴弘時說他八叔這次是要破釜沉舟地為他爭這個太子之位了!」

    允祀說得雖然好聽可世事卻並不能全都隨了允祀的心意。三天以後邸報發了出來弘歷以親王和欽差大臣的雙重身份巡視江南已由張廷玉代表雍正皇帝親自將他送到潞河驛;五皇子弘晝奉旨到馬陵峪去「視察軍務」並以皇子身份拜祭景陵。三爺弘時又送來消息說現在不但允祥病得不能理事就連皇上也身患熱症停止接見外臣了。這對允祀來說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不過他還是照著自己用過多次的老辦法要親自進宮去察看一下動靜。

    雍正皇帝在澹寧居接見了允祀。他的身子好像十分倦怠眼圈有點暗而且發黑臉色蒼白中帶著青灰色顴骨上又明顯地現出潮紅來。他躺在大迎枕上對允祀說「老八;你身子骨也不好難為你還惦記著朕。你就在那邊的杌子上坐吧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和朕講那麼多的禮數了。看上去你的氣色還好朕賜你的藥用了嗎?」

    允祀在座位上略一欠身答道「托皇上洪福這藥還真是有效。只是這頭暈的毛病也不是能夠一天兩天就好的。臣弟本不想來打攪皇上因見到邸報上說皇上已經不見外臣了使臣弟大吃一驚這才急急忙忙地跑進宮來請安的。」

    雍正坐直了身子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這一對兄弟從康熙四十六年到如今已經鬥了二十年了。唇槍舌劍也好正面交鋒也罷總算有了結果分出了勝負也分出了君臣地位。現在兩人極其難得地坐到了一起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合適。允祀覺得總這樣乾坐著也不像話呀便主動地開言了「皇上臣弟聽說您最近身子不適是勞累過度所致覺得很是憂心。你一天要見三個時辰的大臣要批幾千甚至上萬字的折子常常要干到子時才休息這怎麼能行哪!先帝在位勤政已被人稱作是千古難得一見了您竟然比先帝還要勞乏。一張一武之道皇貫古今怎麼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您能珍惜自己也是天下萬民之福嘛。」

    允祀說得十分懇切也十分動情。可雍正聽了卻覺得他的心裡恨不得自己眼下就死!他聽著這些做作出來的話。像嚼著苦橄欖似的皺起了眉頭。但他的嘴裡也在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朕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論是能力和堅毅都遠遠不如先帝只好以勤補拙罷了。今天你既然來了朕想問你一下旗務整頓的事辦得到底怎麼樣了?」

    允祀略一欠身答道「皇上知道臣弟有許多政見常常與皇上不合。但唯獨在整頓旗務上我是打心眼裡贊同的。開國才八十年哪可瞧瞧我們的八旗子弟全都成了什麼樣了?康熙五十六年兵敗時六萬子弟片甲不回。後來有個別逃回來的人說那哪叫打仗啊!有人聽見戰鼓一響就嚇得拉稀了。允禵進軍西藏和年羹堯在青海打仗用的全都是漢軍綠營兵。京師裡這些個旗人只要是一領了月例銀子就忙著泡茶館養花餵狗再不就提溜個鳥籠子滿大街轉悠。如今他們中的許多人連滿語都不會說了。所以這件事臣弟一直很焦心也從來不敢懈怠的。」

    高無庸送上了奶子雍正說「給你八爺——老八你還接著說。」

    允祀接過奶子欠著身子道了謝喝了一口又說「萬歲知道這些旗人雖然無賴卻人人都不是省油燈。他們各有各的旗主事和權總難統一下來。前次奉旨給他們分了地讓他們著幹點正經營生。老實一點的倒是去了滑頭的把地租了出去更有一些人乾脆把地給賣了!我追查這件事時有人還堂而皇之地說他們請示過本主。氣得我肺都要炸了可又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所以我就和三阿哥商議了一下把各旗旗主們叫到北京來列出整頓的條例由各旗旗主們自己管好自己的旗下滿人朝廷只是巡視監督。辦得好的予以獎勵;辦得不好就重重懲處。反正這些旗主們在奉天也是無事可幹他們既然拿了俸祿就應該替朝廷辦點正經事這就是臣弟想出來的法子可行與否還要請皇上聖裁。」說罷低下頭來吃著奶子去了。

    雍正漫不經心地說「這件事你和弘時商量著辦吧。朕這裡的事情太多下半年已經接見了全國所有的知府以上官員開了春後朕還要分批地見一見全國州縣官員。州縣是最親民的官百姓的甘苦他們心裡最清楚吏治刷新就要從他們做起。有人說朕太瑣細殊不知天下最缺的就是這個瑣細。朕知道你和朕政見不合你不要為此不安。楊名時和李紱他們也都與朕政見不合嘛。只要能辦好差使不搞邪門歪道朕還是有這點容人之量的。就旗務整頓來說朕只有一句話所有的旗人都要體念朝廷愛養的深仁厚德努力生業共建大清極盛之世。這是個宗旨辦法你們自己去想好了。」

    這裡正在說話張廷玉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雍正忙問「怎麼?有什麼急事嗎?」

    「回皇上剛剛接到布善的軍報說策零阿拉布坦帶了三千蒙古騎兵偷襲阿爾泰大營已經被我們打退了。」

    雍正高興得笑了起來「好啊這是大事好事他的折子呢?」

    張廷玉小心地說「皇上老臣正讓下邊謄寫呢。這次交鋒我軍死傷很少只損失了七十三人。策零部卻丟下了二百多具屍體跑了。

    因為是夜戰敵軍趁黑夜劫了我軍的一座糧庫運走糧食三千石還燒了大約七千石。阿爾泰大營裡存糧不足來春雪化泥濘又不便運輸。請旨調撥一萬石糧食以資軍需。還有……隨折有份立功將士名單請朝廷議敘。」

    雍正突然火了「什麼什麼?布善是統領三萬人馬的上將被人家端了營盤燒了倉庫還帶走了糧食外帶又死了七十多人他居然還有臉來向朝廷請功?」他喘著粗氣臉也脹得通紅好一陣才平靜下來說「你來擬旨告訴布善朕沒有那麼多的恩典施給他!讓他暫時戴罪立功限他在半個月內也端了一座敵人的糧庫也允許他死二百人!不然朕就要下旨鎖拿他進京問罪他能不能保住首級還在兩可之間呢還想要朕給他『敘功』真是奇談怪論!」

    張廷玉思忖了好久才說「皇上明鑒這其實只是一次小挫如果一定要布善去戴罪立功或者在半個月內他立不了功選誰去代替他呢?」

    「朕不是生他這個氣朕氣的是打了敗仗就老老實實地回奏為什麼要欺君?朕不信就沒有人能代替他難道死了張屠戶就要吃渾毛豬嗎?」

    坐在一邊一直靜觀事態發展的允祀輕輕地說「皇上諱敗冒功邊將的積習歷來如此您大可不必為此動那麼大的肝火。」

    「唔?」

    「布善是位老軍務了也並非是無能之輩。在青藏西北阿爾泰這些寸草不生的沙漠瀚海、苦寒之地能長期堅守在那裡已經可以說是忠勇之士了。請皇上不要因這點小事給予重罰免得寒了邊塞將士們的心。換一個生手去威不能服眾指揮也不能如意反而要出大亂子的。朝廷遠在萬里之外臣弟以為更不要作這樣瑣碎的佈置。再說策零阿拉布坦的蒙古騎兵本來就飄忽不定剽悍難制他那裡也未必有什麼糧庫等著我們去端。硬要布善去將功補過貿然出兵又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如果再打了敗仗連隆科多和羅剎國的邊界談判說不定也會吃大虧的。這件事本不該臣弟來說我坐在一旁細細想了一下這事恐怕只能假裝糊塗。承認布善的小『勝』讓他乘『勝』追擊相機進剿就行了。皇上在朱批中則可以明白告訴他這樣做的理由布善也自然會感恩戴德的。這和政務不同錯了還可以更正兵凶戰危之時可萬萬不能出大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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