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終於在望了看得見一盞透著暗黃色光芒的油燈在雨幕中搖搖曳曳忽明忽暗地閃爍著。鏡漫步走過大堤見各處都平安無事他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了。他走進那亮著燈光的地方他知道那是河道衙門設在大堤上躲風避雨的小棚子卻見只有幾個民工在這裡休息。他抖抖身上已經濕透了的油衣問「怎麼?就你們幾個在這裡?河道的官員為什麼沒來?」
他問的是現任河道道台汪家奇。這時一個滿身水濕的人走過來說「啟稟巡撫大人我們汪道台剛才派人送了信來說他們家住在包府坑那裡地勢太低怕要進水。他正帶著全家搬東西待會兒雨下小了也許他就會來了。」說著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水來。
鏡勃然大怒「啪」地把茶杯摔了個粉碎他獰笑著說「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喝水!」他站在那裡也不肯坐下停了一會兒他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也是這裡的民工嗎?」
巡撫大人突然發了這麼大的火可把棚子裡面的人嚇壞了。幾個民工小伙子看事不對連忙跟斗把式地跑了出去。只有剛才遞茶這位沒來及跑他低聲下氣地說「回巡撫大人小的武明不是民工而是這河泊所的管事。」
鏡一字一板地說「記著我這就發出憲牌從現在起由你暫署河道衙門的差使!」
武明嚇了一跳他連連叩頭說「中丞爺這可使不得呀!小的這個河泊所管事是八品離河道道台的四品官差著好幾級呢!再說汪觀察他……」
「以後這裡不再有什麼汪觀察、汪道台了。八品也好四品也罷都是要人做的官不是人他就不能當這個官!」鏡轉過身來對跟著他的戈什哈吩咐一聲「明天你進城去找著這位汪觀察告訴他要他好好地看家連鞋也用不著濕。叫他穩穩地坐在家中聽參吧!」
遠處似有人聲還有八盞彩繪的玻璃風燈走了過來。鏡以為是那個汪道台來了心想你來得正好省得我再叫你了。皇上對下邊辦事的人從來都是說升就升說貶就貶的我這一手就是跟著皇的。
可是他剛一抬頭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走了進來緊跟其後的又是兩個不男不女的人。鏡還沒緩過神來呢又有一個既普通而又特殊的人來到了他的面前。這人他似乎在哪裡見過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就在鏡瞇著眼看的這功夫站在他面前的人說話了「怎麼你當了巡撫眼睛裡就沒有朕了嗎?」
「啊?!」鏡覺得眼前一亮「萬歲……臣鏡……恭叩皇上金安!請萬歲恕臣……」他真不知說什麼才好了。
雍正笑笑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驚慌失措的鏡又回頭向外邊喊了一聲「廷玉你也進來吧。你的身子骨弱比不得德楞泰和張五哥他們。哎這位是誰呀朕進來之前聽你們說得挺熱乎嘛。」
武明剛剛還和田大人說話一轉眼間棚子裡又來了皇帝可真把他嚇壞了。其實這個皇帝他已經見過多次了。這幾天老見他帶上兩三個人到這裡來轉悠時不時地還能和他說上幾句話。武明以為他不過是開封城裡哪家財主的闊公子、闊老爺、到河堤上來看熱鬧的罷了。誰能想到這個人竟然是皇帝呢?直到雍正問到他臉前他才結結巴巴地說「奴才叫武明。您就是萬歲爺?這可是從天上下來的真龍啊!萬歲爺您也太辛苦了……這麼大的雨您怎麼會到這兒來呢……奴才不認識您奴才的眼睛長到屁股上了……」
雍正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好好好說得真好……哈哈哈哈。哎你是這裡管棚子的吧能不能給我們弄點吃的來盡一盡你的地主之誼嘛!」
武明連忙說「能怎麼不能呢……不過這裡離城太遠就怕萬歲爺等不及……」
「哎?誰叫你去弄山珍海味呢?你平常不吃飯嗎?這裡有什麼你隨便弄點就成最少也能給我們做點熱湯吧。」
武明跑著出去了雍正又說「廷玉你也坐下鏡你起來說話。」
鏡站起身來卻一眼瞄見張廷玉和平日大不一樣了。往常見到這位宰相時他總是那麼修潔那麼端莊可今日渾身精濕不說就連鞋子也全都泡透了一坐下地下馬上就汪了一灘水。他心中正在詫異雍正笑著說話了「你不要再看了。張廷玉是淋著雨步行來到這裡的;朕是張五哥背著過來的;而你這位巡撫大人大概與我們全不相同你是騎馬來的吧?所謂的君臣分際其實不過如此。這就是老百姓們說的人和人不一樣嘛。」
鏡聽皇上說到這裡突然靈醒了過來。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責任他爬起身來一躬說道「不行!皇上不能在這裡了。您聽外面風狂雨驟雷電交加。請皇上和張大人立刻回城由臣在這裡守夜……」
張廷玉剛進來時由於被河風吹得渾身幾乎凍僵了直到現在才暖和過來看鏡這緊張的樣子他笑了「田中丞你不要怕。河堤下就泊著皇上的御舟洛陽的三十艘官艦也在這裡護航保駕。你怕的什麼呢?是不是你這個大堤不結實?我告訴你開封城裡也未必有這裡更安全。」
雍正接過話頭說「鏡朕看你自己心裡就對這河堤不放心。你請朕進城不就正好說明了你自己就懷疑它能不能保得住嗎?」
鏡慌了「萬歲……要是這樣說臣可無言上對主子了——臣只不過為了預防萬一……」
雍正站起身來說「唉難為你還有這樣的心思。可是你應該知道朕要的不是『萬一』而是『萬全』!你沒有治過河也不知道這條河的厲害。你這裡下雨淹的卻是下游啊!告訴你朕來開封已經六天了就住在與你相隔幾步之遙的老城隍廟裡。朕看到你自上任以來沒吃過一頓安生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朕知道你是個好官是個清官你辦差盡心盡意朕也全都知道。」鏡聽到這裡心裡一熱剛要遜謝卻被雍正止住了「但朕還是要說你。你的心思一半用在民政上另一半卻用來對付朕。你想得最多的恐怕還是怎樣討朕的歡心。想千方百計地保住今年大河不決堤想讓別的督撫們挑不出你的一點毛病。朕說的是嗎?」
雍正這話說得可真夠尖刻的了果然是句句誅心針針見血。鏡就是想辯也說不出口來。但他想想自己的難處卻又不甘心受到這樣的責備「……萬歲教訓得是。臣不過是想能保住今年不決堤就能爭得秋季一個好收成。這樣明年治河就有銀子了。說實話臣現在缺的就是銀子……」他趁機把籌款的難處說了一遍卻沒敢說出向臬司借錢的事。到現在他才突然想到這筆錢來得太容易了說不定自己要被砸在裡頭;也是到現在他才明白鄔思道臨走時說「可疑之利不可收得之易時失之易」那句話也許有點道理。
雍正聽了鏡的話卻看著張廷玉笑了「廷玉你聽見了嗎?朕決心清理虧空看來竟要落個守財奴的名聲了。」
張廷玉正色說「鏡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治河是件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戶部也有這項開支你有難處應該早點向戶部申明的嘛。或者具折奏明或者去找上書房都行。這麼大的事憑你一人、一省之力是不可能辦好的呀!」
鏡嚥了口唾沫「張大人說得是。其實下官一上任就連著給廉親王上了兩個稟貼請他關照戶部。也許是我上得晚了也許是八爺事忙還來不及處置。可汛期將到我這裡等不得呀。實在沒法我才先從本省籌措一些。區區苦衷還望皇上聖鑒。」
雍正卻不願把話題轉到允祀身上他略一思忖便說「治黃就要從根上治。你要依照當年陳璜和靳輔那樣從上游直到下游一段一段地治理。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要治表更要治裡表裡兼治才能有成效。朕治過水也遭過水難還在水裡泡過兩天兩夜哪!朕看你修的這個堤就是勉強能頂得過今年它也頂不過明年。黃河洪峰下來的情景大概你沒有見過。你這個堤就像是個軟皮的雞蛋一捅就全破了!朕敢斷言就今晚下這點雨蘭考那裡的大堤就會全部決口潰倒了的。」
雍正這番話和鄔思道說的竟然如出一轍讓鏡大吃一驚。他現在有點後悔了前幾天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火氣呢?不過他多少還存著點僥倖李衛大概還不至於向皇上報告這件事。鄔瘸子是李衛的老師又不是皇上的老師皇上哪能問到他呢。
正好那個武明送吃的來了。瞧著他那滿頭大汗的樣子又看看他端上來滿滿一桌豐盛的飯菜還有兩條肥美鮮嫩的黃河鯉魚皇上可真是高興了。他馬上就說「好好好真是難為你了做得又快又好。武明你去把這魚賞給外面的侍衛們。哎?有什麼熱湯沒有?」
武明走上前來說「萬歲您瞧這連天大雨的黃河裡的水早就喝不得了。幸虧我這裡接了點雨水可是還得用明礬澄澄再用啊。咱們這小地方比不得皇宮什麼像樣的東西也沒有。只有一道說湯是湯說茶就是茶的萬歲爺您嘗嘗看合不合口。」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著一個碩大的茶壺倒出了一碗粘乎乎熱騰騰的麵湯樣的東西雙手捧著呈在了皇上的面前。
張廷玉上前一步攔住了「萬歲這湯先賞給臣嘗嘗好嗎?」
雍正笑了「哎你也太過於謹慎了。這個天不收地不留的地方難道還會有人來害朕?再說張五哥他們又還能不去監廚?」
說著他端著湯碗就喝了一口而且立即就大聲誇讚「好香啊!朕還從來沒喝過這樣的好湯呢!武明你過來對朕說說這叫什麼湯?」
武明笑了「萬歲這是我們這裡武涉縣的特產叫做油茶。我們這些幹活的人累了渴了乏了餓了吃的全是這個不是什麼稀罕物。」
雍正剛端起碗來想喝卻突然回過頭來問鏡「鄔先生大安嗎?」
鏡心裡咯登一下心想壞了!皇上怎麼會問到鄔瘸子了呢?聽皇上這口氣這鄔思道還不是個凡人。要不皇上說到他時為什麼只稱先生而不說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