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黑巖島的人們很少離開勢力範圍,這裡的海盜是精明且謹慎的,縱使他們「狡兔七窟」,也絕不大意的留下任何把柄。
可是,「非專業海盜」的影凝靜極思動,她想真正觸摸海水、擁抱陽光,她應該動一動,安逸的生活已讓她有些散漫了。
腦中是這麼想著,然而,她的尊臀依然沒有離開石椅的意思。
從窗口流洩而入的一方陽光輕輕柔柔地籠罩住她,瞇起杏眸,她就著明亮卻不刺眼的日光看著淡藍色的波濤,沖激著山岩石的浪花在陽光的洗禮下閃耀著繽紛的色彩,像琉璃珠般滑落一地璀璨。
呵,海的那一頭的家人在做什麼呢?
院裡的桂花應該滿室飄香了。
姥姥腰疼的宿疾可有再犯?
四個霸道但頗有手足之愛的哥哥……
可親可愛的爹娘可否安好……
有點想家了,不過,「回家」也就意味著與喬馭「分離——」算了,這個問題過些日子再想,太勞神的問題不適合在頭腦渾沌時進來攪局。
閉起雙眸,將白皙的小臉擱在窗台上,享受海風吹拂與陽光吻著臉蛋的感覺。
條地,陽光的感覺消失了,溫熱的臉蛋感覺到沁人心脾的冰涼。
她眨動睫毛,首先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喬馭英俊得過分的容顏。
她毫無保留地朝他綻放微笑。「事情都處理完了?」
他總是很忙,水寨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一肩挑起,若不是有高山信之幫忙分攤,恐怕他一天當兩天用也不夠。
喬駛輕哼了下,懶得回答那種沒要沒緊的問題。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樣的日子對她而言是否枯燥了些?
「什麼也不做,發呆。」任思緒恣意的馳騁也算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自由。
喬馭的手指輕滑過她細緻的臉頰,沉默良久才道:「想家?」
「想啊!」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例外。
「要回去嗎?」他可以著手安排她回國的事宜。
「才不要呢!」影凝迅速回答。「還不是時候。」
該回去時,姥姥會讓二哥來找她。對了,「回家」這個字眼讓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要定居日本嗎?還是回中國去?」
如果他也回中國,那麼以後相見就不會太難了。
喬馭瞭然的看著她,扯出一抹寵溺的笑道:「想見我?」
影凝輕笑,「有些事說出來就少了美感。」
喬馭懶洋洋的揚起深富磁性的笑聲。「日後應該是中國日本兩地跑。」
中國有死黨,日本有兄弟,可以兼得的,他不想做任何取決。至於影凝……她必須跟著他跑,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他沒打算現在就讓她知道。
「你最近老是悶在水寨裡,這樣會生病的。」
他不想讓她媲美籠中鳥,羈絆她非他所願。
「有什麼建議嗎?」她的雙眼立刻發光。
「離這裡七海里處有座小島,我先讓圭司送你過去,我辦完事情隨後就到。
他肯撥空陪她,她當然很高興,不過,她並不想麻煩到他。
「如果你很忙,可以不必——」
「那些還沒出口的話可以省了,恕不受理。」他堵住她的櫻唇。他決定的事從不打折扣,她是他的女人,最好明白這一點。
他不理會她的方法就是吻她嗎?似乎不壞嘛!影凝在心中竊笑不已。
★ ★ ★
影凝怎麼也沒想到廣大的日本海域內,會有如此美麗的小島,說實在的,她一直以為每座小島都和「黑巖島」是相同的模樣——佈滿岩石、景色荒涼蕭索,而這個島與她的想像相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果然,「行千里路,勝讀萬卷書」,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這座島蓊鬱嵯峨,整座山似由深綠、淺綠、鵝黃、酒紅色層層疊疊渲染而成,交織出一大片錦繡山林。
半傾杞的石階刻劃著蒼涼古樸的紋路,像緞帶一般由半山腰鋪陳而下。
影凝仰首望向山腰,隱約看見一座以木樁、磚瓦搭建的神社。
人跡罕至的世外桃源竟也有寺廟呢!這倒是挺有趣的,這樣的地方,供奉的是什麼神祇?
見影凝遠眺著山腰上的神社,並露出十分有興味的表情時,圭司幾乎可以猜出她下一步打算做什麼了。上天保佑,千萬別讓他猜對呀……
不過,老天爺重聽,沒法聽見圭司的祈求,影凝踏上階梯,準備一窺荒島上神社的堂奧。
「打沒(不行)!」圭司急急地叫道。
天哪!請看在他年老體衰的份上,別折磨他爬上七百階的石梯好嗎?就算有那個時間,他也沒那種雅興。
不行?影凝挑眉。她聽得懂幾句淺白的日文,而這句話是她懂懂的詞彙之一。
圭司為了打消影凝的念頭,不惜浪費口水外帶犧牲形象,又是比又是跳的與她溝通。
「那有七百多階……七百多階你瞭解嗎?上去又下來是很累人的,再說,老大馬上就來了,如果你要,他也許會陪你去,但不要找我……」
影凝聽了半天,勉強明白他的目的是阻止她過度的好奇心。
圭司鬆了一口氣,總算勸住她。
恰好在這個時候,有艘快船駛來。
「老大來了!」護送影凝到這來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只等老大接手,他就可以回黑巖島逍遙。
快船並沒有如他想像的直往小島駛來,它繞了一大圈,朝西方而去。
「咦?」船走錯方向了?
圭司拿起船上的旗子,用力的朝那艘船打旗語。
「在這邊!」圭司喊道。
猛力揮舞的旗子引起小船的注意,船掉過頭,往小島駛近。
「宋姑娘,老大來了。」一時忘記他與她無法用日語溝通,圭司很愉快的說著。
影凝怔怔地看著駛近的船,輕蹙柳眉。
圭司很快的也發現那艘船並不是水寨裡的船,即使它這麼的相像……
然後,當他看見船首刻著「山口組」的字樣時,他驚呆了。
不會吧?怎麼會這麼巧?不,這不是巧合,原本這艘船根本沒發現他們,是他多事揮旗子引來的。
圭司緊張的嚥了口口水。鎮定一點,山口組的人不會認識他們,只要哈啦一下,矇混過去就可以了。
快船在岸邊停下來,跳下來一個美艷女子。
圭司硬著頭皮道:「呢,這位姑娘,剛才我揮旗子只是……跟你們打招呼,沒別的意思。」
「哦?」美艷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將視線投射在影凝身上。「是該打個招呼,畢竟有好一陣子不見了。」她上前兩步,冷冷她笑著,以漢語道:「幸會,宋姑娘。」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圭司一頭露水,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怎麼回事?」他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美艷女子這才看向他,「晚羽徹呢?」
他的喉頭一陣痙鑾。「你說什麼?」
看樣子,對方似乎對整件事的狀況十分清楚,這可不妙了!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轉告他,山口美奈子請宋姑娘到我家作客去,要她活命,三天內來要人。」
美奈子做了個手勢,船上走下來兩個魁梧的硬漢,把影凝架上船。
「宋姑娘,得罪了。」她微笑道。
「慢著!」
圭司欲衝上前救人,卻被美奈子鞭子一揮,打倒在地。
「我可沒有請你來!」
一鞭就被打倒,圭司不死心的抽刀相對。「你最好不要動她。」
「這不是你所能決定的。」美奈子跳上船,命令道:「開船!」
山口組的船很快的駛離岸邊,圭司要追已來不及。
圭司氣得跳腳,「媽的!你還沒跟我打就敢走?」
眼巴巴的看著船愈走愈遠,他氣得把刀子丟在地上。
這下怎麼跟老大交代?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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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待客之道」的美奈子將影凝的雙手煉在牆上,關進專為背叛「山口組」的叛徒所設計的陰冷牢房中。
「我代表山口組,竭誠歡迎你的光臨。」她諷刺地笑道。
影凝沒有開口。鐵鏈對她而言構不成什麼威脅,她之所以站在這裡聽她自以為是的廢話,主要目的是想知道她痛恨她的理由。
「特別為你準備的客房,不知你是否滿意?」
影凝沉默依舊。
她的沉默卻惹火了美奈子,她大步上前,強迫她正視她。
她憑什麼讓聰穎世故且俊美無倫的小哥傾心?她有什麼特質讓狂傲冷銳、輕易就魅惑女人芳心的喬馭捧在手中珍視?
「你為何不說話?我以為你會對你未來的命運有點興趣。」她抽回手,冷冷的笑道,她想看看這個村姑倉皇失措的模樣。
但是,影凝沒有!
她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漠不關心,反而像是早已料到結果般自得。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抓我?」
「因為我需要一個餌,你知道,要抓一條大魚,首先得下重餌。而你正巧有那麼一點價值,所以,便由你來扮演這個角色。」
「你要的是喬馭?」
真被她猜對了!唉!她就知道喬馭是這麼要命的吸引人。
「你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嗎?」美奈子的眼眸中凌芒一閃。「在日本,我們不那麼叫他,他有本名,叫做晚羽徹。你知道他為什麼叫晚羽徹嗎?」
影凝還是沒有回答。喬馭是告訴過她有關於他的一切過往,但那又如何?
美奈子突然笑了起來。「看樣子,他並不若我想像中的那般重視你,因為他吝於與你分享他的過去。你要聽嗎?」
「不了。」
美奈子目光炯炯,含著惡意的笑,道:「你非聽不可;因為這個名字背負著他的仇恨與黑暗,他的名字是鮮血堆砌而成的,你絕對無法想像他有多麼荒唐而血腥的過去。」
她一直注視著影凝臉上任何細微的反應,她要看到她失去血色的慘白模樣。
「那不是他所願意的。」想起喬馭那段不堪回首的年少歲月,影凝忍不住有些心疼。
「原來你也有所耳聞。」美奈子淡淡的揚起笑,「但是你錯了,那是他選的路!他甘心用鮮血堆砌他的年少歲月,就連現在也一樣!在他的生命中,他一直是主控者,他獨斷獨行的選擇他生存的法則,拒絕儲君之位,拒絕加入我們的組織,只選擇成為浪人。」
「那是他選擇的方式,我們沒有資格說他什麼。你用你的標準來衡量他,所以你不會瞭解。」
美奈子鄙夷地笑了,「你很瞭解他嗎?你以為完全同意他生存的方式就是瞭解他嗎?」
影凝淡淡的道:「我沒有完全同意他的生存法則,可是,這一點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你當然不必向我解釋,我也沒有瞭解你的興致,唯一讓我有求知慾的是晚羽徹。」
「你誘他前來,為的是什麼?」
「為了整個山口組,還有我自己。」
「他不見得會如你所願。」她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輕視喬馭了。
「你最好祈禱他來,否則,你的命運就是一死。只要你死,就遂了我一半的心願了。」
對於她的命運她早有心理準備,這是她來到日本前就知道的事。
美奈子將手煉與牢門的鑰匙拋在手中再接住。
「不准讓她逃走,還有,別讓二少爺知道她在這裡。」
若小哥知道宋影凝在此,恐怕事情難以終了。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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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司真想用昏倒來逃避眼前的災難。
若說天底下還有什麼比死還要恐怖的,那大概就是面對老大的怒氣了。
喬馭不常生氣,他不怒而成的氣勢向來震懾人心。然而,這不代表他不會發怒。他冷凝如水,更可以如千年寒冰;他的怒火冷得沒有絲毫溫度,卻可以傷人於無形!
天哪!他要到哪裡找一片城牆抵擋他的怒氣?
當他說出宋姑娘被擄走後,找一片能擋天災的城牆就是微薄的希冀了。
「再說一次!」喬馭的聲音已響起了憤怒的警報。
圭司匍匐於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宋姑娘……被山口組的大小姐……抓走了。」
喬馭一把揪起圭司的衣襟,英挺的容顏森冷,他咬牙火爆地低吼:「她還說了什麼?」
「她……她說……三天內,請您去向她要人。」
喬馭鬆開他的衣襟,轉身走回書房。
高山信之不安的跟過去,在他看見喬馭繫上白色飄帶之後,他更確定了他的猜想。
他急急上諫:「老大,那只是為了引你上鉤的不入流手段,請你千萬別涉險……」
喬馭沒有回答,他擦拭著從他手刃武術宗師曙華流後。便不曾再出鞘的長劍。
「老大——」他驚愕地盯著那把名劍——出自於一代工匠鬼堂院火煉隱世前最後的傑作,鑄成後,便命名為「般若」的名劍——他知道說什麼也動搖不了喬馭的決定,會動用這把劍,已顯示了他的決絕。
但是,他仍不放棄任何改變他心意的機會。
「為了誘您上釣,他們不會傷害宋姑娘的。」
出乎高山信之意料的,他抬起頭來,朝他冷笑了下,「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是我,就不會這樣想。」
要誘他上釣,影凝只需活著即可,但不代表會對她特別禮遇,更甚者,就算只剩下死屍,他一樣會上鉤。
「如果你執意要去,那我立刻去調人手——」
「我一個人去。」
「至少讓我跟去!」整個水寨都需要喬馭,他不能放他隻身涉險。
他冷道:「我不需要幫手。」
「你不能這麼做——」
喬馭一拳擊裂了厚實的櫸木書桌,眼中盈滿怒火。
高山信之立刻住了口,不敢多言。
「我的事情由我自己解決。」他的語意很清楚,他不要任何人插手這件事!
不再與高山信之說什麼,喬馭收了劍後便往水寨出口處走。
看見老大一語不發的乘快船離開,相澤急問:「怎麼回事啊?」
「老大一個人手都不帶,這怎麼得了!」
高山信之笑笑。他終於知道宋姑娘在老大心中佔有多少份量。
「老大不會有事的。」
他一直相信喬馭若非全然無情,便是絕對癡心,他一旦動了心,便至死不愉;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像對待宋姑娘那樣。冷洌寒冰亦有柔情似水的時候,強烈的佔有慾是他表現情感的方式。他們之間無形的牽引,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他已經為她瘋狂了。」高山信之感歎的自語著。
真是這樣嗎,老大?