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狐狸,你坐在這裡幹什麼?樸兒,你快回房洗澡,然後叫顏大哥做飯給你吃,吃完了就睡覺!」
夕陽西落時,玩了一天的風夕、韓樸終於回來,一進門即見豐息正坐在園中,手中把玩著什麼,在夕輝之下閃著七彩光芒。
「姐姐,你呆會兒是不是還要出去?我和你一塊去好不好?」韓樸目光瞟一眼豐息,然後轉回風夕身上。
「不好!回房去。」風夕斷然拒絕,打發著他。
韓樸無奈,噘著嘴回走。
「玩得可盡興?」豐息瞟一眼她,然後繼續把玩著手中之物。
「差點沒走斷兩條腿!唉,那小鬼比我還有精力!」風夕走近他,看向他手中之物,一見之下不由叫道,「認識你十年,我可從沒從你手中見過這種女人用的東西!珠花耶!你準備要送給鳳美人還是華美人呀?既然還沒送,那不如先送我好不?我呆會兒正要出門去,你這珠花讓我去換兩罈美酒吧!」
豐息抬首看她一眼,雖是近四月,天氣十分的暖和,但那眼光竟帶著冰的寒意,讓風夕不由自主的覺得一陣森冷。
「你好像沒這麼小氣吧?這東西又不值幾個錢,不願給就不給唄……」
話未說完,眼前忽珠光閃爍,她馬上雙手一揮,剎時一雙手幻出千重手影。
「黑狐狸,你今天怎麼啦?陰陽怪氣的!」
風夕看著雙手中的珍珠,再看看此時安坐於椅,優雅安閒得似剛品完一杯香茶的豐息,幾不敢相信剛才這人竟用珍珠襲擊了她,可手中明明有一手的珍珠啊!
「你不是要換酒喝嘛,這樣可以換得更多啦。」豐息一邊道,一邊優雅的站起身來。
「說的也是!我先去洗澡了!」風夕燦然一笑,懶得深究他今天稍稍有些怪異的行為,轉身跑回房中。
「唉,世上竟然有這種女人?!」豐息看著她的背影搖頭歎息。
「當春風悄悄,楊柳多情,我踏花而來,只為牽著哥哥你的手……」
夜色中,星月淡淡,風夕在屋頂上飛走,懷中抱著兩罈美酒,哼著那歡快的小調,想著呆會兒要見的人,嘴角不由勾起,忽然眼前人黑影一閃,一人擋在她身前。
「皇朝?」抬首一看來人,不由驚訝。
「是我。」一身紫袍的皇朝仿若暗夜的皇者。
風夕看著他,眼珠一轉,然後偏頭笑問:「你來找我?」
「是的。」皇朝負手而立。
「那麼請問何事?」風夕將手中酒罈放在屋頂上,然後坐下。
皇朝走近兩步,看著夜色中的她,清清楚楚的看一遍,然後清晰無比的道:「我來是想在你去天支山前再問一次,你願意嫁給我嗎?」
「哧……」風夕聞言輕笑出聲。
「風夕,我是很認真的!」皇朝在她面前蹲下,眼睛比那天上的星辰還要閃亮,而且帶著驕陽的熾熱。
風夕聞言斂笑,眼光落在月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那莊重的神色顯示著他此刻再正經不過。
「既然你是認真的,那麼我也就認真的問你一句:若我嫁你為妻,那你便不得再取他人,終生只得我一人!你可願意?」
皇朝聞言半晌無語。
「呵呵……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決做不到的。」風夕輕輕笑道,拍拍皇朝的肩,站起身來,「眼前就有你想盡辦法都要娶到的另一人!」
「風夕,不管我娶多少人,但你絕對是最特別的一個!」皇朝站起身攬住她肩膀。
風夕手一抬,拂開他的手,目光落向遠方,「皇朝,白風夕與你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不管喜歡或不喜歡,都可擁有很多的女人,但我不同,我只想擁有一個喜歡的並且也只喜歡我一個的人!」
「風夕,或許我會娶很多的女人,但我的正妃——甚至我日後為帝——皇后絕對是你無疑!」皇朝伸出手,握住風夕的手,「做我的皇后,我皇朝可對天發誓,此生定愛你至老!」
「我信你會說到做到,只是……」風夕微微一笑,「我的丈夫絕對只能有我一個妻子!他的心與身絕對只能我一人擁有!」
聞得此言,皇朝抿緊唇畔,看著她良久,然後微微一歎,轉身看向無垠的黑夜,語意蕭索,「為著天下,我必須娶到華純然,這是我得天下的手段之一!」
「唉,又是天下。」風夕一歎,「皇朝,南國初會以來,我一直把你當一位英雄,而英雄是不屑用這些手段的。」
「我不是英雄,風夕,你看錯了。」皇朝猛然回首,目光如電,臉上神情卻是平靜中透著一種冷然,「風夕,我不是英雄,我是王者!」
風夕聞言抬頭直視他的目光,驀然心頭一顫,半晌無語。
「做英雄,要有以一敵萬的絕世武功,要笑談生死的慨然氣概,光明磊落的胸襟氣度,他是戰一人、戰百人、戰萬人……而不敗的神話!如星如月般光明,是萬眾景仰的神!」皇朝以手指天,天幕上一鉤殘月,點點繁星。
「而我選擇當王者!王者是權衡、謀劃、取捨、定奪……是戰千千萬萬、戰整個天下的人!我要做王者!我要用我這雙手握住這個天下!握住天下需要力量,需要這個天下最為強大的力量!所以我要累積力量,通過各種手段、各種途徑累積我所需要的力量!成為這個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王者!」皇朝伸長手臂,敞開懷抱,彷彿要擁抱這個天地,臉上的神情莊嚴而肅穆!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絕然!
星月的淺輝映像在他的臉上,從風夕的角度的看去,他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黑暗中!這個人此刻的氣勢是可吞下整個天地,仿若頂天踏地的巨人,高不可仰!他會握住這個天下吧?只是……心沒由來的沉沉落下,仿若這一刻,自己失去了一份很珍貴的東西!只是卻注定會失去的!
壓住心頭的微澀,轉過身來,看著腳下黑壓壓的大地,只覺一種寒意生出,不由自主的抱住手臂。其實這個亂世中的有志者就應如此,不擇手段的謀劃策略,才能成就霸業,他如此,他也如此,所有的人都如此!這世間可有人做事是不要求利益回報?做事只是純粹的想做,而不是心機沉沉的出手?
「與這天下相比,我便不值一提。」風夕抱起地上的酒罈,「至尊的地位、權利在你們男人心中是勝過一切的!」
「風夕,你拒絕是真的只是因為我會有很多妻室?還是因為你心中早已有人?」皇朝看著即要離去的風夕,脫口問出這幾次欲問出口的話。
風夕聞言看看手中酒罈,夜風吹起她長長的髮絲,遮住她的雙眸,唇際露出一絲飄忽的淺笑,卻有些茫然、有些無奈、甚至還帶有一絲哀傷!
「心中的人嗎,或許會有,或許會無!只是……不論我心中有否人,不論是做王妃還是皇后,我都不會嫁你!因為……」
皇朝聞言並未動怒,只是眉頭一挑,示意她說下去。
「因為你只是朋友!」風夕看著皇朝的眼睛淡淡吐出。是的,這個人作為敵人,他太強!作為愛人,身心太累!只有做朋友,做保持距離的朋友才是最好的!
皇朝聞言卻是一笑,伸出手來,輕輕攬住風夕的肩膀,這一次,風夕未推開他,「我從出生至今,從來沒遇過任何挫折,你是第一個。」
風夕看著他平靜的神色,燦然一笑,「或許你馬上還會在另一個女子身上再次嘗到敗績!」
「那並不重要,我若只因兩個女子便一敗塗地,那上天生我皇朝何用!」皇朝放開風夕,回復他尊貴傲然的皇世子面目。
「所以對於你來說,只有天下才是最重要的!」風夕身形一退,轉身離去。
「能娶到你的人定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但能做你的朋友,也是非常幸運的!」皇朝看著她的背影緩緩道出。
「只是朋友卻很少有一輩子的!」
風夕身影已逝,話音卻遠遠傳來,獨留皇朝於屋頂之上細細品味她這最後一語。
天支山,高山峰,流水亭。
翠柏青松環繞的高山峰頂,在西面近懸崖邊建有一座石亭,亭皆是此山上的巨石而建,簡單樸實卻大氣。
這高山峰、流水亭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名樂師,獨善理琴,但當時的皇帝卻最中意鼓瑟,於是舉國上下,全是會瑟為榮,百樂閒置。
於是這個只會彈琴的樂師,雖琴藝絕代,卻無人欣賞,更甚至彈琴時還會遭人辱罵,皆認為他對皇帝不敬!所以這名琴師便不再在人前彈琴,而是攜琴至這天支山頂,彈琴與這高山幽谷、白雲清風聽。
有一天,他又在這山峰上彈琴時,忽聞身後有人鼓掌。
琴師十分驚奇,回頭一看,只見一人一邊走來一邊歌道:
山君抱綠綺,西上天支峰。
閒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塵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改李白的)
琴師與此人結為知己,以後琴師便只彈琴給此人聽。琴師名叫高山,而那聽琴之人便叫流水。
後來皇帝駕崩,新帝即位。
這位新皇帝卻不似他的父親那樣,只喜歡瑟,他精通音律,對各種樂器之音只要是佳品,他都喜愛聽,於是百樂又在民間興起。
新帝也聽聞了高山的高超琴藝,於是便下旨,邀高山進宮彈琴,但高山卻拒絕了,他說,有生之年,他只彈琴與流水聽,因為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有流水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前來傳旨的官員見他竟敢拒絕皇帝,不由皆是驚怒,便將他抓起來押往帝都,但到了皇宮,高山依然沒有彈琴給皇帝聽,因為他在路上竟自折手骨!他此生是再也不能彈琴了!
皇帝也被他的絕烈而憾動,便放他回去,並賞賜他一些珠寶。
但高山什麼也沒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鄉後,卻發現流水已在他被抓往帝都後,自刺雙耳,他此生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高山與流水知道彼此的情況後,只是相視一笑,然後兩人抱琴上天支山,但是卻再也沒有下來。有人說他們他們是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說他們在天支山幽谷隱居起來了,有人說他們被天帝派神仙接往天庭了……各種各樣的傳說流傳下來,但人們一般喜歡相信最後一種說法。
後來,仰慕他們的後人便將當年高山彈琴的山峰稱作高山峰,且在高山峰頂建起這座石亭,取名為流水亭,用以紀念他倆人的友情。
高山峰峰頂之上,風吹得衣袂飛揚,而那一輪皓月正當空而掛,灑下清輝若一層薄紗,輕柔的籠在這高峰上,輕輕的將流水亭圍繞,而此時還有那清雅絕俗的琴音在隨風而飛,在隨月而舞,清幽而雅逸,閒適而舒心,再加上亭中那白衣如雪,風姿如仙的兩人,一切如夢如幻,仿若置身仙境,重會那高山流水。
「這一曲飄逸似不食人間煙火,我聽著,彷彿以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正採花為食,取瓊泉而飲,摘瑤果而逗仙鹿,踏流霞而戲青娥。」
在琴音止歇時,風夕睜開雙眸,看向眼前的玉無緣,悠然而歎,世間也只有此人才能彈出這般絕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也只有流水能聽懂。」玉無緣抬首注目於風夕,眼前的女子擁有一顆玲瓏剔透若的水晶心,永遠是那般瀟灑自然,在任何地方都是一道獨特的風景,讓人看著便舒心暢意。
風夕聞言微微一笑,高山流水,他們會是嗎?
「這支琴曲叫什麼?」
「沒有名字?」玉無緣抬首看看空中明月,「這支琴曲只不過是我此時此刻的感受而已,我只是隨心而彈。」
「沒有名字?呵……你的琴沒有名字,想不到你彈的曲也沒有名字。」風夕移過琴,十分的普通,隨手一挑琴弦,發出空靈的清音,「隨心而彈便不是凡曲,難怪人人稱誦你為天下第一公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玉無緣捧著酒罈斟滿桌上石杯。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風夕執杯在手,目注於他,笑吟吟的接道。
「幾時歸去……歸去……風夕,我真要歸去了。」玉無緣忽然輕輕吐出,眼睛忽然移向亭外那萬丈峭壁。
「歸去?」風夕聞言看住他,沒來由的心口猛然一緊,手中杯一抖,然後擱於石桌上。
「是啊,我要歸去。」玉無緣依然看著絕壁,未曾回頭。
「是嗎?今晚就是辭別嗎?」風夕忽地笑笑,「要到哪去?何時走?可要……可有同伴?」
玉無緣回首,目光落在她臉上,空濛中帶著一種深幽,聲音卻是那般清晰,「不和誰,一個人,也許很快,也許過些日子。」
「一個人是嗎?」風夕還是在笑,笑得燦爛,然後手猛的一推,將琴推回他面前,「不是一個人吧,至少要帶著這琴,高山不論走到哪,不管有沒有流水,至少都有琴的!」
「風夕。」玉無緣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深幽難懂的看著她,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傷痛,「我不是高山,我從來不是高山……」
說到此處忽然頓住,喉嚨處似哽住了一般,無法再說話。
風夕看著他,目中帶著一種微弱的希冀看著他,等著他說話,等著他說出……
「我只是玉無緣。」玉無緣輕輕吐出,說出這一句話便似傾盡所有心力,一瞬間他是那麼的疲倦蒼白。
「我知道。」風夕將手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一瞬間手足冰冷,如置冰窟。
「風雨千山玉獨行,天下傾心歎無緣。」玉無緣輕輕念出,看著空空的掌心,一絲苦笑浮上那一貫雲淡風清的面容,「說得多貼切啊,傳出這兩句話的人是不是看盡我玉無緣一生了!」
「天下歎無緣是嗎?」風夕一笑,這一次卻笑得那般的苦,怎麼藏也藏不住,無緣……無緣啊!
「不是天下歎,是我歎!」玉無緣看著她,眼中有著即將傾瀉的某種東西,但他轉頭,瀉向那深不見底的幽谷!
「不管誰歎都是無緣。」風夕站起身來,「只是若有緣也當無緣,那便可笑可悲!」
「你請我聽琴,我便贈你一歌罷。」
說完她足尖一點落在亭外那一丈見方的空地上,手一伸,袖中白綾飛出。
「瑤草珂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雲深處,浩氣展虹霓。祗恐花深裡,紅露濕人衣。」
她啟唇而歌,聲音清越,直入雲霄,身形也隨歌而舞,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白綾在空中翻飛,衣裙飛揚於夜風中,仿若天女飛舞。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唱到最後一句,白綾便直直飛去,縛上一株高樹上,然後身子一蕩,輕飄飄的,若蕩鞦韆一般飛掠而過,眨眼間便消失身影。
風夕離去後,石亭中,玉無緣手伸向琴,心中淒楚便宣瀉而出,和著琴音,引頸高歌:
「蒼穹浩浩兮月皎然
紅塵漫漫兮影徒然
欲向雲空兮尋素娥
且架天梯兮攬明月
三萬六千兮不得法
黯然掬淚兮化泠水
泠水如鏡兮映花月
花濃月近兮我陶然
唉噫……
天降寒冰兮碎我月
地劃東風兮殘我花
唉噫……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
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鏡花如幻兮空意遙……空意遙……」
歌聲悲傷而哀涼,那種悵然憾恨表露無遺。
樹林深處,風夕抱膝而坐,聽著從山頂傳來的琴歌,喃喃輕念:「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空意遙……玉無緣……你……你……你……」
「你」了半天卻終於嚥回,只是一歎,拾起地上的白綾收回袖中,然後起步往山下走去。
山頂之上,玉無緣走出石亭,抬首望著空中還是那般皎潔的明月,那不知人間怨憂的明月,為何偏向別時圓?
閉上眼,所有的……連月也不願讓它窺視。
終是放開了,這一生中唯一動心想抓住的,還是放開了手!
你以為我為靈芝仙草而棄朱唇丹臉嗎?其實我願以靈芝仙草換謫仙伴我白螺杯!只是……
風夕,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人若有來生,那你我以此曲為憑,便是千回百轉,滄海桑田,我們還會相遇的。
今天是華王宴請之日,可風夕卻懶懶的不想去,去幹麼呢,只為欣賞華公主金筆點婿嗎?干卿底事!酒足飯飽一頓嗎?這些日子在落華宮吃得夠多了!
一大早,豐息即進宮赴宴去了,看著他的背影,風夕不由嘲弄的笑笑,心頭卻沒來由的一陣酸苦,深吸一口氣,搖搖頭,甩去那一片苦意,搬張長椅放在院中,曬著太陽,打著瞌睡,這是多麼舒服自在的日子,哪來的苦,為何苦?
或許自己知道,只是不肯承認,不肯細思。
眼前品的是山珍海味,飲的是瓊漿玉液,在座的上是華國之主,下有勁敵皇朝、玉無緣……旁還有那美艷無雙的純然公主。而大殿中那些如花的宮女正翩然起舞,曼妙輕歌,怎麼說都應該集中精力,慎重以對才是。更何況今天可是決定華國駙馬的重要日子,怎麼能如此心不在焉?
可自進此殿始,豐息的思緒便有幾分恍惚,眉頭時皺時展,似有難題,卻不知如何解。
「豐公子,豐公子!」
耳邊聽得有人低聲淺喚著,猛然回神,只見華純然正立於他桌前,睜著一雙美目疑惑的看著自己。
是了,酒宴已過半,公主要開始點駙馬了,她那藏在袖中的手定是握住了一支金筆,她已至他桌前,那金筆即將點向他……但見她著一身粉紅宮裝,頭梳飛鴻髻,一枝金鳳釵端端正正的嵌在發中,襯得她高貴雍容,蛾眉淡掃櫻唇輕點,那如雪似玉的臉頰在看向他時湧上一層淡淡的煙霞,說不盡的嬌麗與明艷,實是世所難求的絕色美女……可心頭卻忽然清明了,她不是她!不是她!
豐息猛然站起身來,或許因為起身太快,桌子被他撞得「砰!」的一聲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移過來了,有華王帶一絲輕視的目光,有皇朝銳利如劍的目光,有玉無緣淡然無波的目光,有明月山他們疑惑的目光……
「豐公子!」華純然見他猛然起身,只當他已知她即將金筆點他,因此十分激動,想到馬上……袖中握筆的纖手不由一陣微抖,是他了……就是他了……眸光如水,輕柔的落在他身上,手臂微抬,羅袖輕滑,露出點點玉筍似的指尖,指尖中夾著一點金光,那是……
「大王,息忽然想起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請大王恕罪。」豐息向著殿上一施禮,也不等人回答,也不管身後眾人的嘩然,也不理會華純然驚鄂的表情,大踏步走出金殿。必須快快離去,以免後悔!
大殿中不但華王震怒,便是皇朝也是極為不解,他不會錯過剛才華公主的表情和動作,他明明駙馬之位即將到手,可為何卻匆匆離去?轉頭看向玉無緣,只有他依然是面色平靜淡然,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只是眼中卻閃過一絲歎息與失落!一剎那間,彷彿明白了一些什麼。
「哈哈……既然豐息公子有事先離去,那他的那一份美酒,諸位可不能推辭,必要代他喝盡!來,我們乾杯!」華王高舉金盃笑道。
「謝大王!干!」眾人齊舉杯,各懷心事。
華純然舉起豐息桌上的玉杯,仰首飲盡的一瞬間,一絲苦澀與微鹹一齊入喉。放下杯,一滴清淚滴入杯中,彷彿還能聽得杯中發出的那細微、空曠的回音,咬住唇,止住那即將溢出的悲泣,握緊手中的金筆。千算萬算,卻獨獨漏算他或許會不願!太自信了,太驕傲了!以為有著華國公主高貴的地位,以為有著這張傾國之容,便天下所有人都應為之傾倒!原來還有人是例外的,還有人能不為權勢、富貴、美色所動!但是我是華國第一公主,豈能在此失態,豈能在此言敗!
抬首的瞬間,她是美艷無雙的、高貴雍容的、鎮定優雅的華國純然公主!一抹溫柔的淺笑浮上那無瑕的玉容,輕移蓮步,款款走向皇朝,那位尊貴傲然的皇國世子!握緊袖中的金筆,好似怕它忽然掙出手去!
「砰!」
正躺在院中曬著暖暖太陽昏昏欲睡的風夕忽然給驚醒了,不由睜眼坐起身來,只見豐息立在門口,眼睛緊緊盯著他,神情間似懊惱非常。
「咦?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怎麼,華王已選你為婿了?不過以華美人對你的情意,此事當然是水到渠成,一帆風順!」風夕又躺回長椅,懶洋洋的打趣著。
豐息也不答話,而是走進院子,立在椅前,不發一言的盯著她。
風夕不由奇怪,倚起上半身,疑惑的問道:「你在生氣?難道求親失敗?」
「哼!我不會娶純然公主了!」豐息冷冷一哼,然後手一伸,一把將風夕從椅上推了下去,風夕不防他這一手,一下給跌在地上了。
「咦?真的?」風夕卻不惱,就坐在地上,抬首看著豐息,待從他臉上證實之後,嘴角不由勾起,一絲歡快的笑就要成形,忽兒轉念一想,歡快的笑轉成了嘲諷的大笑:「哈哈……黑狐狸,難不成華王還是不中意你這個江湖百姓當他女婿,還是中意那個有著強大國力、有著二十萬雄師的皇國世子皇朝?所以你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原來這世上也有你辦不成的事呀!」
一邊笑著一邊從地上站起身來,待看到豐息陰沉的臉色,不但不斂笑,反笑得更加猖狂,「哈哈……黑狐狸,你求親不成,竟然如此生氣,實在有失你武林貴公子的身份,嘖嘖,你那一身的雍容大方哪去了?」
而豐息看著她大笑不已,面上雍容的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睛盯著她,彷彿能冒出火來!
「哈哈……」風夕看著他那模樣卻笑得更加歡暢,湊近他,眼光瞄了瞄他懷中,故意壓低著聲音,「黑狐狸,其實只要你拿出某樣東西,華王一定會馬上招你為婿的!你為何不拿呢?白白錯過機會,白白費了一翻工夫呀!」
豐息唇動了動,似要說話,最後卻依舊不語,只是眼色越來越冷,最後竟是拂袖而去了。
風夕待他轉身,依舊在長椅上躺下,口中依然喃喃而語,「難得呀,這黑狐狸竟如此生氣!可生氣也不應該對著我發啊,又不干我事!要知道我可是幫了他不少忙的!」
豐息走進東廂房,推開窗,看著正躺在椅上閉目養神、愜意非常的風夕,不由敲敲掛在窗台上的鳥籠,逗著籠中的碧鸚鵡,「真不值得,你說是不是?真是不值啊!」
「樸兒,你起床了沒,姐姐今天帶你去玩!」
第二天,風夕似乎心情十分的好,一大早就叫起了韓樸。
「真的?」韓樸馬上蹦出房間。
「當然是真的!」風夕一把抱起他,竟馬上就施展輕功飛了起來,「今天我們要把華都玩個夠!顏大哥,你要是想玩,就自己跟來!」人已跑了,還不忘招呼才跨出門的顏九泰。
「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呀!」遠遠的還聽得韓樸的叫嚷聲。
「公子,您要……」鍾離才推開門,豐息便走了出來。
「我們就上街挑一件好禮物,恭賀華公主的大婚慶典!」豐息淡淡的道。
「是。」
雙胞胎伴著豐息出門,西廂一扇開啟的小窗露出鳳棲梧清冷的艷容,看著那前後走出的背影,微微一歎。
「不愧是最富的華國都府!」風夕看著繁榮的街市道,「六國我都走遍了,要論到最好玩的,還真是這個華國!」
「姐姐,我們在華國還要呆多久呢?什麼時候離去?然後我們再去哪?」韓樸牽住風夕的手,一邊看著兩旁的店舖,一邊問道。
而顏九泰則無聲的跟在兩人三步後。
風夕聞言不由轉頭看向他,神情一頓,但馬上恢復笑容,「樸兒,今天不說這個,今天只管玩。」
「夕兒!」忽然一個聲音蓋過街上的喧鬧傳入三人耳際。
「久微!久微!」只見風夕一轉頭,然後馬上飛身跑去,一把抱住那人,又是跳又是笑,那歡快的叫聲刺人耳膜。
那人在抱住風夕的一剎那,只覺兩道目光射來,抬首望去,只見街道兩旁分別立著一黑一白兩位公子,白衣的在他看去時溫和的笑笑,黑衣的則微微點頭致意,低頭看向抱住他的風夕,不由輕輕一笑,真是有眼光啊!
「夕兒,你快把我脖子給勒斷了!」那人扯著風夕抱住他頸脖的手道。
「久微,我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你都到哪去了呀!」風夕聞言馬上鬆開手,看著久微笑問道。
「我還不就是四處飄蕩。」久微洒然一笑道。
韓樸與顏九泰呆呆的看著這個名叫久微的人,弄不明白他有何魅力,竟讓風夕在大庭廣眾之下忘形的對他又抱又笑,風夕雖言行張狂,可卻也從未對哪個男子如此親熱過,即算是相識十年的黑豐息,也只限打鬧間的相接相觸。
年約三十左右,高而瘦的身材,普通的五官,樸素的青布衣,一頭長髮在頸後以黑帶縛住,一眼看去實在不是什麼出色的人,可再看第二眼時,卻覺得這人很特別,可特別在哪卻不知道,或許在那一抬眉一勾唇之間,又或許在那雙眼睛有意無意的顧盼之間,這人是那種你記不住他長什麼樣,但第二次見面時,你一定能在第一眼就認出他。
「十年重見,依舊秀色照清眸!」久微細細看一遍風夕,感歎道。
「姐姐!」韓樸走過去將風夕的手奪回抓在手中,眼角瞟一眼久微,其意不言而喻。
「樸兒,我告訴你哦,這個就是久微!就是祈雲落日樓的主人久微!天下第……嗯……數一數二的廚師!他做的飯是非常非常好吃的!」風夕一邊說著一邊吞口水,「久微,這就是我弟弟韓樸,你看他漂亮吧!」
「弟弟?」久微看一眼韓樸,不會錯過他一臉的戒備神情,「我記得你沒有兄弟姐妹的,這該不會是你的私生子吧?我看看,長得還真有幾分像呢!」
「咳咳……」風夕差點給口水嗆死,一拳擊向久微,將他擊得倒退三步,「幾年不見,你還是改不了這『一鳴驚人』的習慣呀!」
「哎喲!」久微撫著胸口,皺著眉頭,「我就算說中了,你也不要心虛得這麼用力啊,要知道我可不懂武功的,經不起你白風夕一擊的!」
「嘻嘻……誰叫你老是亂說話!」風夕幸災樂禍的看著他,「現在罰你馬上做一頓可口的飯菜給我吃!」
「我知道!我就知道!」久微撫著額頭歎息道,「你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飯!我走遍六國,再也沒見過比你還要好吃的女人了!」
「那就快走吧!」風夕一手挽住他,一手牽著韓樸,毫不理會街上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異樣眼光,「我知道你這傢伙住的地方肯定是最舒服的,所以咱們去你那裡!」
「顏大哥,你快跟上呀!樸兒,今天我們又可以大餐一頓了!」
整條街都能聽到她興奮的歡呼聲,所有的人莫不以為此女子是否腦袋有毛病,不但不忌禮法當街跟一個男人又樓又抱,而且嗓音大得彷彿要將這吃飯的小事廣播天下!竟是個瘋子,真是可惜了一付好樣貌!有人搖頭歎息。
久微離去前回頭一顧,那一黑一白兩位公子已早無蹤跡了。那黑衣的定就是夕兒口中常提起的黑狐狸黑豐息了。那白衣的是誰呢?那般出塵的風姿決非常人所有,立於人潮湧擠的街上,卻安定靜然若立在佛堂的佛,整個人皎然潔淨如玉,難道是那天下第一的玉公子玉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